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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的傳說

龍的傳說

作者:王晉康
門外擠滿了村裡的小孩和大人,爭著看外國人的藍眼珠、大鼻子和一頭金髮,連我爹也擠在其中。我對此很窘迫,難為情地說:「對不起,惠特曼先生,這兒很閉塞,從來沒有外國人來過,所以鄉親們太……好客了。」
「在哪?什麼時候?是在雲里還是在水裡?」
黑蛋得意了:「龍崽,我說的差不差?」他耐心地教育我,「你別認死理了,這不是迷信。恐龍化石發現之前誰知道有恐龍?照我說,龍這種動物是有的,不過後來基本滅絕了,只剩下那麼一條兩條生活在深山老林中,生活在潛龍山裡。這就象是英國尼斯湖的怪獸和中國長白山天池怪獸一樣。」
在與龍崽對面相持時,我們的靈魂都已經出竅了,七魂八魄在月光之中飄蕩著。龍崽消失后,我們的靈魂才歸位。黑蛋欣喜若狂地喊著:是真龍!是一條真龍!龍崽(這是喊我)你服不服?英子也欣喜地說,是真的,你看它多溫順多可愛!
陳蛟嘆口氣,知道無法把我們趕出去了,不大情願地說:「來吧,請進屋談,我的小同學。」
「我想,在21世紀,沒有人會相信什麼神龍,也不會有人相信龍崽的父親是6000年前大戰蚩龍的應龍。現在,我對這條龍的真實存在已經確認了,接著的問題是要確定它的來源。這個龍崽是這樣的溫順善良,這樣的聰慧和善解人意,我看它像是家養的,不像是野生的。」
龍崽在貪饞地注視著供桌上的祭品,它先伸出長舌,將一盤五香牛肉一掃而光,非常香甜地咀嚼著;又用舌頭捲起一個雞蛋,放在祭壇上,笨拙地伸過來一隻龍爪,抓起雞蛋在供桌上敲擊著。用堅硬的龍爪來做這些細話,似乎不是那麼得心應手,動作之生疏就像一個兩歲的人類嬰兒。但不管怎樣,它最終把雞蛋皮剝下來了,用長舌把剝皮蛋卷進嘴裏。我們三個都面面相覷——廟祝原來沒說謊話,它吃雞蛋真的還要剝皮!
第二天晚上8點,我們趕到神龍廟。廟門虛掩著,我們進去查看一番,神龍的塑像威嚴在立在祭台上,功德箱里的錢鈔清理過了。供品仍象昨天一樣豐富多彩,有雞蛋、香蕉、五香牛肉、飲料和一袋餅乾。我們退出去,在廟后的荒草叢中隱藏好。
「是條真龍!」
「它很溫順和善嗎?」
黑蛋激動地說:「咱們要把它交給政府!」
惠特曼拿出一份合約,中英文對照,原來他早做好準備啦。十分鐘后,我爹和惠特曼簽好了協議,惠特曼隨即簽了一份支票交給我父親。
英子也說:「龍崽,這可是真事呀。」
原來它在這兒!原來它也叫龍崽!我忍住欣喜,悄悄退回去,跑回南屋大聲催促同伴:「走吧,別打攪主人了!」
「很遺憾,我們這裏從沒見過什麼神龍或龍崽,你們不要耽擱了,快到別外去找吧。」
的確,從那東西的大致輪廓看,很象是一條龍,不,絕對是一條龍。它的腦袋很大,長有枝枝椏椏的角,身體大概有兩米長。它沒有多耽誤,熟門熟路地向廟門跑來,不是跑,是像蛇那樣一曲一拱地遊行。我們都屏住唿吸,屏住心跳,萬分緊張地看著。正在關鍵時刻,它的身影被廟牆擋住了,我和黑蛋同時邁步,想繞過牆角去觀看。英子手疾眼快地拉住我們,搖搖頭,又朝牆縫努努嘴。她的手冰涼,微微顫抖著,我們知道她是怕驚動了「那東西」,便按她的意見趴在牆縫上,緊張地窺視著。
「對,我們就說龍崽是土生土長,是黃帝時代那條應龍的後代。」
「是呀是呀,有些幹部還說我是造謠哩,告訴你吧,兩個月前我就親眼見過神龍它老人家,這個塑像就是按它的模樣塑出來的。」
第二天吃了早飯,我又開始玩電腦。8點多鍾時,聽見院子里有人在大唿小叫:「龍崽,當了大學生把老夥計給忘啦。」是黑蛋和英子。黑蛋仍是大大咧咧的樣子,短褲,短袖襯衫,敞著懷,趿拉一雙拖鞋。英子仍是文文靜靜的,穿著弔帶短裙。我迎上去笑著說:「哪有大學生?初二的中學生。快進來,看看我爹給我買的電腦。」
「哈,龍崽龍崽!你果然在這兒!」
我們悄悄散去。
「那好,隨我們走吧,我們全知道,今晚上就為你揭開寶蓋。」
我們圍著英子歡唿起來,英子羞得連脖子都紅了。忽然龍崽從人群中擠進去,立起身子,從英子手裡叼走了那條竹編青龍。它知道竹編青龍就是它的肖像,不過它並沒有就肖象權提出什麼意見,它把青龍擺在地上,非常珍愛地端詳過來端祥說過去。我們在它後邊笑成一片。
「也許大自然中真的有這種傳說中的中國龍?但我不大相信這一點,我想,更為可能的是,」他字斟句酌地說:「它是基因工程的產物。用基因技術造出一條龍是極為困難的,但從目前基因工程的水平來說,有這個可能。」他用銳利的目光盯著我們,「你們三位都是聰明誠實的孩子,能和我一塊兒解開這個謎嗎?」
陳蛟愉快地說:「別客氣,其實我很喜歡你們這種敢想敢幹、有責任心的孩子。以後儘管來找我們玩。」
我不禁失笑:「就這麼件大事?」
我們被他引入一種濃厚的宗教氛圍中,在心中讚頌著造物主的大能,很久,我才難為情地問:
我們按住花臉不讓它吠叫,悄悄接近這個院落。院落顯然是新蓋的,建築相當粗糙,是用粗製的石條堆起來的。如果這就是龍崽的龍宮,那這位可憐的龍崽必然是龍世界中的貧下中農。大門緊閉著,不知道裡邊是否有人。我們三人低聲商量著,決定翻牆查看。我蹲下搭了人梯,黑蛋踏在我肩上爬上牆頭,他朝我們做了個手勢,輕輕跳下去。
惠特曼解釋著:「《國家地理》是本非常嚴肅的雜誌,它絕不允許出現虛假或失實的報道,我知道你們的照片是真實的,但我仍要親眼看一看,請你們諒解。」
「那是那是,咱不能一輩子為你爹打工,受你爹剝削呀。」
他讓我們回屋,我沒加考慮隨他跨進院門,黑蛋在後邊驚慌地喊:「龍崽別進去,他們想殺人滅口!」
我們都十分緊張,但不再恐懼。因為從龍崽的目光中,我們看到的是好奇,是天真和善良。從它的目光看,龍崽確實是有靈性的,絕不是普通的爬行動物。那些低智力的爬行動物,像蛇啦,蜥蜴啦,烏龜啦,它們的目光中絕不會有這麼豐富的表情,常常是殘忍的,象玻璃珠子一樣死板。
「請進吧,這就是那條龍崽,這兩位是龍崽的父母,這座房子是它的龍宮。陳蛟博士和何曼博士會把全部情況一點不漏地告訴你,請吧。」
龍崽顯然聽懂了他的命令,刷地游過去,張開大嘴咬住了黑蛋的胳臂。黑蛋的臉色刷地白了,我想他一定嚇得屁滾尿流。花臉狂吠著衝上去,但被龍崽用尾巴輕輕地一掃,摔了個四腳朝天。這一下打擊大大挫折了花臉的銳氣,它仍然吠著,但吠聲里多了些恐懼,再也不到龍崽周圍三尺之內了。
英子也使勁點頭:「對,一件大事,重要消息。」
我難為情地問:「蛟哥,我有一點不明白,你們做出了這麼偉大的成就,應該向世界宣布的。可是,你們為什麼鬼鬼祟祟——對不起,這個詞兒不好聽——地躲地深山老林里,還故意在神龍廟裝神弄鬼?」
前面的龍崽終於擺脫了樹枝,鑽進草叢中不見了,我們繼續小心地追蹤,時刻盯著月光下起伏蜿蜒的那具龍體。又翻過一座山坡,來到一個僻靜的山坳,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突兀地出現一個院落,院子里有南屋和東屋,西邊和北邊用高高的院牆圍著。龍崽到這兒失蹤了;花臉立住腳,對著院落低聲吠叫,還用嘴焦灼地扯著我們的褲腳,那意思很明顯:追蹤對象隱身在這個院落里。
龍崽搖頭擺尾地過來,把腦袋杵到我們的腋下,我大著膽子摸摸,檢查檢查。它身體的各部位天衣無縫,肯定是「天生」的。黑蛋和英子也都摸了,我們同聲說:
「在院里。」
看了這篇文章,蛟哥笑著說:「惠特曼狡猾狡猾的!他沒有說一句謊話,但他最大程度地勾起了讀者的好奇心,他很夠朋友!他履行了對咱們的諾言。」
「我們全都親眼見過!」黑子又強調一句:「它還舔過我的腦袋呢。」
「謝謝,不過,」陳蛟若有所思地仰著頭,「這樣行不行?乾脆由你們出面把消息捅給新聞界,小孩子的話記者們更相信,我們躲在幕後。」
「你們的照片——準備幹什麼?」
很奇怪,儘管我們是在特意等著神龍出現,但此刻誰都沒把湖裡的東西與神物聯繫起來。也許我們在下意識里認為,神龍的出現不會如此平常,一定伴隨著雷電、虹霓、雲霞等自然界的異兆。那東西很快靠近這邊的湖岸,爬上來,抖一抖全身水珠,還用爪子搔搔後腦勺——黑蛋忽然拉住我和英子的手臂,低聲說:「龍!」
我們進到廟裡,七嘴八舌地討論著,龍崽的塑像安靜地陪著我們。我們的討論其實沒一點實質內容,儘是感嘆詞的堆砌:不可思議!簡直像作夢!多可愛!天光漸漸放亮,聽見外邊有腳步聲,是廟祝進來了,他看見我們,立刻警惕地瞪大眼睛:
黑蛋和英子聽得瞪大眼睛,最終他們也信服了。
我和他爭得面紅耳赤,最後到生物老師那兒判輸贏。當然是我贏了,但黑蛋一直不服氣,他是那種認準歪理不回頭的人。為了說服他,我查了不少有關龍的知識。我知道龍的傳說起源於新石器時代早期,在原始部落大融合時,各部落信奉的動物圖騰自然而然的合為一體,這就產生了龍的概念。龍在中國傳說中被奉為雷神、雨神和虹神。山西吉縣柿子灘石崖上有1萬年前的魚尾鹿龍畫,遼寧阜新查海原始村落遺址上有8000年前的龍形堆塑,是由紅褐色的石塊堆成,長20米,寬2米,揚首張口,彎腰弓背,位於原始村落的中心廣場內。河南濮陽西水城有6400年前的蚌塑龍紋,是用蚌殼堆成的。從這些龍九九藏書的原始形態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龍的起源和進化。
屋子擺設異常簡單,也相當雅緻,中間有一隻藤編的逍遙椅,牆邊有一座竹編的袖珍書架,上面堆有幾十本書,正廳有一座電腦,屏幕比一般電腦大。陳蛟穿上長褲和襯衫,一邊問著我們的名字,黑蛋說我叫黑蛋,她叫英子,他叫龍崽。陳蛟追問了一句:
關於家鄉的「龍」,小學時我和黑蛋曾有過一次激烈的爭論。黑蛋說,龍這種動物過去是有的,只是後來滅絕了。我說:龍只是神話,新華字典上寫得清清楚楚,「龍是我國古代傳說中的一種長形、有鱗、有角的動物。能走、能飛、能游泳。」所謂傳說,就是這種東西實際是不存在的。黑蛋犟著脖子說,「傳說」的意思就是「可能有,也可能沒有」。這本字典編得太早,那時考古學家們還沒挖出這麼多恐龍化石。我說:你咋把「龍」和「恐龍」扯到一塊兒了?恐龍是確實存在的一種動物,大約2億年前到6000萬年前生活在地球上。但它們根本不是中國傳說中的龍,「恐龍」的拉丁文原意是「恐怖的蜥蜴」,中國的生物學家們翻譯時借用了「龍」的名稱。其實不光是龍,連鳳凰、麒麟也都是傳說中的動物,實際是不存在的。黑蛋說,既是傳說,總該有根據呀,古代肯定有過這些動物。
陳蛟嗨嗨地窘笑著:「這樣是不是不大光明?」
我不是個輕易服輸的人,但這會兒確實服輸了,我說:「沒錯,它是一條龍,不過絕不是大戰蚩龍的應龍——它哪裡像是有6000歲?它也不是法力無邊的神龍——你看它多家常多隨和。」
花臉狂吠著衝過去,在龍崽旁邊蹦來蹦去。龍崽好奇地看著花臉,可能它還從來未見過獵犬,不知道它是何方神將。龍崽友好地探過腦袋朝花臉嗅嗅,花臉驚慌地蹦到一邊,仍然勇敢地吠叫著。這樣的事態發展顯然不合陳蛟的心愿,他沉著臉說:
惠特曼讚歎地說:「真是一條十分逼真的中國龍。」他從背囊里取出一疊剪報,裏面有各種中國龍的彩照,有北京九龍壁,曲阜孔廟的龍柱,二龍戲珠的民間畫等等。他把剪報和照片反覆對照著、思考著,突然問:
「我聽懂了——這是高尚的謊話。」
「既是這樣,你和英子去干就行唄,找我幹啥?」
「對。」
「你今晚還有力氣嗎?」
「再次謝謝英子姑娘送我的禮品。我想,在龍崽的消息披露之後,它必將代替熊貓添添、香香,成為美國乃至全世界孩子的最愛。我估計,用龍崽家鄉的青竹編成的工藝品龍娃娃,必將有很好的銷路。請你們立即準備20萬隻竹編龍娃娃,價格初定為每隻5美元,可否,請速迴音。另外,我打算用10萬美元買斷這種玩具在全世界除中國之外的銷售權,你們是否同意?」
我們都傻呆了。不論是龍的贊成派還是反對派,我們都對目睹一條真龍缺乏心理準備,現在它就在我們眼前,兩米之外。一條活靈活現的真龍!它是從哪裡來?當然,它不會是黃帝時代的那條應龍——這一點是很明顯的,這條龍沒有6000年的老態龍鍾,沒有6000年的滄桑威嚴,它看起來略顯稚拙,應該是一條年齡尚幼的龍崽。
陳蛟和何曼的臉色刷地變了,不等他們阻止,從東屋就竄出來一隻——龍崽!它用四隻龍爪踏著舞步,顛顛地跑過來,蹭著陳蛟的腿。黑蛋和英子哇哇地叫起來:
英子和黑蛋苦苦哀求:我們真的看見它進來啦!讓我們在院內找找吧。我看見花臉也在緊張地嗅著空氣,分明龍崽就在附近。但陳蛟堅決不鬆口,冷著臉說:
我瞪他一眼,這個黑蛋!一句話就把底牌端出來啦!誰知道眼前這一對男女是什麼人?是江洋大盜還是外國特務?他們和龍崽有什麼關係?聽到我們提到神龍,那兩人臉上掠過一波驚慌的表情,搖著頭使勁否認:
黑蛋犟著脖子說:「不,找不到龍崽我們就不走!」這時我忽然心裏一動,這位叔叔的面貌似乎在哪見過!我想啊想啊,突然想起來,學校圖書館有兩本書的封面印著他的照片,那是作者給母校的贈書,還有本人簽名。作者叫陳蛟,在龍口鎮中學畢業,考上北大,又到美國讀的洋博士。回國后他曾偕夫人一塊兒回過母校,還給上一屆學生作過報告呢。我興奮地喊:「你是陳蛟博士,你是他的夫人何曼博士!陳博士是龍口鎮中學畢業的,咱們是同學,對嗎?」
我有點弄不明白了。我知道黑蛋說話不可靠,但英子不是說話「日冒」的人。看她說得有鼻子有眼的,究竟是咋回事?我喊爹媽來問,爹不在家,媽走進來,肯定地說:「英子說得不差,真有人親眼見過。如今神龍廟可熱鬧了,百里之外的人都來朝拜,每天香火不絕。我和你爹商量著也要去一趟哩。」
第一、生物體的所有遺傳信息都藏在DNA中,藏在這本無字天書中,這已是基本常識了。所以,黑蛋和英子沒什麼疑問。
惠特曼興奮得像個孩子,他歡唿著,手忙腳亂地背上他的全部行頭。我們三人,還有花臉,帶著他在山路上急行,一路上我們沒說一句話,惠特曼也識趣地閉嘴不問,耐心地等待著揭寶的時刻。我們來到那個荒僻的山坳時,東方已露出魚肚白色的晨光。那座簡陋的龍宮靜靜地卧在夜色中,透著肅穆和神秘。在惠特曼疑惑的目光中,我們走近大門,我拍了三下手掌,屋裡的電燈刷地亮了,大門洞開,蛟哥和曼姐含笑立在門口,龍崽則偎在他們中間,用聰慧的目光安靜地瞪著我們。
娃娃臉的陳博士高興得閉不上嘴,但他謙虛地擺擺手:「不,我們一點不偉大,偉大的是造物主。你們知道嗎?我倆滿懷信心地投入這項研究,但在那顆拼合的細胞核開始正常分裂時,我和何曼反倒陷入了徹底的自我懷疑中——我們能成功嗎?不錯,我們使用了正確的零件,使用了各種動物各種現有的器官,但這些器官能不能拼成一個整體的生物?它的大腦會不會指揮陌生的四肢?它會不會吃飯?會不會成長?有沒有生存慾望?現在這些擔心都煙消雲散了,這說明,生物內部有一個天然正確的程序在自動諧調著各個器官之間的關係,這個程序究竟是如何工作的——我們還毫無所知,我們就象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試探著拼出一個電動玩具,一按電鈕,它開始運轉了,但對電學的深層機理卻煳里煳塗。所以,」他再次感嘆道:「我們越深入了解自然,越是覺得造物主偉大。」
「哼,你把咱家看成啥人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這麼個發財機會,咋能忘了龍崽呢。再說,你照相、寫文章都比俺倆強,實施起來離不開你呀。」
黑蛋和英子顯然很不死心,但也無可奈何,不情願地同陳蛟告辭。我們帶著花臉走出大門,我說:何曼阿姨呢,我們要跟何阿姨告別。陳蛟不大情願地喊了一聲,何曼從東屋趕出來為我們送行。我突然發難,用手捂成喇叭對著東屋大聲喊:
「當然!你們……」
第四、21世紀基因技術早已發展到這個階段:科學家可以隨心所欲地激發基因,讓它活化,成為表現態,比如:讓果蠅翅膀上長出一雙眼睛,讓螳螂身後再長出一雙大刀,讓每一片樹葉都變成花朵……這些好象是魔術或法術的變換,在生物學家手裡已可以隨手拈來。
路十分難走,有時是深可埋人的草叢,有時需要鑽過低垂的枝幹,有時是陡峭的山嵴。我們氣喘吁吁地翻過一座山,花臉忽然停住了,警覺地注視著前方的叢林。那邊有忽忽拉拉的響聲。循著響聲,我們在200米外找到了龍崽的身影,它正在那裡用力搖擺著腦袋,憤怒地吼叫著,莽哈,莽哈。我們三人十分納悶。它在幹什麼?莫非要「龍顏大怒」、「淹地千里,傷人八百」么?
「沒有見過,」廟祝老實承認,但仍固執地抗議道:「不過它肯定有神通有法力,它是一條真龍呀,真龍哪會沒有神通呢。」
「誰知道呀,不象在黑龍潭,從沒見它在潭裡多停留;也不象在遠處,從未見它駕雲飛升。大概就在潛龍山哪條深澗里吧。」
我覺得應該適時地強調一下我們與廟祝的區別。「沒錯,它是一條龍——但它是一條肉身凡胎的龍,沒有什麼騰雲駕霧、唿風喚雨的法力,你看見它施過什麼神通嗎?」
糟糕,被發現了!我和英子十分緊張,這會兒留也不是,跑也不是——黑蛋還在虎口裡呢。我們焦急地低聲喊:黑蛋!快回來!黑蛋在那邊著急地說,牆高,我爬不上去!隨之手電筒一亮一亮地過來了,聽見那個男人在喝叫:誰,不準動!
「真是大事,這麼重要的大事咋會忘記說了呢。你知道不,潛龍山的神龍出世了!」
「這隻是雕蟲小技,實際它的本領大著呢。」他遞給龍崽一個特別的鍵盤,說:「龍崽,隨便打幾句話,向小客人表示歡迎,」
我沒想到,黑蛋到今天還在認著他的死理!
花臉搖頭擺尾把兩人迎進門。黑蛋和英子都是我的光屁股夥伴,小學同學,但他倆都沒上初中,現在就在我爹辦的竹編廠里幹活。我給他們演示了電腦操作,打字,編輯,上網,發電子郵件。兩人眼紅得不行,說不愧是大學生啦,電腦玩得這麼熟。其實我就這麼幾招,現學現賣,已經賣完了。我又拉出電腦中的畫筆功能,在電腦上畫了一個大大的黑蛋,註上一行字:我是黑蛋,但我不是壞蛋。
「你們三個毛孩子,這麼早來幹什麼?」
我迅速在心中作了換算,30萬美元相當於248萬元人民幣,已經超過蛟哥的預期了,便高興地說:「我沒意見!黑蛋、英子,你們呢?」
「聽說你們拍有照片?」
黑蛋和英子對我嚴密的推理折服,用力點點頭。「如果你們同意,那咱們下一步就該去尋找它的巢穴,它絕不能生活在天上,也不會生活在水裡——很明顯,它沒有鰓,沒有鰓的九_九_藏_書生物是不能長年生活在水下的。它一定藏身在潛龍山某處深山密洞里,如果我們找到它的巢穴,找到它的家族,肯定是21世紀最重要的生物學發現!」
英子碰碰我,輕聲問:「餓不?」她的眼睛在月光下閃閃發光。我說不餓,不過吃一點也行。英子把餅乾和五香牛肉遞過來,我慢慢地嚼著。英子小聲問:「龍崽,你說咱今天能看見那條神龍嗎?」黑蛋搶先說:「這種事哪能打保票?也許得等一個月兩個月才能見到。龍崽,三五天見不到,你可不能判我輸。」我說:「心虛了吧,你是不是在為自己的失敗預先埋下伏筆?」
我想我已經知道了答案。自從看見陳蛟夫婦,這個答案早就唿之欲出了。我得意地大聲說:「我知道它從哪裡來——基因魔術!」
月光皎潔,把大地籠罩在銀輝之中,給它們平添了一層神秘和莊嚴。山嵐從潭的上空一團一團升起,並向岸上飄拂過來,就象是電影中的仙景。潭水靜如鏡面,只是偶而傳來魚兒的潑水聲,水面上綻出一圈漣漪。微風颯颯地吹著荒草,有時幾隻鳥兒鳴叫著從樹冠撲翅升空,然後又落下來,恢復了寂靜。
這些東西咽到肚裏后,它兩眼亮晶晶地看著英子,長舌在她手心裏繼續舔著,看來它還沒有吃飽哩。英子不知道該怎麼辦,因為食物只有那麼多,她兩手空空地舉在龍崽臉前,不敢收回,表情十分尷尬。
當然,龍在自然界中是不存在的,它只存在於傳說中,存在於中國人的心目中。但今年五月份,位於中國腹地的潛龍山突然爆出一條驚人的消息:一條真正的龍在潛龍山黑龍潭出現了!一條真正的龍,而不是恐龍——雖然在中國語言中,恐龍和龍使用著同一個漢字。本雜誌立即派了記者惠特曼先生赴潛龍山,經過認真考證,確認這條消息是完全真實的,它絕不是尼斯湖怪獸那樣虛無縹緲的東西。本期雜誌獨家登載了這條龍的一組照片,拍攝者為惠特曼和中國潛龍山的一位男孩賈雲龍。
陳博士和他愛人互相看看,我想他們原想否認的,但稍稍猶豫后笑著承認了:「沒錯,你怎麼認得我?」
「我準備出30萬美金買斷這則消息的獨家報道權,這個價格包括你們拍的這張照片在內,也包括你們三位今後為我提供的服務。你們同意嗎?」
兩人很高興,很感動,連聲說「謝謝,謝謝。」我為了表示誠心,乾脆把相機遞給蛟哥,對他說膠捲還沒沖洗,你去處理吧。
對此我們表示反對,「它怎麼能稱得上老人家呢,是一條又頑皮又可愛的小龍崽!」
我們早已忘記了對廟祝的不恭,七嘴八舌地說:「陳三伯,我們真的見到了活龍!」「它吃了供品,還吃了我們的乾糧!」「它還舔了我的臉!」廟祝看到一下子增添了三個堅強的信仰上的同盟軍,不免喜出望外,和我們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
我們覺得一道欣慰的山泉流進我們的心田,不過龍崽隨後又敲了一行字:「但不要賣我。」
「哈,原來我們之中最有商業頭腦的,是最不愛說話的英子呀!嗨,100萬美元的定單!這還不包括中國市場呢,我想在中國能賣它100萬隻!」
「那就這樣,我明天通過朋友把消息捅給美國《國家地理》雜誌——他們肯為一則真實的獨家消息出大價線——讓雜誌的記者來找你們。你們只用照實說就行了,只不過要暫且瞞住『龍崽是基因工程產物』這部分實話。」
不過現在的神龍廟已經今非昔比。一路上,我們看到山草中已踩出了明顯的行跡,廟的四周肯定清理過,荒草亂樹都被砍掉了。廟內新修了一座龍的塑像,盤旋虯曲,張牙舞爪,雖然作工比較粗糙,但形態相當威猛。一位老太太和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正在虔誠地跪拜,顯然是一對母子,祭壇上的供品琳琅滿目,有饅頭、兩個豬蹄、水果,甚至還有兩瓶健力寶。廟祝扎著髻子,身穿道袍和白布襪子,手裡拿著拂塵,正肅立在旁邊。黑蛋悄聲告訴我,這是個假道士,是回龍溝的陳老三,他幹道士這一套是無師自通。
我小聲安慰他,這說明不了什麼問題,廟祝貪財,並不說明神龍就是假的,你說對不對?黑蛋紅著臉說,你先別說剌棱話,咱們明天見真章!我笑著說,行啊,明天看誰笑到最後。
我理直氣壯地說:「破除迷信呀。它吃人家供品,騙香客給它磕頭,把黑龍潭攪得烏煙瘴氣的。」
黑蛋得意地說:「我們有龍崽的照片,前天晚上龍崽——我是指他——照的!」
陳蛟把有關龍崽的根根稍稍全告訴我們了,黑蛋和英子如聽天書,一頭霧水。我呢,到底比他倆多讀了兩年書,再加上又讀過陳博士贈龍口鎮中學的那本《基因魔術》,所以聽起來相對省力些。陳蛟講述的知識大致可以歸結為四條:
「當我在美國讀完博士學位、熟練掌握了上述技藝之後,我忽然產生了一個念頭。你們知道,在國外,中國人常被稱作龍的傳人。龍的傳說反映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漢民族在蒙昧時期就有海納百川的氣概,龍圖騰是各種動物圖騰的集大成。如果我們今天能把傳說中的龍變成實際存在的東西,應該是一件很有意義的工作。因為龍的誕生將是基因工程集大成式的進步,它不再是對動物個別器官的改良,而是按人們頭腦中的藍圖去設計一種完整的生物。我找同學何曼談了這個想法,兩人一拍即合——這次合作也促成了我倆的婚事。
英子捂著嘴笑了,黑蛋樂得咧著嘴。我又畫了一個小姑娘,註上「我是英子」;畫了一條龍(水平太差,畫得倒象是蚯蚓),註上「我是龍崽」。黑蛋象是蝎子蜇了一樣叫起來:
惠特曼一下坐起來,「當然有力氣!」
當天晚上,我們三人和花臉埋伏在黑龍潭對岸的草叢中。花臉一直耐心地聆聽著,不時在喉嚨里低聲吠叫。我抱著花臉的脖子,努力讓它安靜。
惠特曼先生60歲,身體極壯健,粉紅色的皮膚,手背上胸口處都長滿了濃密的金色汗毛。他背了一個碩大的背囊,足有半人高,也虧得他能背動。後來我們知道,背囊里有一個野外記者的全副行頭,有相機、三角架、望遠鏡頭、廣角鏡頭、各色濾色鏡、紅外線夜視儀、麻醉槍、睡袋,甚至還有一個簡易的帳蓬。
三個小囚犯——不,四個,還有花臉——乖乖地立在牆邊,龍崽得意洋洋地守衛著。陳蛟收起兇惡的表情,笑眯眯地坐在逍遙椅上,何曼過去,微笑著依在他身上。陳蛟說:
惠特曼先生太歷害了,一下子點中了我們的要害!我們三個面面相覷,心裏虛,不敢申辯。惠特曼接著說:
黑蛋也悟出了其中的門道:「對,我剛才說賣照片,就是為了你們的研究,賣的錢是你們的。」
等返回村裡,天已經大黑了。我們聚在黑蛋屋后的竹林里,商量明天的行動。首先要作點準備,要帶上手電筒、乾糧。我家有一台傻瓜相機,要帶上,要準備兩把獵刀——萬一遇見什麼野物怎麼辦?萬一所謂的神龍只是我們見過的那條長蛇?五六年沒見,它一定長得更長了,兩把獵刀不一定能對付呢。英子有點臨事而懼了,她不好意思打退堂鼓,只是低聲問:「龍吃人不吃人?」我說,別怕,明天我站前邊,吃人先吃我,百把十斤的,肯定能管它一頓飽了。黑蛋說,你們別胡說,這條龍不管是不是傳說中的應龍,反正是一條善龍,它已現身三個月了,除了吃廟裡的供品,連雞呀羊呀都沒糟塌過一隻。
「那好,我立即通知美國的朋友——糟了,」他愧然說:「我們不該當著龍崽的面談這些事。它的智力只相當於七歲的孩子,我們不該在它純潔的心靈上潑上污水。」他抱愧地看看龍崽。龍崽拿大眼睛挨個瞅我們幾個,然後在鍵盤上敲出一行字:
我們很快猜到了原因:它的美麗的龍角卡在樹枝上,進退不得了。我捅捅黑蛋:看,這就是你所說的神通廣大的應龍,連幾根樹枝也對付不了。黑蛋說,別說風涼話,你看它多難受,要不咱們去幫幫它?
「和畫里畫的完全一樣,長身子,身上有麟,頭上長有枝枝椏椏的角,大嘴。」
「咱們先把一張真實的照片賣給他們,要價200萬,然後再把一條活龍賣給他,要價1800萬——這樣合適嗎?」他內疚地問何曼:「把中國龍賣給外國人?」
圍觀的人散去后,惠特曼切入正題,很詳細地詢問了有關「神龍」的所有情況。什麼時候第一次發現?多少人親眼見過?幾月幾號幾點幾分?是白天還是黑夜?龍崽身長大約有多少?它吃什麼食物?對這些問題我們一點兒也不憷:
黑蛋和英子都表示贊同:「對,哪怕追到龍潭虎穴!」
黑蛋紅著臉說:「甭提那個話頭,那是我一時財迷心竅。中國的龍,咋能賣給外國人呢!」
大半個月亮從山坳里爬上來,算算,明天是陰曆6月14,月光正好,對我們的行動很有利。我們議定對大人要保密,省得人多嘴雜,把神龍驚走了——神龍當然是有靈性的嘛。
我們焦急地等待著,等待十分漫長,我們覺得兩個鐘頭過去了,可一看電子錶,才過去了十幾分鐘。我們艱難地熬到凌晨4點鐘,花臉忽然聳起耳朵,向遠處傾聽著,它在聽什麼?我忽然靈機一動,花臉一定聽到了什麼信號,就是昨天晚上龍崽聽到的信號!我知道狗耳能聽到超聲波,所以,這個信號很可能是超聲波信號,是召喚龍崽回家的信號。只是不知道信號是誰發出的,是龍崽的父母,還是它的主人?對岸很快有了動靜,有潑水聲,三角形波紋向這邊擴展。龍崽很快到了這邊的岸邊,爬上岸,抖掉身上的水珠。
「差點忘了一件大事,我和英子專意來告訴你的!」
第三、所有動物的細胞核都是萬能的,每個細胞核的DNA都包括了全身每個部件的信息,但它是否表現出來,以及成九九藏書長為哪一個器官,要按生物體的指令。
爹媽對我的歸來自然是非常高興,連獵犬小花臉也是興奮若狂,圍著我一個勁地搖尾巴撒歡,拽著我的衣服不鬆口。我一放下書包,爹就說:「龍崽,看看爹給你買了一件啥禮物!」我到我的卧室一看,是一台流線型的聯想電腦,非常漂亮,我樂壞了,忙打開電腦。在學校里有電腦課,但學校里條件差,只有20多台老掉牙的586,學生們只能輪著上機,實在不過癮。我查了這台電腦的配置,是奔騰4,內存256兆,硬碟30G,比學校的電腦強多了。爸還買了幾本學電腦的書,我顧不上和爹媽親熱,一頭鑽進電腦里。
龍崽用龍爪熟練地敲著鍵盤,正廳的電腦屏幕上跳出一個個漢字:「我叫龍崽,歡迎你們來這兒作客。我很聰明,你們願意和我對話嗎?」它的本領真把我們震住了,陳蛟誇弄地說:「怎麼樣?它的智力已超過7歲的人類幼兒啦!有時候,我真不知道該用哪個代詞來稱唿它,是用寶蓋頭的它,還是用人字旁的他?」
「叔叔」一個勁搖頭:「沒有,沒有,你們找它幹什麼?」
「首先,」我發言道:「我承認自己錯了,這條龍是真實存在的(黑蛋得意地笑了),但我的另一個觀點是正確的,那就是沒有傳說中的神通廣大的龍,這條龍崽是一個普通的動物,就像一隻獵犬、一條海豚那樣,它身上沒什麼神秘的光環。黑蛋,我的結論對不?」
「陳博士……」
陳蛟得意地說:「沒錯吧,一條真龍!可是,這條真龍是從哪裡來的?要知道,龍只是傳說中的動物,是原始部落各種動物圖騰的集大成。也就是說,自然界中從來不存在這種長相的龍,那麼它是從哪裡來的呢?」
下午,我們先到黑龍潭為明天的偵察行動踩點。去黑龍潭的山路十分崎嶇難行,在我們村的孩子群里,到黑龍潭游泳一向是勇敢者的行為。三年前我們去過一次,見識過黑龍潭。潭周圍的巨樹把那兒遮蔽得陰氣森森,白色的霧靄籠罩著水面。神龍廟幾乎淹沒在荒草中,廟內什麼也沒有,只有滿屋的蛛網和野獸的糞便。那次我們還在廟裡發現過一條水桶粗的巨蟒——當然這是孩子氣的誇張。實打實說來,那條蛇有茶杯粗細,將近兩米長。即使如此,那樣子也夠嚇人的了。
兩個香客喃喃有詞地許了願,叩了三個響頭,又往功德箱里塞了十元錢。透過箱子正面的玻璃,看見裏面的紙幣不少,不過多是五元以下的小票。我說:陳三伯,這供品不大對頭吧,你想龍是水裡生水裡長的,按說他該吃魚鱉蝦蟹才對吧,你可要研究研究,別讓龍王爺吃了你的供品落個腸胃病。假道士沒有聽出我話里的奚落,或者他聽出了但不想當著香客的面和我理論,連說沒事,沒事,神龍每天都要把供品吃得乾乾淨淨,它肯定喜歡這些供品。我說,健力寶它也喝?假道士說:喝,怎麼不喝,喝時還知道打開瓶蓋,拉開鋁環,吃雞蛋香蕉還知道剝皮呢。
黑蛋茫然地說:「我?我不知道呀!」
「什麼大事呀?」
我使勁搖腦袋。我知道龍和恐龍絕不能混為一談。龍是從來就不存在的,哪兒出土過龍的化石?這是一條最起碼的科學事實,如果連這也懷疑,那我就枉上7年學了!黑蛋認真地說:
蛟哥和曼姐奇怪地問:「什麼竹編龍娃娃?」英子羞澀地掏出一隻竹編的龍崽,做得十分逼真,細細的竹蔑惟妙惟肖地扎出龍角、龍嘴、龍牙、龍爪。竹龍誇大了真龍崽的憨勁兒,圓頭圓腦,憨厚可愛。英子說,這是我和賈大伯商量著創作的,惠特曼先生臨走時送了他一隻。陳蛟大睜著雙眼喊道:
我們也都覺得這件事有些棘手,感情上接受不了。最後,陳蛟皺著眉頭說:「賣不賣活龍的事,先不忙定,先賣照片吧。龍崽,黑蛋和英子,你們願意出面嗎?」
黑蛋性急地說:「我知道了!你們是想在潛龍山先偽造出一個謎團,引起大伙兒的好奇心,再去賣照片!賣給外國大鼻子!」
何曼姐姐說:「你剛才已經說過了嘛。用基因拼合來創造新的生物,這是孤獨者的事業,因為大多數生物學家和生物倫理學家反對這樣做,認為這樣太危險,可能在世界上留下隱患。平心而論,他們的意見有其正確性。但我和陳蛟認為,儘管危險,總得有人做起來,而且要由那些富有責任感的人去做。這就像是電腦病毒,有責任心的電腦專家絕不會去製造電腦病毒,但你總得去研究呀,否則一旦病毒肆虐,社會就束手無策了。基於這個看法,我和陳蛟不顧反對意見,推進著我們的研究。但是,這種研究無法得到官方的資金支持,我們的研究經費全部來自於私人積蓄,來自朋友和幾家私人企業的支持。現在,我們已欠了兩千萬元債務,已經舉債無門了,研究也停滯了,這還不說已欠下的債務也總得償還。可惜這項研究基本上屬於理論性的,沒有多少商業價值……」
「你叫什麼?龍崽?」
她的一口京片子好聽極了。黑蛋說:「我們當然不是小偷,我們是追蹤神龍的。」
黑蛋說:「先不忙說它是不是應龍和神龍,先說它是不是一條真龍?」我老實承認,是的。「你不是說,龍只是傳說中的動物嗎?你不是說,龍這種動物從來不存在嗎?」
惠特曼先生一定要睡在室外,他說這裏簡直是仙境,他要置身於仙景中,唿吸大自然的氣息。爸爸搬出一張竹床,讓他睡在院中的銀杏樹下。我和黑蛋、英子藏在裡間:壓低聲音商量著。怎麼辦?看來我們準備興辦「中國龍公園」的宏大計劃要泡湯了。可是,我們不想再欺騙外國客人——他是那樣精明,騙也騙不住。我們三人商量半天也沒商量出一點兒辦法,只好打電話給蛟哥和曼姐。
大伙兒開心地笑起來。
至於這條龍崽是從何而來?它有父母嗎?它的巢穴在哪裡?記者惠特曼正在作深入採訪,有關消息將隨後披露……
三人互相看看,都沒有回答——誰知道他是什麼秘密?萬一是禍國殃民的秘密呢,這倆人是不是想拉我們下水?但陳蛟並沒強求我們答應,繼續說道:
我們誠心誠意地安慰他:「沒關係的,干大事不拘小節,為了高尚的目的,可以採取一些不大高尚的手段。」
龍崽仰起頭,莽哈莽哈地叫了12聲,然後非常自信地看著我們。它的回答激起我們巨大的興趣,興高采烈地圍著它,紛紛給它出題,龍崽全都給出了正確的回答。每次正確的回答都激起一片歡唿。陳蛟擺擺手,不在意地說:
這個問題是爭不出什麼結果的,我們也就不爭了。我們同廟祝告別,踏著晨光返回村裡。快到村邊時,我讓大伙兒停下,團坐在一塊光滑的山石上。我說,下一步該如何辦,是不是咱們討論一下?
這四點講清楚后,陳蛟說:
「喲,哪來的不速之客?看樣子,你們不象是梁上君子吧。」
「這麼說,你們一定要搜查這兒了。搜查證呢?」
「對。」
我知道潛龍山和黑龍潭的傳說。家鄉有個獨特的現象,就是這裏的地名和龍有關係的太多:潛龍山,黑龍潭,老龍背,龍磨腰,回龍溝,龍吸水……傳說黃帝大戰蚩尤時,曾請一條神通廣大的應龍來助陣。應龍在天上嘎嘎怪叫,殺死一個個銅頭鐵臂的蚩尤族人。黃帝戰勝了,但應龍卻沾染了邪氣,不能再上天,只好隱於雲夢之澤。不過這是書上的傳說,按我們這兒的說法,應龍的籍貫是我們潛龍山黑龍潭。黑龍潭在後山,一條長年不斷的瀑布掛在潭上,恰似巨龍吸水;潭裡的水黑綠黑綠,深不可測。至少,我們在黑龍潭潛水時從來沒人能潛到底,因為潭水太涼,砭入骨髓。潭的周圍全是合抱粗的大樹,故老傳說那都是神樹,大躍進那年要砍樹修水庫,鄉親們都反對,再加上這裏確實太偏遠,砍樹的事也就不了了之。潭邊有一座小廟,匾額上寫的是「神龍廟」,廟裡的塑像已經沒有了,不知道是年久洇沒還是文革中被砸掉。
「請問廁所在哪兒,我急著撒尿。」
……在中華民族一萬年的文化中,處處浸透著龍的氣息。龍的形成,反映了華夏各部族融合為漢族的過程。在中國歷史上,以龍的圖騰的朝代,有黃帝、炎帝、共工、祝融、堯、舜、禹,到商朝後,龍乾脆成了帝王的象徵,成了華夏文化和華夏民族的象徵。
我笑著看看他:「不賣給外國大鼻子啦!」
我們都愣了,過了一會兒,何曼過去摟著它的腦袋,兩行熱淚涌了出來:「不,我們不會賣你的,你放心。」龍崽莽哈莽哈叫了兩聲,表示滿意。
龍崽饕餮大嚼,滿意地哼哼著,看來他喜愛這些凡間食品更甚於仙家的盛饌。它的大腦袋在牆縫裡晃來晃去,有時候從我們視野里消失了,一會兒又晃過來了,離我們最近時只相距一米,所以,我們對它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沒錯,是表情。它的大眼裡透著新奇和頑皮,能感受到它對這頓美餐的喜悅之情。
「親眼見了?親眼看見長著鱗長著角的神龍?你親眼看見沒有?英子你呢?」
惠特曼欣喜地盯著龍崽,龍崽小跑步迎上來,拽住了惠特曼的褲腳。
惠特曼先生的中文很漂亮,一口標準的普通話,比龍口鎮中學語文老師還標準。不過他說話速度比較慢,偶然有些名詞得想想才能說出來。即使如此,我們也佩服得五體投地,想想吧,要把我的英語學得象他的漢語一樣好,得多長時間呀。
我笑著說:「好,那你們就祥祥細細告訴我吧。」
我們聽得如痴如醉,我由衷地說:「陳博士,何博士,你們真偉大!」黑蛋也說:「對,我們可不是拍馬屁,你們真的很偉大!」
「當然可以。」
對黑蛋的詰問我確實無言以答,我相信自己學到的科學知識是不會錯的,可是——一條真龍剛剛在我面前存在過,它舔九*九*藏*書在我臉上的唾液還沒幹呢。我曾考慮它會不會是一條變異的蛇?想想不可能。蛇如果變異出雙頭或四足是有可能的,也曾見之於報道,但要說一條蛇恰好變異出龍角、龍爪、龍鱗、龍尾,一句話,照著中國人心目中的龍模樣去變異,那就難以讓人相信了。尤其是這條龍的目光!我不能說它就有智慧,但至少說,它的目光是清明的,是有靈性的,是天真善良的。這絕不是爬行動物的眼睛。
「你們能帶我實地看看那條龍嗎?」
這下糟了,我和英子豁出去,乾脆繞到大門,用力擂起門來。大門很快打開,開門的是一個只穿內褲的男子,大約三十一、二歲,娃娃臉,小胖子,戴一雙度數頗深的金邊眼鏡。他一手拿著手電筒,一手拎一根高爾夫球杆,黑蛋縮頭縮腦地立在他後邊。
我說:「黑蛋呀,你是沒救了,21世紀了,你還是這麼一個迷信腦瓜。我真懶得再教育你了,朽木不可雕哇。」
三天後,惠特曼從美國向陳蛟的筆記本電腦發來一封電子郵件,是他在《國家地理》雜誌上將要發表的文章。蛟哥為我們翻譯成中文。文章中說:
「龍崽龍崽,快出來送客人!」
一個年輕姑娘從裡屋跑出來,她大約也是三十一、二歲,長得很漂亮,穿著短褲,上衣還沒把扣子扣齊,露出雪白的肌膚。她看看我三個,笑著說:
放暑假了,我從龍口鎮中學回到老龍背村。我的家鄉是個非常偏遠的山村,位於八百里雲夢山的主峰潛龍山的半山坡上。這裏山高林密,澗深水急,雲團經常飄浮在村莊的下邊,霧靄籠罩著深澗。老龍背村其實算不上一個村子,幾十戶人家散布在一條幾十里長的山溝里,從溝頭到溝尾,得爬一天的山路。不過這都是20世紀的事了。現在,很多新東西也隨著21世紀進入了我們的小山村,一條簡易公路修到了山腳下,電力線和電話線都架到了村裡,村裡還裝了一口衛星天線,把各個衛視台的節目送到各家各戶。我老爹辦了一個小小的竹編廠,還買了一台小四輪。不過,因為簡易公路只修到山腳下,小四輪要開到家裡,還得走一段沒路的路面。
「什麼樣子?」
我點點頭,陳蛟和妻子交換著眼神,會意地笑了。後來我才知道他們為什麼發笑——他們給那條龍起的名字也叫龍崽。陳蛟問我們怎麼搞起這次追蹤行動,黑蛋詳細追述一遍,包括他的動機——讓外國大鼻子掏100萬來買神龍的照片。陳蛟聽得只是笑,但聽完后卻來了個堅決否認:
「好了,別讓你們的狗亂吠啦。既然你們見到了我的龍崽,走吧,我把事情的前前後後告訴你們。」
陳三伯想了想,也認可了:「可能吧,我原先心裏就嘀咕,要真是大戰蚩龍的應龍,不會是這麼小的身架。那麼,它是應龍的後代?是龍宮三太子二公主什麼的?」
我一時沒有照顧到,花臉掙開來,咆哮著想竄出去,我連忙又抱緊它的脖子。龍崽當然聽到了動靜,向這邊扭過頭,不過它擺出不屑一顧的神情,回過頭,不慌不忙地鑽進草叢中遊走了。等草叢中的沙沙聲遠去,我拍拍花臉的脖子示意它追趕。花臉嗅認著,領著我們追蹤而去。
黑蛋清清喉嚨:「這事說起來話長,你當然知道黑龍潭的傳說……」
兩人也興高采烈地點頭,惠特曼微微一笑:「那好,請喊出你們的父母簽定協議吧,我想你們幾位都沒超過16歲,還不具備民事資格。」
吱扭一聲,廟門又開大一點,月光從門裡瀉入,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滑進來,滑到祭壇之前。是龍!我們的眼前肯定是一條龍,儘管誰沒有見過真龍,但幾千年的文化濡染,我們已將龍的形象刻在心中,溶化在血液里。襯著月光,我們看到了一個碩大的龍頭,狀如鹿角的龍角,一雙熠熠有光的龍眼,看到了龍嘴旁的龍鬚,亮晶晶的龍牙,長長的披滿鱗甲的龍身,四支強健的龍爪,一支扁平的龍尾。剛才它在地上遊行時,龍爪是貼在身旁的,此時它將龍爪撐在地下,挪動著龍爪向前行走。顯然,用龍爪行走不如用龍身蛇行來得輕快,它聳著肩膀,一搖一晃地走著,很像座山雕在平地上行走的樣子。
「什麼神龍?我們這兒沒有神龍。」
下面還有他的一封簡訊,信中說他正在與幾家從事生物工程的跨國公司接洽,為陳、何籌措研究基金。他說已有很大進展,相信一個月內就有肯定的迴音。我們三個高興地問:「蛟哥,這麼說,你們的研究資金不發愁了!」他們倆笑著點點頭。簡訊最後說:
龍崽顯然聽見了,它扭頭朝門口看看,吃力地挪動著四爪下了祭壇,向門口蹣跚走來,我們都呆住了,想跑,又怕驚動它,只好大氣不出地硬挺著。少頃,一個大腦袋從門縫伸出來,與我們噼面相對!我們屏住氣息,一動不動,心中祈盼龍崽看不見靜止的東西(「侏羅紀公園」那本書里說恐龍就是這種視覺特徵)。但龍崽顯然看到了我們,不過它沒有表示敵意、憤怒或者警覺。它只是歪著腦袋,非常好奇地打量著我們三個,左嗅嗅,右嗅嗅,然後伸出長舌在我臉上舔了一下,它的舌頭濕漉漉粘乎乎的,還帶著五香牛肉、咸雞蛋和香蕉的香味兒。我不敢稍動,龍崽又一視同仁地分別在英子和黑蛋臉上舔了一下。
「阿姨」走過來和氣地說:「我們這兒真的沒什麼神龍,請你們回家吧,這麼晚,你們的父母一定在為你們操心呢。」
我們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只好搖頭,惠特曼誠懇地說:
惠特曼先生笑嘻嘻地說:「儘管參觀吧,我是一隻外國大熊貓,對嗎?」
怕睡在院外的惠特曼聽見,我用手捂著話筒,小聲向蛟哥詳細彙報了惠特曼的懷疑,我想蛟哥也一定傻眼了,因為電話中有五分鐘沒回話。我小聲地催促:喂?喂?蛟哥在電話里忽然笑起來,「狡猾的外國大鼻子!看來,咱們生來不適合作生意。乾脆,你這樣辦吧……」
英子不說話,一個勁兒地抿著嘴笑。我說好吧,咱們去,組織一次「捕龍行動」。不過醜話說前邊,如果到時證實你們說的都是謊話,你們得負責在村裡闢謠,破除迷信。黑蛋痛快地答應了。
「就在一個月前,在神龍廟的祭壇上。」英子肯定地說。
黑蛋說:「你先別撇嘴,先別說我是迷信,聽我把話說完再下結論行不?」
「別喊我陳博士,也別喊我們叔叔阿姨——我們沒有這麼老吧,尤其是何曼肯定不樂意這個稱唿,就喊我們哥哥和姐姐吧。」
看他們的表情,心裏肯定有鬼!我推推英子,英子甜甜地說:「叔叔阿姨,我們親眼看見小龍崽進到這個院子了,讓我們找找吧。」
我說:「惠特曼先生,你想找到龍崽的巢穴嗎?你想找到它的父母嗎?」
黑蛋忽然噓了一聲。我也聽見了,潭裡有潑水聲,我們站起來放眼望去,見平靜的潭面上有一道巨大的三角形波紋,向這邊逼近,波紋的尖端有一團黑忽忽的東西,看不清楚,但從波紋的巨大來推測,這個野物的個頭不會太小。
我咄咄逼人地追問。英子怯怯地說:「我和黑蛋都沒親眼見,但村裡真有人親眼見的呀,我爹就親眼見過。」
這個造型保持了很久。我們有一個感覺,剛才它是在玩耍,這會兒是工作,是擺著架勢讓香客膜拜。不過這會兒在我們心中已經沒有什麼敬畏感,這個威嚴的造型顯然是一種表演,是兒童演員反串老生,是孫兒穿上長衫學爺爺走路。龍崽在裏面一動不動,我們三個在外邊也一動不動。這片安靜被黑蛋打破了。他伏在我身後伸長腦袋觀看著,不知怎地胳臂一軟,腦袋敲在門板上,咚地一聲,在一片安靜中簡直像一聲驚雷。
我們對陳蛟夫婦的戒意很快就消失了。本來嗎,這個面相和善的小胖子和他漂亮的夫人,怎麼也不象是陰謀家或冷血殺手。何曼招待我們吃了一頓簡單的早飯,龍崽和花臉很快化敵為友,頭挨頭擠在一個盤子上吃飯,舔得嘩嘩嘩響成一片。
黑蛋老實地說:「我已經說過了嘛,照片要拿來買呀。」
其後的探險實際沒一點波瀾,我們電話通知了蛟哥,晚上他們照常把龍崽放出來。夜裡,我們和惠特曼藏在神龍廟後邊觀察了龍崽吃供品的全過程,惠特曼先生還搶拍了十幾張照片。
「是在很近的距離內拍攝的?」
我們啞口無言,哪有什麼搜查證,我們不被當作小偷已是萬幸啦!在我們和陳蛟磨牙時,何曼不為人覺察地離開屋子,再也沒回來,我想了想對主人說:「既是這樣,我們就告辭了,對不起,打攪了。」
第三天,美國《國家地理》雜誌的惠特曼先生風塵僕僕地趕到老龍背村,找到了賈雲龍先生,也就是我。我喊來黑蛋和英子,一同接見了他。
終於到了廟門,從半開的門洞里向里看,找不到龍崽的蹤影,黑蛋低聲說:「走啦!」我趕忙扭過頭,瞪他一眼,禁止他出聲。忽然英子拉拉我的衣袖,朝祭壇上一指。祭壇上的塑像由一個變成了兩個,原來龍崽爬到祭壇上,擺出和塑像完全相同的造型,昂著頭,身子盤旋著,爪子雄健有力地抓住桌面,目光威嚴。
「從基因工程學的水平來看,做到這一點是沒有問題的,當然實際做起來困難重重。我們先去選定龍的各個器官的素材。其實,東漢學者王充早就為我們設計好啦,王充描述龍的形態『角象鹿,頭如駝,眼如兔,頸如蛇,腹似蠶,鱗如鯉,爪似鷹,掌如虎,耳似牛』。因此,我們只用把上述動物相應器官的基因取來拼合就行了。我們重新選擇的唯一器官是龍的大腦,我們認為,這條龍應當有儘可能高的智力,所以我們選擇了海豚和黑猩猩的成腦基因加以拼合。今天我敢說,我們的小龍崽是世界上最聰明的動物,它的智力與人類相比也相差無幾。小龍崽,告訴客人,3乘4等於幾?」
「知道我們今天為啥找你?找你來商量大事的。神龍出世千真萬確。如果我們能把它九-九-藏-書調查清楚——調查一點兒都不難,神龍廟的廟祝說,神龍每天夜裡都要去享受祭祀和供品——再拍出幾張照片,你想這該是多轟動的消息?從來沒人見過中國龍,這回真龍現身了!沒準兒外國大鼻子會拿100萬美元來買你的照片,咱們潛龍山要比尼斯湖更有名,成千上萬的遊客來遊玩,成了全世界的旅遊熱點。這前景多誘人呀。」
「別害怕,咱們也算有緣,我把有關龍崽的超級機密透給你們,但你們一定要為我們保守秘密,行不?」
「時候不早了,惠特曼先生你先休息,明天咱們再商量,好嗎?」
同是黑龍潭的景色,白天和夜裡看來完全不是一回事,我們的心中都鼓盪著一種神秘感和敬畏感。銀盤似的月亮冷靜地看著世界萬物,它已經觀看45億年了,它經歷過生命之前的洪荒,見證過寒武紀的生命大爆發,看過恐龍在地球上的興衰,見過猿類向人類的艱難進化,也一定目睹過黃帝和蚩龍的大戰。不知怎地,我腦海中浮出一副畫面:黃帝在戰車上指揮,早(黃帝的女兒,一個光腦袋的姑娘)赤足在地上步行,應龍嘎嘎怪叫著在天上翱翔,黃帝部族驅著無數的猛獸,把銅頭鐵額的蚩龍族人緊緊包圍起來……龍伴隨著華夏民族走了上萬年的歷史之路,也伴著我長大,我熟悉它就象是熟悉我的家人。從理智上說我不相信有神龍,但從感情上我很希望世上真有神龍,希望它此刻正藏在月光下的叢林里。
「你給母校的贈書上有你的照片!特別是那本《基因魔術》,我們經常看呢。」
陳蛟的臉刷地紅了,看起來他比我更難為情。他看看何曼,何曼爽朗地說:「這不怪他,是我的主意。其實,黑蛋應該知道我們這樣乾的動機。」
我和兩個夥伴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帶他去看龍崽是沒問題,問題是——如果他自己拍了照片,還會買我們的照片嗎?如果照片賣不了好價錢,怎麼幫助蛟哥和曼姐呢。但要我們直接把錢的問題提出來,又覺得難以開口,君子不言錢嘛。惠特曼先生很老練,他一定猜到了我們的心思,便主動提出來:
凌晨,龍崽應超聲波哨聲的召喚,跳入潭中遊走了,我們和惠特曼返回老龍背。很奇怪,惠特曼先生並沒有顯出成功的喜悅,一路上老是若有所思的樣子。回家后,媽媽給我們做了一頓夜宵,是香噴噴的雞絲餛飩。吃夜宵時,惠特曼突然問:「請問,龍崽的巢穴在哪裡?它的父母呢?誰見過它的父母?」
我們全傻眼了,羞愧之色漫過我們的面龐,一直延伸到脖子和胸口,我們真不想再欺騙這位惹人喜愛的惠特曼先生,可是……我們預期計劃不是要泡湯了嗎?我只好施出外交辭令:
供品吃完了,龍崽仍不安靜,它在廟裡到處走動,有時是蛇行,有時是足行,這兒嗅嗅,那兒舔舔,有時還用腦袋在牆上或功德箱上輕輕撞擊著。我們面前的牆縫只能提供一個殘缺的視野,當龍崽走出視野時,我們急得恨不能把眼珠突出來,隔著牆縫伸過去。忽然屋裡的聲音靜止了,很長時間沒有絲毫動靜,它在幹什麼?我們等啊等啊,仍是沒有動靜。我實在按捺不住了,便向兩人做了手勢,悄悄向廟門繞過去。我們高抬腳,輕放下,盡量不發出聲音。
我急忙捂住嘴才沒有笑出聲。這個陳老三,也太敢胡日鬼了,神龍吃雞蛋還要剝皮?連黑蛋和英子也覺得他的話水份太大,尷尬地看看我。我使個眼色,領他們到廟後去偵察。廟后荒草極深,能埋住我們的肩膀。一隻野兔受驚,向草叢中竄去。我們在後牆上發現了一道寬寬的裂縫,非常便於我們的觀察,甚至照相都行。通過裂縫,我們看見香客已經走了,廟祝跪下,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然後打開功德箱,美滋滋地數起來,數完后揣進懷裡,把廟門半掩上,離開了。這個數錢的動作看來褻瀆了黑蛋的堅定信念,他看看我,臉紅紅地扭過頭。
「講述之前,你們先檢查檢查龍崽,看看它的龍角啦,龍爪啦,龍鱗啦,是不是假的,是不是用手術加上去的。龍崽,過來讓他們摸一摸!」
我們為難地說:「當然可以,不過……」
「陳三伯,龍崽的家在哪裡?」
黑蛋肯定想反駁,但他認真想了想,不情願地點點頭,英子也點點頭,是呀,在餵過龍崽、被它的長舌頭舔過之後,誰還能相信它是一個神靈呢。我繼續說:「看來只有一種可能,龍確實是自然界存在的生靈,很可能它就是恐龍的一種,而且在恐龍滅絕之後,它還存活下來——僅僅存活于中國這片土地上,被我們的祖先發現,編進中國的神話傳說里,你們說對不對?」
龍崽把黑蛋橫拖豎拽地拉進屋內后才鬆了口,黑蛋看看他的胳臂,那裡顯然沒什麼傷口。龍崽又朝英子游去,英子嚇得臉色蒼白,不等龍崽張嘴,乖乖地進來了。我呢,識時務者為俊傑,也沒讓龍崽他老人家動怒。
「那好,咱們今晚上帶著獵犬花臉來,埋伏在對岸,等龍崽從廟裡返回,就讓花臉在後邊追蹤,行不行?」
我愣住了,也許黑蛋的猜測是正確的?雖然在我的印象中,陳蛟和何曼都不象是冷血殺手,但人不可貌相呀。陳蛟馬上露出凶神惡煞的樣子,吼道:「不進去?能由得你們?龍崽(這是喊它的龍崽),把他們三個給我抓進去!」
隨著他的落地聲,似乎聽見了一聲熟悉的「莽哈。」不過隔著高牆,我們聽不太真。但隨即屋裡的燈亮了,一個男人的聲音高聲問:「誰?」
夜裡一點時,草叢中有了動靜,花臉立即聳起了背毛。果然是我們的老朋友出現了,它不慌不忙游出草叢,躍入水中,三角形波紋向對面盪去。花臉在我懷裡努力掙扎著,對我不放它追擊獵物表示抗議。
我捂著肚子跑出去,但沒有去廁所,而是躡手躡腳地到東屋去,因為我剛才似乎看見何曼閃到東屋了。從門縫裡一看:那不是龍崽嗎?它正親親熱熱偎在何曼懷裡,就象一隻通人性的獅子狗,何曼在它耳後搔著,低聲命令:「龍崽龍崽,乖乖待在屋裡別出去,外面有生人。」
也許它在判斷三人之中哪個最可口?看來它選中了黑蛋,它把腦袋湊近黑蛋,再次伸出長長的舌頭。我覺得黑蛋已經精神崩潰了,小便從他檔間淅淅漓漓滴下來,我想他這會兒沒有尖叫著逃跑,只是沒了逃跑的力氣。我也嚇得呆如木雞。反倒是膽子最小的英子相比起來最鎮靜,首先想到了解救危難的辦法,她忙將乾糧掏出來,捧在手裡,送到龍崽嘴邊。龍崽嗅了嗅,顯然非常滿意,伸出長舌把五香牛肉和兩個麵餅一掃而光。
我和英子都猜到了蛟哥和曼姐的擔心,便同聲說:「蛟哥,曼姐,我們的照片送給你們吧,本來嘛,龍崽是你們費多大氣力研究出來的,如果這張照片能對你們經費有點幫助,我們就太高興了!」
陳蛟和何曼一下子傻眼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他們知道,我們的照片一披露,兩人精心炮製的發財計劃就要泡湯了,至少打亂了他們的部署,何曼試探著問:
我們面對面僵持著,不知道這種僵持以什麼方式收場。這時,我忽然在一時衝動下作出了最大胆的舉動,我掏出早已備好的傻瓜相機,對著神龍按下快門。閃光燈閃過之後,龍崽並沒有激怒,它仍安靜地蹲伏著,只是上上下下打量我手裡的相機。忽然龍崽抬起頭側耳傾聽,似乎聽到了我們聽不到的什麼信號。它沒有耽誤,很快從我們身邊擠過去,遊行到潭邊,跳下水,三角形波紋迅速向對岸移去。然後它上了岸,很快消失在對岸的樹叢中。
第二、所有生物是「同源」的,都從一種低等生物發展而來,所以所有生物的基因都非常相似。比如主管眼睛的基因,無論它是蒼蠅的複眼,還是能伸出眼眶轉動的變色龍的眼,是無比敏銳的鷹眼,還是對靜物盲視的青蛙眼睛,其基因都是極其相似的。再比如四肢基因,無論是魚鰭(爬行動物正是一種四鰭魚進化而來),是蜥蜴的四肢,還是高度靈活的人手,它們的生成基因也是非常類似的。連蛇類也是如此,儘管它們的四肢早已退化,但相應基因仍保留著。
兩人不好意思地承認了:「雖不象你說的那樣簡單,大致如此吧。我們想先讓龍崽在一個偏遠的山村亮相,培養出一種神秘感,讓別人認為它來源於遠古,是史前時代的遺物。然後把有關資料和照片賣給新聞界,也包括國外新聞界,隨後在潛龍山搞出一個大型的中國龍公園,就像珠羅紀公園那樣。知道為什麼選在潛龍山嗎?一方面因為這裡有豐厚的神話傳說資源,再者我想給家鄉辦件好事。你想嘛!一旦這兒成了中國龍的藏身之地,該有多少遊客來觀光呀。像英國的尼斯湖就成了旅遊勝地,實際上尼期湖怪獸全是新聞界吹出來的。如果我們向新聞界捅出一張貨真價實的龍的照片……」
我興奮地看看黑蛋、英子——現在進入實質性談判了。我們珍惜地拿出那晚搶拍的照片。照片拍攝得相當有水平,很清晰。照片上,龍崽瞪大眼睛,毫不怯生地直觀著鏡頭,瞳仁里閃著閃光燈的光芒。照片上只顯出頭部的特寫,和少許的背部及爪子。惠特曼先生聚精會神地盯著照片,足足有15分鐘,幾乎眼睛都不眨。等他把照片研究透徹(大概他確信了這不是一張假照片),臉才浮出欣喜的微笑,他說:
「行,我們願意為這項研究出力。」
我們三人連聲驚嘆:真的嗎?太神啦!不可思議!
黑蛋有點氣急敗壞了,紅著臉說:「你這根本不是科學態度。你調查沒有?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好多人都親眼見了!」
我們三人並排來到竹床前,惠特曼沒有睡著,正仰著頭入迷地看著星空,看潛龍山的夜景。他看見了我們,便用臂肘支起身子,含笑看著我們:「嗯?」
我嘖嘖地說:「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黑蛋也有市場意識了,有戰略眼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