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侏儒英雄

侏儒英雄

作者:王晉康
「喂,波吉,你想吃咖哩豆嗎?起飛時只允許我帶20包,這是最後一包了。」巴爾托查慷慨地說。
巴爾托查仰面看著他,滿面通紅。四周是共生波傳來的目光,敬仰的,期盼的,鼓勵的。他不好意思說出真情,但他知道在如此重大的問題上虛言粉飾是不道德的。囁嚅了很久,他才老老實實地說:「我沒有什麼急智,當時我只是想,如果讓『那個』巴爾托查和我一塊兒返回地球是令人尷尬的——兩個丈夫和一個妻子怎麼相處?而且他還比我年輕26歲。」
飛船時間2524年3月,麥哲倫號。
波吉佯作沒聽見,直到他作了1000次才允許他下來。波吉曾慶幸同伴是一個智商偏低的侏儒——越是智力較高、感情豐富的人,在飛船的封閉生活中越容易精神錯亂。巴爾托查一直是好樣的,他總是傻哈哈地笑著,不停嘴地聊天,一遍又一遍地問著同樣的問題,一頓又一頓地吃著刻板的太空飯食——但即使是他,也有了崩潰的跡象。
「快點!加快速度!你今天只做了600次,還差得遠呢。」
即使是這樣,歷史也不會停步,但麥哲倫的名字將從歷史中隱去。最多有一位好心的歷史學家帶上一段閑筆,把他作為一個失敗的典型。
「伊芙,我回來了,我們已經繞宇宙航行一周返回了!」
「是嗎?」穆未平走近波吉身邊,俯下身問:「你怎麼會有這樣清醒的認識?坦率地說,我,在座的任何一位,都不可能有這樣的急智。你當時是怎麼想的?」
「你真的沒有絲毫心理準備?瓦斯科,這恰恰是最難預測的一點。科學家們普遍相信,宇宙不會有這麼長的壽命。我們兩個倒不必害怕,因為光速延緩了衰亡的進程,但飛船外就難說了,也許我們在航行途中,會看到窗外的宇宙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物質都在湮滅,只餘下不會衰老的光速粒子。」
波吉笑了:「後腦勺只是一個形象的比喻。你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後腦勺,而是自己的鏡面對稱體。離開的巴爾托查和返回的巴爾托查心臟不在同一邊——但你們都會堅信自己的心臟是在左邊。」
「這項公平的判決是多種利益的巧妙平衡,感謝漢謨拉比法官的睿智通達!當然,判決中的嚴格限制,使自然人類不得不選一個侏儒作自己的代表,這一點使許多人引以為恥,其實大可不必。請公眾不要忘了,環宇宙探險——這個天才的、充滿大無畏精神的動議,正是一位侏儒提出來的。不久前,筆者採訪了這位葡萄牙人瓦斯科·巴爾托查,他說,如果人類遴選他作為飛船上的乘員,他將感到非常榮幸——而且,想想吧,他的體重是43公斤,身高1.27米,正好在限制之內。這簡直是上帝的巧妙安排!」
波吉看看他:「在她原來的年齡上再加100歲。地球上已過去100年了。」
又一次震耳的鈴聲。兩人這次都不語不動,互相呆望著,巴爾托查強自鎮定著,但臉色慢慢發白。少頃,主電腦在三維屏幕上打出一行字:
兩分鐘后,他戴著MS公司贈與的帽子重新出現在門口。剛才他幾乎忘了出發前的許諾,謝天謝地,他及時發現了自己的疏忽。他很遠就看見了目瞪口呆的伊芙,忘形地喊起來:
但那分明是麥哲倫號,磁力罩、防幅射艙、主艙、噴射口……與「這」個麥哲倫號不同的是,它正在向後噴氣推進,而不是反噴制動。「看!」波吉說,他已經看到了船身上的「麥哲倫號」一行英文字,但字體和順序都是反的。
「主人,我在島上聽懂一些話,是馬來語的幾個詞!」
波吉霍然驚醒,他想這傢伙說得對。「假寐」功能本身沒問題,問題是反應閾值變了,不知不覺變了,同樣的外界刺|激已經不能引起他的興奮。這種功能失衡正好類似自然人類的抑鬱症。他迅速對體內作了調整,衷心地說:
「你已經知道什麼是黑洞,施瓦茲半徑就是在黑洞中,引力增大到正好使光線不能逃逸的那個球面尺度。不過你可能不知道,宇宙本身也有施瓦茲半徑呢。宇宙的平均密度是很小的,但即使是這樣小的物質密度,當宇宙尺度達到某個值時,也會形成同樣的黑洞效應。根據我們這一路對宇宙密度的最新觀測值,宇宙的施瓦茲半徑小於200億光年。」
1521年冬春,太平洋
他真的痊癒了,再沒有像從前那樣萎靡。以後的幾天,他詳細檢查了星空圖像,似乎越來越高興,一團喜色始終在眉尖跳動。巴爾托查對此渾然未覺,他問道:
「謝謝你的坦率,謝謝。」他的臉色轉為鄭重,「但我知道在座諸位都不會把它看成一個笑話。瓦斯科·巴爾托查先生並沒有進行嚴謹的推理,而僅僅是根據生活常識和一些表象,就看出兩艘飛船相會合的不合理、不自然之處,從而挽救了這次探險。這恰恰就是我們稱之為『直覺』的寶貴才能。不要忘了,兩年前(或他本人生理年齡的28年前),他正是基於同樣的直覺,提出了環宇航行的大胆建議,令所有智力超絕的內行們羞愧無地。」他通過虛擬接觸器同巴爾托查緊緊握手——在眾人眼裡,巴爾托查伸出的是左手,「衷心感謝你,我們對你的天才佩服得五體投地,相信人類今後還要受賜於它的恩惠。」
歡唿聲打斷巴爾托查的綺夢,他推開妻子,貪婪地看了最後一眼,把她的容顏刻在心中。然後向觀眾揮手致意,毅然跳下彩車。他在更衣室匆匆換了衣服,少頃,他也出現在共生波三維圖象中,頭上帶著MS公司贈與的帽子。
「親愛的,我最親愛的瓦斯科,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啦。」伊芙緊緊箍住他,不停地吻著,吻遍了他的額頭、眉毛和眼睛。巴爾托查站在一張大理石小桌上(正好與伊芙等高),咧著大嘴,幸福得腦袋發暈。但他心中仍有几絲疑慮,謙卑地問:
「毋須擔心。飛船主電腦內儲存有宇宙的整個圖象(當然是人類已知的部分)。飛船在行進中,會隨時把『看到的』圖象與『儲存的』圖象相對照,如果兩者相合,飛船就會自動減速,再甄別,再減速,校正方向,直到回到地球。」
1520年10月18日,麥哲倫終於走出沮喪,下令啟錨。三天後,他們來到一個很深的海灣,暗黑色的海水在懸崖峭壁的夾縫中翻騰怒號,遠處群山綿延,白雪皚皚。水手們望著陰森森的海峽深處,異口同聲斷定這不是要找的海路。但麥哲倫斷然下令,徹底查清這片怪異的水域。
巴爾托查很高興,孩子氣地央求:「什麼可能?快告訴我吧。」
黑暗的天幕上嵌著明亮的星星,有幾顆在快速移動著,它們是太陽系的行星。
飛船已達光速的99%,在船尾方向的太空是一片黑暗,船首方向是均勻的強光,強光四周,圍著一圈窄窄的星環,赤橙黃綠青藍紫依次排列,十分壯觀。飛船恰恰像是向彩環中鑽去,但彩虹卻永遠可望而不可即。巴爾托查入迷地欣賞著窗外的奇景,喃喃地驚嘆著:
麥哲倫率領著剩餘的三艘船駛離希望角,進入了浩瀚的「大南海」。船隊在水波不興的海面上行駛著,10天、50天、100天……地平線上始終是平靜單調的海平面,沒有絲毫接近陸地的跡象。
通話器中傳來巴爾托查的喊聲:「是多巴多夫嗎?是波吉嗎?伊芙,他們是我的好朋友,快請他們進來——不,你先給我找齊衣服,我找不到內褲!」
費舍爾突然瞪大眼睛,在腦子裡飛速把這些數字換算成直觀形象:一個可憐的侏儒。
伊芙的手臂還在向升空的麥哲倫號揮動,忽然大張著嘴巴,手臂也在空中定住了。她看到了幽靈一樣返回的麥哲倫號,艙門打開,一高一矮兩個人影出現在艙門口。波吉沒有變化,但巴爾托查明顯老了,就在這幾秒鐘內老了,鬍鬚花白,身形略顯佝僂。在閃光燈的照耀下,他忽然縮回艙內,聽見他著急地喊著:
「好,我來告訴你。你難道沒注意到船外的星空?如果是300億年之後的星空,它們早該分崩離析了。這次環宇航行之所以被批准,是因為那時的科學家已經發展了一種很有前途的理論,叫『時空連續超圓體假說』。簡單地講,這種理論認為時間和空間是不可分割的,當飛船從超圓體的宇宙中完成一個循環、形成一條閉合的空間超曲線時,時間也會精確地接合成閉合曲線——我們將在出發的那一時刻返回地球。」
「嗯……」波吉老實承認,「不會,至少我不會,我已經關閉了這些無用的感情程序。」
麥哲倫不由感謝上帝的仁慈。他知道,歐洲人向東西方向伸展的觸角,今天在這兒終於接合了。
麥哲倫有了不幸的預感,船上的占星家恰巧也給出了同樣的占卜——聖安東尼奧號已經被叛亂者挾持回國。他們的預感和占卜不幸言中,當然那時他們無法驗證。彪炳史冊的麥哲倫航行並不是一直籠罩著聖潔的光環,它已經經歷了船長和水手們的敵意、怠工甚至一次叛亂。雖然那次叛亂被鎮壓下去,叛亂首領被處死或流放,但這些手段並不能壓服敵意的潛流。畢竟麥哲倫是個外國人,而且是一個可惡的葡萄牙人。
「我知道,把我添加到飛船上為你增加了不少麻煩,其實我從來沒有『人類正統』的觀念,機器人也完全可以代表整個人類嘛。而且,我純粹是個擺設,不能幫你分擔飛船上的工作。」
巴爾托查閉上眼睛,努力想象著,但他很難拼出這樣怪異的畫面。波吉微笑著,沒有九*九*藏*書去打擾他。突然,艙內響起震耳的警鈴聲,波吉猛地站起來,脫口喊道:
她歡天喜地地抱來一堆衣服:「親愛的,我為你定購了整套的巴黎時裝,快把舊衣服脫下來吧。」
「波吉,對不起,我向你道歉。」
波吉警告:「不過還沒有最後證實呢。」
「男。」
「飛船的雷達系統沒有任何記錄,但我們的眼睛確實看到了!我不明白何以如此。按照時空超圓體的假說,航程封閉前的時空是不同相的,我們不應該看到自身——當然不應該,否則勢必會造成違反邏輯的佯謬:假如我們看到了剛剛出發的『我』,並通知他們不必再去探險,那怎麼會有探險歸來的我們呢。」
巴爾托查立即成了全球新聞媒介的追逐對象。
這名藍領工人沒想到自己能一夜成名,他在聚光燈下樂得不知高低,傻笑著一遍又一遍地重複:
飛船在近距離內掠過木星,這個龐大的液態行星仍以每9小時55分一周的速度飛速旋轉著,把自己甩成一個扁球體,15顆衛星圍著它旋轉,那情景真是熱鬧非凡。忽然,巴爾托查像見到鬼似地尖叫起來:
記者多巴多夫和機器人波吉走到門口時,正碰見機器僕人抱著一堆衣服上車。他們認出這是巴爾托查的衣服,因為那頂熟悉的帽子放在最上邊。也許是送到洗衣房?他們按下門鈴,美貌的伊芙打開房門,兩人彬彬有禮地說:
他們感到了飛船的側向加速度,窗外有強光一閃而過,飛船又迅速對準航向。巴爾托查笨拙地安慰著:
巴爾托查:當然高興!我真盼著自己被選中,坐到麥哲倫號的駕駛艙里!當然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的智商太低。
「但巴爾托查先生非常果斷地制止了我。」
勝利之神降臨得十分突然。3月6日,桅杆上的瞭望員大聲喊道:「陸地!前邊有陸地!」果然,一線陸地浮現在天際,那兒有鮮亮的綠色,十幾隻海鳥在天空中巡弋。瀕臨絕境的船員們一下子興奮起來。
2523年8月7日,上午10:00
麥哲倫給這片水域命名為「太平洋」,但一昧平靜加上單調的生活不亞於酷刑。船隊象是靜止了,每天都是一樣無雲的天空,一樣無浪的海面,一樣剌眼的陽光,一樣疲憊的面孔……糧食急劇減少,淡水早已發臭,連這種臭水每天也只能喝上一口。壞血病逐漸蔓延開來,一具具屍首被推入水中……誰知道這段航程還有多遠,明天,還是10年?
「你登機前一定非常害怕吧。」
他把飛船改為手控飛行狀態,開始推下操作手柄。巴爾波查忽然跳過去:「不要!不要過去!」
地球科學院的所有學部委員聚集在一個高大的穹幕建築下——當然這是由共生波形成的虛像——聽取兩人的探險報告。報告由波吉主講,但興奮過度的巴爾托查傻哈哈地笑著,不時插一些混話。科學家們寬容地看著他的饒舌。其實何止是他?平時不苟言笑的科學家們今天也都像一群興奮的孩子。
「那太好了,我們有這麼充裕的時間,請你向我詳細解釋有關環宇飛行的技術問題,行嗎?這些事我從來沒有搞懂過——雖然是我提出了環宇探險的建議。」
多巴多夫:我知道愛因斯坦,請往下講。
但在這片刻耽誤后,鬼船已經消失,窗外是死一般安靜的黑色天幕。波吉儘力用眼睛搜索著,毫無所見。它乾淨利索地消失了,就像出現時一樣突兀。波吉惱怒地瞪著巴爾托查,那傢伙知道自己做了錯事,正窘迫地低著頭,幾乎哭出來了。波吉嘆口氣,沒有再訓斥他。
「你好,巴爾托查夫人,我們想見見先生。」
大地震動著,麥哲倫號拔地而起,火焰造成的幻景包圍了發射場。等關閉了的空間再次打開后,送行的人看到麥哲倫號安安穩穩地停在原處——但不是出發前的麥哲倫號,它失去了四個助推火箭,它的形狀是原飛船的鏡面對稱體,包括船體上的字。
巴爾托查的激動自不必說,連一向自詡為沒有感情功能的波吉也開心地笑著,伸開雙臂同夥伴擁抱,他乾脆把這個小個子掄起來,在艙室里旋轉著。
這片水域里風高浪急,探查的兩隻船被衝到海灣最深處,處境十分危險。但他們忽然發現,懸崖后竟有一條十分狹窄的水道!兩隻船驚惕不安地向前走,但水道越來越寬,潮起潮落井然有序,水質也一直是鹹的。他們迅速返回,向麥哲倫報告。
「如果我們一直向前呢?根據計算,24年後我們就能到達可視宇宙的最遠處,此後,假如宇宙確實是超圓體,我們就會再『直線』行進數百億光年的距離回到地球。不過你要記住,這時飛船的速度幾乎等於光速了,飛船上的時間流逝也幾乎為0。所以,我們可以在很短的飛船時間內——一頓午飯、一次鍛煉、甚至吃一顆咖哩豆的時間,就能返回太陽系。聽懂我的話了嗎?就是說,『一直向前』要比『回頭』所需的時間還短呢。」
「伊芙,你真的愛我——你不嫌我年邁?不嫌我是個侏儒?不嫌我貧窮?」
「在宣讀判決書之前,我想先作一些解釋。」方腦袋法官慈愛地說,「在即將出發的環宇探險麥哲倫號光速飛船中,究竟是否應該為自然人類留下一個座位?從純技術角度看完全沒有這個必要。自然人類要新陳代謝,因此不得不在飛船內建立一個維生系統;自然人類的身體太脆弱,不得不加上笨重的幅射保護層;也許最重要的一條是,自然人類的智力活動太慢,難以應付光速飛船所遇到的突發事件。所以,大部分科技界的人士,包括自然人和機器人,都堅持說自然人類參加環宇航行毫無意義。但是,」他環視著法庭,「不要忘了,自然人類的天性是冒險,是探索,是對未知領域的佔領。我們不妨回想一下人類的幾次地理大探險。300萬年前,人類剛剛從猿類中脫身出來,就從非洲腹地向亞歐大陸擴散,分化出各個人種;3萬年前,位於亞洲腹地的蒙古人種越過白令海峽,沿著阿留申群島向美洲進軍,形成了愛斯基摩族和印弟安民族;1492年,哥倫布再次發現美洲;1522年,麥哲倫完成了環球航行。可以說,今天的高科技時代,正是自然人類這種探險天性的果實。就連這次環宇探險的動議,也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自然人提出來的。考慮到以上的歷史因素,我認為自然人類有權在麥哲倫號飛船上佔據一個位置。」他收起笑容,「現在,根據世界政府授予我的權力,根據地球生命大法典的條文,我宣布:」
拖了兩個月的「環宇宙探險行動中自然人類權益案」終於要宣判了,大法官漢謨拉比先生走上法官席,原告與被告立在法庭前等候著。原告:「維護自然人類尊嚴與權益大聯盟」的代表費舍爾先生;被告:世界政府代表崗田正義先生。
原告費舍爾得意地瞟一眼被告,後者則滿臉陰雲。崗田正義已經估計到這個結果,作為自然人的一員,他當然不會對該判決在精神方面有什麼抵觸,他巴不得是這樣呢。問題是這麼一來,這艘飛船的技術難度和建造費用就要大大增加了,而這些局外人是不會操心這一點的。大法官抑揚頓挫地宣讀著:
巴爾托查沉默了,很久才幸福地喃喃說:「不知道她還願意做我的妻子嗎?我是一個年邁的侏儒。」
巴爾托查又用力蹬了十幾次,幽幽地嘆息道:「有什麼用處呢,再鍛煉下去又有什麼用處呢。」
多巴多夫:那麼我祝賀你已經如願。我受世界政府的委託專程來徵求你的意見。由於船員的體重和身高所受到的嚴格限制,政府在人選上沒有多大餘地。他們認為唯有你才是完美的人選。
9月20號,五艘裝修一新的帆船停泊在聖盧卡爾港,他的妻子俾脫利同丈夫流淚吻別。麥哲倫親手在特立尼達號旗艦上升起指揮旗,兩岸人群歡騰起來,麥哲倫下令鳴炮啟程。
機器僕人走了,伊芙又急忙喊道:「喂,帽子的底價是5000萬!知道嗎,MS公司會不惜一切代價把它買回去的!」
叛亂的聖安東尼奧號返回西班牙后,便惡人先告狀,誣告麥哲倫欺君罔上。麥哲倫的岳父被株連,妻兒先後罹難。那時麥哲倫正在遼闊的太平洋上向西挺進,他的生命之路從此未能同妻兒交叉。1521年4月27日,在一場由他挑起的骯髒的殖民戰爭中,麥哲倫死於土人的亂刀之下。
巴爾托查又害羞又得意地在帽子上籤了字。然後伊芙為他脫下外衣,簽字;襯衣,簽字;外褲,簽字;內衣、鞋子、襪子……最後是內褲。巴爾托查像一隻被拔光羽毛的鴨子,他用手捂住下體,著急地央求道:
我很有耐心,我有100億、200億年的空閑時間。飛船內的時間仍以正常的速率行進著,秒鐘滴答、滴答、滴答。可是你想想吧,一聲滴答中,船艙外的宇宙可能已跨越了10萬年、100萬年。漫說短壽的地球生命了,就連壽命以數十億年計的恆星,也在飛快地奔向自己的歸宿。波吉沒有配備感情程序,但就連他也能感受到一種沒頂的悲涼。他拋開這些感慨,平靜地說:
矮小的身軀向炮彈一樣向波吉撲過去。波吉很容易地制止了他的胡鬧,把他推離操作台。巴爾波查喘息著,目光中充滿了恐慌和哀告。波吉不高興地說:「怎麼啦?不要胡鬧,我要抓緊時間與它聯繫。」
「嗯,飛船的速度已經非常、非常接近光速,其誤差在飛船的儀器上已無法測量了,所以無法精確計算飛九_九_藏_書船上的時間速率——但它一定是極小極小,也許在你眨眼的當兒,船外已過了1000萬年,也許半天內我們就能返回室女超星系團、銀河系和太陽系。」
巴爾波查聽得很興奮,在座椅上扭來扭去的,又問:「可是,航行中怎樣辨別方向?回程時會不會錯過地球又一直往前走呢?」
「麥哲倫號,地面唿叫麥哲倫號!」
多巴多夫:他看不到的,因為飛船外的時間是數百億年,不要說他的親人,連宇宙也不一定存在了。好,第三本書呢。
「伊芙,快把咖哩豆端出來招待客人!」
巴爾波查一個勁搖頭:「不對,不對,你和最初幾年不一樣,現在你特別愛打瞌睡。」
巴爾托查(嘻笑):很偶然的——三本書恰好放在一起了,是一個顧客遺忘在加能站的。坦白說我從不愛看書,但閑極無聊時也會翻幾頁。等我把三本書翻夠一遍,我忽然……
飛船時間2534年2月,麥哲倫號飛船
聽著這些真誠的話,波吉不由得仔細看看他。在此之前,波吉確實對這個「擺設」不屑一顧,現在他心軟了,溫和地勸慰道:
縱然巴爾托查天性謙遜,這會兒也不免十分得意,似乎連身高也增加了幾公分。但他隨即想到了同伴,忙把波吉推到前邊:「這次探險成功應該歸功於波吉先生,他是我的老師,26年來教了我很多知識。」
指揮大廳的科學家們用手指比著V形,不出聲地慶賀著。他們知道這是環宇歸來的麥哲倫號,這次環宇探險已經勝利了,也證明了「時空連續超圓體假說」是正確的。
再往下是生活艙、核融合艙和噴管。四個較小的第二級火箭支在地面上。助推火箭只負責把飛船送入太空,之後就自動脫離。
科學家最推崇的是科學的直覺。即使到了今天,機器人的智力已全面超過自然人,但在直覺方面自然人類仍可一拼。巴爾托查先生的這個建議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一個智商偏低的侏儒,似懂非懂地看了三本科普性的小冊子,竟然提出了超越時代的戰略性建議。最後由於另一位自然人的敏銳直覺(請原諒我的自我吹噓),它終於公佈於世。
這天他們發現了第一個有人居住的海島,20天後,他們抵達馬索華島,麥哲倫的馬來人忠僕亨利被派往島上談判,不久亨利回來了,狂喜地喊著:
「那麼,數百億年後回來,地球人會變成什麼樣子?我們還認得他們嗎?數百億年哪,我知道地球才45億年歷史,宇宙本身也才150億年呢。我想,至少伊芙小姐活不到那個時候。」他笑著說,但笑容下隱隱露出几絲辛酸。
「沒錯。」
那時,不少人夢想從世界另一邊,即向西航行到達富庶的東方。有人聲稱在南緯40度見到一個通向東方的海峽。這個消息使麥哲倫狂喜不已,因為在著名的宇宙學家馬爾丁·貝格依姆繪製的一張秘密地圖上,正好在南緯40度標有一個海峽!
巴爾托查擔心地問:「可是,在這個變形宇宙里,怎樣才能找到我們的家?說不定這會兒船外的彩環星空就是銀河系,但它已經扭曲了,認不出來了。」
「對,這種超圓體假說是愛因斯坦最先提出來的,目前已被廣泛認可。你不妨想象一個克萊因瓶,假如一個二維生物沿著瓶的曲面,按任意方向一直向前走,在三維空間中,他就能從瓶里走到瓶外,再返回到瓶內的出發點。宇宙就像是個四維的克萊因瓶,一直沿三維空間的某個方向向『外』走,我們就可以通過四維時空返回原處。」他看看巴爾托查說,「當然,對於超出三維的空間結構,一般人的智力很難想象。」
多巴多夫:是哪三本書?
波吉難為情地擺著手,退到他的身後。科學家們為兩人的謙讓和友善再度鼓掌。
飛船抖動一下,向前方噴出眩目的白光。經歷了短暫的失重后,很快達到了反向的10g減速。飛船內的重力環境變了,上變成下,下變成上。兩人在空中飄浮片刻后,落在天花板上。現在他們的頭頂對著航線的後方,那兒仍是漆黑一片。隨著船速的減慢,位於航線前方(即此時的腳下)的光環極緩慢地扯開,從舷窗外悄悄向上方漫升。
他該如何決斷?假如他至此調頭而回?假如一線陸地真的延伸到南極,並不存在麥哲倫海峽和更南的德恩克海峽?
「只有妻子伊芙·巴爾托查——而且是在我回到地球之後。波吉,按飛船外的時間計算,伊芙今年幾歲?」
「瓦斯科,快一點,再快一點!」
「是,夫人。」
「30歲。」
「你後悔了?」
巴爾托查:第三本書更難懂了,我連書名也沒記住。但我剛好看懂一點,書上說宇宙是超圓體,假如一個人的眼力能穿透幾百億光年,那麼,當他從地球一直向「宇宙之外」看時,最終會通過超圓空間的扭曲,看到自己的後腦勺。這個說法太逗了!我馬上想到麥哲倫的環球探險,那時有人相信地球是平的,一直向前走就會離家越來越遠,甚至掉到地球之外,後來他的探險才證明地球是圓的。現在,假如一艘飛船一直向「外」飛,它會掉到宇宙之外,還是返回原處?應該像麥哲倫那樣去跑一圈……後來的事情你都清楚,咱倆在公園裡偶然碰見,都在吃咖哩豆,咱們開始聊天,聊起了這個想法,你就把它發表了。
波吉露出笑意:「謝謝你的安慰,機器人是不會沮喪的。喂,剛才的解釋你聽懂了嗎?我可以再……」
波吉看著可憐兮兮的巴爾托查,不忍心再哄他。不過他上面說的並不完全是謊言,是眾多可能中的一個。他覺得不必把所有的可能都告訴巴爾托查,有什麼必要呢,他的智力也不能全部理解。巴爾托查愣了很久,終於想通了。既然飛船不可能掉頭,難過有什麼用?倒不如拋卻煩惱,得過且過。他快活地說:
巴爾波查立即問了他最關心的問題:「宇宙真的是一個超圓體嗎?你只要一直往『外』走——最終將回到原處?」
波吉安慰他:「你不必難為情,這個理論確實難以理解。你可以試著去想象一個怪異的畫面:一條首尾相接的時間之河,每一處的水都是向下流,但它們又始終是平滑接合,沒有揚水站和瀑布。」
波吉微笑道:「對。因此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宇宙無限並且均勻,施瓦茲半徑內外的引力互相抵消。但這種假說有很多困難,科學界早已把它排除了。另一種可能是,」他有意停頓著,抑住嘴邊的笑意,「我們已開始返航了——不,不是說飛船已經掉頭,不是這樣的。飛船仍是沿著準確的射線方向一直在離開地球。但引力使空間扭曲並自封閉,當我們沿著這個自封閉的空間一直向『外』時,實際我們也同時在返回。」他怕巴爾托查聽不懂,又耐心地解釋道,「你可以拿麥哲倫的航行作類比。當他們沿地球球面向西航行、離西班牙越來越遠時,他們離西班牙的東邊也越來越近。」
各大報紙都發表了帶有傾向的專欄文章。《科學箴言報》(據認為它偏重於機器人的觀點)的社論標題是:「道德上的繁文褥節戰勝了科學的明晰」。《大一統報》(據認為它偏重於自然人的觀點)則冠以這樣的標題:「自然人的勝利?啼笑皆非。」唯有《我們》報對判決結果全盤肯定,刊發了熱情的讚揚文章「上帝的安排」,作者多巴多夫。文章寫道:
「不會。」
正前方的一顆星星已明顯變大,大小像一顆榛子。波吉告訴他,這是半人馬座的南門二星,是離地球最近的恆星。飛船首先要繞過它,在它的重力場內加速,這樣就能大大提高收集氫氦粒子的效率。檢查完畢,他在駕駛椅上轉過身:
巴爾波查越來越高興了:「謝謝你的講解,我現在放心了。在我提出環宇探險的建議時,我可沒想到這麼多的技術細節。」
巴爾托查的思鄉之情開始勃勃跳動,幾乎按捺不住。不過畢竟他已經51歲了,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嘆息道:「可惜船外是數百億年,地球已經不存在了。你笑什麼?」他奇怪地問,「這個結果很值得高興么?」
多巴多夫:判決已經宣布,麥哲倫號探險的最後一個障礙被消除了。你對這個消息高興嗎?
共生波三維圖像瞬時傳遞系統迅速把判決結果傳到整個地球,傳到月球和火星移民區。在三維屏幕上,原告和被告很有禮貌地握手告別,勝利者的微笑中藏著尷尬,失敗者的沮喪中透著調侃。
多巴多夫:對,我相信。第二本書呢?
時間在熱吻中停滯。
麥哲倫的一生就是為了一個目的,為了完成「環球探險」這個天命。他出生於葡萄牙一個破落的騎士家庭,10歲送入宮中服役,16歲開始在國家航海事務廳工作,看到了很多秘密航海報告,學到了最新的地理學知識和見解。他命運多蹇,被人誣告,受到葡萄牙國王的多年冷遇。但他並不氣餒,終日在皇家圖書館查尋資料,埋頭於他的秘密計劃。
波吉嘆口氣,「好吧。」
麥哲倫號衝壓式光速飛船聳立在赤道上的庫魯航天發射場上,模樣就像一個腦袋極大的手電筒。頭部的大喇叭口是收集網,它能產生直徑3000公里的磁力罩,星際空間中極稀薄的氫氦粒子先被飛船的幅射炮電離,再由磁力網吸進飛船,實行核聚變,為飛船提供動力。
桔黃色的光芒照徹天地,在震耳欲聾的轟隆聲中,飛船緩緩起升並加速,消失在湛藍的天穹中。
麥哲倫滿懷信心地向世人宣布,他已經知道、而且唯有他知道通向九*九*藏*書東方的秘密海峽——因此,請給我一支船隊吧!
巴爾托查茫然地看著自己的老師。他沒有聽明白這些細節,但主要的結論聽明白了:「你是說,我們很快就會返回?」
「對。」
巴爾托查嘿嘿地狡辯道:「我沒有家,連伊芙也只屬於我5分鐘。」
多巴多夫的評論:
波吉乾脆地說:「不可能。飛船上儲存的燃料只夠一次減速。如果我們現在減速轉彎,就會耗盡燃料。等我們飛抵地球時就只能同它擦肩而過了,並且永遠留在太空中飄蕩,就像一輛在下山路上壞了剎車的汽車。」
歡唿聲再度響起,巴爾托查夫人——這會兒該稱伊芙小姐了,因為飛船已經離地——一次又一次把飛吻送給那位侏儒英雄。
「你的名字。」
巴爾托查搖搖頭,他不至於傻到相信這一點。他故意打岔道:「喂,那是什麼星?正前方的那顆。」
「關於這一點,至今尚沒有完全令人滿意的解釋,以下我要說的是我的多數同事所認可的假說。不錯,離開地球的飛船(稱為A+)和返回的飛船(稱為A-)是不能共相的。但是,相對於浩瀚的宇宙背景,飛船的尺度太小,因此它的行為可以符合量子的規律——而量子的不確定性是人所共知的,它可以偶然出現於按邏輯不可能出現的地方。所以A+和A-能短暫地共相,這時它們會發生湮滅,使已發生的歷史事件復零——也就是說,2523個8月7日麥哲倫號升空的事件會從這個宇宙中消失,人類的環宇探險將悄悄向後推遲。」他笑了,非常高興地說,「這些情況雖然離奇,但仍包含在量子宇宙理論的邏輯外推中,唯一完全出乎我們預料的,是量子A-竟然可以有智能行為!它主動避開A+,挽救了這個歷史事件。這對量子理論的深化和拓延有極其重要的意義。請你們談一談,你們是如何想到要躲避的?」
飛船已進入太陽系,船速降到每秒30公里。它「慢吞吞」地掠過海王星,向地球飛去。習慣了此前的高速,習慣了彈指跨越整個星系,現在巴爾托查真是如坐針氈。「波吉,不要著急,很快就會到了。」他好心地勸慰著同伴,實際上他才著急呢,他一刻不停地趴在窺視鏡上,透過反噴的火光,努力辨認著航線前方的星空。
「為什麼光環中還有均勻的強光?」
莊嚴肅穆的氣氛籠罩著這座宏偉的哥特式教堂,在眾人的注目中,皮膚黝黑的費爾南多·麥哲倫跪在聖母像前發誓:誓死效忠西班牙國王查理五世,為國王尋找海外領地。然後他從總督手中接過國王的御旗,恭敬地展開,人群不約而同地跪拜下去。
波吉看看同伴,兩人輕輕點頭,波吉果斷地說:「啟動!」
「那你當然不會厭煩同我談話了。」
破爛不堪的維多利亞號沿著瓜達爾基維爾河緩緩駛來,停靠在碼頭上。18名孱弱的水手搖搖擺擺走上碼頭,仆地而跪,貪婪地親吻著祖國的土地。
「二,自然人乘員的體重不得超過45公斤,身高不得超過1.30米。」
「什麼不一定?」
伊芙忙用熱吻堵住他的嘴:「怎麼會呢,怎麼會呢,你永遠不會年老,你永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巴爾托查:當然!你忘了我曾說過,我願意跟著麥哲倫去當一名爬桅杆的水手。
一次劃時代的偉大航行終於成功,可惜麥哲倫沒能看到這一天。
「天蝎?它一定有很多傳說,請給我講講,好嗎?」
巴爾波查用力眨著眼睛,難為情地說:「我聽不懂,我太笨了。」
飛船時間2529年5月,麥哲倫號飛船
巴爾托查:雖然公式我看不懂,結論是知道的。說飛船接近光速后,飛船上的時間就會變慢,即使飛船開到100億光年的宇宙邊緣,也就是說航行100億年之後,飛船上的時間才過了24年。等駕駛員回來,還不到退休年齡呢,還能看到他的親人呢。
她不僅要給人類英雄一個香吻,她決定在飛船點火前與巴爾托查舉行婚禮,只要巴爾托查雙腳踏在地球上,這樁婚姻都將保持有效。
「三,由機器人船長對自然人乘員定期作精神鑒定,飛船事務由兩人共管,但最後決定權在機器人手中。」他解釋道,「在漫長的幽閉生活中,自然人很可能患幽閉恐懼症或深度抑鬱症,這是精神病專家的一致意見。
1519年8月某日,西班牙古都塞維利亞 聖瑪麗亞·維多利亞大教堂
飛船時間2551年10月,麥哲倫飛船
「帽子!我的帽子在哪兒?」
「再次確認,準確率99.9999%。」
巴爾波查老實承認:「是的,我很想來探險,可是也很害怕。」
巴爾托查苦著臉,這個無情的回答使他完全絕望了。
波吉身上裝有足夠使用一生的核能源。在地球上他也吃飯,那只是為了同自然人類的習慣相容。現在他可以不受束縛了,可以扔掉自然人類所有繁瑣的「不良嗜好」了。
波吉笑道:「我想精神鑒定可以結束了,你的精神完全正常——既然你還挂念著伊芙。」
著名的MS公司隨即宣布,贊助1000萬美元作為這次婚禮的費用。MS公司只有一個小小的要求:一旦麥哲倫號降落於某個星球,或返回地球,則請巴爾托查先生走下舷梯時帶著MS公司送給他的帽子,那上面當然有公司徽標。有人向公司總裁比茨·蓋爾指出,鑒於此次環宇航行的長期性,恐怕這筆贊助不會在「短期內」收到效益。蓋爾先生快活地說:
「別急,先在內褲上簽字。」
多巴多夫:沒關係,自然人乘員的工作是象徵性的,你完全可以勝任。
巴爾托查(惶惑地):真的嗎?可是我沒有受過多少教育,我的腦瓜很笨,我不會駕駛飛船。
「第三次確認,準確率100%。」
「謝謝,你說得對,你幫我發現了自己的病狀,現在我已經痊癒了。」
波吉很抱歉,他的推理系統不能預測女人的感情風向,只好含煳地說:「會的,我想她一定樂意。要知道,你是人類中第一個進行環宇探險的英雄呵。」
波吉很奇怪:「為什麼?」
科學院的首席科學家穆未平是一位個子矮小的東方人,笑容溫和,留著山羊胡,他向身後的科學家們點頭示意后答覆說:
他承認了:「嗯,想起宇宙中有個熟悉的老地球,心裏會覺得好受些。」
世界議會以382票對0票通過決議,任命瓦斯科·巴爾托查為麥哲倫號飛船上的自然人類代表。該船的船長早已選定,是高等機器人RT波吉先生。目前他正在接受整容,以符合「99%相似度」的規定。
「謝謝,我已經關閉了吃飯功能。」
巴爾托查停了一會兒幽幽嘆道:「126歲,她很可能不在人世了。不過也不一定,在這100年中,科學家們一定找到了長壽的辦法。」
波吉笑得更歡了:「不一定。」
RT波吉憐憫地看著他,想起登機前的一幕。那時他把巴爾波查看成是一個逗人發笑的丑角,原來這個丑角心裏也有恐懼和憂愁。這會兒巴爾托查顯然放心了,滿臉光輝,像是一個得到聖誕禮物的窮孩子。他忽然想到最後一個問題:
穹幕下靜默片刻后爆發出開心的大笑,一浪高過一浪。巴爾托查的臉更紅了。穆未平搖手止住笑聲,忍俊不禁地說:
飛船時間2551年12月,麥哲倫號
「那你為什麼不拒絕世界政府的任命呢?」
「你已經後悔自己當年的建議,後悔答應地球政府的任命,後悔來到這艘飛船上。」
伊芙不高興地進去了。兩人透過半開的卧室門,看見了赤身裸體的巴爾托查在小桌上團團轉著,像只焦急的猴子。兩人微微一笑,在沙發上坐下。少頃,衣冠不整的巴爾托查從裏面跑出來,一邊還在喊著:
「你知道多普勒效應嗎?救火車飛速向你開來時,警笛聲會變得尖銳;救火車離你而去時,警笛聲會變得沉悶。這是因為聲波的波長會隨著波源的速度而改變。同樣,飛船以高速前進時,前方的恆星迎著我們而來,光波的波長變短,顏色偏於紫色(紫移);後方的恆星離我們而去,光波波長變長,產生紅移。我們的飛船已接近光速,紫移和紅移也趨近於極端,所以前後的恆星都在視野里消失,只剩下環繞飛船中央的這條彩色星帶。」
波吉瞑目而坐,沒有反應。巴爾托查把他拍醒,擔心地望著他:「波吉,你是不是患了抑鬱症?就像我16年前那樣。」
「但你在想地球。」
歷史正是由許多偶然和歪打正著的失誤所構成。
人類歷史上沒有前例的環球探險正式開始了,這是一次命運難卜的航行。地球究竟是不是球形?即使是球形,它有沒有東西連通的水路?有沒有吞噬船隻的巨洞,即傳說中的海洋肚臍?……麥哲倫堅信自己能成功,他的自信其實是建立在一條錯誤的情報上。如果一開始就知道這一點,他是否還有勇氣啟程呢。
助推火箭的燃料已經裝填好,各種輔助設備也撤離發射場。萬事俱備,人類歷史上最偉大也最悲壯的一次探險即將開始。RT波吉同地球政府的代表握手告別,向歡送的人群揮手致意,步履沉穩地登上舷梯。少頃,他的身影出現在共生波三維圖像顯示器中。他表情緊毅,從容地做完起飛前的例行檢查,安坐在駕駛椅上,靜候巴爾托查登機。
這兒距日後的麥哲倫海峽只有三天的路程,但一向勇往直進的麥哲倫https://read.99csw.com卻下令船隊停泊,在無所事事中整整耗了兩個月。歷史學家們一直在猜測他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他是對勝利失去信心了嗎?
波吉輕聲問:「你是否想家了?」
「瓦斯科,遵照世界政府的命令,每5年對你進行一次精神鑒定,現在開始。」
明天飛船就要升空,幾十名記者死死地圍著巴爾托查,對他的一言一行都作著詳細報道。有位記者問他,在離開地球前的最後一天,他有什麼個人願望?巴爾托查難為情地囁嚅良久,才紅著臉說,他想得到電影明星伊芙小姐的一個香吻——請伊芙小姐一定原諒他的無禮,但這是他多年的願望。正在夜總會唱歌賺外快的伊芙小姐知道這個消息,激動得差點背過氣。她只是一名三流演員,在現今的好萊塢,自然人演員不可能同機器人爭鋒。但是你看吧,有這麼顯赫的英雄懂得欣賞她的才華!她在衝動中宣布:
「到了!電腦一定是發現了熟悉的星系!」
地球!親愛的老地球已出現在視野里。但地球上沒有任何活動的跡象,沒有無線電波,沒有導航的信號。波吉告訴同伴,此刻所見到的地球仍是在時間陷阱里的虛像,他把操縱系統變回到自動檔,主電腦細心修正了航向,準確地降落到庫魯發射場。船體突然受到地面的衝擊,就在同一時刻,飛船外的信息場突然復活了,通話器中傳來地面指揮塔的喊聲:
巴爾托查認真想了很久,歉然說:「不行,我實在想不通。不過我相信你說的話。問下一個問題吧,我們真能在幾十年內周遊宇宙?而這幾十年就相當於飛船外的數百億年?」
穆未平悚然道:「那將導致兩者的湮滅。」
他難為情地說:「我沒法拒絕,人們一定會笑話我:是你提的建議,自己卻不敢去,你打算讓誰去送死?所以,我就橫下心答應了。」
良晨苦短,巴爾托查真不願這幕夢景結束。可是,發射場已經到了,歡送的人群靜下來,千萬雙眼睛企盼著送別的一吻。巴爾托查夫人淚光瀲灧,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丈夫,把濕潤的嘴唇緊貼在他的雙唇上。
「現在離地球多遠?」
這次談話后,他真的克服了心理上的極點,恢復正常的精神狀態,又開始喋喋不休地說話,開著缺少新意的玩笑:
巴爾托查:我不知道,大概是天性吧。好在我沒有結婚,不會有家人挂念我。
飛船漸漸遠離藍色的地球,掠過紅色的火星,向太陽系外飛去。飛船是以1g的加速率均勻地增加著速度,正好在飛船內產生了類似地球的重力場。所以,連從未接受過航天訓練的巴爾托查也沒有絲毫的不適,他就像坐在一個勻速上升的大吊籠內,透過頭頂的攝像系統(安裝在磁力罩的中央)和四周的舷窗,興趣盎然地觀賞著四面的星空,就象一個永遠抱著新奇感的大孩子。
巴爾托查:一本「麥哲倫環行地球1000周年」。我告訴過你嗎?我是葡萄牙人,雖說現在國籍已不存在了,但我還是最愛看葡萄牙人的老故事。可惜,麥哲倫在本國不受重用——都怪那個專橫昏庸的葡萄牙國王伊曼紐爾——只好跑到西班牙干成一番大事業。我要是生在1000年前,一定去跟麥哲倫去當水手。雖然我個子低,爬桅杆比猴子還快哩……
「對。」
「確認進入室女超星系團,準確率99.99%。」
波吉向窗外看去,他真地見到鬼了——一個與麥哲倫號完全一樣的飛船在附近飄蕩,它不遵守引力定律,在空間中倏忽來去。更奇怪的是,肉眼看得清清楚楚,但雷達系統上卻毫無反應。巴爾托查奇怪地問:
波吉身高兩米,體重150公斤。沒有人對他的身高體重作出限制,因為他身體的每一個單元都是不可或缺的,是飛船的有效載荷。
「一,麥哲倫號飛船上必須有一名自然人類的乘員,且機器人乘員的外形必須為人形,相似度不低於99%。
多巴多夫:巴爾托查先生,你的天才建議是兩年前經本報發表的,很快就為世界政府所接受,世界法院即將作出有關判決。現在,讀者想了解一下,你是如何靈犀忽來,萌生這一絕妙的想法。要知道——請原諒我的坦率——你的文化水平並不高,思維也說不上敏捷。但你卻提出了億萬聰明人、和更聰明的機器人所想不到的東西。
波吉睜開眼,自信地微笑道:「機器人不會患抑鬱症,我只是進入了正常的假寐狀態。一旦閑暇無事,也就是外界刺|激減弱到某個閾值時,我的身體就自動進入低能狀態。」
這些天,他絕口不提伊芙。他知道,在這10年中,飛船外的時間已飛速流淌了1萬年,即使是再先進的科學,也不能讓伊芙活上一萬年的——除非藏在冷櫃中,但伊芙似乎不會為他這樣作。他不再饒舌,常常茫然地盯著窗外某個地方,喊他進行體能鍛煉時,他會溫順地走過來,但他的目光中仍是兔子般的憂鬱。巴爾托查來到上層甲板時,波吉突兀地問:
地球時間2523年8月7日10時0分,庫魯航天中心
「請把衣服拿來,好嗎?讓我先穿上內褲再簽字好嗎?」
波吉很喜歡他的誠實,微笑道:「行啊,請你稍候,我做完今天的例檢。」
他們尊敬地看著機器人大法官,他是絕對公正的,絕不會摻雜任何私人的感情;他也非常博學,記憶庫中裝著從古巴比侖的漢謨拉比法典以來的、各個國家各個歷史時期的法律和判例。機器人相信他,自然人類也相信他。
1520年8月26日,南美洲聖克魯斯海灣
巴爾托查嘴巴很硬地反駁:「不,我不後悔,我什麼時候說自己後悔了?不過,」他囁嚅著,「假如——我只是說假如,不是當真——假如麥哲倫飛船現在調頭,能不能在10年內趕回地球?」
「瓦斯科·巴爾托查。」
巴爾托查艱難地消化著這些知識,遲疑地問:「你是說,我們看到的是一個變形的宇宙,而且變形得很厲害?」
飛船艙十分寬敞,操縱台在船艙中央,它的前方是一個巨大的三維屏幕。波吉可以在這裏進行手動控制。主電腦室和機械艙設在地板下,那兒還有兩間單人起居室。巴爾托查在各處悠閑地巡視一番,停在波吉的背後,看著波吉在忙碌。他突然真誠地說:
整容手術的間隙中,RT波吉努力熟悉著有關資料。畢竟是史無前例的遠航,有那麼多的知識需要記憶,即使對於他的量子腦來說也不是一件易事。有時他會抬頭看看三維屏幕,看看那位志得意滿的侏儒在記者的簇擁下妙語連篇,波吉不由得微微一笑。
「家庭成員。」
「只是開個玩笑,我怎麼會讓飛船返航呢,我才不會呢。」
法官耐心解釋道:「這個限制是不得已而為之。我們認真聽取飛船設計師的意見后相信,在這個限制下,原設計的飛船在做出重大修改後尚能使用,超過這個限制,目前的技術水平就無能為力了。不要忘了,這是光速飛船,每增加1克載荷也將多耗費天文數字的能量。
「請吧。」
巴爾托查的思維太遲鈍了,直到現在才認識到這一點對於他的特殊意義。他小心地問:「等飛船返回地球,正好還是出發的2523年8月7日10時0分,是不是?」
「年齡——當然是按飛船時間。」
巴爾托查高興得合不攏嘴:「真的嗎?我很高興。」
巴爾托查:是介紹新型「衝壓式小型光速飛船」的小冊子,是南門二航宇公司印發的。老實說,小冊子的內容我看不懂,不過我多少看懂兩點:第一,這種飛船所需燃料是依靠在航行途中收集太空的氫氦粒子,所以它的航程沒有限制。第二條,它能產生恆定的加速度,半年之後就能接近光速。根據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效應——知道愛因斯坦嗎?他是600年前一個很有名的科學家。不過他的相對論我從來沒打算弄懂。時間怎麼能變長變短呢……
「你知道宇宙是在大爆炸中誕生,大爆炸在太空中留下了均勻的30K幅射(即攝氏負270度)。這種幅射極弱,人眼觀察不到。但是對於光速飛船來說,它已經紫移到可見光的波段,在我們前方形成一團強烈的光源。」
提問中,他們尤其關注與幽靈麥哲倫相遇的情形。波吉困惑地說:
「951,952,953……」51歲的巴爾托查在健身器上用力蹬著,一邊快活地數數。他的頭髮已略見花白,肚子有點發福,顯得個子更矮了。自從16年前熬過了心理上的極點,這些年來的他的心理狀況一直保持著良好的態勢。他做夠1000次,從健身器上走下來,擦擦臉上圓形的汗珠:「波吉,今天我們幹什麼?」
歷史學家們書寫這段歷史時,無不為麥哲倫捏把汗。他終於贏得了西班牙國王的支持,信心十足地出發了。7個月前他們就到達了南緯40度的那個秘密「海峽」,但派去探查的船隻兩周后回來報告說,這隻是一條寬闊的淡水河。麥哲倫十分沮喪。他命令船隊繼續向南,到了這個聖克魯斯海灣又突然下令拋錨,在陰鬱中沉思了兩個月。也許他確實失望了。再往南去就越來越冷,那是傳說中的白色魔鬼(冰山)肆虐的地方。
「好了,你問吧。」
多巴多夫:你真的願去?這是你的最後決定?
「你剛才說,我們已經越過施瓦茲半徑?」
1520年11月,麥哲倫海峽的沙丁魚口
「其實飛船是全自動操作,我也沒有多少事好乾。怎麼能說你是擺設呢九九藏書,至少我們可以聊聊天,趕走旅途的煩悶。」
此時巴爾托查先生和伊芙小姐(目前應暫時稱作巴爾托查夫人)正在一場狂歡遊行中扮演主角。在千萬人的歡唿聲和繽紛花雨中,一輛彩車緩緩駛向發射場,巴爾托查挽著美貌的妻子(他腳下加墊了500毫米高的腳墊,以與女方平齊),咧著大嘴傻笑著,簡直樂痴了。他戴著高高的禮帽,穿著燕尾服,完全是16世紀葡萄牙紳士的全套行頭;新娘則穿著最摩登的太空式婚紗,裸著雙肩,一波一波的彩暈在光纖婚裝上流淌,變幻著無窮的花紋。
「性別。」
1522年9月6日,西班牙聖盧卡爾港
鬼船在他們右前方穩住了,就像是在誘惑他們。波吉皺眉思索片刻,果斷地說:「我要飛近去看看。這是違反邏輯的怪事,越是如此越值得考查。也許,」他開玩笑地說,「我們可以通知他們返航,不要再浪費這26年的時間,因為我們已經返航了。」
「好的,我很有耐心。」
「是麥哲倫號?我們與自身相遇了?」
「謝謝你,波吉,我該到食品製造機上為自己要一份午飯了。咳,出發時為什麼不多儲存幾種食譜呢,我已經吃膩了漢堡包、比薩餅和炸牛排。」他沒頭沒腦地加上一句,「我相信伊芙能做出更美味的飯菜。可惜她老了,在我們談話這會兒,她又老了100年。」
「那是心宿星,屬天蝎星座,距地球410光年。飛船繞過南門二之後,就準備以它來作為航線的基點。」
「說吧,說吧。」
此後,他們一直在閑聊中打發日子,他們聊各個星星的傳說,聊麥哲倫的環球探險,聊著地球女人的新時尚……但有一條是絕口不提的,那就是麥哲倫號飛船的「必然的」命運。快活的巴爾托查有時會對著舷窗偶發怔忡,波吉想,他一定是在心中默禱著出現奇迹吧。
「這一點不必懷疑。我們的飛船如果一直按目前的1g加速,那麼8300小時后就能達到光速——當然實際是不可能的,因為飛船接近光速時,飛船質量也趨於無窮大。但無論如何,我們在若干年後就能非常接近光速。按照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公式,此時飛船內的時間流逝就接近於0。」他補充道,「這個相對論公式不是假說,它已經經過無數次的考驗了。所以你不必擔心。」
多巴多夫的第一次專訪是在法院判決前夕發表的:
伊芙冷淡地說:「請打電話給我的律師,他會為你安排時間的。」
巴爾托查:真的嗎?我真的能勝任?那麼我答應!
她沒有喚機器僕人,親手為丈夫脫衣。先取下那頂印有MS公司徽章的帽子,遞給丈夫一支簽字筆:「請為我簽字,我永遠是你的崇拜者。」
巴爾托查急忙簽上字,伊芙抱著一大堆簽過名的舊衣服,歡喜地跑到客廳,交給守候在那兒的機器僕人:「即刻送往聖盧丹拍賣廳,那兒正等著它們呢。記住,每件衣服的底價不能少於1000萬!」
麥哲倫終於看到了勝利,就像在地穴中爬了兩年的人終於見到了第一束陽光,他熱淚盈眶。
「對。」
「全部告訴多巴多夫了,我的所有情況全都告訴多巴多夫了。他是個好人,是我最好的朋友。」
「看,快看!」
「減速系統啟動?」
巴爾波查高興了:「機器人也會煩悶嗎?」
半年後,世界政府迅速批准這次行動。不過按那時的方案,飛船上只有一個機器人乘員。這又引發了第二輪的輿論熱潮,並導致了這次著名的判決。
波吉定晴看了他許久,決定實言相告:
巴爾托查茫然地說:「後悔什麼?」
「啊哈,這麼一聲滴答——恐龍滅絕了;再這麼一滴答——太陽變成白矮星了!」
「剛剛超過200億光年。我們已越過可視宇宙的邊緣,也越過施瓦茲半徑。」
「懷疑進入室女超星系團,準確率50%。」
飛船外仍是一成不變的美景:彩色光環包圍著一團強光,環外是絕對黑暗的天幕。飛船仍在加速,仍在不屈不撓地向光速逼近。它已經飛行了10年,10年的囚禁生活實在是太漫長了。35歲的巴爾托查無精打采地蹬著健身器,波吉嚴厲地喝斥著:
這個建議最初曾遭到冷遇,被認為是一個低智商者的夢囈。一次歷時200億年的探險!神智正常的人絕不會認真考慮它。但這個建議終於引起回波,它激發了人類血液中固有的冒險天性。支持的人逐漸增多,他們爭辯說,當年亞洲人跨越白令海峽時沒有顧及後果,結果他們在北極和美洲大陸上撒下人類的種子;麥哲倫開始環球航行時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實際上他本人就死在途中了。即使環宇探險要費時200億年,即使200億年後宇宙要毀滅,我們又何妨放一艘飛船去尋一條生路呢。何況,誰都不能完全準確地預言未來,也許這次探險會取得意想不到的成果?
巴爾托查的臉慢慢變白了,臉上仍掛著茫然的笑容。波吉憐憫地說:「不要難過,也許還有什麼人類尚未認識的規律,會幫助我們早日返回地球,也許太空港的歡迎人群中還有一位伊芙小姐呢。」
飛船經過兩個月的減速,降到1/2光速,艙外的星空已恢復正常,彩環消失了,星星重又撒回到天幕上。這張天體圖與出發時的天體圖是鏡面對稱的,就像是從反面看天體圖的透明膠片。但除此而外,各星系的形狀沒有任何變化,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波吉高興地說,越來越多的證據說明,時空連續超圓體的假說是正確的。等我們把空間的行程封閉后,時間也將撥回到0點——只有飛船上的乘員老了20多年。
伊芙那邊是一聲尖叫。
「對,這是因為另一個光學效應——光行差。就象你在雨中跑步時,本來垂直的雨絲就變成斜的,你不得不把雨傘向前傾斜。由於飛船的速度,本來應該在中央的星帶就移向前方了。」
「船外不一定過了數百億年。在這趟旅行中,我一直沒告訴你另一種可能,我不想過早給你一個飄渺的希望。不過從目前的情況看,這種希望越來越可能了。」
多巴多夫:巴爾托查先生,你為什麼對探險有這麼濃厚的熱情?要知道,這很可能是一條不歸之路呀。不,不是很可能,而是完全地、絕對地肯定。
巴爾托查溫順地加快速度蹬了幾次,頻率又慢下來。現在飛船的加速度不足0.2g,以後還會逐漸降低。在這樣的低重力環境下長期生活會導致骨質疏鬆和肌肉萎縮。所以,波吉一直嚴厲地督促著同伴的鍛煉。
「啊哈,好的企業領導應該有這樣的耐性和長遠的眼光。」
在千百記者的忌恨目光中,多巴多夫往嘴裏丟著咖哩豆,不慌不忙地向外發送著他的系列專訪文章。他的獨家新聞是怎麼買到手的?一百包咖哩豆而已。多虧他有這個愛好,才得以認識巴爾托查,使自己大大地出一次風頭。
他馬上開始對主電腦進行查詢,波吉伏在他身後,連大氣也不敢出。片刻后波吉怏怏地停止操作:「不,是航線上發現了一顆超新星,飛船修正了航線,從旁邊繞了過去。」
波吉搖搖頭:「不,按照時空超圓體假說,在時間曲線接合之前,出發的飛船和歸航的飛船是不同相的,不可能相遇,不可能互相窺見。」
磁力罩下是防幅射艙,艙內是一個直徑300米的重水凝成的大冰球。因為對於光速飛船來說,太空中靜止的稀薄粒子也構成高能幅射,強度相當於地球表面幅射的十萬倍。這種幅射傷害不了波吉,但對巴爾托查來說是致命的。好在這個大冰球並非是無效載荷,它又兼充飛船的自備燃料庫。因為當飛船初加速或減速時,太空粒子的收集效率就要大大降低,這時只有依賴船上的重水來提供能源。
「本法庭的判決為最終判決。」
波吉坦白地說:「這是巴爾托查的功勞。實際上,我已經向A+靠攏,準備與它通話。」
「我懂,我懂。你是說我們正從另一面接近地球,我們正在追趕我們的後腦勺?」
多巴多夫的第二次採訪:
海水裡儘是沙丁魚,水手們興奮地捕撈著。大南海已近在眼前,麥哲倫按捺住激動的心情,等著向另一個方向探路的兩隻船歸來。6天後,康塞普遜號回來了,而聖安東尼奧號一直杳無蹤影。這是船隊中最大最好、儲糧最多的一艘船。
波吉點點頭,接著講解道:「主電腦會把這道光環扯開、展平,恢復成正常的宇宙。它還會對存儲在記憶中的星系圖進行時間軸上的校正,一旦認出銀河系所在的室女超星系團,它就會下令讓飛船減速的。」他嘆道,「但願電腦的校正足夠精確。數百億年啊,小數點10位以後的一點誤差也會影響校正的精確。」
巴爾托查,男,25歲,未婚。智商65。生父母不詳。他成長於里斯本一家孤兒院,據認為,他是世界是現存的野生人類(即不藉助於人工生育技術而繁衍的自然人)中最年輕的。目前他是一家汽車自動加能站的加能工,這是社會福利計劃中專為殘疾人設立的象徵性工作。
「不要灰心,也許下一次鈴響就是到了。」
「那麼,」他更謹慎地問,「伊芙小姐還是走前的26歲,並沒有衰老、死亡、化為塵埃?」
「飛船中央?不,它是在前方。」
巴爾托查難為情地說:「我越聽越煳塗了。你不是說,連光線也不能穿越這個半徑嗎?」
「真漂亮,簡直是美不勝收,百看不厭。可是宇宙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前方和後方的恆星都跑哪兒去了?請你耐心地給我講講。」
「什麼是施瓦茲半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