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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夢幻

魔鬼夢幻

作者:王晉康
「後來,人們創造了詩賦文章、音樂舞蹈、電影電視……人類的感官享受也日益五彩繽紛。所有這些娛樂,都是先造出一個虛幻的世界,作用於眼耳等感官,再把信號輸入到大腦,我稱其為『虛幻影象』。它是真實影象的延伸和擴大,真實世界里不能滿足的慾望,可以在詩歌小說、電影電視里找到代用品。
黑姆又嘎嘎地笑起來:
我的心弦猛一抖動,知道了黑姆為什麼千里迢迢跑來尋我的晦氣,對他的鄙視中不免夾雜著几絲同情。我心平氣和地說:
「過去的娛樂大多集中在視覺、聽覺這兩個領域,太狹窄了。我的夢幻機則可以模仿眼耳鼻舌身各種感受,連性快|感也能模仿得維妙維肖——正人君子是不敢堂而皇之地說這個字眼的,幸虧我不是。」
一隻小白鼠。
我微笑道:「歡迎你來我家。我已經十年沒聽到生物科學的消息了。我想你一定作出了驚人的發現——是不是在你的皮箱里?」
「尹雪——快上來吧!」
他趕忙作了調整,但是不行!控制電平越來越向A區域傾斜。司馬平的A向思維像一串串水泡,骨突突地冒出來,越來越猛烈!
「是否已投放市場?」
黑姆盯他一會兒,咧嘴笑道:
這句話深深地傷了我的心,這不該是尹雪的話。但我還未作出反應,一浪強勁的念頭就楔進我的思維:
夢幻機的控制電平發瘋地抖動幾次,「啪」地一聲自動關機。黑姆臉色灰白,獃獃地看著轉椅上的司馬平。
「先看看這本雜誌吧,我說的消息就在這上邊。」
(A向思維)
「好了,你馬上就能得到空前的全功能的感官享受。不過我要最後提醒你一次,」他在陰影中得意地笑著,「這是雙向夢幻機,幻覺中的故事在一定程度上按你的思維發展。所以,你頭腦中最隱秘的思想將在電腦屏幕上顯示出來,不管是齷齪的慾念還是聖潔的願望。你如果想中止這個遊戲,還來得及。」
天外飛來的「橫福」使我頭暈目眩。對這個夢想我早已絕望了,那種嚙人心肺的痛苦已經麻木了,誰想到會有這種戲劇性的轉折?
是尹雪。奇怪的是,司馬平並未感到意外,似乎這是夢幻世界的自然延續。那些令人面紅耳熱的鏡頭隨之閃回,不過他的心旌僅搖蕩一下就恢復平靜。
我感嘆地說:「這就是人和其它動物的區別,從本質上講,動物的生存本能是表現在各種慾望上,像食慾、性|欲、接觸欲等。人類又發展了一些高級的精神慾望,像名利慾、權力欲、探索欲等。所有這些慾望都是生存的需要,但一旦失控,也會起反作用。人類和其它動物不同,可以用理智來約束自己的慾望。只要某種慾望不利於人類的生存,人類就會造出一種道德觀來約束它。比如社會對亂|倫、縱慾、吸毒的羞恥感就是一種強大的約束。」停停我補充道,「我說的是人類,並不是說每個人。人類中有不少渣滓在肉體慾望中淪喪,但人類的精英總能把握住精神之舵。」
她目光殷殷地看著我,補充道:「是兩年前發表的,在學術界引起轟動。文章發表后我就到處找你,這兩年找得我好苦啊。」她神情悲凄地說。
甚至在司馬平悄然失蹤后,尹雪仍把他當做聖人來崇拜,始終不肯移情。好,這就是聖人的原形,一個肉|欲之徒,如此而已!他在認真思索著,是不是把這盤錄像送給尹雪一份。
電腦中的控制電平忽然猛一抖動,這表示夢幻機中的思維偏離了剛才的思維定勢,司馬平的A向思維楔了進來,他產生了懷疑?黑姆猛然悟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夢幻中的黑姆不該是鄙夷而得意的表情。
「我不是聖人,腦袋裡恐怕少不了幾株毒菌,不過我很樂意把它拿出來曬一曬。請開始吧。」
我的心被猛扎了一刀,但我控制著自己沒有失態。我淡淡地說:「我雖然早已不是什麼專家,不過我願意一試。」
黑姆仇恨地盯著屏幕,儘管他知道屏幕上的尹雪是他手造的幻影(為了與司馬平的A向思維相容,他創造幻影時不得不盡量貼近真實),但目睹這個「尹雪」與司馬平瘋狂地作|愛,仍使他嫉妒得發狂。
我們隔著茶几安靜地坐著,幾乎忘了剛才的談話,尹雪神情凄惋,凝思無語。我憐愛地看著她倩美的側影,思緒又回到十年前。那時,尹雪是生物研究所的快樂天使,她聰明漂亮,心地純潔,性情活潑宜人,大家尤其是年輕的同事們都樂於同她交往。我們兩個同室工作,我常常擱下筆出神地看她的側影,秀美的鼻樑,玲瓏的耳垂,烏雲蓬鬆處露出凝脂般的皮膚……那是一種極為純潔的美,像晶瑩的山泉,能凈化人的心靈。
他敏銳地分析了這種現象的原因:當A向思維和B向思維激烈衝突時,無意中撞開了因受傷造成的思維梗阻。他的才智已恢復了。
又一排強勁的浪頭把我埋進去:「快答應吧,這不是為了你自己,是為了read.99csw•com尹雪,你可以心安理得了。哈哈!」
黑姆似笑非笑地說:「你不後悔?」
「別人可能以為你是傷后胡言,我卻堅定地相信你的話。我為它花了整整五年時間,終於破譯了這個公式。原來它是人類DNA結構中30億個核甙酸的統一數學表達式,就像元素周期表揭示了元素內部的聯繫。當然,這個公式當時還不完善,我又花了三年時間去充實和驗證,得到完美的結論。研究成果已發表在《生物學報》上了,署名是司馬平和尹雪。」
他恨極了這種目光,他恨那兩人在道德上的優越感!
「我不知道你的智力殘餘是多少。我先假定你的智商是中等偏下,好據此來調整我的講解層次。」他半是憐憫半是幸災樂禍地說,「上帝真狠心,為什麼偏要折磨自己的信徒呢。」
我和尹雪度過了那場危機,慢慢平靜下來。
後來是……一隻小白鼠(為什麼是一隻小白鼠?我苦苦思索著)。是這隻小白鼠幫助我們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道德的堤防轟然潰決,我們狂熱地吻著,在沙灘上滾來滾去。強烈的快|感像潮水一樣洶湧地撲過來,又嘩嘩地退回去,一浪高過一浪。奇怪的是,長時間的雲雨之樂后絲毫不感到疲乏,在一波波快|感退潮后,我們都貪婪地等待著下一波。
他咯咯地笑起來,繼續說道:
「對。」
兩人互相望著,忍不住大笑起來。尹雪踩足油門,風神車以200邁的時速向海濱方向駛去。
司馬平睜開眼睛,緩緩抬起頭,前額上泠汗涔涔。他微微喘息著,神情疲倦,但兩眼炯炯放光。他剛剛橫渡了慾望之海,途中幾乎沉淪。但謝天謝地,他最終還是戰勝了。
他停了一下,冷笑道:「我就是她說的撒旦,而你是她心中的聖徒。現在你知道我是誰了吧。」
諾貝爾獎的誘惑已經如一片浮雲般飄散、淡化、消失。
尹雪橫他一眼,帶著恨意嘲道:「對於一個高智商的科學家來說,這不比探索DNA的迷宮更難。何況一個飽受相思之苦的女人,常有獵狗般的嗅覺。上車吧,我有重要的消息要通知你。」
一隻小白鼠!
「別犯傻了,快答應吧,你甚至不必點頭,只要默認,就能得到別人夢寐難求的榮譽。你是否怕一旦敗露後會身敗名裂?」冥冥中有一個冷嘲的聲音。「這種高尚是名人才配有的奢侈。你現在還有什麼名聲值得珍惜?」
我狂吻著她的櫻唇,喃喃地說:「今天我才知道,打碎道德的桎梏原來這麼容易。早知如此,我們在十年前就不該自苦自抑,不該荒廢時光。」
我努力追趕他的思路,點點頭。他繼續說道:
風聲中夾雜著她格格的笑聲。海水漸漸淹沒我的腰部。夜色漸沉。尹雪一直游到精疲力竭時才返回,我急忙用毛巾裹住她,在海水中跋涉著,扶她上岸。
(B向思維)
但我頭腦中的霧瘴卻奇怪地隨之消散,尹雪清晰地凸現在我的面前,星目含怨,以手托腮,痴痴地看著我。我為剛才一剎那的念頭出了一身冷汗。
尹雪放下咖啡,笑著起身挽住我的臂膀:
又一隻小白鼠毫無邏輯地出現在我頭腦里,它目光痴迷,前足不停地按著一個電鍵。它是誰?是從哪兒來的?我努力想抓住它,但它又緩緩地滑出我的思維圈,墮入無邊的黑暗。
黑姆利索的為司馬平戴好魔幻感測器,一個亮閃閃的類似太空人頭盔的玩藝兒。感測器的觸腳像章魚一樣密密麻麻地吸在他腦袋上,黑姆熄了屋裡所有的電燈,只有電腦屏幕發出青幽幽的微光。青光在天花板上投出一個巨大的黑影,頗像一個張牙舞爪的巫師。
「你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天哪,他快樂地呻|吟著。
「可憐的小白鼠。」她歉疚地說,就像她是兇手。
司馬平仰面躺在轉椅上,被感測器頭盔箍得不能稍動,略有些緊張。不過,聽了黑姆的話,他反而微微一笑:
「瞧,就是這個玩藝兒,全功能雙向夢幻機。為了把它的用處說清,我們不妨回憶一下歷史。人類的生存本能實際表現在感官享受上。蒙昧時期的人們只有在看到朝暉夕暈,聽到松濤水聲,吃到佳肴美味,行完男女之樂時才獲得感官享受。這些享樂很狹窄,但它們是真實的,是外部真實世界作用於我們感官的結果,我稱之為『真實影象』。
尹雪沒有答話,緊緊抱住我,又一陣洶湧的性快|感把我淹沒。
司馬平笑問道:「你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我一直在儘力抹去自己的行跡。」
(A向思維)
「還有更為奇妙之處。以往的虛幻影象都是單向的,本人並不能參与——
我冷冷地說:「我信奉道德之神,不信仰上帝。請你開始正題吧。」
尹雪的淚水奪眶而出,迅速扭頭擦去淚水。
他咧開嘴笑了:「的確如此。」
黑姆神情沮喪,急忙按下暫停鍵。這個鬼司馬平!他簡直懷疑司馬平的智力並未受損。要知道,已經有不少人九_九_藏_書試過魔幻機了,幾乎所有的人都在B向思維里沉淪,瘋狂地追求夢幻機帶給他們的各種快|感。在夢幻機里能頑強地保持自己思維定勢的人,他幾乎沒見過!
尹雪羞愧地低下頭。忽然我腦海中亮光一閃——那些想法應該是黑姆強加給我的!剛才我似乎聽到了熟悉的奸笑聲!……
我傷心地長嘆一聲,嗄聲道:「尹雪,你是不是記得,十年前生物研究所里有一雙『美杜莎』的目光,它能使良心有愧的人變成殭屍。可是你我從沒有懼怕過。現在我不知道咱們是否敢正視他地目光。我很羞愧,難道時間已經鏽蝕了你我的人格?」
「黑姆,謝謝你,你的夢幻機對我的道德觀進行了一次實戰檢驗。另外,我想它還醫好我的腦傷後遺症,我的智力已經恢復了。」他懇切地說,「夢幻機確實是一個偉大的發明,只要用到正確的地方,它就會為人類造福。希望你珍惜它。」
一隻小白鼠陡然切入我的思維,毫無邏輯關聯。我拚命想抓住它,小白鼠卻畏縮著悄悄滑出我的思維圈。
不過他總不甘心。他獰笑著,把控制電平逐漸加強。
司馬平略為沉吟后拉開車門,坐在尹雪後邊,微笑道:「我也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
尹雪急迫地說:「司馬,這個成果我已經以兩人的名義發表了,諾貝爾獎也已敲定,你若不答應,叫我如何自圓其說?你難道願意我身敗名裂?」
「尹雪……」
黑姆惡狠狠地瞪我一眼,轉身去開箱子。
尹雪急急打斷我的話:「司馬,難道你對自己十年前的才華還有懷疑?」她的眼圈又紅了,「如果不是那場該死的車禍,你肯定還是生物學界的翹楚,這個榮譽本來就是你的,連我也是受你之惠。」
我的思維逐漸堅定,我柔聲道:「尹雪,能讓我先看看那個公式嗎?」
我們久久對望,沉默無言,我低聲說:「尹雪,不管怎樣,我感謝你的情義。」
他恍然大悟:「我的天!我一直懷疑一個天才怎麼消失了十年,原來如此!」他沉思片刻,緩緩說道:「十年前,在一個著名的生物研究所里,有一個美貌驚人的女博士,她對所里的男同事有過這麼一個評價:在我們所里,有兩個天才足以在科學史上留名,不過兩個人中有一個是聖徒,一個是撒旦。」
看來黑姆沒有料到這樣的消息,他惱怒地關上夢幻機箱子,目光陰森地看著我,不過他的美杜莎目光並不能使我變成石頭。我快意頓生,感激地說:
(A向思維)
她平息了自己的激動,慢慢地說:「十年前你車禍受傷,造成智力衰退,黯然離開了生物研究所。我難過地收拾了你留下的資料,在一本筆記本的末頁,發現了一頁莫名其妙的公式。字跡很草。我問過不少專家,誰也不知道公式的含義。」她抬起頭看看我,強調道;「送你離開時我問過你本人,可惜你的腦力尚未恢復,你只模煳記得這公式似乎與DNA的雙螺旋結構有關,是你一時靈感勃發時寫下的。這些情況你還記得嗎?」
我在巨浪中掙扎,拉著尹雪努力沖向岸邊,終於踩到堅實的土地。夢幻世界轟然倒塌,我的A向思維一泄千里……
「尹雪,我看不懂。」
「黑姆先生是否可以迴避一下?我想和司馬平單獨談一下。」
黑姆打開皮箱,拿出那個宇航員頭盔似的玩藝兒,得意洋洋地說:
十幾年來,黑姆一直痴戀著尹雪。但那個冷傲的姑娘對他,一個絕世天才,竟然不屑一顧,這使他感到恥辱。他早就看出——什麼事能瞞過他鷹隼一般的目光——尹雪在熱戀著已婚的司馬平,司馬平實際也在暗戀著尹雪。不過,說句公道話,那時兩人只囿於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從不越雷池一步。這使他們自我感覺良好,在林蔭道上與黑姆噼面相遇時,總能保持那種坦然平靜甚至略帶憐憫的目光。
我知道她喜歡喝濃咖啡,便要去張羅。尹雪忙推我坐下,自己過去煮。過去我們在一塊相處時,這類雜事都是她乾的,她仍改不了這個習慣。我沒有客氣,靜坐在沙發上,看著她的背影。等她把咖啡端來,我問:
我和尹雪富有深意地交換著目光,心照不宣。正是從這天起,我們的心境又復歸平靜。
又一陣強烈的性快|感洶湧撲來,把我淹沒。我在巨浪中掙扎出來,悲傷地注視著那對瘋狂的男女。他們呻|吟著,翻滾著,盡情發泄著動物的原始慾望。那是我嗎?那是尹雪嗎?我是在暗戀著尹雪,我希望聞到她的發香,聽到她的解頤快語,卻從不敢這樣褻瀆她,即使在夢幻中。
但我頭腦里隨之閃過一道白光,使我驚醒。這是我嗎?是那個雖然才智萎縮但仍以人品自負的司馬平嗎?在沒有把真相弄清楚之前就去領獎,這不啻是科學剽竊,而這正是我深惡痛絕的穢行。
黑姆悻悻地走過來,為他取下感測頭盔,不得不承認自己失敗了。司馬平的道德大廈的基礎是這樣堅九九藏書實,他對各種誘惑竟有全功能的防疫力,這使他在失敗的惱恨中也夾著佩服。
我們沒有多事寒暄,他仰坐在沙發上,開始傲然地介紹他的發明。
尹雪不答話,她的頭顱微向後仰,微笑著,兩眼亮晶晶地,時時瞟我一眼。風神車開得飛快,一直開到海濱。
他看見垂頭喪氣的黑姆,想喚他過來除下感測頭盔——但是且慢!這會兒他腦海中如洪水潰堤,囚禁十年的才智噴薄而出,久已忘記的專業知識一下了全蘇醒了,在他腦海中橫衝直撞:抑制性中間神經元,Renshaw cell(潤沼細胞),抑制性傳遞介質氨基丁酸,腦外傷引起的大腦功能自抑制……
壁鍾滴答作響。尹雪忽然起身,揮手道:「司馬,把那件事忘掉吧!今晚陪我出去散散心,好嗎?」
但一串串懷疑的水泡一經冒出,便不可遏制。這個公式是我的創造?還是未忘舊情的尹雪對我的憐憫?
他看著我,不耐煩地說:「我再給當年的科學奇才上一堂啟蒙課吧。簡單地說,人的所有感覺都是外界信號通過感官,轉換為神經電脈衝,再送到大腦。這是一條紆曲的路線,我的夢幻機走了捷徑,我用電腦編緝出同樣波形繁複的電脈衝,通過千千萬萬無形的磁針送入相應的神經元——是繞過感官,直接送入大腦與感官間的神經元。你聽明白了嗎?」
不過他同時感到復讎的快意:哈哈,這個道貌岸然的司馬平,我總算剝下你的莊嚴法衣了!
我柔聲說:「尹雪,這公式我毫無印象,你恐怕記錯了。」尹雪急欲辯解,我搶先一步堅定地說:「即使是我寫的,現在我也不能為一個看也看不懂的公式去領獎。」
尹雪高興地說:「司馬,沒想到吧。」
我和尹雪微笑著,相對如夢。十年的時間並未沖淡我們之間的親切感,不過這會兒我在她(還有黑姆)面前有一種智力上的自卑感,所以我的笑容裡帶有幾分苦澀。
不少人懼怕他「美杜莎」般的目光。能夠坦然直視他的人不多,我和尹雪就是其中的兩個。即使現在,我幾乎算得上是一個廢人了,但我仍能坦然直視他的目光。
也許我關閉智慧之窗只是為了忘記過去。
小白鼠很快就變得形銷骨立。尹雪可憐它,中止了試驗,把鍵盤拆除。不過為時已晚,小白鼠下陷太深已不可救藥。它拖著衰弱的身體,在籠內歪歪倒倒地來回奔跑,目光狂熱地尋找鍵盤,對食物不屑一顧。
腦袋發木,不想它了,我不願撕破一場好夢……
黑姆的表情忽然變了,變得嫉恨又無奈。對,這應該是他此時應有的表情。
他俯在司馬平頭上嗄聲說:
那時,生物研究所里在才智上可與我匹敵的只有黑姆,但兩個人的性格卻大相徑庭。他有一個奇怪的嗜痂之癖,不倦地剌探同事們的隱私,搜集他們心中點滴的齷齪,偶然的卑鄙,一旦得手,他就樂不可支。
「一個看科幻片的孩子並不能鑽進屏幕里同太空人握手。只有我的夢幻機是雙向的:它可以把人的思維電波取出來,我稱之為A向思維;A向思維輸入到夢幻機里,電腦根據此人的思維定勢進行創作編輯,再把人工思維反輸到人腦,我稱這為B向思維。兩種思維互相糅合,就形成了最能與感受者發生共鳴的夢幻世界,使販夫走卒、盜賊娼妓、賢達哲人都沿著自己的思維爬到精神享受的頂峰!」
他在我面前展現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使我敬畏。我素知這個撒旦的才能,所以對他的話並不懷疑。我指著他的皮箱:
「好,不管結果如何,我佩服你的勇氣。現在請你放鬆思想,儘力挖掘你的回憶和願望,夢幻機將在適當時候切入你的思維。」
海濱浴場空無一人,顯得空曠寂寥(為什麼?在這個季節應該是人聲鼎沸的,我懷疑地思索著)。一道道白浪嘩嘩地撲過來,又無聲地退回去。細沙海灘平坦而柔軟。尹雪象是換了一個人,她興奮地尖叫著,很快脫|光衣服,像一條美人魚一樣躍進大海。
「毒品。正人君子是不屑一顧的,我卻從中得到了創造的靈感。它也是虛幻影象,不過它是用化學物質直接作用於人的神經系統,不再經過人的外部感官,同樣能得到逼真的感官享受。我們為什麼不能沿著這條路走下去?」
我黯然搖頭。她說:
(A向思維)
黑姆已經無計可施了,剛才他已把B向思維調至最強,但司馬平的A向思維更勝一籌。他無法制服它。
尹雪笑了:「我總算趕上第一個來報喜。給賞錢吧,狀元公。」
夢幻!我忽然驚醒。這不是我,是黑姆強加給我的魔鬼慾望!我陡然覺得良心上一陣輕鬆。我開始和夢幻中的另一個我搏鬥,竭力衝破思維上的禁制。
我和黑姆茫然對視,我搖搖頭說:「不,我不知道。」
「這就是夢幻機?」
我揚起眉毛問:「你找不到一個專家?」
「以後有的是時間,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趕到斯德哥九*九*藏*書爾摩去領獎,時間已很緊迫了。快通知夫人,準備行裝吧。」
我沒有料到尹雪的第一句回答竟是這樣,她似乎毫不在意屋角的黑姆。我看看黑姆,他的眼中正噴射著嫉恨的怒火。尹雪呷了幾口咖啡,忽然問道:「這位黑姆先生是來通知你獲獎的消息?」
我們緊緊靠在一起,聽著對方劇烈的心跳。尹雪揚起頭,兩眼亮晶晶地看著我,濕漉漉的長發半遮住乳峰。她緩緩舉起手臂,浴巾無聲地滑落,她的裸體在月光下顯得白晰誘人。忽然她用冰涼的雙臂一下子攀住我的脖頸。
一隻小白鼠!
「尹雪,你不是把我們往鬼門關送吧。」
有一天,我正伏案工作,忽然嗅到一股發香。尹雪像往常一樣,笑微微地俯身向我,她是來問我一個問題。我抬起目光時,無意中看到她的領口,開得很低,薄如蟬翼的乳罩下分明是兩顆嫣紅的蓓蕾……那時我的目光忽然迷亂了,尹雪顯然注意到了我的窘迫,羞怯地笑笑,用手向上扯扯領口。
像往常一樣,這隻小白鼠閃現一下,便要滑出我的思維領域,但這次我敏銳地抓住了它。
不過,這個公式我實在記不得了,我猶豫地說:「尹雪,我對你說的公式沒有一點印象……」
黑姆悻悻地站起來,拎起皮箱,摔上門走了。
忽然門鈴急驟地響了。我打開門,竟然是尹雪。十年歲月在她身上並沒有留下多少痕迹,她依然像株出水芙蓉一樣清麗絕俗,眸子晶亮,膚色白中透紅,一頭黑亮的長發散落在白色披風上。她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不等我說話,便一甩風衣,徑自闖進屋門。看見黑姆在屋裡,她愕然止步,隨之冷淡地打個招唿。看來他們並不是有約而來。
黑姆得意地笑著,把電腦B向思維在「名利」檔上調至最強,鄙夷地看著電腦屏幕中顯示出來的司馬平。這個道貌岸然的君子,為了圓他的名利夢,急不可待地準備去冒領那個子虛烏有的諾貝爾獎啦,哈哈!
尹雪似嗔似怒地說:「患單相思的女人,常有獵狗般的嗅覺。」
黑姆譏笑地說:「也不怕尹雪知道?那位仙子至今還把你當成聖人膜拜。」
汽車飛馳而去,兩道雪亮的燈光剌破黑暗。車窗大開著,尹雪的長發隨風飛舞。她頭顱微向後仰,目光清徹,扭頭瞟司馬平一眼,單手拉開掛包的拉鏈,取出一本雜誌遞給他。又打開頂燈說:
帶上洗漱用具,在電話上通知了妻子,尹雪喜氣洋洋地挽著我走到門口。好一陣子黑姆被我們遺忘了。這時我看到他在得意而鄙夷地笑著,這加重了我的不安。他不該是這樣表情的,他應該是嫉妒或者仇恨。這裏究竟有什麼蹊蹺?
我如墮五里霧中,微責道:「你還是這樣調皮。」
尹雪猶豫著,知道我的決定不可更改,遂即不情願地從女式挎包里取出一份《生物學報》。我接過來,翻到那篇文章,貪婪地看著。不,我不能理解,我甚至連公式中的拉丁文單詞都記不全了。我悲傷地說:
半夜裡我常常在思想的劇痛中醒來。我總覺得自己的才智並未毀壞,它們只是被囚禁起來,它們一直咆哮著想衝破那間囚籠。
(B向思維)
今天我心情憂鬱。十年前,車禍使我腦部重傷后,我便離世隱居,從那時起我常常陷入周期性的深度抑鬱中。我不想讓妻子和兒子陪我一塊兒受苦,照例把他們打發走了。
他正想叫一輛出租,恰好一輛白色的風神車刷地停在他面前,司機搖下車窗,探出身子,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我猶豫地說:「尹雪……」
忽然控制電平又一陣猛抖!一隻碩大的小白鼠突兀地佔據屏幕,先是模煳虛浮,逐漸變得清晰,司馬平的A向思維又開始高漲,越來越強勁,迅速佔領思維波的全域。黑姆目瞪口呆,無計可施。真是莫名其妙,這個小白鼠是何方神聖?為什麼它一出現總帶來A向思維的反攻?莫非它是司馬平冥冥中的保護神?
我獨坐室內,失神地看著夜空,一波又一波的抑鬱幾乎把我吞沒。忽然門鈴響了。打開門,是一個瘦長的男人,四十歲上下,一個彎彎的鷹鉤鼻子,金絲眼鏡後面閃著惡意的微笑。這人的笑容和鷹鉤鼻子我似乎很熟悉,似乎和某種不愉快的回憶有關。我苦苦思索,但回憶不起來。他拎著一個巨大的皮箱,見我認不出他,似乎很驚奇:
回憶就從今天下午開始吧。
尹雪急急打斷了我的話:「你先別急,聽我慢慢告訴你。」
「還有一種娛樂與它們不同——毒品。」
「找不到。沒有一個專家願意一試。我想是因為沒人敢擔保自己的靈魂里沒有几絲齷齪。符合條件的專家恐怕只有兩位:一位是撒旦,他不怕把自己的卑鄙示眾;一個是聖徒——如果他真是聖徒的話。所以我千方百計找到你的地址,卻未料到你又變成一個智力不全的廢人。」他鄙夷地說。
黑姆皺著眉頭,沒有說話。司馬平匆匆走出大門,清涼的夜風拂面而來,繁星滿天,新https://read.99csw.com月如鉤。他長舒一口悶氣,好啦,我又可以恢復完整的自我,又可以享受智力的自由和思維的樂趣了,他對此喜不自勝。
在柔和的燈光下,她的身影亭亭玉立,肩臂渾圓,乳峰高聳,渾身洋溢著成熟的性感。我貪婪地看著,體內燃燒著一團狂暴的火。她也用火辣辣的目光盯著我,頸脈索索跳動。
除下沉重的頭盔,司馬平一躍而起,笑吟吟地說:
這一波漣漪攪亂了我們的平靜。此後我倆單獨相對時,總有幾分不自然。我常常喘息著抑制自己擁抱她的慾念。
我頷首應充,出門乘上尹雪的白色「風神」車。汽車並沒有在燈光輝煌的夜總會停下,而是風馳電掣地奔向郊外,開往海濱方向。
我那時已經成婚。我和尹雪都為自己套上道德的枷鎖。
我點點頭,想起來了。我想起那個白鴿般純潔可人的女博士,她叫尹雪;想起那個才華橫溢的司馬平,那就是我。一場車禍扭曲了我的人生之路,現在我是一個才智低下的庸人,往日的光輝恰成為今天的痛苦。
「司馬平,你不認得我了?」
「很抱歉,我要失陪了,得趕緊返回生物研究所,耽誤了十年時光,一分鐘我也不想再延誤。你在這兒住幾天吧,我會通知妻子回來款待你,好嗎?」
「我已經十年沒有與尹雪聯繫了。黑姆,用這種辦法贏不來尹雪的愛情。你把我切成碎片也沒用。」
司馬平嘴角掛著笑意說:「我正在猜書里的內容,想和你賭個東道。」
我語調平靜地頂回去:「我不後悔。我既不是撒旦,也不是聖徒,不過我不怕把我自己的骯髒示眾。」
他打開機器,司馬平聽到均勻的嗡嗡聲,他的思維隨著這波聲盪開,散入無邊的混沌。
他匆匆穿好外衣,對黑姆說:
小白鼠忽然射入我的腦海,似一道閃電把我的癲狂撕裂。
尹雪仍是那樣嬌艷,渾身洋溢著成熟的美,一頭長發散在白色披風上。司馬平笑著走下台階,低聲說:「歡迎你。」
黑姆搖搖頭笑道:「沒有,我還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生物工程學家或電生理學家親身試驗一次,作出準確的鑒定。」
「謝謝你,小白鴿,謝謝你帶來的好消息。那篇文章……你帶來了嗎?」我猶猶豫豫地說;「也許看一遍,我會回憶起什麼。」
尹雪絕望地跌坐在沙發上,把咖啡也打翻了。她趕忙扶起杯子,抬頭看見黑姆得意地笑著,尹雪突然發作道:
尹雪傷感地看著我,斷然說:「司馬,我告訴你實情吧,不錯,這個公式是我提出的,是我八年的心血。我為什麼能作出這點成績?那是因為我有幸遇見一個才華橫溢的青年導師,他教會我如何明快地思維,敏銳地發現,更不用說他的高尚人格對我的鼓舞了。如果不是命運的捉弄,本該是他摘取這個桂冠的,我這樣作只是為了報答。」她懇求地仰視著我,說:「司馬,答應我吧,讓我有機會多少償還一點宿債。這件事決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他本不願出此下策,因為甚至在夢幻機剝露出司馬平的本來法相之前,就已經先抖露出自己的卑鄙,這麼一來還有什麼勝利的快|感?
我抬眼盯著他,他咧嘴笑道:
暮色蒼茫。一鉤新月斜掛在天邊。車窗大開著,強勁的風唿唿地鼓進車內,尹雪的長發在身後瘋狂地飛舞。我在風聲中喘息著問:
尹雪的眼圈紅了,她柔聲說:「司馬,是你盼望已久的消息,也是你應得的榮譽。你已經得到本屆諾貝爾生物獎了!」
他象一個輸急了的賭徒,看看躺在轉椅上仍處於夢幻狀態的司馬平,又看看夢幻機,忽然一咬牙,把B向思維調至「性|欲」檔。
一隻小白鼠。
幾天後,尹雪黯然捧著小白鼠的屍體來找我。
她興高采烈地在白浪中揮臂穿行,時而興奮地尖叫。我在海邊焦急地逡巡(為什麼?我的水性絕不會比他差)。我大聲唿喊:
我吁了一口氣,看來只好如此了。
我的心口被猛戳一刀。十年前這曾是我的夢,但現在我知道這隻不過是一個殘酷的玩笑。我不願責備尹雪,只是聲音喑啞的說:
我總覺得,尹雪實際也在情慾里煎熬。只要我張開雙臂,她會一言不發地撲過來。整整一個月時間,我們一直在這種慾念里掙扎。
我很是歉然,忙請他進屋:「十年前我因車禍受傷,記憶力壞透了。你是……」
司馬平好久沒有說話,他把雜誌放在膝上,兩眼望著遠方。尹雪奇怪地問:「你怎麼不看?」
小白鼠的形象逐漸清晰,它用前爪狂熱地按動一個電鍵。這是幾十年前生物學家作過的一個實驗。我帶尹雪讀博士時,讓她重複了一次。她很快教會小白鼠按動電鍵,每按一次,就有一道電脈衝刺|激它的快|感中樞,產生極強烈的快|感,遠遠超過它的自然快|感的閾值。小白鼠很快就耽迷於此,就象吸毒者耽迷於毒品一樣。它不吃喝,不發|情,只是不間斷地按電鍵,在一浪一浪的快|感中喘息。
但今晚我再也不能保持這種平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