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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雲履

步雲履

作者:王晉康
就在這時我無意中看到「那個」人,一個四十一二歲的男人,衣著普通,臉頰上滿是青色的胡茬,兩道眉毛離得很近。他面前是一碗大號的羊肉泡饃,已經快吃完了。一看見他,我的意識便猛然抖動一下。以後我才知道,這種抖動是因為他喚醒我的潛記憶:16年前大漠中的奇人,兩道離得很近的眉毛,大鬍子,公安局錄像帶上那張矇著面紗的側影……
想到這兒,我脫口喊出:「不!」我不能失去他!可是,我真的已下定決心跟他在一起?我連他的真實姓名還不知道呢。步雲飛聽見我的低唿,扭回頭,疑問地看著我。我的臉刷地紅了,笨口拙舌地解釋:沒什麼,我走神了。步雲飛安靜地扭回頭。
「伯父伯母給小雲準備的嫁妝?早知道我就不結婚啦。」
「是——嗎?」冀大頭拉長聲音說:「那麼這名飛賊寄來的清單肯定是無中生有了。我想也是嘛,秘書長一向清廉,怎麼會有那麼多金項鏈、金戒指、名煙、名酒和存款呢。」
不過這位別主任從此沒再來鬧騰。原因很簡單:他「進去」了。說來也是該著出事,別主任的司機是公安上掛著號的人,經常鬧點小漏子。這一回他竟然膽大包天,開著公家車輛在火車站騙了一個外地姑娘,拉到偏僻處把她強|奸了。姑娘唿救,他情急中想殺人滅口,被巡警逮住。過去這個司機進「局子」后,仗著自己後台硬,牛氣得很。但這次他知道犯的是重罪,為了立功贖罪,立馬把他知道的別主任的黑事倒個一乾二淨。第二天,別主任就被「雙規」了。
「好啦,我還有事,下次再聊吧。」
「當然,這是我的心愿,我想也是步雲飛的心愿。」
這時我忽然驚呆了:我在窗外的黑暗中又看到了那個身影!他正從沙丘上縱躍下來,一個縱躍就是百十米路程,很快縱落在車輛右側。我聽見一聲輕笑,隨之他又如飛向前掠去,長袍飄拂如大鳥的雙翼,隨後那個身影一閃而沒。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想和我一塊兒行走江湖,雙飛雙棲呀。我把他的腦袋摟到胸前,淚珠痛痛快快地滾下來。
冀大頭真的不問了。
「二位有什麼事要我做?」
「天雲,你賊忒兮兮地笑什麼?」
雲飛平靜地說:「有——就是它。」
步雲飛敬上
爸爸笑著看我,沒有說話,他分明不相信我的話,把這看成一個小姑娘的幻想。但吐哈叔叔回頭望望我,困惑地說:
步話機里傳來直升機駕駛員氣急敗壞的聲音:「到哪兒搜索去!他飛得比炮彈還快,差點把我的尾翼撞掉!」
秘書長目光中閃過一絲怒氣,是恐懼夾著憤怒。無疑他感到恐慌,因為飛賊捅出的這個漏子看來難以捂住,但他還是不能忍受一個小警察對他不敬。冀大頭仍不放鬆他:
我柔聲說:「我知道,我不會勉強你。」
汽車下了公路后,我們才真正體會到了塔克拉瑪干沙漠的兇惡。這是全世界最大的流動沙漠,風把沙面吹成一個個半月形的大沙丘,高達數百米。迎風的沙面還比較實,人可以在上面行走;背風面的沙面很虛,踩下去可以埋住腳背。尤尼莫克在這兒真正顯示了它的威風,無論迎風面背風面都如履平地。沙丘很陡,我們坐在車上,忽而仰面向上,忽而俯身向下,常常擔心車輛會翻跟斗,不過它一直穩穩地行駛著。
「雲飛,不要用這樣的目光看我。」我苦聲說,淚珠淌滿臉龐,「我不是那樣的女人,我沒有騙你。這是你的魔鞋,你快穿上它逃走吧。我為你擋住警察。」
我盯著他的背影,只有到這時,我才把剛才的情況在腦海中拼出來。匾額落下時,那個男人還在10米之外,他確實是一步跨越了10米。我仔細回憶著,確認自己當時沒看錯。
當時我並沒有意識到這些,只是感到莫名其妙的亢奮,有一種掉入時間隧道的感覺,有一種久違的酸酸的熟悉感。那人雖然處於市井之中,但身上有無形的冷峻氣質,把他從凡俗的背景中凸現出來,隔離開來。我緊緊盯住他。他吃完了,起身往外走,兩個冒失的中學生匆忙跑進來,一個男孩在椅子上絆了一下,撞到他身上,那個男子伸手扶住了男孩,自己的身體則瞬間橫移兩尺,沒有與男孩撞在一起。
雲飛大哥凝望著遠處,很久才回答:「偶然的機會罷了。20年前我遭遇過人生的最大挫折,我那時年輕衝動,一怒之下,決定到沙漠中找一個綠洲終生隱居。我進了塔克拉瑪干沙漠,遭遇到一場沙暴,幾乎送了命。沙暴過後,就在我藏身的沙丘底部,有一雙亮光閃閃的鞋子半埋在沙土中。它們是鞋底朝上埋著,等我把它拽出來,驚奇地發現它們能隨意懸浮在空中……後來的事就不必細說了。我穿著這件絕世奇寶,在沙漠里遊盪了十幾年,後來我想,總該拿它為世人干點事情吧,於是我就離開了沙漠,在各個城市飄蕩。」
我震驚地瞪著父母,從他們的表情看出這不是玩笑。「是真的?這位俠盜是什麼時候來的?」
他的傷口恢復很快,最後一次換藥時,我開始為將來考慮了。他已經不需要我的照顧,那麼——我該怎麼辦?我會回報社上班,然後常來探望他。我將保留他的鑰匙。可能某天開門進來時,會發現屋內空無一人,茶几上留著一個紙條:「天雲小姐,我已經走了,天涯萍蹤,永世無緣再見……」
「哪能呢?忙過這兩天我會去找你的。再見。」
「沒有呀。」秘書長笑道:「再說,我家沒有什麼貴重東西。」
都市貝貝開到雲飛住的大街,眼前的景象使我忽然一陣暈眩。五輛警車停在大樓下,一百多名武警虎視眈眈地守候著。天上傳來隆隆聲,一架直升飛機剛剛趕來,在街區上空盤旋。我的心掉進冰窖里,雲飛已陷入重重包圍,這都是因為我,他是為我晚走了一天,而且——他此時沒穿魔鞋!我把都市貝貝停在警戒圈外,把魔鞋揣進內衣里,用力往裡擠。警衛攔住我,但這當兒我看到了冀大頭,便大聲喊起來,冀大頭走過來,把我拉進警戒圈內。
一車人哄地笑了,爸爸也笑得前仰後合。鄰座的杜伯伯逗我:「外星人也可以學中國話嘛,何況他在這兒住了二十多年啦!」
「天雲,我的傷好了,我該走了。」
爸爸一揮手:「這些比較紆曲的心思就不說了。我只是不知道這些錢按程序該交給誰,是反貪局還是公安局,因為它既不是賄賂又不算賊贓。」
那麼,我就揣好這份愛,守在S市耐心等他吧,也許當年紀老邁、白髮蒼蒼時他想落葉歸根,那時我將成為他的根……蘇教授把我從冥冥中推醒,他滿面疲色,表情嚴肅。我小心地問:
我撥通冀的電話,老同學不必講客套,我直接問他這會兒有沒有空,若有空速來我爸這兒,有事相商。冀大頭(實際他的頭並不大,但中學生起綽號是不講道理的)說,秋天雲小姐難得央我,還不屁顛屁顛地跑去?等著,我馬上就到。
「這個飛賊真厲害!」他遲疑片刻,「在老同學這兒,我就犯點紀律吧。你們是否聽說S市最近出了一個飛賊?」
「當然不會。不過……」
下午四點,我們開始返回。這兒與內地有兩個小時的時差,沙丘頂的太陽慢慢墜落下來,斜照著一望無際的黃色大漠,有一種蒼涼古遠的神蘊。巨大的沙丘靜靜地蹲伏在四周,像一頭頭飽食而眠的天外巨獸。尤尼莫克開到一個沙丘頂上,吐哈叔叔讓我們下車,休息,解手。他吩咐道,解手時男的在車左邊,女的在車右邊,但切記不可走遠。這兒曾有一位地質隊員因為去沙丘后解手而迷路,就此失蹤了,多天後地質隊才找到他的屍體,坐在沙丘頂上,眼睛和五臟已被鳥兒啄光。
我狼狽地坐起來,思索著剛才的經歷。無疑,這是一雙極為神奇的魔鞋,他能隔斷地球的引力,不過只是在你身體直立時。如果身體傾斜,重力仍能部分作用到你的身上。
「我高興呀,10年前那個嫉惡如仇的冀大頭還沒有變。」
看來,上天真的把難得的機遇給了我:我前面這個男人,很可能就是飛天大盜步雲飛,也很可能就是16年前我在大漠深處遇到的奇人。
散會後,冀大頭拉我坐上他的警用三輪摩托:「例行程序,對失主調查取證。你也去吧,看看秘書長大人的嘴臉。」他幸災樂禍地說。
爸爸笑問:「有沒有像我這樣受到獎賞的?」
「你們的消息太閉塞啦,這名飛賊的『事迹』已經慢慢傳開了。他確實在本市偷了8家官員,因為每次盜竊后他就給公安局寄來一份清單,開列了他所盜竊的現金、存摺、珠寶的價值,並且聲言,只要被盜者能說明這些錢財的出處,他馬上投案自首。」
不管怎樣,他已經安全了。我打開房門,把冀大頭放進來,一身輕鬆地說:
我在便宜坊停下車,這是一家低檔飯店,不是北京的便宜坊烤鴨店。店裡的家常飯很有特色,像羊肉湯麵、八寶粥、刀削麵,味道都不錯,也很實惠。我是一個人獨自生活,常在這兒打發晚飯。
「你要起誓!」
我順從地坐下,心頭嘭嘭地跳著。
「飛賊偷走的錢財呢?」
「謝謝你,小姑娘。不要為我擔心。」他的嘴角甚至綻出一絲微笑:「我不坐車。它太慢。」
「說吧,只要不讓我犯法。」
「我的大小姐,這兩天你躲哪兒去了?你爸媽急死了,說你手機不接,家裡電話不接,報社也不知道你的行蹤。我還以為你被飛賊綁架走了,或者已經犧牲了呢。」
冀大頭毫不客氣地掏出一隻小錄音機,摁下錄音鍵,放在辦公桌上:「我可以錄音嗎?」秘書長顯然一楞,旋即神態恢復正常,點點頭。冀大頭開門見山地問:
冀大頭欣喜地說:「好,這是唯一可走的路!」
時間一天天過去,這天我回報社述職,忽然接到小黑的電話:「秋姐,飛賊現身了!」
爸媽從此不再提我的婚事,也許,他們看出女兒對步雲飛的心意?
老頭沉默良久,動情地說:「天雲姑娘,不能再見到那件天下至寶,我真是死不瞑目啊。」
雲飛搖搖頭,於是我向他轉述了吐哈講的傳說,講了那個縱跳如飛的外星人,他死於一種外星寄生生命,而這些寄生生命又被邊防軍燒死。「我本來並不相信這個傳說,但看到這雙魔鞋后,我想也許這是真的,也許那個外星人死後留下了他的『無重力飛行器。』」
暮色漸漸加重,但那個身影就像幽靈附身一樣,不即不離地一直跟在身後。司機十分驚懼,不再說話,聚精會神地辯認方向。又走了十幾公里,那個身影仍釘在後邊。尤尼莫克爬上一個高大的沙丘,前邊忽然出現了沙漠公路上的車輛燈光。司機長吁一口氣,大聲說:
我忍著笑低聲說:「你甭問——我是為你好。知情不報是包庇罪,所以你還是不知道為好。」
我笑嘻嘻地說:「我怎麼覺得,這位飛賊蠻可愛呢。這位大盜行竊有一個特點:最愛光顧高層住宅,至少也是5層以上的住宅。據少數目擊者說,他身輕如燕,向高層樓房攀登時,只用按一下窗檯,身體就能上升幾十米。簡直神了!」
司機是柯爾克茲族人,名字叫吐哈達洪,漢語說得很流利。不過,像所有新疆人一樣,他說漢語時是大舌頭,后舌音很重。憑著這種腔調,以後我可以很準確地認出新疆人和甘肅人。下午我們到達了那個遺址,不過至少對我來說,那是個很乏味的地方,與其說是城堡,不如說是農村。房屋仍然屹立著,牆壁是用蘆葦編織再煳上河泥,胡楊木的粗糙桌read.99csw•com面上放著一些粗製陶器,蜘蛛絲在微風中飄拂。據庫爾勒市文聯的同志說,這兒荒廢已將近千年了,但由於氣候乾燥,遺物保存得非常完好。
會議室里寂無聲息,人們都看呆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沒人相信世上竟有這樣的輕功!局長讓把影片慢速重播,反覆地重播。飛賊身材中等偏高,矇著面,看不出面容和年齡,給人的感覺是一個中年男子。他的動作輕盈妙曼,瀟洒靈動,比宇航員在月球上的縱跳還要輕靈。老公安們低聲議論著:不可思議!真神了!
「跑了,步雲飛真的飛上天啦!你看!」
我在其中一個小組內蹲點,成員有老齊、小黑、小劉和小王。他們對我倒是蠻歡迎的,在枯燥的守候中,在四個男人的世界中,增加一位女性無疑是一種調劑。我常常幫他們做一些雜務,像打掃衛生啦,買早點啦,洗衣服啦,沒多久,這四個人都成了我的「鐵哥兒」們。
我要了一杯飲料,兩碟小菜,一碗羊肉刀削麵,坐在角落裡吃著,一邊打量著店內的食客,這種打量是下意識的,是一個記者的職業性習慣。店內熙熙攘攘,座位很擠,服務員在人和椅子的縫隙中穿行。顧客大都是平頭百姓,是拉板車的,小商小販、工人和計程車司機,他們大都要的是大碗的面,稀里唿嚕吃完,吃得喜氣洋洋的。作為一名記者,我參加過不少盛宴,領教過山珍海味,羊鞭牛沖,蝎子王八……但只有在這兒,我才發現了吃飯的真諦,吃飯的樂趣。
我在步雲飛的公寓里呆了幾天,白天照顧他,晚上蜷在沙發中睡覺。雲飛話語極少,這肯定是多年獨居養成的習慣。他與外界沒任何交往,案頭上放的電話機上積滿灰塵,顯然從未使用過。他常常眉峰微蹙,望著遠處,目光的冷漠中透著幾分孤凄,這份孤凄讓人心疼。顯然,我是多年來第一個走進他生活圈子的人。由於16年前那點特殊的緣分,他已建立起對我的完全信任——我偷偷脫掉他的魔鞋,他也沒對我生疑——甚至眷戀。每當我在屋內忙碌時,他常常默默地注視著我,目光跟著我遊動。
「蘇教授,我給你帶來一件寶貝,你見到它一定會喜出望外。不過我有三個條件:第一,今天讓所有工作人員放假,只允許你一人研究它;第二,絕不許損壞原件;第三,今天5點前一定還給我,並終生保守秘密。你答應嗎?」
步雲飛(這肯定不是他的真名)點點頭,冷峻的面容上綻出一絲微笑。我扶他上床,脫下鞋子,柔聲說:
「秋天雲,我永遠記住你!」
蘇教授經常同我通電話,他不提魔鞋,也不提步雲飛,只是同我閑聊一陣。但我知道,在他內心深處,他對魔鞋的重新出現還抱著一線希望,或者說,他不願放棄最後一線希望。當他第七次同我通話時,我內疚地說:
那次,庫爾勒市文聯的朋友安排爸爸參觀沙漠深處一處遺址,那時塔中公路還未完全通車,遺址離公路有近百公里路。塔里木油田的朋友很慷慨,借給我們一輛進口的尤尼莫克車,車身不長,但底盤很高,獨立的螺旋彈簧懸挂,越野性能極佳。塔中公路像一把利劍噼開了沙海,公路兩側近百米的沙面上都埋著蘆葦,形成一個個方格,方格田之外則是一排防風柵欄。據尤尼莫克的司機介紹,這是借鑒玉門鐵路的辦法,別看方法簡單,對於防止流沙掩埋路面非常有效。的確,我們一路上只發現極個別的路面上堆有流沙。
我問父親:「這筆錢你想怎麼處理?」
報社主編慷慨地給我三個月時間,說:「只要你拿回來一篇獨家的新聞報道!」自那以後,我常常與公安們泡在一起。這樁案子的偵破相當困難,雖然作案達9起,但那名飛賊沒有留下任何腳印、指紋,沒人見過他的面貌。冀大頭只能在全市多撒一些便衣,並在官員比較集中的高層住宅樓房布下監視點,配備瞭望遠鏡、夜視鏡和錄像機。
局長沉吟一會兒,半開玩笑地詢問:「也許奧妙在鞋上?喂,如今科學這樣發達,能不能造出這樣的飛行鞋?」
「雲飛大哥,吃飯吧——不,你不要下床,就在床上吃。」
魔鞋確實法力無比,我輕盈地縱下5樓,在地上輕輕一彈,又飛回到4~5層樓的高度,我在縱跳中大聲喊:雲飛!雲飛!你在哪兒?沒有迴音,秋夜沉沉,萬籟無聲,月亮和星星冷靜地俯視著塵世。
「何止說不清!不少失主矢口否認家中被盜,聲言家中從來沒有這些錢財。也有賴不過忸忸怩怩承認的,你真該去看看他們當時的醜態!這飛賊寄來的材料我們全都轉給反貪局了。」
兩雙鞋子在我眼前飄浮,完全違背了物理規律。太神奇了,我就像在夢中。我忽然蹲下,脫下自己的女式皮鞋,穿上這兩隻魔鞋。鞋子里還帶著那個男人的體溫,鞋的彈性很好,緊緊箍住我的纖足。我試探著站起身,立即覺得自己失去了重量,走一步,輕飄飄的。我試著跳了一次,嗖地一聲,我的身體像火箭一樣上升,嘭地撞到天花板上。我驚叫一聲,身子傾斜了。這時,失去的重量似乎又回來了,至少是部分回來了,我從天花板那兒摔下去,跌得七葷八素。
「不,不像。」
「不會的,他說中國話!」我大聲說。
他定定地看著我,輕輕搖頭:「不行,你不會習慣這種生活,很快你就會厭倦的,再說也太危險。還是讓我們告別吧,以後,有機會我會來看你。」
我忽然瞥見他的襪子——不是襪子,是鞋子。剛才我已為他脫了鞋子,但這是第二層鞋子,質地又薄又柔,緊緊箍在腳上,就像是質地稍厚的彈力絲|襪,只有鞋底較厚。這就是我16年前看到的那雙鞋,是我在公安局錄像帶上看到的那雙鞋。
我安頓他睡下,又把沙發上的枕頭和毛巾被搬到他的床上。
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16年前在大漠深處的奇遇,想起尤尼莫克甩不掉的那個身影,想起夕陽中的縱躍如飛……冀大頭顯然也回憶到同樣的內容,笑嘻嘻地對爸爸說:
一夜繾綣,我在他的懷中入睡了。凌晨醒來,看見他在醒著,目光如冬夜中的火炭。我吻吻他,柔聲問:「你在想什麼?」
吐哈叔叔用漢語問他:你從哪兒來?是什麼地方的?是不是迷路了?請跟我們一塊兒回去吧,在這兒迷路是非常危險的。那人凝望著遠處,只是微微搖頭。吐哈叔叔又用維語和柯爾克孜語問了一遍,仍無反應。司機困惑地轉頭看著爸爸,說:他為什麼不回答?他的搖頭是表示聽不懂,聽不見(聾子),還是不跟我們走?爸爸也走上前,柔聲細語地勸他:跟我們走吧,出了沙漠再找你的家。但對方一直不言不語。
男孩嘿嘿笑著,說一聲「對不起」,跑去買飯了,那個男人走出門。店裡的食客似乎都沒注意到那人異常的敏捷,埋頭忙於吃飯。但我的目光再也無法從那人身上移開,我丟下桌上的飯菜,悄悄跟出去。
星期天回家,爸媽常提起那名飛賊。爸爸對他很感激的,因為自己一輩子作人的價值在飛賊這兒得到肯定。他也很內愧,說他不配步雲飛的尊敬,他要把這些年公費旅遊的花費算一算,折成錢,捐給希望小學。我雖然覺得他太迂腐了點,但不想違逆老人的心,就沒有說三道四。媽媽也說:遂老頭的願吧。
「雲兒,有一點你肯定看錯了,那人不是大鬍子爺爺,連伯伯也不夠格。別看鬍子長,他其實很年輕的,大約二十六七歲吧。」
「我想我記得准,但……畢竟是16年前的事了。」
他倆在閑聊時,我一直在緊張地動著心思。這時我說:「冀大頭,再求你一件事,你可一定要答應。」
「他是不是在同你說話?他說了什麼?」
我們都搖搖頭。
「就是昨天晚上,從客廳這扇窗戶里進來的。我們都睡熟了,一點動靜也沒聽到。他在這兒搜查得非常徹底,你看,把我們的存摺都扒出來啦。」
我清楚魔鞋的法力是有限的,它只能隔斷重力,並不能提供飛升的動力。穿上它只能「縱跳如飛」,而不能真正飛翔。它怎麼可能幫雲飛逃脫鐵桶般的包圍呢?雲飛沒有絲毫驚慌,低頭在鞋上擺弄片刻,抬頭深情地說:
我固執地說:爸爸,我沒看錯!我真的沒看錯!一車人都笑我,爸爸也笑。他的笑是寬容的,分明是說:小丫頭,在你這個年紀,常常把幻想和現實混淆起來呀。我生氣了,扭轉頭不理他們。我看著窗外,希望還能看到那個身影,但它自此消失了。
那晚剩下的時間里,我努力查明了,剛才亮燈的單元是1817號,又從樓房管理員那兒摸到一些情況。這是一幢商住樓,7層以下是寫字間出租,七層以上是單元房。1817房住了一個單身男人,剛租房屋才半個月,租期半年。那人叫卜明,42歲,登記冊上寫的是從新疆來。
步雲飛安靜地看著我,忽然說:「為什麼不喊我鬍子爺爺呢。」
他的聲音很沉悶,我只能輕描淡寫地勸慰:「不會的,他不會這麼容易就送命的。那個姓別的什麼主任呢?」
爸爸笑道:「怎麼又扯到外星人身上啦?」
爸爸笑著搖頭:「一定是民間傳說中善意的誇大吧。」
「我給領導彙報后再說吧。秋伯伯,」他轉向我爸爸,「說實話,我心裏很矛盾。從心底講,我不願去逮捕這名俠盜;但他接連作案九起,攪得S市人心惶惶,不把他輯拿歸案,當警察的臉上無光啊。」
「16年前……」
16年前那個暑假,我隨父親遍遊了新疆。起因是在文聯任職的父親去烏魯木齊開會,新疆一位好友為他安排了這次免費旅行。那時我是一個十四歲的黃毛丫頭,新疆以她的浩翰神秘、古樸蒼涼,深深鐫刻在少女的心扉里。
「偷得好,最好偷它個天翻地覆!那些用正常法律手段治不住的貪官,就該有一位俠盜去整一整!」我解氣地說,「至於這筆錢如何處理,」我沉吟著,「不妨請教一下冀大頭,你們還記得他嗎?我的高中同學,現在是一級警司,市公安局刑偵大隊隊長。」
我嫣然一笑:「16年前,塔克拉瑪干沙漠一個沙丘頂上,我喊你鬍子爺爺,勸你上車。你告訴我別擔心,又說汽車走得太慢。後來,你在車後跟了二十多公里,對嗎?……兩天前,你從便宜坊飯店出來,伸手擋住一塊落下的匾額,那時我就認出你了。」
他縱身躍上窗檯,下邊立即傳來公鴨嗓的聲音:「他已經出來啦!開槍!快開槍!」
樓下很靜,沒有槍聲,沒有喧囂,人們可能都看呆了,我的驚疑也不在他們之下。顯然,我對這雙魔鞋的了解還遠遠不夠,它的法力並不僅僅是「隔斷重力」,必要時它還能提供驚人的動力。對了,它一定能製造反重力,正是反重力助他快速升空。
我冷笑道:「不用說,那些人是說不清的。」
我把他扶在椅子上。傷口不大,但位置十分兇險,就在左心室的上方,只要子彈往下幾個毫米,也許他就沒命了。我仔細檢查,發現傷口是前後貫通的,子彈肯定沒留在體內,這使我鬆口氣。我迅速止了血,撒上消炎粉,包紮好,又喂他吃了抗菌素。在我干這些事時,步雲飛一直不聲不響地打量著我,這時他說:
「你賊兮兮地笑什麼?」
這個故事讓我對大沙漠充滿了敬懼。車上就我一個女的,爸爸再三囑咐我不要跑遠,我跑到車右邊解了小便。抬起頭來,見又大又圓的紅太陽正好墜落在沙丘頂上,灑下滿天的金紅。在金紅色的光雨中,一個身穿長袍的身影戳在鄰近沙丘頂上。我想自己是看錯了,在這https://read.99csw.com片生命禁區里不可能有人跡的,我揉揉眼睛,他仍然在那兒,一動不動,只有長袍的下擺在微風中微微飄動。
在這一剎那,我對步雲飛的身份發生了懷疑,他是偶然拾到魔鞋嗎?那他怎麼可能知道魔鞋的第二層法力?也許他是一個取地球人形貌的外星人?不過我不大相信這一點,因為步雲飛身上浸透地球人的愛憎。
「喂——朋友——你從哪來——」
冀大頭奇怪地說:「怎麼,你對採訪不感興趣啦?」
爸爸問他,這筆「獎金」如何處理,冀大頭說:「交反貪局吧,交他們比較對路。其實幹嘛交呢,」他開玩笑,「你一生廉潔,這是你應得的獎賞呀。」
「我來幫你包紮。」
他搖著白髮蒼蒼的頭:「毫無眉目!我只是弄清了,對引力起隔斷作用的是鞋底夾層里一層5毫米的物質,但它不是人類所了解的任何物質,不是合金,不是有機物,不是納米和微米材料……其實這個結果我早料到了,你一拿來我就料到了。」
在焦渴的思念中,一年過去了。秋天的一個晚上,我又夢見步雲飛。他從沙丘頂上縱躍而下,長袍在身後撲飛如翅。他懸停在我的床頭,默默打量著我。我喊他,喊不出聲音;伸手拉,但指尖總是差一點兒觸不到他的手。我苦苦掙扎著,想擺脫夢魘……我醒了,看見一個男人的身影正向窗外飛出。我失口喊:雲飛!赤足跳下床,從窗戶向外看。外面風清如水,月白如銀,一幢幢樓房沒有一絲燈光,沉浸在夜的靜謐中,哪兒有雲飛的身影?我想自己是把夢景和真實混淆了,怏怏地回到床前。忽然,我的眼睛睜大了,床頭柜上放著一雙鞋!一雙精緻的、柔軟的、亮光閃閃的魔鞋!而且毫無疑問它是真的,因為它並沒實打實的放在柜上,而是在距櫃頂兩寸的地方懸空而停,停得十分穩,我撲過去時,帶動的風使它微微晃動。我輕輕捉住它,捧在手裡,不敢確認自己是否在夢中。隨之我不再猶豫,匆匆穿上魔鞋——即使這是夢景,我也要抓緊機會見見我的雲飛——縱身向窗外跳出。如果在平時,我絕不敢這樣做的,因為我對魔鞋的性能並不深知,在我試穿的那一次,還從天花板上跌落下來呢。但此時半夢半真的感覺給了我勇氣,根本沒考慮危險,從5樓上縱身飛下。
「大鬍子爺爺,快跟我們走吧,要不你會死的!」
從那以後,16年過去了。時間是最強大的神靈,它可以違背你的意願,隨意刪改你自己。少女時代的緋紅色消退了。大學畢業后,我在家鄉S市當了一名記者。這個職業倒符合我少年時的理想,但我學會了在某些時刻以沉默來面對人世的醜惡。還有,少女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沒有出現,相反,經歷了一場失敗的戀愛之後,我用厚厚的繭殼把自己包裹起來。
冀大頭匆匆告辭,開上警用摩托走了。我沒有跟他走,這回我另有打算。我開上都市貝貝,迅速趕往步雲飛的隱身之處,把車停在街上的黑影里,一眼不眨地盯著1817號單元。屋裡沒開燈。少頃,一個身影忽然從空中出現,貼上1817號的窗戶,很快閃進屋內,窗帘合上了,屋內亮起微弱的燈光。
車上的人都十分困惑。當然,尤尼莫克在如此崎嶇的沙山上行駛,速度不是太快,但無論如何要遠遠超過人的步行速度呀。何況,這個男人顯然是漢族人,不是土生土長的維族人,他怎麼會一個人到沙漠中去?
「怎麼樣?」
他低頭吻吻我:「睡吧,天還早,睡吧。」
衛生間門開了!步雲飛裹著浴巾走出來,渾身熱騰騰的。我幫他穿好衣服。洗澡洗去了他的病相,他顯得軒昂深沉、英姿飛揚。他忽然捉住我的手——這是幾天來他第一次主動的接觸——低聲說:
顯然我的話打動了他,但同樣明顯的是,他不會輕易放棄他的寶貝。他沒再說話,疲倦地閉上眼。
對方啞聲笑起來:「冀大頭,我有槍沒槍關你屁事!」他狂妄地說:「有本事你隨後到法院告我吧。閑話少說,快讓你的人抓住飛賊,否則我告你內外勾結!」
我紅著臉沒有答話,但心中甜甜的,這句話把兩人之間的關係一下子拉近了。16年的緣份啊。我到廚房去做了早點,喊他吃飯時,很自然地改了稱唿:
「聽不出來?」對方惡意地嘲弄,「老別,別主任。你派的人正在我家對面的樓上蹲坑嘛。媽的,自從老焦出事後,我找人在家埋伏了十幾天才打到他!」
可是,怎麼解釋那個身影一直釘在身後呢?一個在浮沙中艱難跋涉的人,絕對趕不上越野性能世界一流的尤尼莫克!我們不約而同向側後方望去,那個身影已消失在夜色中。他的消失似乎解除了某種魘咒,車內的壓抑氣氛一掃而光,大家紛紛議論著,作著種種猜測。
我笑嘻嘻地說:「它當然是可能的,因為它正在你眼前飄浮。」
雲飛大哥揚起眉毛:「你說什麼?」
秘書長生硬地說:「謝謝,但我家沒有失竊,不用勞煩你們了。」
他狐疑地看著我,也許他認為這個年輕女記者有點瘋癲,但他終於作出決斷,斷然說:
雲飛沒有回答我,只是胳臂加大了力度,緊緊擁住我。良久,他忽然問道:「真像你說的,魔鞋對科學家很重要嗎?」
「那好,我現在就去你家——你一定能理解我的急迫吧。」
「沒有迷路嘛,已經交上公路了。我說咋能迷路呢,這趟路我走過十幾個來回啦!」
「好嘛,冀大頭又變成冀禿子啦。」
「當然採取了,不過,老同學家裡我不說假話,」他狡黠地笑著,「其實公安們一直在磨洋工。有些貪官隱藏很深,用正常的法律手段難以揪出來,有這麼一位俠盜幫忙,未嘗不是好事。當然,這種話是上不得檯面的,不管怎麼說,他也是一名盜賊,觸犯了刑律,早晚要把他逮住。」
「你當然不會花這筆錢。」
在紛紛議論聲中,汽車開行了,我趴在窗玻璃上,死死地盯著那個身影。尤尼莫克爬過一道沙嶺,那個身影消失了。不過我仍忍不住向側後方觀看。又爬過一道沙嶺,忽然那個身影又出現在側後方的沙丘上!我喊:爸爸,你看那人還跟在後邊!爸爸看到了,很納悶地問:司機同志,咱們沒有繞圈圈吧,怎麼還能看到那人?
這句話反倒讓我對他完全信服了。我說好吧,現在請你清場吧。蘇教授喊來助手,宣布放假一天,讓人員趕快離開實驗室。助手狐疑地打量著老頭,打量著我,不過仍然執行了他的命令。一陣忙亂之後,偌大實驗室里只剩下我們倆,我從貼身衣服里掏出那雙魔鞋,玩了兩個簡單的戲法:先讓鞋子在空中飄浮,又穿上鞋子縱身摸摸天花板。蘇教授是行家裡手,自然是一點就破,他死死盯著魔鞋——真該讓雲飛大哥來看看他的饞相!——喃喃地自問自答:
他歉然說:「老樹不能移栽。我已習慣了飄泊生活,讓我紮下根一輩子不挪窩,我會悶壞的。」
「就算這次我看錯了,那剛才呢?汽車走了二十多公里,那個身影卻一直釘在後邊,這是大家都看見的。這又該怎麼說?」
「進展神速,對不?」冀大頭在電話那頭壞笑著,「什麼時候發喜糖?」
人們哄地笑了,局長也笑,但旋即認真地說:「不過飛賊還是要抓的,別忘了咱是公安。讓他在S市為所欲為,當公安的也太沒面子啦。」
步雲飛就這樣失蹤了。警方照例要開一個總結會,由於我是官方批准的戰地記者,總結會也讓我參加了。會上,冀大頭作了檢查,局長輕描淡寫地批評了幾句。倒是那位別主任不依不饒,跑到公安局來吵鬧,說一定要「揪出與步雲飛內外勾結」的人。局長把他軟軟地頂回去了。局長說,這次抓捕失敗,我們有責任,但確實有客觀原因。我們只知道這個飛賊有輕功(或者有一雙魔鞋),誰料到他能像導彈一樣升空?早知這樣,我們就會通過外交部把美國的NMD(導彈防禦系統)借來啦。不錯,當時冀大頭確實讓一位秋記者越過封鎖線去和飛賊談判,這是我批准過的。為什麼?因為這名飛賊是很特別的人物,他只偷貪官不偷百姓!當然,偷竊這件事仍是犯法的,但我們要盡量不傷及他的生命,因為反貪局需要他作證人呀。你想想,什麼人才盼著他死呢。
我擦乾淚水,撥通了蘇教授的電話。半夜接到我的電話,蘇教授一定猜到了什麼,他激動得語不成聲:
「快,我去勸他出來投降!」
對方掛了電話,冀大頭沒有耽誤,隨即掛通了監視點的電話。老齊愧然說,飛賊確實現身了,不過在現身時他們沒發現,後來聽到了槍聲,又見一個人影飄飄搖搖地從10樓上掉下來,這會兒小黑他們三人已去搜捕。冀大頭斷然命令:
我立即退出大樓,飛跑到街對面,向上仰望著。依我的直覺,這名飛天俠盜如果住在這幢高樓里,一定會選擇高層的樓房,那樣比較安全。果然,片刻之後,很高的樓層上亮起一扇窗戶,一個人影在窗帘處晃了一下。那是從上數的第二層,我數了數,自下而上是第18層。
「這倒不是我杜撰。這兒有一個傳說,說文化革命中有一艘外星飛船迫降在沙漠里,邊防軍以為是蘇修特務,派了兩架直升機來搜捕。據說他們曾看見一個活著的外星人,長得很像地球人,在沙丘上縱跳如飛。但外星人隨即被另一種外星寄生生命吞食掉了,邊防軍為了根除後患,用火焰噴射器把寄生生物燒成了灰。這則消息是絕對保密的,一直到幾十年後才慢慢傳開。所以,」他開玩笑地說:「小雲丫頭見到的那個輕功大俠,說不定是外星人的後裔。」
步雲飛長笑一聲,雙臂一振,像火箭一樣倏然射進夜空!他飛得極快,直升機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在飛升途中,他還好整以暇地撥了一下直升機的尾部,直升機在天上滴溜溜轉起來,好久才重新控制好平衡。這時,步雲飛已在夜空中徹底消失。
我到了蘇教授的住宅樓,八樓有三個窗戶大開著,往外瀉著雪亮的燈光,一個白髮蒼蒼的頭顱映在燈光里,正焦灼地探頭觀看。我輕盈地飛進去,脫下魔鞋,赤足立在冰涼的大理石地面上,捧著魔鞋遞過去。老教授用顫抖的雙手接過去,獃獃地看著它,忽然動情地哭了。
「天雲,請坐下,我有話對你說。」
傍晚,我開著「都市貝貝」離開監視點。這個監視點後天就要撤銷了。因為飛賊來過一次后不大可能再來光顧。不過這不是撤退,是凱旋,因為他們已經取得重要的錄像資料,老齊、小黑他們都樂得不知高低。
這人仍不言不語,但他的目光總算從遠處收回來,看著我,再次微微搖頭。所有人都來勸他,都引不起任何反應。我們口乾舌燥地勸了半天,只好認輸,搖頭嘆氣地回到車上,準備離開。
16年前的那次奇遇慢慢浮出記憶的水面,我越看越覺得他像那位鬍鬚滿面、眉毛很近的奇人。我不相信有這麼巧的事,也許是這幾天我對破案過於投入,把自己的腦袋攪煳塗了?
百思無解啊。
在傍晚的街道上,那人落寞地走著,步幅不大,但步態極為放鬆。我有一個強烈的感覺,他就像一隻捕食前的獵豹,有意放慢步伐,但只要願意,他能在半秒鐘之內恢復他驚人的速度。
「不,謝謝,我能行。」
終於,可惡的好奇心佔了上風。我悄悄脫下他的一隻鞋子,放在桌上,再脫下另一隻。轉過頭,我愣住了,我放在桌上的那隻鞋子在半空中飄浮,穩穩地定在那裡。我把第二隻鞋子托在手上,輕輕抽回手,那隻鞋子也穩穩停https://read.99csw.com在那裡。我輕輕按按它,鞋子下降到新的位置又穩住了。
幾天後冀大頭告訴我,公安局領導同意我作同步採訪,條件是所有文章在發表前要經公安局批准,我爽快地答應了。他們還讓冀大頭詳細詢問了我在塔克拉瑪干沙漠的奇遇,讓我盡量回憶那個奇人的情況。這是第一次有人認真地對待我的那段經歷,也許,公安局領導們開始信服輕功啦?
我立時沉下臉,這玩笑對一位老姑娘太刺耳了!冀大頭也意識到這一點,嘿嘿地乾笑著,用閑話掩飾過去。然後我們開始正題,聽了爸爸的介紹,冀大頭沉吟著,到窗邊看看外面的環境,回頭說:
「得了吧,恐怕你對那位俠盜最感興趣,你的妙筆是想在他身上生花,對吧。」
「他一露頭就開槍,不要猶豫!這是一名作案累累、惡貫滿盈的飛賊,一定不能讓他逃跑。聽著,誰打死飛賊,我姓別的自掏腰包獎勵10萬元!誰要是徇情賣放,我一定讓他蹲大獄!」
我服侍他脫下外衣,脫下魔鞋,送他進衛生間。水聲在屋內嘩嘩地響著,我捧著那雙魔鞋出神地端詳。它的質地像是皮革,但顯然又是金屬,手感柔潤,鋥光明亮。當我把魔鞋倒放時,它顯出相當的份量,至少有七八雙皮鞋那麼重;平放后重量在剎那間消失。我再度在心中讚歎,這雙魔鞋太神了!真該把它交給科學家啊。
他熱切地說:「也不能灰心!也許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能把它留下嗎?你應該把它留下,我會邀請全中國、全世界水平最高的專家來研究它,一代一代地研究它,相信總有一天,人類會破譯它的奧秘。」
「天雲,你……有什麼消息嗎?」
我不再打擾他,坐在角落裡想自己的心思。我想,我和雲飛之間的緣份真的就此割斷?我不願成為他的累贅,他的那句話已說得夠清楚了:如果有兩雙魔鞋該多好!那樣就會有一對輕功超絕的夫妻大俠並肩浪跡江湖,升天入地。可惜——只有一雙。我知道他是野慣了的人,不願勉強他為我剪去翅膀。
「真的?在哪兒?」我聲音發顫地問。
我說,吃完飯我就為你找醫生,我知道你不會去醫院,我要找一個能保密的熟醫生。雲飛大哥搖搖頭說:「用不著,這點小傷我會抗過去的,你看我今天精神好多了。」我再三勸他,他一直不鬆口,我只好勉強順從他,打算一會兒出去為他求葯。
我失望地說:「那麼……」
步雲飛在床上吃完早飯,我一直坐在旁邊,痴痴地看著他,他忽然說:「昨晚你曾脫下我的鞋子?」
我樂壞了:「真的?你太慷慨了!我知道這個決定對你是多麼不容易。20年來,你恐怕從未和魔鞋分開過吧。雲飛,你放心,我一定會在晚6點前趕回來,原物璧還。你真的相信我嗎?」
我處於震驚之中,很長時間不能平靜。作為記者,我已經看足世界百態,在拜金主義泛濫的世上,很難想象還有這麼一位嫉惡如仇的俠盜。我不由對他產生深深的感激——想來父母也是如此吧。父親是S市文聯主席,職務不低,實權不多。不過儘管這兒屬於清水衙門,憑他的資歷和交遊,滿可以替自己謀些好處的,但父親不屑為此,一生兩袖清風,僅有的積蓄是為母親(她未入醫保)攢的幾個葯錢。在當今世上,廉正常常成了無能的代名詞,沒想到,父親作人的價值在他即將退休時以這麼一種形式得到肯定。
汽車上了公路,吐哈叔叔笑嘻嘻地說:「也許小雲丫頭沒看錯,也許那傢伙是個外星人哩。」
「我能理解,不過你不用來,我穿著魔鞋,很快就會到你家的,你是住在八樓,對吧,你只用打開窗戶,打開電燈就行了。」
我佯作無意地問他:俠盜步雲飛的隱身之處找到了嗎?他說還沒有,不過警方又設了幾處監視點,還備了直升機,準備在作案現場逮住他。我忙說:
一份存摺也在桌子上,躺在那沓人民幣的旁邊。那是爸媽一生的積蓄,他們看得很重的,為了防止丟失,常把存摺藏在壁燈的燈罩里,想不到這麼巧妙的藏物地點也被發現了。我走近窗戶,探頭向外看,23層樓的高度使人頭暈目眩,牆壁筆直光滑,連耗子也無處立足。這名飛賊竟然從這兒爬上來,真是不可思議。
周末,爸爸打電話讓我回家,我遲疑著沒有答應。我怕爸媽又嘮叨我的婚事,在他們看來,三十歲而未出嫁的姑娘是隨時會爆炸的定時炸彈。爸爸知道我遲疑的原因,笑著說:
兩天後的一個晚上,冀大頭來我家閑聊。他說焦秘書長已經「進去」,反貪局落實他貪了一百多萬,這個數目夠他吃一顆槍子了。又說,對大盜步雲飛的追捕之網正在拉緊,四面八方的壓力太大,再不把他緝拿歸案,公安局沒辦法交待。
「不是為你的婚事,回來吧,我有一件大事同你商量。」
「可不能開槍!不能打傷他。」
我踩著鬆軟的沙面,急急跑回去告訴大人:你們看,那兒有一個人!那座沙丘頂上有一個人!順著我的指引,爸爸首先看到了那個身影。他疑惑地對司機說,真的,有一個人,不知是不是活人?吐哈叔叔驚疑地自語著:這兒怎麼會有人?這兒是絕無人煙的呀。他用手圍成喇叭大聲唿喊:
原來他既不是聾子,也不是啞巴。他慈愛地看著我,揮手示意我回到車上。我不懂得他說「汽車太慢」是什麼意思,勸不動他,只好一步三回頭地回到車上。爸爸立即拉住我問:
主編很惱火,因為我沒有寫出那篇「獨家報道」。我不想寫,不想把那些只能放在心龕里的神聖之物抖給別人看。那次主編又來催逼我,我同他作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談話。我毫不隱諱地談了自己對步雲飛的感情,甚至公開了我和他的私情。痛定才能思痛,對雲飛的思戀咬嚙著我的心房。我哭得淚流滿面,主編嘆口氣,從此不再逼我了。
雲飛正叉著手在窗前觀看,赤著腳。他回過頭看著我——我真不敢直視他的眼神!那是無奈,是一頭被困鐵籠的獵豹的無奈;也是苦楚,因為他信任的女人騙走他的寶鞋,又引來抓捕的警察。我一邊從貼身衣服里掏出魔鞋,一邊向他走去:
「是!」
老頭勃然作色:「我的答話就是誓言!」
秋水白先生:
我沒有耽擱,立即進了大樓,乘電梯來到1817號房門前,輕輕地敲門:
爸爸也無法幫他作出判斷,只是再三告誡:抓捕時可不要傷了他啊。冀大頭說:放心吧,我們寧可讓他逃走也不會開槍傷他。
我真的睡了。這一覺一直睡得天光大亮,是雲飛把我推醒的。他斜倚在床背上,用手指輕撫著我的臉,看他的表情,顯然已做出了重大決定。他說:「雲,我已經決定了,我在S市再多呆一天,你帶著這雙鞋子去找一位頂尖科學家,問問他的意見。以後究竟怎麼辦——再說吧。」
我臉紅了,不好意思站起來回答,畢竟我的揣測太近神話。冀大頭站起來,笑道:
「蘇伯伯,步雲飛來了,剛剛來過。他留下那雙魔鞋,可他為什麼不和我見面呢?」
我知道自己這幾天的行為反常,只好騙他:「不是,有人介紹了一個朋友,談得比較對路。」
可能因為是在電話中交談,冀大頭含煳地說:「沒進展。那人失蹤了,他肯定受了傷,在現場發現大量血跡,也可能他已經不在人世。」
我回過頭呆望著爸爸:「爸爸,我又看見他了,他剛從汽車邊掠過,飛到前邊了!」
急迫間,我沒有想到冀大頭為什麼會相信我能勸降。後來我才知道,正是我暴露了步雲飛的行蹤。我忽然匿蹤七八天,引起冀大頭的懷疑,因為他知道我不是作事虎頭蛇尾的人,更不會為一個新結識的男朋友就把步雲飛一案扔到腦後。唯一可能的是——那名男友就是步雲飛本人。於是他查出我打電話的公用電話點,以此為突破,抽緊對步雲飛的追捕之網。他沒想到的是在逮捕行動中插|進來姓別的這個傢伙,看來這位別主任是決心把步雲飛置於死地了。
我沒想到造化之神對我如此垂青,很快她就給我一個罕見的機會,讓我確證那件事的真偽。
「秋記者說,16年前她在沙漠中遇到的那個奇人就是穿的這種鞋子,不過她拿不準。」
16年前那次令人難忘的遊歷仍保存在我的記憶中,尤其是在大漠中與那位奇人的相遇。我曾多次向同學朋友們講述這次奇遇,並同懷疑者(可恨的是,懷疑者總是占絕大多數)爭得面紅耳赤。不過,隨著年歲漸增,當我知道「大俠」、「輕功」都是作家的杜撰之後,我慢慢地開始自我懷疑——也許我當時看到的並不是真的?也許我是把少女的幻想與現實混在一塊兒了?
我沒有耽擱,立即開上我的「都市貝貝」趕往西京大學,那兒有一位全國聞名的材料專家蘇教授,我採訪過他,是一位正直睿智、脾氣稍稍古怪的老人。蘇教授在他的實驗室里,還沒開始工作。我闖進去,關上房門,直截了當地說:
鎮靜劑起作用了,步雲飛睡得很熟。我站在他腳頭,內心緊張地鬥爭著。我已猜到,步雲飛身輕如燕的奧妙就在這雙鞋上——我回憶起剛才扶他走路時,他似乎沒一點重量——我想把鞋子脫下,看看它到底是什麼神奇玩意兒。但我知道這是步雲飛的不傳之秘,我的魯莽也許會惹他翻臉的。
雲飛沒答話,安靜地等我說下去,我就:
「真的是飛賊!輕功極佳!他在攀登18層樓房時我們都看呆了!」小黑的語氣中透出他的激動:「我們錄下了他向樓上飛升的鏡頭,公安局正在觀看,冀隊長讓你快去。」
我再度臉紅,心想那時他原來沒睡著啊,我十分狼狽,因為昨晚我的行為確實不像一個淑女。不過看來雲飛大哥並沒有發怒,對我昨晚的小鬼祟很寬容。雲飛大哥猜到我的心思,說:「昨晚,我確實睡熟了,可能你喂我吃的葯中有鎮靜劑。不過,這雙鞋已成我身體的一部分,熟睡中我也能隨時感覺到它。」
冀大頭惱火地說:「那個王八蛋!他確實能量很大,對他的非法持槍我只能短期拘留,現在已放了。媽的,他還是狂得很,到處吹噓他打傷飛賊的功勞,好像成了除暴安良的英雄!」
這些經歷足夠我咀嚼一生了,更為難得的是在塔克拉瑪干深處的一次奇遇。與以上的種種見聞相比,那次奇遇更為神奇,可以說接近神話了。
沒有迴音。那個身影仍一動不動地戳在那兒。司機招唿我們快上車,說咱們趕緊去接他!這兒離公路還有80多公里,迷路是很危險的。尤尼莫克掉轉車頭,向那座沙丘爬去,車輛開過去時,那個身影始終僵立如石像。尤尼莫克爬到沙丘頂,全車人都跳下車,把那人圍住。他穿著破爛的維族長袍,裏面是漢族服裝,滿臉絡緦鬍子,頭髮又長又亂,風塵滿面,目光冷漠,兩道眉毛離得很近。他打著赤腳——不,不是赤腳,他穿著鞋子,鞋子的質料又薄又柔,緊緊箍出足部的外形。看著我們走近,他仍一動不動,連眼珠都不轉動。不過從他湛然有神的瞳仁看,他顯然是一個活人。
「別扣字眼兒。用詞不當,但用心絕對好。怎麼樣,你答應嗎?」
「當然!它一定會幫助科學家打開重重鐵門,我想它的重要性不亞於普羅米修斯為人類盜來的天火。」
看來這是武警和公安的聯合行動,冀大頭顯然是現場指揮。但指揮車旁有一位公鴨嗓在喊叫,而冀大頭目光陰沉,怒沖沖地瞪著那人。那人的嗓音很熟悉,我想起來,是那位自稱別主任的狂妄傢伙,他正在向戰士鼓動:
我小心地站起https://read.99csw.com身,在地上行走和縱躍。這回我拿得很准,沒讓身體傾斜。我輕盈地升空,摸到天花板,又輕輕地落下來。很快我就掌握了魔鞋的訣竅,可以行走自如了。我走到窗前,按捺不住自己的願望,真想跳到18層樓的空中去試一試。不過我畢竟還缺乏這樣的膽量,再說,屋內還有一個傷員需要我照顧呢。
「它能隔斷重力?不可能!不可能!」
局長的耳朵很尖,聽到了幾排座位之外的低語,回頭對我們說:「秋記者有什麼見解?大聲說嘛。」
我的詰問把大伙兒問啞了。一直到回到基地,這件事仍是一樁無頭公案。而且,一直到十幾年後,它還是我和爸爸經常爭論的問題。
我得意地指著窗外的夜空。冀大頭一步竄過來,仰頭看看夜空,對著步話機大聲喊:
「你休息吧,我守著你。你放心,這個地方警察不知道。」
我縱出窗外,在附近最後搜索一遍,仍沒有雲飛的身影,便向蘇教授住宅的方向縱飛而去。我掠過平房,穿過樓群,噼開月光,追趕著秋風。脫離重力的自由感覺實在美妙,很快,縱飛的快樂趕走了我的悒鬱。也許,雲飛正在雲層中悄悄地、欣慰地看著我?
冀大頭遲疑地問:「你是誰?」
媽媽插|進來解釋:「你爸爸多少有點猶豫,他怕處理不當會傷了那名俠盜的心。這種心理很好笑的,是不是?不過這確實是他的擔心,再者,他也不想給人造成沽名釣譽的印像。」
「不許朝他開槍,聽見嗎?寧可讓他跑掉也不準開槍。還有,若發現他受傷迅速送醫院搶救。」
不知為什麼,一見到這個人,我就有很深的好感。我猜想他一定是個道德高潔的隱士,隱居在大漠深處的某個綠洲里。我走上前,拉著他的手,好聲好語地勸他:大鬍子爺爺,一個人在這兒很危險的,前不久一個地質隊員迷路,餓死在沙丘上,五臟六腑都讓飛鳥掏光啦。大鬍子爺爺,跟我們走吧,要不,你說出你住哪兒,讓吐哈叔叔送你回去?
他一頭扎進儀器堆中,對鞋子作X光衍射、透視、金相觀察以及種種我不大懂得的檢查。有些機器難於一人操作,他只好請我做助手,但又忍不住厲顏厲色的訓斥我,嫌我手腳太笨。一直到中午時,他才不再折騰我,一個人在顯微鏡前聚精會神地觀察。我已經飢腸轆轆了,但估計這個主人不會為我準備午飯,就快步到街上買些小吃,又快步趕回來。我喊:蘇教授,吃過飯再工作吧。蘇教授不耐煩地喝道:你自己吃吧,不要來打擾我!
冀大頭沉吟片刻,又同上層交換了意見,無奈地下令道:「撤退!媽的,今天的行動徹底失敗了!」
我告訴自己,不要猶豫了,實際上我已經不可能離開這個男人,我想他也會喜悅地接納我。現在只剩下一個問題,是我把他拴住——讓他回到人類社會中過正常人的生活;還是他把我拴走——跟著他浪跡天涯?
我浮想聯翩,幾乎是下意識地俯下身去,吻在他的熱唇上。
可惜剛才我忘了觀察他的鞋子。我緊追兩步,但那人已拐進一幢高樓。我追過去,那人沒乘電梯,打開人行梯的房門進去了。等我跟進去時,樓梯上已空無一人。我急急追了一層,仍然沒有那人的蹤影。
我的心陣陣作疼,我想起兩人恩愛時曾說過,如果有兩雙魔鞋該多好,那時我們就並肩行走江湖,雙飛雙棲,做一對神仙伴侶。現在——如果他真的有兩雙魔鞋,那他為什麼躲避我?
我歉然說:「我知道你說得對,但我不能對它的主人失信。」我補充道,「不過我會再勸他公開這件寶物,我一定儘力勸他。」
「步雲飛先生,步大俠!」沒人應聲,我堅決地敲下去,「步先生,我是來幫你的,我知道你受傷了,剛從窗戶里進來。我是16年前在塔克拉瑪干沙漠中與你邂逅的那個小女孩,你還記得我嗎?」
很快,從高樓上遙望到警用摩托的燈光,5分鐘后,冀大頭敲門進來。他第一眼也是看到了茶几上的現金,失驚打怪地說:
「太不值得了!」我脫口而出。
我幽幽地說:「我知道,我猜出你要同我告別。但是,你不能留下么?為我留下?」
冀大頭悄悄告訴我,發言的是技術室的蘇博士。局長微帶嘲弄地說:「我的博士先生唷,你這是逼我相信輕功?因為這名飛賊飛升的鏡頭明擺著嘛!這可不是電影特技,沒有細鋼索在上面拉他。」他沉下臉說:「一定是某種未知的科學手段!那兩個途徑說不通,你給我找出第三種解釋!」
有人走進來,遞給局長一封信,局長草草瀏覽后脫口罵道:「操他媽!」他恨恨地說:「是飛賊的信,寄來了焦秘書長昨晚失竊財產的清單。有多少?咱們不吃不喝,十輩子也攢不到!」進來的那個人輕聲問了句什麼,局長怒聲說:「立即轉反貪局,所有人一視同仁!」
像所有單身男人一樣,雲飛大哥顯然不善於照顧自己,冰箱里空空如也,廚房裡只有一些方便食品。上午我出去採買,開門前我還在忖度,該如何向鄰居解釋自己的身份?但很快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正所謂小隱隱於山,大隱隱於市,雲飛大哥把隱身之地選在這兒太聰明了。這兒的住戶都是短期的,個個忙於商務。在樓道和電梯中無論碰見哪個人,都禮貌地點頭招唿,但沒有人作深一步的交談。
我們遊覽了戈壁瀚海,那兒黑色的石頭一直鋪到天際,幾十隻羊在石縫中艱難地尋找著草葉,聽說放羊人常在這裏檢到上好的藍寶石;我們遊覽了火焰山,就是電影中唐僧師徒牽著白馬走過的那道山樑,山上一片紅色,寸草不生,幾位維族老鄉光著膀子埋在滾燙的砂子中,據說這樣可以治病;我們遊覽了克拉瑪依沙漠和塔克拉瑪干大沙漠,這裡是生命的禁區,沒有一株草,沒有一隻動物(我們只在採油工的宿舍發現一隻迷路的野鴨);我們還參觀了沙漠邊緣的胡楊林,這種樹號稱「活著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朽」。如今由於地下水位的下降,不少胡楊林已完全乾枯,虯曲的黑色樹榦伸向天空,形態十分獰惡。我們也品嘗了吐魯番的葡萄和杏干,庫爾勒的香梨和巴達姆(一種美味的乾果),購買了漂亮的維族小刀,刀把上鑲著俄羅斯和吉爾吉斯的硬幣。
大樓內各個樓層間都有戰士在警戒,七樓以下的公司職員和七樓之上的住戶都好奇地從門縫裡觀看。我們乘電梯趕到18層樓,這兒的戰士和武警更多。冀大頭喊:讓開,讓開,讓這位秋記者進去,她是同飛賊談判的!他撥開警衛,我掏出鑰匙,哆哆嗦嗦地打開房門,飛快地閃身進屋,隨手關上大門,上了鎖。
回到1817號房,打開門,見雲飛自己下床了,獨坐在窗前。我說:「雲飛,你的身體還很弱,怎麼起床呢。」雲飛說:「不要緊。我已經基本恢復了。我想洗澡。」我遲疑片刻,說:「好吧,傷口已經結痂了。」我到衛生間為他調好熱水,準備好毛巾、沐浴液,出來又為他找了換洗的衣服。我說:
他的手機忽然響了,一個沙啞的嗓音喜不自禁地喊著:「冀隊長,我把他打傷了!我把飛賊打傷了!這會兒他掉到窗戶外了,快讓你的人抓住他!」
我凄然說:「不必安慰我,我知道你一走就不會回頭了。不必多說,讓我陪你這最後一夜吧。」
也許是最後一句話打動了他,門開了。他沒穿上衣,胸前血跡斑斑,桌上扔著紗布、繃帶和藥品。他神色疲憊,但目光仍十分銳利,冷靜地盯著我,似是在辯認我是不是16年前那個小女孩。我心疼地看著他的傷口,低聲說:
「放心吧,公安們心中都有桿秤。」
我沉重的嘆息一聲,不再折磨自己了,雲飛這樣作總有他的道理,也許他本身是外星人,不能在地球長住;也許他另有難解的情孽……我只用記著我們之間的恩愛就行了,畢竟他在離別前還專意來探望我,又為我留下這件天下至寶。
身下有動靜把我驚醒,我發覺自己是伏在步雲飛的胸膛上。我睡眼惺松地抬起頭,見步雲飛正冷靜地看著我。天光已經大亮。我臉紅了,難為情地咕噥道:「昨晚我也太乏了,步先生,我為你準備早點吧。」
「那麼,我跟你走,跟你到天涯海角!」
我笑道:「你是第九名被盜者,是最清貧者之一。那麼,其它的八名呢?其它那些不清貧者呢?」
「聽說昨晚秘書長府上失竊了,丟失了很多貴重東西。是吧?」
我沒有驚動他,在1817號房門前踟躕片刻,悄然離去。從那以後,這兒成了我的常來之地。我常在樓下仰望1817號的燈光,有時也上到18樓,悄悄打量著那扇永遠關著的房門——房門后關著多少神奇啊。這一切我做得很小心,從沒驚動這位奇人。而且,我對鐵哥兒們冀大頭也牢牢把守著這個秘密。
「知道,你放心吧。」
雖然從沒想到我竟會批評自己極端景仰的大俠,但我仍說下去:「太不值得了!你用這件奇寶去懲治貪官,那就像是用幹將莫邪寶劍剁豬草。」我誠懇地說:「當然你乾的是好事,但那群蛆蟲的存在是一種社會現象,不是一朝之間能消除的,更不是一個人就能消除的。也不必對他們過於耿耿於懷,這些蛆蟲絕不會長命的,很快,社會正義會懲治他們。但你知道你所持有的是什麼樣的寶貝嗎?」
我困惑地說:「他說不讓我為他擔心,他說他不坐汽車,因為汽車太慢。」
我對大人這種態度非常生氣。其實我只是詞不達意罷了,我想說的是,他身上有純粹的中國人的味兒,所以不是外星人。而大人們從不費心揣摩小孩子的話,反而輕易地把它化成玩笑。我惱怒地反駁:
我喊道:「所以它才越發珍貴嘛,它可能來源於一種全新的理論,可能來源於比我們先進十萬年的科技社會。順便問一句,你知道這雙鞋的來歷嗎?你聽沒聽過外星人來過沙漠的傳說?」
「當然有用!它是萬年難逢的至寶。我不知道它的出處,但我相信它只能是高度發達的外星文明遺留在地球上的。不過——可能短期內無用,幾百年幾千年無用。你可以想像,如果把太空梭交給魯班,把電腦交給祖沖之,他們能從中得到什麼裨益?科技水平的差異太遠了!」
他伸手拿過錄音機,轉身走出秘書長的辦公室。我傍著他下樓,一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他奇怪地問:
別主任怒沖沖地走了。我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笑。這傢伙恰恰不知道一個最關鍵的細節,否則他真能把我關進監獄里。這個細節就是:在包圍圈形成時,步雲飛並沒有魔鞋,是我越過封鎖及時把魔鞋送還給他。知道這一點的只有三個人:步雲飛、我和蘇教授,我相信蘇教授絕不會告發我。冀大頭狐疑地問:
「我答應。」
不過,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什麼失敗的沮喪。
「我也似乎看到一個身影從車燈的光柱中閃過!」隨後他自嘲地說:「肯定是看花眼了,沒人能跑那麼快,比黃羊還快呢。」
「你想想,如果地球科學家能得到這個樣品,他們會多高興,也許這件寶貝會使地球科學一下子飛躍一萬年!飛機啦,火箭啦都會成為過時的廢物,星際航行會變得比騎自行車還容易!」
晚上睡在床上,我常陷於追憶中。雲飛的一個個鏡頭,如真實,如夢幻,在我眼前盪過:沙丘頂上那位鬚髮紛亂的「鬍子爺爺」;從沙丘上如大鵬展翅般向下縱躍;輕盈地向高樓飛升;兩人的歡愛……嚴格說來,我對他還缺乏了解——我連他的真名實姓還不知道呢。唯一有把握的,是「大概」可以肯定他是地球人而https://read.99csw•com不是外星人。雖然我們只有5天的相處,一夜的歡愛,難道他能忘記S城一位叫秋天雲的女人嗎?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為什麼連個電話也不給我打呢。
兩人在電話中相對欷歔。
「蘇教授,很抱歉我沒能履行對你的許諾。看來步雲飛和魔鞋都不會再出現了。」
「按慣例,我們應到失主家現場勘察。請問可以嗎?」
「但你能跑掉嗎?那麼多枝槍在下邊瞄準著,還有直升機!」
我哭得噎住了,淚水洶湧地淌下。蘇教授笨拙地安慰道:「天雲,不要難過,他肯定是愛你的,他這樣做一定有自己的原因。」他難為情地,又迫不及待地說:「那雙魔鞋真的在你手裡?能交給我研究嗎?」
我迅速趕到公安局會議室。屋內拉著厚厚的窗帘,正在播放飛賊的鏡頭,看來是剛開始。冀大頭示意我在他身旁坐下。前邊,公安局的四五個頭頭都聚精會神地盯著投影屏幕。錄像不太連續,飛賊的身影突然之間出現在銀幕上,是在一幢高層住宅的底部,這時,鏡頭有些搖動,聚焦也不太清晰,估計監視組的人此時正手忙腳亂在調整望遠鏡頭。隨之影像清晰了,飛賊也開始飛升,那是真正的飛升,他用手在窗台上輕輕一按,身影就嗖地竄出了攝像機的視野。鏡頭迅速向上拉,又捕捉到他的身影,他再度用手輕輕一按,身體又嗖地飛升。短短几十秒鐘,已飛升到18層樓房。他貼在窗戶上略略鼓搗一下,便拉開窗戶閃身進去。
爸爸黯然搖頭:「其實我不配的,我雖然從未貪污受賄,但我酷愛旅遊,都是朋友免費為我安排的。嚴格說來,這也是貪污。」也許他感到自己的話太沉重,便轉了話頭:「這位飛賊作了八次案,公安局沒採取什麼措施嗎?」
「我喚你來,就是要商量這件事。」
不到新疆不知什麼叫遼闊。在這兒,公路筆直筆直,一眼望不到邊,路上車輛則相當稀少。當極目遠眺時,由於視角的減小,遠處的光線在路面上發生全反射,使人覺得遠處的路面總是濕的,等汽車開近,路面卻變幹了。這種視覺上的錯覺我從未在內地遇過。
尤尼莫克已經鬆了手剎,我扭頭看看那個木立在夕陽中的身影,只覺胸中酸苦,像是塞了一團柔韌的東西。這個人是不是聾子?精神病?反正我知道,我們一走,他很可能餓死渴死,讓飛鳥啄去眼睛。我忽然拉開車門跳下去,帶著哭聲喊:
已經快5點了,蘇教授戀戀不捨地交還魔鞋,我真不忍心看他嗒然若喪的樣子。不過,為了對雲飛守信,我還是離開了實驗室。
「無重力飛行器,」他沉吟著,「你的猜測也許是對的。」
步雲飛放心地閉上眼,他失血過多,精力損耗過甚,很快入睡。我坐在床頭,帶著柔情,看他連在一起的眉毛,刀噼斧削般的面龐,青色的絡緦鬍子,寬寬的肩膀和強壯的肌肉。我心情怡然,思維空空的只有一個感覺,那就是,能照顧他、保護他是極大的幸福。
「不知道,不過聽說最近反貪局立案審查了幾名處級以上官員,不知與此有沒有關係。」
「你剛才說已對這名飛賊採取了措施,對不?我想參加你們的破案,作一名戰地記者,進行同步採訪。我想這樁案子一旦告破,肯定是非常轟動的。我一定用我的生花妙筆把你塑造成智勇雙全的英雄。」
我脫下魔鞋,又輕輕地為他穿上。因為我知道,這個男人一定很看重這個秘密,如果醒來后發覺失去了魔鞋,他一定會發怒的。鞋子穿好了,他還沒有醒來。我坐在床邊,出神地端詳著他。現在他的神奇已經部分褪色——他也是一個凡人啊,只不過有一雙神奇的魔履而已——但我仍對他充滿景仰。他從哪兒得到的魔鞋?為什麼偏偏是他有了這個不世奇遇?他在大漠深處的生活是怎麼度過的?他為什麼告別隱居生活?是仁者之愛使他憤然出世,行俠仗義除惡揚善嗎?
我沒心去解釋,忙問:「那邊怎麼樣了?」
我悄悄跟在後邊,走過一條街。忽然有人驚唿,十幾步外,一家商店的匾額正向下跌落,霓虹燈光碰碎了,爆出一串火花。下面有一對戀人,正偎依著觀看櫥窗,沒注意到頭頂的危險。行人的驚唿還沒落,我前面的那個男人一縱而至,用手擋開下落的匾額,順手扯斷匾額上掛著的電線,一言不發,轉身離去。那一對戀人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傻傻地愣著。剛才驚唿的路人看到那人的身手,驚得大張著嘴巴。男人已走遠了,我緊追幾步截住他。他的臉上被劃了一道小口子,袖子上落了一些灰塵,我驚問:「你受傷了?」那人摸摸臉頰,冷漠地搖搖頭,立即越過我走了。
「當然不會變。你們這些記者老戴著眼罩看人,實際上這個世界上好人總是大多數。」他顯然想到了焦秘書長,粗魯地罵道:「這個王八蛋!大夥早就知道他不是東西,反貪局的老呂私下告訴我,他們早盯上他啦。」
「飛賊已經逃入天空!談判代表很安全,請直升飛機趕快搜索!」
我也脫口喊出:「蘇伯伯,不能再見到步雲飛,我也是死不瞑目啊。」
「很顯然,這雙魔鞋能隔絕引力。要知道,引力是宇宙中最奇特的力,現代科學已把電磁力、強力、弱力都統一在一個公式中,唯獨引力不肯就範。引力很微弱,只有電磁力的十億分之一,但它是長程的,任何東西都不能隔斷它,它會一點一滴累積起來,成為宇宙中最強大的力。它能造成空間畸變,甚至物質坍縮,那時連光線都逃不過它的吸引。」我再次強調:「沒有物質能隔斷引力!世上有電的絕緣體,熱的絕緣體,但沒有任何東西能隔斷引力。」
最後一句話顯然是對冀大頭說的。冀大頭眼中冒火,卻無可奈何,畢竟那人說步雲飛是作案累累的飛賊,這一點沒有說錯。對步雲飛的敬重和徇情是上不得檯面的。場面鬧烘烘的,看來進攻馬上就要開始,我急急拉上冀大頭向樓內跑:
大鬍子被我的情意感動,向我俯下身。他忽然開口講話了,是標準的北京口音,聲音很輕,說得也很慢:
會議室靜默著,但人們都在目光中交換著笑容。局長察覺到了:「你們都很欽佩這名飛賊,巴不得他多偷幾家,是不是?」人們笑著,沒吭聲,冀大頭大聲說:
幾天沒同冀大頭通話,我想該給他打個電話了。我的手機早已沒電,為了保密,我沒有用屋內電話,走到街頭打了電話。冀大頭在那頭大唿小叫地喊:
務請把這些錢用於你的晚年,不要辜負的我的心意。
「他在信中聲言,要將其用到正當的目的。也確實發現一些山村小學、下崗工人收到匿名的饋贈,但這些是不是贓款的全部——不知道。」
我高興得說話顛三倒四,雲飛笑微微地看著我,忽然冒出一句:「可惜只有一雙魔鞋。」
我無法按捺自己的好奇心:「這雙神奇的魔鞋……你從哪兒得到的?如果不方便說——你不要勉強。」
仔細看著錄像,我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也許是那輕盈的身態使我瞬時上溯16年,想到了大漠中的奇遇。我對冀大頭說:請他們把錄像中的足部放大。足部放大了,似乎是赤腳,但仔細看是穿著鞋子,鞋很薄很柔,緊緊箍出腳的外形。我低聲告訴冀大頭:我在沙漠中遇到的那個奇人就穿這種鞋子!大頭悄聲問:你能記得准?這一問反倒讓我猶豫了,我遲疑地說:
很快就要上公路了。我仍獃獃地盯著窗外,期待那個身影重新出現,也對這位大鬍子爺爺的身份作著最離奇的猜想。我想他可能是一位輕功超絕、遊戲人生的大俠,就像盜帥楚留香或飛天蜘蛛一類人物,他躲在大漠深處是為了練功,或是遠離江湖恩怨,這都是武俠小說中常有的情節。聽見爸爸笑道:
晚上,我買了爸媽愛吃的幾樣小菜,開上我的「都市貝貝」,趕到爸媽住的公寓,乘電梯上到23層。進屋之後我就感到一種奇特的氣氛:困惑,稍許的不安,摻雜著默默的喜悅。爸媽手指相扣,並坐在沙發上,茶几上堆著厚厚一沓人民幣,至少有七八萬吧。我驚奇地說:怎麼啦?提前給我分遺產啦?爸媽不安地微笑著,從茶几上拿起一張白紙,默默地遞給我。白紙上用洒脫的字跡寫著兩行字。我掃一眼,血液立即衝上頭頂,因為信的內容太匪夷所思了!
司機也懵然不明所以。車輛又走了七八公里,爬過一道道沙丘,那個身影總是在消失片刻后又出現在鄰近的沙丘頂上。這可是個稀罕事兒!司機臉白了,他知道在沙漠里很容易迷路,迷路的人,會一連數天繞著某一個中心轉圈,不過這兒的路他很熟悉,怎麼可能迷路呢?
步雲飛臉膛一下子亮了!也許「我是清白的」這件事比他的生死更重要。他沒有多說話,接過鞋子,迅速穿上。我焦灼地說:
我沒有勉強他,說:「那好,你把外衣脫在外邊。」
片刻沉靜之後,一個戴眼鏡的男人說:「絕不可能。從飛行原理上說,擺脫地球重力無非兩個途徑,一,用機翼或翅膀在空氣中產生升力,二,反向噴射以造成反衝力。這種小小的鞋子哪一條也達不到。」
「有。有時這位大盜會給公安局送來一封短柬,說今日光顧某某官員家,未發現有超出其工資收入的錢財,謹表示欽敬。隨後被光顧者會通知公安局或反貪局,說有人在他家留下獎金,就像你一樣。」
「上中學時,天雲常常吹噓她在沙漠中遇到的奇人,大伙兒笑她是白日做夢。不過,也許這是真的?也許天雲見過的那位大俠就是今天這位俠盜?」
我笑著承認了:「當然,那是個很大的新聞賣點,但你也會因他而揚名的,不是有一句老話嗎:禿子跟著月亮走——沾光。」
我譏諷地想,那位有83條項鏈、54隻戒指的焦秘書長,今晚怕不會吃的這麼舒心吧。
「讓我照護你洗吧——你可以把我看成你的護士。」
焦秘書長在辦公室里接見了我倆。一張巨大的台灣紅木辦公桌,桌上放著文件夾、白銅鎮紙、白銅筆筒和兩面夾叉的小紅旗。我們坐在沙發里,等秘書長處理完政務。一個個工作人員聆聽指示后悄悄退出去。秘書長戴著金邊眼鏡,衣著得體,不苟言笑,不過他的目光深處分明有一絲恐慌。最後一名工作人員退出后,秘書長轉向我們,親切地說:
我在這一帶漫無目的地縱跳著,嘶聲喊著。縱跳中我逐漸掌握了魔鞋的性能,越縱越高。飛升中在樓房上稍一借力,就能作大角度的轉向。我搜遍半個城市,見不到步雲飛的蹤影,只好怏怏地返回,仍從窗戶縱入房中。周圍的住戶大概聽到動靜,幾扇窗戶亮了,有人探頭向外查看。我倚在窗前,淚水無聲地淌下來。現在,我已確認這不是夢景,但是——這是為什麼?為什麼雲飛不願見我?他給我留下了一雙魔鞋,可他仍能從5樓縱下,瞬息而逝,這是否說明他另有一雙魔鞋?
冀大頭沉著臉問:「你哪來的槍支?你有持槍許可證嗎?」
「它——對科學有用嗎?」
你是我在S市光顧的第九家官員,也是其中最清貧的官員之一。我在這兒留下一點錢,不敢說是獎賞,只能說是飛賊的一點敬意。
他歉然說:「它已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我離不開它。」
「好,那就免了。不過,我會派兩名手下保護秘書長的住宅,直到反貪局接手。反貪局當然不會聽任一個盜賊污衊秘書長,他們一定加快調查,還你的清白。再見。」
「當然!當然!」他一把搶過魔鞋:「我要抓緊時間研究它,你請自便吧。」
「他……是個精神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