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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的魔力

黃金的魔力

作者:王晉康
來人沒有直接回答,聲音平穩地說:「我想你該先請我坐下吧,我不習慣站著說話。」
手術完成了,賊王眯上眼睛喘息片刻,睜開眼睛說:「我的事完了,教授,你的該咋辦?」
黑豹一愣,惱怒的說:「只拿三根?這麼多的金條只拿三根?」
「你的定力不錯呀。有這樣的定力,趕明兒案子發了,蹲笆籬子也能蹲得住。我就不行,天生的野性子,寧可挨槍子也不願蹲無期。」
沒有動靜。似乎聽到機器內有微弱的噼啪聲。他立時跌進不祥的預感中,手指抖顫著再次按下,仍然沒有動靜,這次連那種微弱的噼啪聲也沒有了。
賊王對這個問題摸不著頭腦,略有不耐地說:「不知道,我打聽這個幹啥?」
任教授抬起頭,留戀地看看潔凈的夜空,按下啟動鈕。
教授苦笑道:「只有如此了,我總不能帶著它回到人群中。」
任教授自顧說下去:「可惜,一直到知天命之年,我才發覺這些東西太昂貴了,太奢侈了,不是我輩凡夫俗子能用得起的。我發現,在這個拜金社會中,很多東西都可以很便當地出賣以換取金錢,象人格、廉恥、貞操、親情、信仰、權力、愛情、友誼等,唯獨我最看重的兩樣東西,似乎永遠和趙公元帥無緣,那就是才華和誠實勞動。」
時間機器上鮮血淋淋,他掏出手絹匆匆擦拭一番。「現在我心凈了,可以一心一意去轉運黃金了。」他在暮色蒼茫的曠野中大聲自語著。
教授苦笑道:「對——我會修復的,只是要費些時間。」
來人已消失在門外的夜色之中。
「行!」黑豹喜孜孜地跑過去,把木箱摞好。
他們按照已經做熟的程序,先回到58年,再轉移到河邊,然後返回到99年。走前栽下的葦梃仍在那裡,用手扒開虛土,原先埋下的三根金條完好無缺。黑豹的心情已轉為晴朗,興緻勃勃地問:「師傅,這次帶出的兩根咋辦?也埋這裏嗎?」
任中堅看看手中冒煙的手槍,隨手扔到一旁,又把死者拉到角落裡。他脫下全身衣服,換上那套土黃色的褲褂。走到拾音器旁,用3分鐘時間就排除了故障——他7年前已經干過一次了。然後他對著拾音器從容地吩咐:
他有意強調與賊王的關係。只是,在剛才的拔槍相向之後,這種強調不免帶著討好和虛偽的味道。教授冷淡地看看他,看看賊王,懶得為自己辯解。賊王對黑豹的套近乎也沒有反應,蹲下來扒開虛土,小心地埋好三根金條。想了想,又在那兒插了三根短葦梃作為標記。在這當兒,教授調好了時間。
任中堅很想如實告訴他:不,用不上的。你們的勞動成果最後都變成一些滿是孔眼的鐵渣,被墊到地里去。你們的汗水,你們的青春,尤其是你們的熱血和激|情,都被濫用了,浪費了,糟塌了。他不禁想起那時在中國少年報上看過的一則奇聞:一個八歲的小學生用黃泥捏出一個小高爐,用嘴巴當鼓風機,竟然也煉出了鋼鐵。記得看到這則消息時自己曾是那麼激動——否則也不會牢記著這則消息達40年之久。這不算丟人,那時我只是一個年僅9歲的輕信的孩子嘛。可是,當時那些身處高位的大人呢?那些本該為人民負責的政治家們呢?難道他們的智力也降到9歲孩子的水平?
也許「善惡有報」畢竟是真的,今天的情況就是一次絕好的證明——但是為什麼世界上會有那麼多不受懲罰的罪惡?老天一定是個貪睡的煳塗傢伙,他只是偶然睜開眼睛——偏偏看到自己的作惡,教授冷笑著想。
「只能是兩根?太麻煩了!」他在寂靜的金庫中大聲自語。
銀行大樓的北邊是清水河,河邊建了不少高樓,酒精廠的煙囪直入雲霄,不歇氣地吐著黃色的濃煙,淺褐色的廢水沿著粗大的圓形管道排到河裡,散發著剌鼻的氣味兒。暮色蒼茫,河岸上幾乎沒有人影。任教授站在河堤上,悵惘地掃視著河面和對岸的柳林,喟然嘆道:「好長時間沒來這裏了。記得過去這裏水質極清,柳絲輕拂水面,小魚悠然來去,螃蟹在白沙河床上爬行。水車轔轔,市內各個茶館都到這裏拉甜水吃……58年大躍進時我還在這裏淘過鐵砂呢,學校停了課,整整幹了兩個月。」
正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現在改正錯誤還不算晚。不過,「夕死可矣」的人可不是自己,而是這兩個醜類,兩個早該吃槍子的慣盜。向他們開槍絕不會良心不安的。
教授也掏出懷中的一根,遲疑地說:「回到99年吧,如果回到99年以前的時間,我恐怕……沒臉去花這些賊贓。」
賊王沉著臉,一根根地往下扔金條。直到台上的金條只剩下三根時,機器才停止呻|吟。賊王非常惱火——費了這麼大的力氣,只能帶走三根!滿屋黃金只能幹瞅著!但教授有言在先,他無法埋怨。再說也不必懊惱,只用多回來幾趟就行了嘛。他說:「三根就三根,返回吧。」
賊王笑著誇道:「對,學人口音是黑豹的絕招。」
教授有條不紊地指揮著:「把那幾個板箱搬到坐標原點,就是咱們原先站的地方,架高到一米。我們必須從原來的高度返回,否則返回之後,兩腿就埋到土裡了。」
另一個孩子說:「對,那時物質也極大地豐富了,豬肉雞蛋吃不完,得向各人派任務。」
不過我從直覺上感到異常,便徵得在場領導的同意,帶上兩名警衛進庫檢查。很快我們就發現庫內有大量血跡,地上扔著幾根金條,還有兩支手槍。順著血跡我們找到真正的任中堅教授,那時他浸在血泊之中,還沒有斷氣。我把他搖醒后,他艱難地說:
「原則上沒錯。不過……我還是要回到現在。」教授目光暗淡地說,「我想讓『現在』的妻子兒女享受一番,這一生他們太苦了。」
賊王也消去目光中的歹毒,沙聲說:「以後聽先生的。開始鋸吧。」
任教授仔細調校了機器的錶盤,「好,請你們注意了。請用眼睛盯牢我。」他抬起頭,再次強調,「你們盯牢了嗎?」
教授把手槍仔細揣好,走過去,沉痛地看著賊王:「沒辦法,胡先生,只好把你的胳臂鋸斷了。」
黑豹和賊王接過兩把鍬,起勁地幹起來。這兒土質很軟,轉眼間土坑已有一人多深。幾個孩子饒有興趣地立在坑邊看著,不時向身邊的任教授問東問西,但任教授只是簡短地應付著。從四個孩子過來的那一刻起,任教授就一直把腦袋埋在圖紙里,這時更顯得狼狽支絀,他乾脆繞到坑的對邊,避過孩子們的追問。賊王抬起頭看看那個有「賊眼」的小傢伙,他赤著上身,嵴梁曬得黑油油的,眸子清徹有神,臉上是時時泛起的掩不住的笑意——看來他仍沉醉於今天的「空前絕後」的勝利。賊王聲音極低地問:
其實,何止是大學校園。就連這個偏僻破敗的農專校舍里,也可以摸到那個時代的強勁脈博。教授駐足傾聽,心中湧出濃濃的悵惘。這種情調已經久違了。從什麼時候起,金錢開始腐臭學子們的熱血?連自己也反出精神的伊甸園。而且,他的醒悟太晚了,千千萬萬的投機者、巧取豪奪者已搶先一步,攫取了財富和成功。
「大樓的地下室有一個龐大的金庫,是江北數省的戰略庫存。那兒的黃金……多得就碼放在敞開的貨架上,異光閃爍,讓你睜不開眼睛。」
胡瘸子稍一愣,然後哂笑著點點頭:「對,先生請坐,」他嘲諷地說,「教授別笑話,咱是粗人,記不住上等人的這些臭規矩。」
「鐵砂?什麼鐵砂?」黑豹好奇的問。任教授沒有回答,賊王替他說:「大鍊鋼鐵唄。那時的口號是鋼鐵元帥升帳,苦幹15年,超英壓美學蘇聯。這兒上游有鐵礦,河水成年沖刷,把鐵砂衝下來,在回水處積成一薄層。淘砂的人把鐵砂挖出來,平攤在傾斜的沙灘上,再用水沖啊沖啊,把較輕的沙子沖走,餘下一薄層較重的鐵砂……我那年已經6歲了,還多少記得這件事。」
賊王冷笑道:「1000萬我倒是能抓來,不過坦白說,沒見真佛我是不會上香的。我怕有人帶著這1000萬躲到前唐後漢五胡十六國去,那時我到哪兒找你?走吧,先試試這個小功率的玩意兒管用不管用,再說以後的事。」
「然後……帶著黃金站在原地,再開動時間機器回到1982年以前,我們就可以自由自在地走出金庫大門了!因為那時根本就沒有金庫和庫門!任先生,我說得對不對?」他急不可耐地等著老師的判分。
照著羅盤的指引,他們向正北方向走了精確的349米,來到草木葳蕤的河邊。賊王已經從剛才的傷感中走出來,恢復了平素的陰狠果決。「往下進行吧,抓緊時間多往返幾次。不過,」他詢問教授,「返回金庫前,需要把已經帶出來的金條處理好,對吧。」
「果然超重了,每人扔掉一根吧。」
三個按羅盤指出的方向,向南走了349米。加上落水處至岸邊的3.5米,正好是352.5米。眼前果然沒有任何建築,甚至沒有農田菜地。這兒是一片低洼的荒地,黃蒿和葦子長得十分茂密。教授對著遠處的標杆,反反覆復地校對了方位和距離,又用高度儀測量了此處的海拔高度,抬起頭說:
黑豹的眼中冒出怒火,犟著脖子想拒絕。賊王冷厲地說:「黑豹,把你懷中多拿的幾根掏出來!」
「沒錯,就是這裏了,這裏就是26年後建成的金庫中心。不過從標高上看,金庫的高度中心在地下2.5米處,我們得向下挖2.5米才行。」
教授懶得同他說話,沉下臉說:「黑豹你先留在這兒不動,給我當標尺。」他和賊王涉水上岸,取出羅盤和激光測距器,量出腳下到黑豹的距離是3.5米,又以黑豹的腦袋校準了方向,在岸上立了一根葦梃作標杆:「好,你可以上來了。」
四個人看看旁邊攤著的建築圖,看看那個學者模樣的中年人。四人中的小堅,一個圓臉龐、虎頭虎腦的小子很乾脆地說:「行,我們幫你挖。來,咱們幫叔叔們挖。」
天邊有汽車燈光在晃動,夜風送來隱約的汽車轟鳴聲。不用說,是河造總的武鬥隊來了。很快這兒會變成槍彈橫飛的戰場,雙方的大喇叭會聲嘶力竭地喊著「誓死捍衛……」。樓上扔下來的手榴彈在人群中爆炸,激怒的進攻者用炸藥包炸毀樓牆。大勢已去的農中學生和紅代會的薛麗(當然還有左腿受傷的小宗堯)擠在三樓,悲憤地唱著「抬頭望見北斗星,心中想念……」。十幾分鐘后,他們滿身血跡地被拖出去……賊王的臉色陰得能擰出水,教授也是面色沉痛。年青的黑豹體會不到兩人的心境,不耐煩地說:「快走吧,既然有武鬥,窩在這兒挨槍子呀。」
教授苦笑著搖搖頭。他當然能回去,但那樣只能多出另一個完好無損的任中堅,而這個分岔宇宙中的任中堅仍然不會變。但他懶得解釋,也知道無法對他們講清楚。只是沉重地說:「不行,那條路走不通。動手吧。」
賊王說:「啟動吧——且慢,能不能回到1967年?」他仰起頭思索片刻,「1967年7月10晚上9點。我很想順便回到那時看看。看一個……熟人。」
自那根金條插入心臟后,教授時刻能感到黃金的堅硬、沉重和冰冷。但同時他也清楚知道,黃金和他的心臟雖然已經相融,其實是處在不同相的世界里,互不干涉。可是,在黑豹哧哧拉拉地鋸割金條時,插入心髒的那半根金條似乎被震散了。黃金的微粒抖動著,跳蕩著,擠破相空間的屏障,與他的心臟真正合為一體了。現在,他的心臟仍按原來的節奏跳動著,咚,咚咚。咚,咚咚。不過,如果側耳細聽,似乎能聽出這響聲帶著清亮的金屬尾音。這個變化不會有什麼危險,比如說,這絕不會影響自己的思維,古人說「心之官則思」,那是錯誤的。心臟只負責向身體供應血液,和思維無關。
「好,我要開始了。」教授把測距器和羅盤收回皮包,掛到身上,仔細複核了錶盤上的參數。「返回到58年吧,那樣更保險一些。58年6月1日下午5點30分。選這個時辰,幹活兒比較從容。」
「隨後我直接找到李小姐,請她到大三元吃了一read•99csw•com頓,誇了她的美貌,給她買了一副耳環,第二天她就順順噹噹把圖紙交我去複印了。」
我們包圍了汽車,喝令兇手下車。兇手很識時務,見大勢已去,便順從地停止勒殺,坦然下車,讓我們銬上。他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嘆息一聲。
「多虧小堅的賊眼。小堅,你咋知道那兒有富礦?」
「金庫的拾音系統!咱們再怎麼神不知鬼不覺,但只要一進入金庫——我是指已經建成的、有黃金的金庫,拾音系統馬上就會發出警報,警衛馬上就會趕到。」
教授是一個很省事的客人。兩天來一直呆在指定的房間,大部分時間是躺在床上,兩手枕在腦後,安靜地看著天花板。吃飯時他下來那麼一二十分鐘,安靜地吃完飯,對飯食從不挑挑撿撿,然後再睡回床上。胡宗堯半是惡意半是諧謔地說:
賊王注意地看看教授。土坑遮住了月光,他只能看到一對深幽的瞳孔。他想,這個傢伙的處事總是超出常規。看來,這番交待真的是為兩個同伴負責,而不是用拙劣的借口想甩掉他們。於是賊王平和地說:「對,我們沒什麼可猶豫的,開始吧。」
我們已鄭重建議政府追認英勇獻身的任中堅教授為烈士,以告慰死者在天之靈。
賊王和黑豹交換著懷疑的神色:「時間機器?我知道,從科幻電影中看過。我也聽說過愛因斯坦的相對論……」
他把脫下的褲褂扔到對方腳下,當對方短暫地垂下目光時,他極為敏捷地從旁邊貨架上拎起一塊金條作武器,大吼一聲,和身向強盜撲過去。
「每人先拿三根吧。我說過,這台時間機器的功率太小,不一定能攜帶太多的東西。」
黑豹嘻皮笑臉地迎上去:「小傢伙們,借你們的鐵鍬用用。」
現在,他又回到金庫,從容不迫地拿了三根金條塞到懷裡,準備作時間躍遷。時間機器又開始呻|吟起來。他恍然想到,自己的胸口裡還保存有半根金條。也就是說,他每次只能轉運出去兩根半——實際只能是兩根。這未免令人掃興。
「不,當然不能。用它連一道窗紗也穿不過。因為它只能進行時間旅行而不能做空間上的躍遷。但有了時間機器,我們就自由了,就可以採用某個竅門,使用某種巧妙的手法。」
「可惜那裡戒備森嚴——混凝土澆成的整體式外殼,一米厚的鋼門,24小時的武裝守衛。進庫要經過5道關口,包括通行證、密碼和指紋驗證。鋼門上有兩個相距3米的鎖孔,必須兩人同時操作才能打開。屋內設有靈敏的拾音裝置,即使是輕微的唿吸聲也能放大成雷鳴般的聲響,並自動觸發警報。雖然你們是赫赫有名的賊王和賊帥,我想你們對它也無可奈何——恐怕想也不敢想。」
教授匆匆返回到原處,又躍遷到離開金庫的時刻。就在他現身於金庫的一剎那,他忽然覺得胸口一震——是非常奇怪的感覺,就象是一團紅熱的鐵砂射進牛油中,迅速冷卻、減速,並陷在那裡。沉重的衝力使他向後趔趄一下,勉強站住腳步。眼前黑豹和賊王正怒目相向,而他正處於兩個人的中間。賊王的腦袋正作勢向一邊躲閃,黑豹右手揚著,顯然剛擲出一件東西。
黑豹還想爭辯,但賊王用陰狠的一瞥把他止住了。教授感激地看看賊王,低聲說:「謝謝你的信任,我會儘快趕回來。」他站到木箱上,低下頭把機器調整到58年6月1日晚9點,按下按鈕。
賊王不由哈哈大笑,笑得聲震屋瓦:「妙,實在是太妙了!還有哪,拿上黃金后甚至不用回到現在——雖說這樁生意幹得天衣無縫,到底得擔驚受怕不是?咱們乾脆回到『黃金被盜之前』的某個時候,痛痛快快地享受一番。那時的黃金還沒丟呢,雷子們干瞅著咱們花錢也沒辦法,他們不能為幾年後的盜竊案抓人哪,對不對?」
鐵門打開了,外面的人驚喜地嚷著:「這麼快就修好了?任老師,你真行,真不愧是技術權威。」
刷地一聲,金庫消失了,他獨自站在夜色中。眼前沒有他們挖的那個2.5米深的土坑,而是一個淺淺的水塘,他就立在水塘中央,兩隻腳陷進淤泥中。他不經意地從泥中拔出雙腳——忽然覺得雙腳比過去重多了。不,這並不是因為鞋上沾了泥,而是他的雙腳已與同樣形狀的兩團稀泥在空間上重合了,融在一起了。他拉開褲腿看看,腳髁處分明有一道界線,線下的顏色是黑與黃的混合。
「一定要挖。否則我們等躍遷到1984年,就不是在地下金庫,而是出現在一樓的房間里——那時我們只有等銀行警衛來戴手銬了。」
一聲深長的呻|吟從胸腔深處泛出,冰冷的恐懼把他的每一個關節都凍結了。他已經猜出是怎麼回事:是賊王的鮮血緩慢地滲進機蕊中,造成短路。
三人都僵在這個畫面里,獃獃地望著教授胸前的半根金條。賊王和黑豹想,教授馬上就要撲地而死了。既然金條插到心臟里,他肯定活不成了。但時間一秒秒地過去,教授仍好好地站著。密室中跳蕩著他的心跳聲:咚,咚咚,咚,咚咚……
賊王難以抑制自己的怒意,但他至此已完全相信了這位古怪的讀書人。這個神經兮兮的傢伙絕不會是警方的誘餌。他不客氣地吩咐道:「好了,咱們到現在算是搭上夥計了。黑豹,你在三天內把那些圖紙弄來,我陪著任先生留在這裏。任先生,這些天請不要邁出房間半步,否則……這是為了你好。聽清了嗎?」

尾聲

「其實,我也不想和師傅翻臉,要不是他剛才……你說該咋辦,我和師傅都聽你的。」
他們不情願地各掏出一根扔下去,金條落地時發出沉重的聲響,但機器仍在哀鳴著。「不行,還超重,每人只留下一根吧。」
老大胡宗堯,外號胡瘸子。他的左腿在一次武鬥中受傷,留下終身的殘疾。胡老大朝黑豹揚揚下頦,聲調冷肅地問:「檢查過了嗎?」
「那你儘管開槍好了。不過我事先警告你,這架機器有手紋識別系統,它只聽從我一個人的命令。」
即使在眼下的心境里,聽到這些稱讚,仍能使他回憶起當年的自豪。警衛長迎過來,帶他到小房間去換裝。這是規定的程序。換裝時任中堅把後背對著警衛長,似乎是不願暴露自己的隱處,實則是儘力遮掩胸前的斑斑血痕和金條的斷面。不過,警衛長仍敏銳地發現異常,他低聲問:「你的臉色怎麼不對頭?胳膊肘上怎麼有血跡?」
黑豹沒有說話,一直斜眼瞄著賊王懷裡的兩根金條。賊王也沒說話,好象在緊張地期待著什麼。不久,遠處傳來沙沙的腳步聲,一個小黑影從夜色中浮出,急急地走過來,不時停下來向後邊張望。賊王突然攥緊教授的胳膊,抓得很緊,指甲幾乎陷進肉里。十分鐘后,教授才知道他何以如此失態。小黑影兇猛地喘息著,從他們面前匆匆跑過去,沒有發現凹地的三個大人。從他踉蹌的步態可以看出,他已經疲憊不堪,只是在某種信念的支撐下才沒有倒下。離農中還有100米時,那邊傳來大聲的喝叫:
黑豹當然不願意交出武器,他十分清楚師傅睚眥必報的性格。但是他沒有辦法。儘管他拿著槍,其實他和賊王的性命都掌握在教授的手裡。另外,教授的最後一句話讓他放了心,想了想,他痛快地把槍遞過去。
賊王立即說道:「這個容易,包給我們了!」
黑豹疑惑地問:「就埋在河邊,不怕人偷走?」
賊王又替教授回答了:「狗屁!……干正事吧。」
上衣脫下了,那人猶豫地停下來,似是徵求持槍者的意見。任中堅知道他為什麼猶豫:那人進金庫時脫去了全部衣服,所以,現在他羞於脫去這唯一的遮羞之物。任中堅既是憐憫又是鄙夷。看哪,這就是那種貨色,他們在生死關頭還要顧及自己的面子,還舍不下廉恥之心。很難想象,這個乾癟的、迂腐的傢伙就是7年前的自己。如果早幾年醒悟該多好啊。
「不用不用,把鐵杴借我們就成。」
「不,一分錢也沒有。那時人們追求的不是金錢……」
「行!」黑豹向四周掃視一番,跑步向東,不一會兒,他就從一個農家院裡帶著一把斧頭返回,不知道是借的還是偷的。他三下五下把那棵3米高的楊樹砍斷,拖到一邊去。「行不?開始吧。」
賊王慢慢轉過身,額角處的鮮血慢慢流淌下來。他的目光是那樣陰毒,讓黑豹的血液在一瞬間冰凍。教授驚呆了,獃獃地旁觀著即將到來的火併。賊王的右臂動了一下,分明是想拔槍,但他只是聳動了右肩,右臂卻似陷在膠泥中,無法動彈。賊王最終明白了是咋回事——自己的一節右臂已經與一根鐵管交叉重疊在一起,無法分離了。他急忙抽出左手去掏槍,但在這當兒,機敏的黑豹早已看出眉目,他一步跨過來,按住師傅的左臂,從他懷中麻利地掏出槍,指著二人的腦袋。
賊王欽服地說:「沒錯,再往下說。」
教授微笑道:「完全不用擔心。有了時間機器,你應當學會按新的思維方式去思考。想想吧,咱們可以——不管往返幾次——準確地在離開的瞬間就返回,甚至在離開之前返回,守在將要埋黃金的地方。有誰能在咱們眼前把黃金偷走呢。你甚至不用埋藏,擺在這兒也無妨。」
「胡說!純粹是胡說!你甭拿我倆當傻×。要是昨天我見過你,今天咋就忘了?」
三人互相攙扶著登上木箱,教授調好機器,忽然機器發出乾澀嘶啞的呻|吟。「超重!」教授第一個想到原因,「我胸前已經有了一根,所以我們只能帶兩根出去了。」
他手忙腳亂地往懷裡撿金條:「師傅,這次咱們真發了,干一輩子也趕不上這一回。下邊該咋辦?」
缺少臨戰經驗的教授一時愣住了,眼睜睜看著他舉起寶貴的時間機器作勢欲擲……但臨死的亢奮耗盡了賊王殘餘的生命力,他的胳臂在最後一刻僵住了,沒能把時間機器拋出去。最後一波獰笑凝固在他窮凶極惡的面容上。
「什麼疏漏?」
驚魂稍定后,黑豹目不轉睛地盯著賊王的右臂。那隻胳膊與鐵架交叉著,焊成了一個斜十字。交叉處完全重合在一起,鐵管徑直穿過手臂,手臂徑直穿過鐵管。這個奇特的畫面完全違犯人的視覺常識,顯得十分怪異。被鐵架隔斷的那隻右手還在動著,做著抓握的動作,但無法從鐵管那兒拉回。黑豹驚懼地盯著那兒,同時警惕地遠離師傅,冷笑道:「師傅,對不起你老了。不過,剛才你想把我一個人撇在金庫時,似乎也沒怎麼念及師徒的情份。」
教授手中緊握著賊王那把五四手槍,機頭已經扳開。那兩人一時間驚呆了,尤其是賊王。他早知道,身在黑道,沒有一個人是可以信賴的。他幹了20年黑道生涯而沒有失手,就是因為他時刻這樣提醒自己。但這一次,在幾天的交往中,他竟然相信了這位讀書人!他是逐步信任的,但這種逐步建立起來的信任又非常堅固。如果不是這會兒親眼所見,他至死也不會相信任先生會突然翻臉,卑鄙地向他們下手。賊王慘笑道:「該死,是我該死,這回我真的看走眼了。任先生,我佩服你,真心佩服你,象你這樣臉厚心黑的人才能辦大事。我倆自嘆不如。」
餘下的兩人目瞪口呆。這可不是魔術,魔術師都必須藉助道具,要玩一點兒障眼法,那些手法一般難以逃脫賊王賊帥的賊眼。可是這會兒,沒有任何中間過程,一個活人真地從兩人的盯視中消失了!兩人面面相覷,睃著四周。一分鐘,兩分鐘……胡宗堯輕聲喊著:任先生?任先生?
這正是他在第二次返回時見過的農中,這會兒已經升格為農專了。看門的老大爺正在下棋,抬頭看看來人,問他找誰。教授說找醫務室。老大爺已經看到他的蒼白臉色,忙說醫務室在這排樓的後面,你快去吧,要不讓老張(他指指棋伴)送你過去?
他把手槍緊貼在腰間,小心地彎下腰,把耳朵湊近他輕輕蠕動的嘴唇。忽然賊王的眼睛亮了,就象是汽車大燈刷地打開,他瞪著教授,以猞猁般的敏捷伸出左手,從教授懷中掏出時間機器,用力向石頭上摔去。「去死吧!」他用最後的氣力仇恨九_九_藏_書地喊著。
撲通一聲,三人從兩米高的空中直墜下來,跌入水中。黑豹摔了個仰面朝天,咕嘟嘟喝了幾口水。他掙紮起來,暴怒地罵道:「娘賣×,這是咋整的?」
那麼,眼前的情景就是不幸中之大幸了。畢竟他只毀壞了一雙腳,而不是把腦袋與什麼東西(比如一塊混凝土樓板)攪在一塊兒。
教授獃獃地問:「那……賊王怎麼辦?你師傅怎麼辦?」
教授仍站在原處,嘴角掛著冷靜的微笑,就象是一場鬧劇表演的旁觀者。黑豹狂喜地奔過去,把他拉到貨架前:「你怎麼干站著?你怎麼能站得住?任先生,真有你的,你真是天下第一奇才,我服你啦!」
黑豹把那人帶進屋,仔細關上房門,對師傅點點頭:呶,就是這個傢伙。然後他為來人取下碩大的墨鏡,撕掉貼在他眼睛上的兩塊圓形膠布。膠布藏在墨鏡後面,外人是看不見的。來人揉揉雙眼,用力眨巴著,以適應屋裡的昏暗光線。
拿定主意后,他變得十分鎮靜。現在,他需要睡一覺,等待那個時刻(明天早上8點)的到來。他真的睡著了,睡得十分坦然,直到沉重的鐵門聲把他驚醒。他聽到門邊有人在交談著,然後一個穿土黃色工作衣的人影在光柱中走進來,大門又在他身後椏椏地合上。
教授嘆口氣,低聲說:「無處不在的腐敗,無處不在的低能……也許你們不必使用時間機器了,只要找到金庫守衛如法泡製就行。」
黑豹遲疑地拿起鋸子,貼著教授的上衣小心地鋸著。這次比剛才艱難多了,因為黃金畢竟比骨頭堅韌。不過,在木工鋸的鋸齒全部磨鈍之前,金條終於鋸斷了。衣服被鋸齒掛破,胸口處鮮血淋漓,分明嵌著一個金光燦燦的長方形斷面,與皮肉結合得天衣無縫。教授哧哧地撕下已經破爛不堪的上衣,賊王喝令黑豹脫下自己的上衣,為教授穿上,扣好衣扣,遮住那個奇特的傷口。
實際並不麻煩。每次時間躍遷再加上空間移動,如果幹得熟練的話,只用10分鐘就能完成一個來回。也就是說,一小時可以轉運出去12根,8個小時就是96根,足夠他家的一生花銷了。他又何必著急呢。
他嘆息一聲,敲響醫務室的門。這是個十分簡陋的醫務室,顯然是和獸醫室合而為一的。桌上有兩隻碩大的注射針管,肯定是獸用的。牆上掛著獸醫教學挂圖。被喚醒的醫生或獸醫揉著眼睛,聽清來人的要求,吃驚地喊道:「截肢?在這兒截肢?你一定是瘋了!」
賊王惱怒地看著他,真想對他說:「先生,既然你已經上了賊船,就不必這麼假撇清了。」但他最終沒說出來,只是冷淡地說:「好吧,就按教授的意見辦。」
「什麼竅門?請指教。」
不過,他們終究比不上槍彈更快。噹噹兩聲槍響,兩具身體從半空中跌落。教授警惕地走過去,踢踢兩人的身體。黑豹已經死了,一顆子彈正中心臟,死得乾淨利落。賊王的傷口在肺門處,他用左手捂住傷口,在臨死的抽搐中一口一口地吐著血沫。教授踢他時,他勉強睜開眼睛,哀憐無助地看著教授,鮮血淋漓的嘴唇蠕動著,似乎要對教授作臨別的囑託。
「當然可以,我說過,只要是1984年之前就行。」他按賊王的希望調好機器,「現在,我要啟動了。」
「就是他?他就是你?」
小男孩站住了:「喂——」他拉長聲音喊著,清脆高亢的童聲在夜空中顯得分外靈亮。「我也是二七派的,我來找北京紅代會的薛麗姐姐!」
黑豹的第一個反應是向腰裡摸槍,但半途停住了,因為師傅的槍口已經在他鼻子下晃動。他只好恨恨地跳下木箱,走到1米之外,陰毒地盯著木箱上的兩人。教授嘆息道:「胡先生,沒用的。這種時間機器有一個很奇怪的脾性,它對所載的金屬和非金屬是分開計算的。也就是說,不管是三個還是倆人,能夠帶走的金屬物品是一樣多。不信,你可以試試。」
教授一愣,忽然憤怒地嚷道:「不行,不能把他一個人留在這兒!這樣干太缺德。黑道上也要講黑道義氣呀。」
「當場試驗。」教授自信地說,打開皮包,取出一個銀光閃閃的儀器。儀器比手掌略大,呈螺殼形,曲線光滑,光可鑒人,正面有一個手形的凹陷。他把手掌平放在凹陷處,機器馬上唧唧地叫兩聲,指示燈也開始閃爍。賊王和黑豹不由崩緊全身的肌肉——誰知道這是不是警方的圈套?誰知道裡邊會不會噴出強力麻醉劑?黑豹已悄悄掏出手槍,但賊王示意他裝進去。他不願被這個「讀書人」看輕,而且——說來很奇怪,儘管來人是主動投身黑道,是來商量打家劫舍的勾當。但他仍覺得對方是一個光明磊落的君子,不會搞那些卑鄙齷齪的陰謀。
教授怒沖沖地奪過時間機器,毫不猶豫地朝他胸膛補了一槍。
胡老大看看黑豹,笑嘻嘻地問:「那麼,據任先生所說,我們是出賣什麼?」
「好呀,」賊王懶懶地說,「以後最好別出漏子。我的手下要是出了差池,都會自殘手足來謝罪的。先生是讀書人,我真不想讓你也少一條腿或一隻手。」
黑豹極不願扔掉手槍。也許到了某個時候它會有用的。面對著妖光閃爍的黃金,他可不敢相信任何人。不過他沒有別的選擇。他悻悻地扔掉手槍,機器立即停止嘶叫。三個人同時鬆一口氣。「我要啟動了。」教授說。
「知道了。」任中堅平靜地說。
賊王惡狠狠地瞪著他。因為他的錯誤決定,讓自己永遠失去了寶貴的右手。但他馬上把目光緩和了:「算了,不說它了。當時太倉促,我自己也沒有想到嘛。下邊該咋辦?」
「盯牢了。」兩人迷惑地說,「咋了?」
黑豹怒極反笑了:「怎麼,我不敢打死你?你的命比別人貴重?」
賊王已經知道自己處境的無望,便將生死置之度外了。他根本不理睬黑豹,向教授扭過頭,臉色蒼白地問:「教授,我的右臂是咋回事?」
教授最先清醒過來,苦笑道:「不要緊,我死不了。我說過,物質間有足夠的空間可以互相容納,黃金並不影響心髒的功能。先不管它,先為賊王鋸斷胳膊。」他瞪著畏縮的黑豹,厲聲喝道:「快過來!從現在起,誰也不許再勾心鬥角!難道你們不想活著從這裏走出去?」
可是,奇怪的是,就在億萬黃金分子忙亂地擠破相空間的屏障時,一道黃金的亮光在剎那間掠過他的大腦,就如劃破沉沉夜色的金色閃電。他的思維在剎那間變得異常清晰明斷,冷靜殘忍。就如夢中乍醒,他忽然悟出,過去的許多想法是那樣幼稚可笑。比如說,身後這兩個傢伙就是完全多餘的。為什麼自己一定要找他們合夥?為什麼一定要把到手的黃金分成三份?實在是太傻了,太可笑了。
四個小孩停下來,猶豫地說:「幹啥?天快黑了,我們還得回城呢。」
黑豹如遇大赦,趕忙爬上來。機器又開始呻|吟了,黑豹立即驚慌失措。教授也很困惑,想了想,馬上明白了:「你身上的手槍!把手槍扔掉。」
這時教授已經控制了情緒,心平氣和地搖搖頭:「當時我確實沒有這個念頭。銀行尊重我,懂得我的價值,我也就全心全意為他們解難。不過即使有順手牽羊的念頭也辦不到。那兒重兵把守,我們進出門都要更換所有的衣服……不說這些了。」他回到正題上,「我們可以回到拾音器不起作用的這兩天,在庫內無人時下手。」他自信地說,「我的機器非常精確,在百年之內的時間區間里,返回時刻的誤差不會大於3分鐘。」他笑著解釋道,「我剛才消失了5分鐘,對吧。那是為了留下足夠的時間讓你們確信我消失了。實際上,我可以在消失的那一瞬間就返回,甚至可以在消失之前返回,讓兩個任中堅坐在你們的面前。」他看到了兩人的懷疑眼色,忙截斷兩人的話頭,「有了這個時間機器,你就獲得了絕對的自由,這中間的妙處,局外人是難以真切體會的。……不過不說這些了,我怕說得越清楚,你們反倒會越煳塗。咱們還是——按你們的說法——撈稠的說吧。請你們再想想,這個計劃還有什麼漏洞?」
說完他又閉上眼睛。
「劫金大盜……快……」
更令人不解的是,上衣中竟然包著半根金條。是被鋸斷的國庫黃金,斷口處是非常粗糙的鋸痕。他怎麼可能在赤身裸體換衣服時,躲過我的監視,把半根金條帶出去?我絕不是為自己的失職辯解,但是,確確實實,這是不可能的。
機蕊短路算不上大故障,他對這台自己設計自己製造的機器了如指掌,只要一把梅花起子和一台微焊機就能排除故障——可是,到哪兒去找這兩種極普通的工具呢。
三聲槍響驚動了附近的住戶,遠處開始有人影晃動。不過,教授當然不必擔心,沒有哪個警察能追上他的時間機器,連上帝的報應也追不上。有了時間機器,作惡后根本不必擔心懲罰。這甚至使他微微感到不安——這和他心目中曾經有過的牢固信念太不一致了。
黑豹驚恐地看看師傅,只好把懷裡的金條掏出來,一共有5根。他訕訕地想向師傅解釋,但賊王沒功夫理他,因為他忽然想到一個主意:
很奇怪,聽了這話,任教授象是被鞭子抽了一記,簡直有點惱羞成怒了:「胡說!那時我一心一意查找故障,根本沒起這種卑鄙念頭。」
賊王非常敏銳地理解了教授的意思:「你是說,先從銀行之外的某個地方回到1982年前,再從那兒走到將要蓋金庫的地方。因為那時根本沒有金庫,所以我們走到那兒不受任何限制。然後,等走到將來的金庫中心,再使用時間機器回到現在——這時我們就已經在金庫中了,對不?」
任教授自顧坐到旁邊的舊沙發上,把自己的皮包放到身旁,冷靜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這位胡老大大約四十六七歲,身材瘦削,小個子,渾身乾巴巴地沒有幾兩肉,皺紋很深,眼窩深陷,目光象剃刀一樣鋒利。想不到名震江湖、警方懸賞100萬捉拿的賊王是這麼一個模樣,通輯令上的照片可顯不出他的「神韻」。
持槍的任中堅厲聲喝道:「脫下衣服,快!」
黑豹聽得煳里煳塗。從直觀上說他根本不相信教授的話,但從邏輯上又無法駁倒。最後他氣哼哼地說:「行,就按你說的辦——不過你不要搗鬼,俺爺兒倆都不是吃素的!」
空氣振蕩片刻后歸於平靜。聽見一聲悶響,那是賊王的腦袋撞上鐵架的聲音。不過,他並沒有被推出「時間」之外。因為在他的身體尚未被推出一米之外時,時間機器已經起作用了。黑豹刷地跳到貨架后,面色慘白地盯著賊王。他沒有想到是這個局面。他原想把賊王留在99年的窪地里,那樣一來,留下一個書獃子就好對付了,可以隨以所欲地逼他為自己作事。可惜,賊王仍躍遷到金庫,按他對師傅的了解,他決不會饒過自己的。
教授為賊王注射了麻醉劑,又用酒精小心地把鋸片消毒。黑豹咬咬牙,拎起鋸子哧哧地鋸起來。賊王臉上毫無血色,剛強地盯著鮮血淋淋的右臂。胳膊很快鋸斷了,教授忙為他上了止血藥,包好。在他干這些工作時,他胸前突起的半根金條一直怪異地晃動著,三個人都盡量把目光躲開它。
教授又沉默良久,才意態蕭瑟地說:「其實,這並不是我來找你們的真實原因。我雖然沒能力偷出這份圖紙,但我可以返回到1982年,1983年,也就是金庫正在施工的那些年份,混在建築工人中偷偷量幾個尺寸就行了。雖然稍許麻煩些,但完全可以做到。」
說話人肯定是北京紅衛兵代表大會第三司令部派駐此地的薛麗了。兩個人從那個狗洞似的小門擠出來,迎接小孩。小孩一下子癱在兩人身上,被兩人連拖帶拽地拉進小門,隨之一切歸於寂靜。賊王慢慢鬆開手,從農中那兒收回目光。教授低聲問:「是你?他就是你?」
5分鐘后,任教授又刷地出現了,仍坐在原處,連姿勢都沒變。看來,他很高興自己對二人造成的震驚,嘴角上牽動著笑意。賊王敬畏地說:「先生你……用的什麼障眼法?」
教授冷然不語。黑豹仇恨地盯著他的槍口,作勢要https://read.99csw•com撲上去。賊王用眼色止住他,心平氣和地說:「不過,任先生,你不一定非要殺我們不可。我們退出,黃金完全歸你還不行嗎?多個朋友多一條路。」
「再見。」他在暮色中緊緊盯著他們,盯著41年前的自己,盯著兒時的好友。這個翹鼻頭叫顧金海,40歲時得癌症死了;這個大腦門叫陳顯國,聽說成了一個司級幹部,他早就和家鄉的同學割斷一切聯繫;這個大門牙忘了名字——怎麼可能忘記呢,那時整天在一塊兒玩?但確實是忘了,只記得他的這個綽號。大板牙後來的境遇很糟糕,在街上收破爛,每次見到同學都早早把頭垂下去。他很想問出大板牙的名字,但是……又有什麼用呢。最終他只是沉悶地說:「再見,孩子們再見。」
以下的經過就近乎神話了,但我可以發誓這是真的,因為這是在四個警衛和十四個路人的目光睽睽下發生的,絕對不是某一個人的錯覺。當兇手被銬住時,時間是上午8點52分,馬上我們就知道,這恰恰是任教授斷氣的時刻,因為載著任先生的救護車此時也響著警笛開到醫院。護士們往下抬人時忽然驚慌地喊著教授的名字,他的心臟剛剛停止跳動。恰在此刻,兇手慘叫一聲,身體開始扭曲,開始委頓,身體的邊緣開始模煳。這一切發生得極快,幾秒鐘之內,他的身體竟然化為一團輕煙,完全消失了!在他站立過的地方,留下一堆衣服和一具手銬。
一聲槍響,他捂住胸口慢慢倒下去,兩眼不甘心地圓睜著。
賊王和黑豹都多少有點緊張,點點頭說:「清楚了,開始吧。」
「嗯,」賊王不大情願地承認,「這是文革中期,造反派剛勝利,又分成兩派武鬥。一派是二七,一派叫河造總。我那年13歲,是個鐵杆小二七。那天——也就是今天晚上,我在家裡聽老爹和哥哥商量著要來抓人,便連夜跑了20里路趕來送信……後來河造總派的武鬥隊真的來了,我在農中也要了一枝槍參戰。我的腿就是那一仗被打瘸的,誰知道是不是挨了我哥我爹的子彈。我哥被打死了,誰知道是不是我打中的。從那時起我就沒再上學,我這輩子……我是個傻×,那時我們都是傻×!」他恨恨地說。
「好,我們可以出發了。」
賊王憐憫地看著他。在這兩天的交往中,他已對教授有了好印象,不忍心讓他落下終身殘疾。他忍著右臂的劇疼努力思索著,突然眼睛一亮:「有辦法了,你難道不能用時間機器返回到金條插入前的某個時刻,再避開它?」
黑豹嘲諷地說:「那不趕上金砂貴重了!這些鐵砂真的能練鋼?」
「立即返回吧,仍返回到92年9月11日晚上10點零5分,就是剛才離開金庫之後的時刻——其實也可以在離開前就返回的,但是,那就會與庫內的三個人噼面相遇,事情就複雜化了。所以,咱們要盡量保持一個分岔較少的宇宙。喂,站好了嗎?」
教授緊張地思索片刻,歉然道:「只有我一個人先返回了,然後我帶著麻|醉|葯品和手術器械回來。」
這個混蛋,賊王在心中悻悻地罵道,似乎不想放過每一個機會來表示他對我們的輕蔑。他忍住怒意冷冷地說:「好吧,試驗咋個進行?」
任教授不慌不忙地說:「那時我們已經帶著黃金返回了——不過畢竟太冒險,太匆促。我還有一個悄悄乾的主意。7年前,就是1992年9月11日,金庫的拾音系統出了故障,一天內也沒能排除,後來只好從銀行系統外請了一些專家會診,我是其中之一。坦率地說,正是我找出了故障所在,在次日上午修好了。」
教授又眯上眼睛。賊王等了一會兒,以為他不願回話,便要走開,這時教授才睜開眼睛說:「不知道,我也沒料到自己能走到這一步。過去我是自視甚高的,對社會上各種罪惡各種渣滓憤恨不已。可是我見到的罪惡太多了,尤其是那些未受懲罰的趾高氣揚的罪惡。這些現實一點一點毀壞著我的信念,等到最後一根稻草加到驢背上,它就突然垮了。」
任教授不客氣地截斷他的話頭:「我不認為以你的知識水平能懂得相對論,所以不必在時間旅行的機理上浪費時間。好在我的時間機器已經成功了,你滿可以當場試驗,來一個最直接最明白的試驗,這麼著,以你們的知識水平也能得出明確的結論。」
賊王不客氣地盯著他:「那要多少錢?」
那邊又停頓幾秒鐘,然後一個女子用甜美的北京話說:「小傢伙,進來吧。」
「這幢銀行大樓是什麼時候建成的,你們知道嗎?」
「出去再說吧。」
小堅咯咯地笑起來:「才是胡說呢。那時人們的覺悟都極大地提高了,還要鐵門幹啥?」
當金條一根根往下扔時,黑豹的喜悅也在一分分地增長。很明顯,如果這次他們只帶走三根,他就有救了——賊王絕對捨不得不返回的。現在教授說讓他上去,他殷切地看著師傅。賊王沉著臉——剛才黑豹掏槍的動作丟了他的面子。不過他最終陰沉地說:「上來吧。」
任教授拉開鋁環,慢慢品嘗著啤酒。「我是個讀書人,」他沒頭沒腦地說,「不光是指出身履歷,更是指心靈。我的心靈里曾裝滿節操、廉恥、君子固窮之類的正經玩意兒。」
他不忍對一個正在興頭上的孩子潑冷水,便緘默不語。那邊,黑豹快快活活地繼續騙下去:「當然,當然。你們挖的鐵砂都變成銀行大樓的鋼筋,變成了銀行金庫的大鐵門。」
……兇手走出金庫時,我們全都誤認他是剛才進去的任教授。這並不是因為我們的心理慣性。據事後檢查門口的秘密錄像,兇手的確同任教授極為相象,只是顯得老了幾歲。當時,我們曾覺得兩人的氣質略有不同,還發現他肘上有淡淡的血跡。但兇手詭辯說是在金庫中犯病了,跌了一跤,因此才顯得面色不佳和沾有血跡。我當時被矇騙住(我們確實想不到戒備森嚴的金庫中會有另一個人),在監視他換裝后,立即把他送到醫院。
「不用找啦,」黑豹笑嘻嘻地指指前邊,「那不,有人送來了。」
賊王已經感到臨戰的緊張,或者不如說是感到了對黃金的饑渴,嘴裏發乾,腎上腺素開始加快分泌,「說下去,說下去。」
雖然他說得過於文雅,但意思是明白的。賊王和黑豹這才開始提起精神:「對呀,你早這麼說不就結了?說吧,你找我們,是不是有一筆大生意?」
黑豹不耐煩聽下去,從架上拿了三根金條揣在懷裡,對教授厲聲喝道:「少羅索,快調整時間機器,咱倆離開這兒!」
他身後那個肌肉發達的年輕人,黑豹,也是懸賞榜上有名字的,是賊王近幾年的黃金搭擋。和賊王一樣,素以行事果決、心狠手辣而在黑道上聞名。不過,說他們心狠手辣也許有點冤枉。這對賊搭擋倒是一向遵守作賊的道德,取財而不害命——除非迫不得已。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們對殺人放火也不會有絲毫的猶豫和自責。
賊王沒理他,望著教授說:「我聽先生的。這隻斷胳膊不要緊,死不了人。教授,你說咋辦?現在還返回嗎?」
黑豹舌頭不打頓地說著謊話:「知道嗎?我們要在這兒建一個大銀行,很大很大一個銀行,得20年才能建成。現在,我們得挖個坑看看土質。趕明兒銀行建成了,你們是頭一份功勞。」
黑豹被他的正氣懾服了,低聲辯解道:「這次是師傅先動手……皇天在上,以後誰再操歹心,叫他遭天打雷噼!」
賊王得意地捶著黑豹的肩膀:「妙極了,實實在在是妙不可言!這麼干,讓那些雷子們狗咬尿泡沒處下嘴。」
「我沒用障眼法,我仍在原地,只是回到了昨天這個時辰。」
「實驗小學四年級一班四組今天獲得冠軍,並創造了最高紀錄:撈鐵砂112斤!」
第三個孩子發愁地說:「那我該咋辦哪,我天生不愛吃豬肉。」
他們確實已到金庫之中,確實越過了厚厚的水泥外殼和一米厚的鋼門——不過不是從空間中越過,而是從時間中越過。金庫佔地極寬,寂無人聲,幾十盞水銀燈寂寞地照著,那是為監視系統的攝像鏡頭提供光源。金庫外一定有眾多守衛,尤其是監視系統失靈的這個關口。但這裏隔音極好,聽不到外邊的一絲聲響,恰象一個封閉萬年之久的墳墓。
教授冷笑道:「那麼,多一個仇人呢?我想你們只要活著,一定不會忘了對我復讎吧。你看,這麼簡單的道理我到現在才想通——在黃金融入心臟之後才想通,這要感謝黃金的魔力。」
黑豹的眼睛立即睜圓了,怒火從裏面噴出。拿我當傻瓜?你們帶著幾十根金條出去,還會回來接我?把我扔這兒給你們頂缸?其實賊王並沒打算扔下黑豹不管,但他認為不值得浪費時間來解釋,便利索地抽出手槍喝道:「滾下去!」
任中堅躲在陰影里,目不轉睛地盯著此人。這就是他,是1992年的任中堅,他是進金庫來查找拾音系統的故障。他進了金庫,似乎被滿屋的金光耀花了眼。但他僅僅停留兩秒鐘,揉揉眼,開始細心地檢查拾音系統。
教授沒有回答,他轉過身望著夜空,忽然陷入奇怪的沉默。他的背影似乎在慢慢變冷變硬。賊王和黑豹都清楚地感覺到這種變化,疑惑地交換著目光。停了一會兒,賊王催促道:「教授?任先生?」
激|情的喊聲在河面上悠悠地盪過來。教授突然渾身一震,轉過身,痴痴地向對岸傾聽著。賊王不耐煩地咳嗽一聲,他才從冥思中驚醒。「沒什麼,」他沒來由地紅了臉,解釋道,「廣播上是在說我,說我們的小組。那天我們很幸運,挖到一個很厚的礦層。」
他活該被殺死,不必為此良心不安。
教授看看下面的黑豹:「讓他也上來吧。」
賊王嘲諷地看看他,隱住嘴角的譏笑:一個敢去盜竊金庫的大惡棍,還會顧及是不是對毛孩子們失信?教授說:「來,站到坑中央,三人靠緊,離坑壁盡量遠一些,我們不能把坑壁上的土也帶去。現在我把時間調到92年9月11日晚上10點,就是金庫監視系統失靈的那天夜裡。」他看看兩人,補充道,「我的時間機器是十分可靠的。但畢竟這是前人沒做過的事情,誰也不能確保旅途中不出任何危險。如果二位不願去,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站住,不許動!」
不,謝謝。我能找到。教授自己向後面走去。讀書聲十分響亮,透過雪亮的窗戶,看見一位老師正領讀英語。教授想,這是78年啊,是恢復高考的第二年。他正是這年考上了清華。那時,大學校園到處是琅琅的讀書聲,到處是飛揚的激|情,純潔的激|情。尤其是老三屆的學生都十分珍惜得之不易的學習機會,想追回已逝的青春……
陰影中的任中堅知道,『那個』任中堅將在半小時內找出故障所在,恢復拾音系統,到那時他就無法採取行動了。於是他迅速從角落裡走出來,對著那人的後背舉起槍。那人聽到動靜,驚訝地轉過身——現在他不是驚訝,而是驚呆了。因為那個憑空出現的、目光陰狠的、端著手槍的傢伙,與自己長得酷似!只是年齡稍大一些。
「那時……你就開始打這個主意?」
即使任中堅的心已被黃金淬硬,他仍然感到一波憐憫。幾天的交往中他對賊王的印象頗佳,甚至可以說,在黑道行當中,賊王算得上一個響噹噹的大丈夫。現在他一定是在哀求自己:我死了,請照顧我的妻兒。教授願意接過他的託付,以多少減輕良心上的內疚。
「那麼,」老大朝那「狗屁機器」掃一眼,平靜地問來人:「你就是那個任中堅教授羅,這些天你在滿世界找我?」
那邊停頓幾秒鐘,狠狠地喝道:「這兒沒什麼薛麗,快滾!」
我立即安排人送任教授去醫院,又帶人去追兇手。追趕途中我想到奧迪車司機小馬身邊有手機,便要通他,命令他就地停車。還告訴他,他的乘員是一名窮凶極惡的劫金大盜,千萬謹慎從事,好在他身邊不會有任何武器(他是在我的嚴密監視下換裝的)。兩分鐘后,我們趕上停在醫院門口的奧迪,透過加膜玻璃,看見兇手正用手絹死死勒住小馬的脖子。幸虧我們及時趕到,https://read.99csw•com小馬才沒有送命。
「對。」教授苦澀地說,迅即搖搖頭:「不,只能說這是另一個宇宙分岔中的我。這個小堅在今天碰見三個壞蛋,而原來的小堅並沒有這一段經歷。」
賊王慘笑道:「沒錯,你說得對。換了我也不會放仇人走的,要不一輩子睡不安穩。」他朝黑豹使個眼色,兩人暴喝一聲,同時向教授捨命撲過去。
任教授也讚賞地看看他,很有點英雄相惜的味道。「不錯,胡先生的思維直接了當,能一下子抓住問題的關鍵。」
任教授點點頭:「不錯,有一筆大生意。」他微微一笑,「首先我想弄清這兒是什麼地方。雖然這位黑豹先生帶我來時一直矇著我的雙眼,並且在市區和市郊轉了幾圈,但我天生有磁感,能蒙目而辨方向。據我判斷,這兒仍是在市區,大致是在市區北部,我沒說錯吧。」
先不要考慮雙腳的事,他還要儘快趕回去救人呢。他不能容忍因自己的過失害死一條人命,即使他是惡貫滿盈的賊王也罷。眼前是一片沉沉的黑夜,只有左邊亮著燈光,夜風送來琅琅的讀書聲。他用力提著沉重的雙腳向那邊走去。
「黑豹你先下去,少了一個人的重量,我和任先生可以多帶十幾根出去——然後回來接你。」
「我,」他躊躕地說,「幾十年來一直自認是社會的精英,毫無怨懟地接受精英道德的禁錮。如今我幡悟了,把禁錮打碎了。我真正體會到,一旦走出這種自我囚禁,人們可以活得多麼自由自在——但我還是沒能完全自由。比如,我可以在這樁罪惡中當一個高參,但不願去『親手』干這些醜惡勾當,正象孔夫子所說的『君子遠庖廚』。」他苦笑道,「請你們不要生氣,我知道自己這些心境可笑可卑,但我一時還無法克服它。」
黑豹粗暴地說:「娘賣×,已經到這一步了,你還羅索個吊!老子這輩子本來就沒打算善終。快點開始吧。」
教授眼神抖動一下,沒有說話。驚魂稍定,他們才注意到河對岸十分熱鬧。那兒遍插紅旗,人群如蟻。他們大多是小學生,穿著短褲短褂,站在河邊的淺水中,用臉盆向岸上潑水,歡聲笑語不絕,吵鬧得象一池青蛙。不用說,這就是教授所說的淘鐵砂的場面了。也許教授是有意返回此時來重溫少年生活?時間已近黃昏,夕陽和晚霞映紅河水。那邊忽然響起集合哨聲,人們開始收拾工具,都沒注意到河對岸忽然出現的這三個人。這時喇叭響了:
「現在我要消失了。請盯牢我,我要消失了。」在兩人的目光睽睽下,他微笑著按下一個按鈕,立時——他消失了,連同他身下的椅子,消失得乾淨利落。只有他原來所在之處的空氣微微震蕩,形成一個近乎人形的空氣透鏡,這種畸變也很快消失。
「瞎撞的唄,我覺得那個回水灣處有寶貝,一鍬下去,哇,那麼厚的一層!」
教授馬上明白是怎麼回事:一定是在他離去的時間里兩人又火併起來,黑豹想用金條砸死師傅,而自己恰好在金條擲出的一刻返回,於是那條黃金便插入自己的胸口了。他趕回來的時間真太巧了啊,也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報應?他凄然苦笑,低頭看看胸前。衣服外面露出半根金條,另外半根已與自己的心臟融成一體。他甚至能「用心」感覺到黃金的堅硬、沉重與冰冷。
「誰也趕不上咱們,咱們的紀錄一定是空前絕後!」
賊王掏出懷裡的兩根金條,「那麼,把它們放到什麼地方?不,應該說,放到什麼年代?」
黑豹沒聽出這是反話,瞪大眼睛說:「那可不行!金庫失竊可不比一份圖紙失密,那是掉腦袋的事,誰敢賣這個人情?」
賊王在心中鄙薄他的矯情,冷笑道:「是嗎?那太可惜了,否則趁機會揣兩根出來,也不至於象你說的半輩子受窮。」
「也好,走,記著再帶上三根金條。」
「扣緊一點兒……大概1000萬吧。」
兩人緊緊靠著教授站好。教授沒注意到黑豹目中的凶光,按下按鈕。就在他手指按下的瞬間,黑豹忽然出手,兇狠地把賊王推出圈外!
「那是當然,如果隨身帶著,下一次就無法帶新的了。」
三人相對苦笑,都沒有說話。黑豹從懷裡抽出一根金條扔到一米開外,機器的呻|吟聲馬上停止了。
那麼,他終生要帶著這兩團稀泥生活了。也許不是終生,很可能幾天後,這雙混有雜質的雙腳就會腐爛發臭。他苦笑著,不知道自己為何老是出差錯。時間機器是極為可靠的,他已經在上千次的試驗中驗證過。但為什麼第一次投入實用就差錯不斷?比如說,這會兒他就不該陷在泥里,這兒應該有一個挖好的2.5米深的土坑呀。……原因在這兒!他發覺,錶盤上不是58年6月1日,而是78年6月1日。在緊張中他把時間調錯了,所以返回的時刻晚了20年。
又是刷地一聲,光柱搖曳,他們在瞬間返回到25年前。金庫消失了,他們挖的土坑也消失了,腳下是潮濕的窪地,瘋長著菖蒲和葦子。被驚動的青蛙撲通通跳到近處的水塘里。昆蟲靜息片刻又歡唱起來。
總之,兇手就這樣消失了,無法查出他的真實身份。我們把他在錄相上的留影發往全國進行查詢,至今也沒發現有哪個失蹤者與他的面貌相似,除了英勇犧牲的任教授,兩人的容貌實在太相象了,甚至連聲音也十分相似。
賊王鬆口氣——忽然目光變冷了。他沉默片刻,突兀地問:「剛才鋸我的胳膊時,你為什麼不鋸斷鐵管,象你這樣?」
在鐵門打開前,他不帶感情地打量著屋角的那具屍體。這個傻瓜,蠢貨,他心甘情願用道德之網自我囚禁,他過了不惑之年還相信真理、正義、公正、誠實、勤勞這類東西。既然這樣,除了去死之外,他還有什麼事可做呢。
「不,黑豹你先把這棵小樹挖掉。時間機器開動后,會把方圓一米之內的地面之上的所有東西全部帶到過去。這棵樹太累贅。」
教授冷冷地瞟他一眼:「誰說沒看見?我還和你倆聊了一會兒。你倆看見我突然冒出來,驚得象是,」他忍住唇邊的笑意,「剛從槍口下逃生的兔子。」
「一天能淘多少?」
「不,我決不幹這種昧良心事。想開槍你就開吧。」
教授又沉默很久,慢慢轉過身來,手裡……端著那把手槍!他目光陰毒,如地獄中的妖火。
「還要回金庫!」黑豹搶著回答。「忙了幾天,損兵折將的,只弄出這5根金條,不是太窩囊嘛。當然,我聽師傅的。」他朝賊王諂笑道,「看師傅能不能支持得住。」
「講義氣?那也得看時候。現在就不是講義氣的黃道吉日。快照我說的辦!」他惡狠狠地朝教授揚了揚手槍。教授乾脆地說:
賊王沉著臉說:「回不到1999年倒不打緊,哪兒黃土不埋人?問題是,恐怕金庫也進不去了。」
男孩的喊叫中開始帶著哭聲:「我是專意來報信的!我聽見爸爸和哥哥——他們是河造總派的鐵杆兒打手——在商量,今晚要來農中抓人,他們知道薛麗姐姐藏在這兒!」
黑豹不解地問:「得冠軍獎多少錢?」
「那……埋入體內的那半截咋辦?」
黑豹仍不服氣,但他冷笑著,抱著故妄聽之的態度聽下去。賊王溫和地笑道:「任先生,我信服你的時間機器。可是,這和金庫有什麼關係?用上它就能穿過牆壁和鋼門嗎?」
也許,這是對「善惡有報」、「以血還血」等準則的最恰如其分的表述。
賊王臉色略變。這兒是他的一個秘密巢穴,看來今後不敢用了。他回頭冷冷地看著黑豹,黑豹不服氣地低聲說:「不可能!我開著汽車至少拐了30個彎!」
是黃金的墳墓,敞開的貨架上整齊地碼放著無數金條,閃著妖瞳般的異光。賊王和黑豹僅僅喊了半聲,就把下面的驚唿卡到喉嚨里了。他們急急跑過去,從貨架上撿起妖光閃爍的重甸甸的金條。賊王用牙咬了咬,軟軟的。沒錯,這是貨真價實的國庫黃金。不是作夢!
一個月後頒布政府令,追認任中堅教授為烈士。
那人只好脫下了土黃色的工作褲,赤條條地立在強盜面前。他已經猜到了這個劫金大盜的打算:強盜一定是想利用兩人面貌的相似換裝逃走,而在金庫中留下一具屍體。雖然乍遇劇變不免驚慌,但正義的憤怒逐漸高漲,為他充入勇氣。他不能老老實實任人宰割,一定要儘力一搏。
賊王冷冷地說:「那你為什麼不這樣干?」
孩子們快樂地喧嘩著,消失在小葉楊遮蔽的小道上。教授真想追上去,與那個小堅融為一體,享受孩提時的愉悅和激|情,享受那久違的純凈……可惜,失去的永遠不可能再得到,即使手中握有時間機器也不行。月掛中天,雲淡星稀,遠處依稀傳來一聲狗吠。直徑兩米、深2.5米的土坑已經挖好,他們藉著月光再次複核了深度。然後教授跳下去,掏出時間機器,錶盤上閃著綠色的微光。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皺著眉頭說:「把兩隻鐵鍬扔上去,我們不能帶著它們去做時間旅行。可惜,我們要對孩子們失信了——原答應把鐵鍬放到坑裡的。」
「毫無辦法,只有讓它留在那兒了。不要緊的,我感覺到它並不影響心髒的功能。」
兩人都沒有反對,不耐煩地看著他。教授輕輕按下啟動鈕。
晚霞中,四個小學生興沖沖地走過來,兩人抬著一個空鐵桶,兩人扛著鐵杴,其中一把鐵杴上綁著一面三角形的冠軍旗。扛旗的傢伙得意地舞動著杴把,旗幟映著晚霞的餘光。夜風送來這群小猴崽熱烈的喳喳聲:
賊王冷淡地說:「沒關係,就按先生的安排——你當黑高參,我們去干殺人越貨的醜惡勾當。反正我們也不是第一次干,我才不耐煩既當婊子又想著立牌坊哩。」
看來,不能在短時間內說服他了,教授只好掏出手槍晃動著。在槍口的威逼下,醫生順從地拿出麻|醉|葯品、止血藥品,還遵照來人的命令從牆上取下一把木工鋸。不過他仍忍不住好心地勸道:「聽我的話,莫要胡鬧,你會鬧出人命的!」
任教授笑道:「只要能感覺到每次轉彎的方向,估計到每兩個轉彎之間的距離,大腦就能自動積分出所走的途徑。這種積分是螞蟻腦也能完成的。好了,不說這些題外話了。」他指指左邊的窗戶,「我猜想這邊應該是北邊,對吧。如果打開窗戶,就能看到一幢18層的銀行大樓。」
他的聲音極低,生怕對岸的小孩子們聽見。那邊的小堅忽然脆聲脆氣地問:「叔叔,你們建造的大銀行要用上我們淘的鐵砂嗎?」
教授苦笑道:「胡先生,你真挑了一個好時間。我知道這兒是63年建成的農中,現在是1967年,正是武鬥最凶的時刻。農中『橫空出世』那幫小爺兒們都是打仗不要命的角色。咱們小心點,可別挨槍子兒。」
在手槍的威逼下,那個驚魂不定的人只好開始脫衣服。他脫下上衣,露出扁平的沒有胸肌的胸脯。這是幾十年伏案工作、缺乏鍛煉留下的病態。他的面容削瘦,略顯憔悴,皮膚和頭髮明顯缺乏保養。這不奇怪,幾十年來他醉心工作,瞻養老人,撫養孩子,已經是疲憊不堪了。持槍的任中堅十分了解這些情況,所以他拿槍的手免不了微微顫動。
「是1982年開始建造,1984年建成。所以,我們可以回到1982年以前,然後,在那個時間斷面上,我們可以自由地進行空間移動……」
「胡說!」黑豹忍不住喝道,「昨晚我倆一直在這兒,怎麼沒見你?」
刷地一聲,三人越過34年的時光。體內的每個原子都因快速的奔波而振蕩。他們從1米高的空中撲通一聲落下去,站到了水泥地板上——為了保險,教授把位置設定在金庫地板之上1米。落地時腳掌都撞得生疼,但三人沒心思去注意這點疼痛。
滿屋的金條閃著誘惑的妖光。黃金,黃金,到處是黃金,天底下最貴重的東西,凡人趨之若鶩不避生死的東西——偏偏沒有他需要的兩件普通工具。他苦笑著想起兒時看過的一則民間故事:洪水來了,財主揣著金條、窮人揣著糠窩窩爬上一棵大樹。幾天後財主終於知道,糠窩窩比黃金更貴重。他央求窮人,用金條換一個糠窩窩,窮人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七天九*九*藏*書後,洪水消退,窮人爬下樹時,撿走死人的黃金。
教授猛然一愣:「錯了!」他苦笑道,「你說得對,我們可以把胳膊與鐵管交叉處上下的鐵管鋸斷嘛,那樣胳膊就保住了。」
教授鄙夷地看著他,沒有辯白,靜靜地等著賊王的決定。賊王略微思考片刻——他當然不能對教授絕對放心,但他更不放心黑豹跟著去。最後他大度地揮揮手:「教授你一個人去吧,我信得過你!」
黑豹嘿嘿笑道:「徹底檢查過了,連肛|門和嘴巴里也摳過,保證他夾帶不了什麼貓膩——除了這個狗屁的時間機器。他寶貝得很,不讓我檢查。」
黑豹冷笑道:「他老人家……只好留在這兒過年了。」
這台機器已經封存,留待科學家設法為它驗明正身。
黑豹不耐煩地說:「那要挖到什麼時候!」
於是,他心境怡然地拋掉一根,把機器的返回時間調好,按下啟動鈕。
賊王想了想,「好,就按先生說的辦。」
確實太殘忍了——對他自己。
他的鄙夷沖走了最後一絲憐憫,再次厲聲命令:「脫!」
每人揣好金條爬到木箱上,任教授調校著時間機器,黑豹還在戀戀不捨地看著四周。忽然機器內響起乾澀嘶啞的聲音,教授失望地說:
那時,在他幼小的心靈中,就敏感地知道這不是一個好故事,這是以窮人的殘忍對付富人的貪財。也許,兩人相比,這個窮人更可惡一些。但他怎麼能想到,自己恰恰落到那個懷揣黃金而難逃一死的富人的下場呢。
胡老大從圈椅中站起來,瘸著腿,到屋角的冰箱中取出一罐啤酒遞給客人,嘴角隱著訕笑:「對待上等客人,咱得把禮數做足。請喝吧。現在言歸正傳,先生找我有什麼見教?」
任教授從遠處收回目光,答道:「那時是按小組計算的,一個組四個人,大概能淘兩三斤、四五斤吧。」
教授不客氣地截住他:「因為你在宇宙中已經分岔了,現在坐在這裏的,是從正常的時間之河中走過來的『這個』黑豹,而不是昨天曾遭遇時間旅行者的『那個』黑豹。請閉嘴。」他皺著眉頭說,「我不願貶損你的智力,我知道在你們的行當中,你倆都是出類拔萃的角色。但老實說,我不相信你們能理解時間倒錯中的哲理問題。現在請你決定,」他對賊王說,「咱們是用半年時間討論這些哲理呢,還是用這台機器干一些實事。」
胡瘸子橫他一眼,嘴裏卻嘖嘖稱讚著:「對,那都是些好貨色,值得放到神龕里敬著。可你為什麼找我呢?協助警方抓我歸案嗎?」
賊王沒有理他,扭頭看看教授胸前突出的金條,「任先生,先把這個玩意兒去掉吧,也用鋸子?」
「我更進不去。但我有這個玩意兒。」他傲然舉起那個皮包,「時間旅行器。」
教授顯然也被眼前的事變驚呆了,他走過來,摸摸賊王的右臂。它與鐵架交融在一起,天衣無縫。教授的臉色比賊王更見慘白,語無倫次地說:「一定是恰恰在時間躍遷的那個瞬間,手臂與鐵架在空間上重合了……物質內有足夠的空間可以互相容納……不過我在多次試驗中從沒碰上這種情況……任何一篇理論文章都沒估計到這種可能……科幻小說家也沒預見過……」
幾天後,銀行警衛長向公安機關提交了破案經過。這份報告曾在各家報刊和電台上廣為轉載,婦孺皆知。以下是報告的部分章節。
黑豹鄙夷地打斷他的話:「傻×!那時人們都是傻×!」
經查實,庫內丟失5根金條(後來被群眾在不遠的河邊偶然發現),作案手法迄今未能查明。這個案子留下許多不解之謎。比如,兇手是怎麼潛入金庫的?他怎麼能預知任教授會進庫檢查拾音系統,從而預先按任的相貌作了整容?任先生犧牲時,為什麼兇手也恰恰在這一刻化為輕煙?這些謎至今沒人能回答。
黑豹伏在賊王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賊王點點頭,溫和地笑道:「任先生,這個計劃已經很完美了。不過黑豹和我都有一點疑問,一點小小的疑問。」他的眼中閃著冷光,「按任先生的計劃,你一個人足以獨立完成。為什麼要費神費力地找到我們?為什麼非要把到手的黃金分成三份兒?任先生天生不會吃獨食么?」
床上的任先生睜眼看看他,心平氣和地說:「你不會蹲無期的。憑你這些年犯的案,早夠得上3顆5顆槍子了。」看看賊王眼裡閃出的怒意,他又平靜地補一句,「如果這次干成,我也夠挨槍子了。」
教授不再言語,從小皮箱里取出一具羅盤,一具激光測距器。又取出圖紙,對照著大樓的外形,仔細找到金庫中心所在的方位,用測距器測出距離:「現在,金庫中心正好在咱們的正南方352.5米處,我就要啟動時間機器了。等我們回到過去的某一年,比如說是58年,就從現在站立的地方徑直向南走352.5米,那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不管在當時那兒是野蒿叢還是菜地。」
「沒關係的,可以隨意返回嘛,你想返回100次也行。」
任中堅腳步搖晃著,痛苦地呻|吟道:「剛才我在金庫里犯病了,跌了一跤。快把我送醫院!」
他們又返回到出發的時刻,河堤上,那根作為標杆的葦梃仍在夜風中抖動著,沒有半點枯萎的跡象。教授說:「我想不必返回你們的秘密住處了,把金條埋在腳下就行。等咱們攢下足夠的金條再來分。」
「完全正確。」老師微笑道。
賊王看看教授,表情冷漠,但目光深處分明有感激之情。這會兒輪到黑豹發傻了。沒錯,教授說的並非大話,剛才明明看見他把手掌平放在機器上,機器才開始亮燈。也許,該把他的右手砍下來帶上,但誰知道機器會不會聽從一隻「死手」的命令?思前想後,他覺得不敢造次,只好在臉上堆出歉意的笑容:
賊王喜孜孜地說:「聽先生的,聽任先生安排。」
黑豹也信了,嘿嘿地笑著。賊王笑夠了,才坐回到椅子上:「任先生,真是絕妙的主意,不過還有一點兒疏漏。」
屋裡燈光昏暗,窗戶都用黑布窗帘遮得嚴嚴實實,就象是幽深的山洞,不過沒有陰暗潮濕的氣息。偶爾能聽到窗外的汽車喇叭聲。從聲源近乎水平的方位看,這裏很可能是平房或樓房的一樓。
「誰敢往前走一步,叫你女人變寡婦!!!」
賊王仍猶豫著。也許他是想迎上去,勸說哥哥和爹爹退回去,以便挽救哥哥的性命。但是,雖然弄不懂時間旅行的機理,他也憑直覺知道,一個人絕對無法改變逝去的世界,即使握著一台神通廣大的時間機器也罷。於是他決絕地揮揮手:「好,走吧。」
兩人的目光如刀如電,緊緊盯著客人的神情變化。任教授沒有馬上回答,但也沒有絲毫驚慌。沉默良久,才嘆息道:「這個計劃的實施還缺一件極關鍵的東西——金庫的建築圖,我需要知道金庫的準確坐標和標高。建築圖現在一定存放在銀行的檔案室里。」
黑豹從他的語氣中聽出輕蔑,滿面通紅地正要發作,胡瘸子微微擺頭制住他。「對,我們沒能進去過,想也不敢想。你能嗎?」
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等到天明后,這兒的拾音系統就會被修復。自己即使藏起來一動不動,唿吸聲也會被外面發現,然後幾十名警衛就會全副武裝地衝進來。而且——拾音系統正是自己修復的,可以說是自己送掉自己(7年後的自己)的性命。
這是一個衣著普通的中年人,大約50歲左右,是那種「掉在人堆里就撿不出來」的芸芸眾生。衣著整潔,但顯然都是廉價貨,灰色襯衫,藍色西褲,腳上是一雙人造革的皮鞋。五官端正,但看來缺乏保養,皮膚比較粗糙,眼睛下面是鬆弛的眼袋,黑髮中微見銀絲。左臂彎里夾著一個中等大小的皮包。他現在已經適應了屋裡的光線,目光冷靜地打量著屋內的人。
不過還未到完全絕望的地步呢。他對那一天(也就是明天)的情形記得清清楚楚。有這點優勢,他已經想出一個絕處逢生的辦法,雖然這個方法太殘忍點兒。
「對,你的腦瓜很靈。」任教授真誠地誇獎著,就象在課堂上誇自己的得意門生。「不過不一定要回到現在,只需回到『金庫建成、黃金存入』的任一時刻就成。」
「那你為什麼還要干?你不怕嗎?」
第三天中午,黑豹笑嘻嘻地回來,把一束圖紙遞給正吃午飯的任教授。教授接過圖紙,探詢地看看他。黑豹笑道:「很順利,我甚至沒去偷。我先以新疆某銀行行長的名義給這家銀行的劉行長打了電話,說知道這幢銀行大樓蓋得很漂亮,想參考參考他們的圖紙。劉行長答應了,讓我帶個正式手續過來。我懶得搞那些假手續,便學著劉行長的口音給管檔案的李小姐打個電話,說,我的朋友要去找你辦點事,你適當照顧一下。」
警衛長立即喚來一輛奧迪。3分鐘后,奧迪載著換裝后的任中堅風馳電掣般向醫院開去。
四個孩子答應了:「行,我們明天來拿。叔叔再見!」
任中堅冷淡的說:「比起時下的巨梟大貪,你們只能算作小角色,不值一提。」他仍自顧說下去,「常言說善惡有報,時辰未到,但據我看來,那些彈冠君子們似乎不大可能在現世遭報了。這一點實在讓人心涼——畢竟我們已經不再相信虛妄的來世。所以,」他緩緩地宣布,「我要火中涅了,要改弦易張了。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
好在這兒的水深只及腰部。那兩人沒有跌倒,教授高舉著時間機器,驚得面色蒼白,好久才喘過氣來:「肯定是這41年間河道變化了。我們仍是在出發點,這兒就是咱們在1999年站立的那段河堤。真該死,我疏忽了,沒想到僅僅41年河道會有這麼大的變化——謝天謝地,時間機器沒有掉到水裡,萬一引起短路……咱們就甭想回去了。」
「今天全校加起來也比不上咱們組!」
賊王尚未答話,黑豹高聲叫道:「不行!不能讓他一個人回去!」他轉向賊王,「師傅,不能讓他一個人離開。離開后他還能回來?讓我跟著他!」
「故障排除了,打開鐵門吧。」
賊王瞪他一眼,讓他閉上嘴巴。這會兒教授已經低下頭,認真研究金庫的平面圖,仔細抄下金庫的坐標和標高。隨後他意態落寞地說:「萬事俱備,可以開始了。不過我要先說明一點。這部機器是我借用研究所的設備搞成的,由於財力有限,只能造出一個小功率的機器。我估計,用它帶上三個人做時間旅行是沒問題的,但我不知道它還能再負載多少黃金。也許我們得造一個功率足夠大的機器。」
賊王顯然異常困惑,但他很快從困惑中跳出來,搖著腦袋欽服地說:「聽任先生的,甭指望咱倆的豬腦袋能想通這些事。不過我相信任先生的機器,因為他剛才確確實實從咱倆眼皮底下消失了,這事摻不了假。」
任教授聽不下去了,這些童言稚語不啻是一把把鋸割心房的鈍刀。他截斷他們的討論:「天不早了,要不你們先回去吧。至於你們的鐵鍬,」他原想說用錢買的,但非常明智地及時打消這個主意,「明天你們還來幹活嗎?那好,我們用完就放在這個坑裡。快回吧,要不爹媽會操心的。」
剛才賊王已經做好必死的準備,這時心情放鬆了,笑道:「不就是一隻胳膊嘛,砍掉吧——不過手邊沒有傢伙。」
庫房內還發現一台極為精緻的機器,顯然是兇手留下的。我們詢問了不少專家,無人能說清它的功能。理論物理研究所的一位專家開玩笑說,如果一定要我說出它的用處,我寧可說它是一件極為巧妙的時間機器。當然,他的玩笑不能當真。
怎麼辦?教授看看賊王,再看看黑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你先把手槍交給我!」他補充道,「你放心,我不會把槍交給你師傅的。」
賊王厲聲罵黑豹:「少放閑屁!聽先生的指揮,快去找幾件工具來!」
不過,這裏已經不象58年那樣荒涼。左邊是一條簡陋的石子路,通向不遠處的一群建築,那裡大門口亮著一盞至少1000瓦的電燈,照得門前白亮亮的。很奇怪,大門被磚石堵死了,院牆上寫著一人高的大字,即使在夜裡,藉著燈光也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