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龍，你答應拍《鯊王》第四集？5000萬片酬和1億撫恤金？勝龍，你在這個世上還有親人嗎？」

「罵的什麼？我很想聽聽。」他冷談地說，「我要聽真話。」

這裡是夏威夷南邊的海面，海洋深處樹著一個巨大的平台，海水裡扯著鈦合金的護網。護網圍住的區域有數平方海哩，鯊魚演員們就住在這兒。象第一集拍攝一樣，第二集也是先拍本片的戲核——那個長達10分鐘的長鏡頭。因為，萬一這部分拍攝失敗，其它部分就不用拍了。

里根滿臉通紅：「沒什麼，一次酒宴上我喝多一點，罵過他。」

哈吉·里根站在平台上，用望遠鏡向海面上觀察，暗暗禱祝替身的表演成功。他知道，一旦李的表演失敗，自己的演出合同就告吹了。你是個孬種，他在心裏罵自己，你曾罵過李勝龍，但你一點不比他強。你為什麼不把演出合同撕碎，扔到哈里森那個雜種的臉上？

布萊克悲哀地叫著，努力扯著主人的褲角。李勝龍拍拍它的頭，讓它安靜下來。他抬起頭：「好吧，」他嘆息著，「好吧好吧，我已經走到這一步，為什麼不善始善終呢。我不會讓自己的影迷們失望。」

李勝龍微微笑著，沒有答話，一上一下地踢著那條新安的腿。他要抓緊鍛煉，下一次還指靠著它從鯊魚嘴中逃生呢。新腿的感覺很好，穩定，靈敏，甚至比原來的腿還要好用。哈里森常說他請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外科醫生，他沒有食言。

拍攝場里，哈里森的另一部影片《殺人鱷》正在拍攝。殺人鱷已經物色到了，個頭很大，兇殘醜陋，足以刺|激觀眾的神經。但替身演員太糟糕！沒有一點兒李勝龍的「酷」勁兒，面對殺人鱷的血盆大口他總是畏畏縮縮，在這種心態下，當他的左腿被殺人鱷咬斷時，痛苦脈衝也不會像李勝龍那樣強烈和壯美。哈里森用盡導演的技巧，也沒能讓替身演員入戲。他惱怒地暫停拍攝，開始有點後悔，也許，不該讓李勝龍死去的。

「你好，小寶貝，你是叫布萊克，對嗎？來吧，到新主人這裏來，我會讓你過上王侯一般的生活。」

「哈里森先生，我想……」

青枝咯咯地笑著：「沒關係，我會重新熟悉你的。我會更加愛你，包括你的新身體。可是，你為什麼不給我買一個結婚戒指？」

「沒有了。我是一個棄兒，父母沒在我身上留下任何標記或地址。現在，我在世界上只有一個親人。」

「這就牽涉到內髒的縫合，手術難度會大一些。不過，你完全不必擔心！我的醫生絕對保證手術的安全。這麼說吧，我對你的安全比你本人更重視呢，哈哈。另外，報酬當然會大大提高，2500萬，怎麼樣？」

按照劇情，女主角將在海上遇險，男主角跳入鯊魚群中救美。這些鏡頭將在以後補拍，在沒有鯊魚的安全水面上補拍，再用電影特技合成。這些不得已之處，觀眾是寬宏大量的，給予充分的理解——你總不能讓演員個個缺胳臂少腿吧。但那個8～10分鐘的長鏡頭絕不允許有一點兒虛假，替身演員拿著天文數字的工資，就是干這個的嘛。

黎青枝抱住他：「親愛的，我真為你驕傲。評論界對第三集《鯊王》一片叫好聲，而且，幾乎沒有人提麥克·布希的名字，他們都知道，你才是這部電影中真正的靈魂。2500萬已經到帳。勝龍，我真的希望當你的經紀人，考慮一下，給我個答覆，好嗎？」

哈里森同他緊緊擁抱，親熱地拍著他的後背：「李，很高興見到你。完全複原了？」他的目光掃視李的右臂，李勝龍簡單地說：「複原了。」

李勝龍沒有立即回話，小狗布萊克倒是立即發言了，它焦灼地狂吠著，拉著主人的褲腿往外走。李勝龍淡淡一笑：「看來我的夥伴不同意你的安排呀。」

青枝不屑地說：「一條骯髒的雜種狗，有這麼聰明嗎？勝龍，你該為我買結婚戒指了吧。」

「你把自己的工作做得非常好，但從本質上來講……」他聳聳肩膀。

《深海鯊王》第四集的首映式上籠罩著濃厚的宗教情懷。在此之前，觀眾們與李勝龍之間只有買賣關係——我拿錢去買你的痛苦。但是，這位無比敬業的替身演員在絕筆之作中以身殉職，這使他呈獻給觀眾的痛苦有了往日沒有的悲壯。鯊王張開利齒，脖頸卡喳一聲被咬斷，極度的痛苦，腦袋在滾入鯊胃前的最後一瞥……觀眾們淚流滿面。

小狗布萊克煩悶地搖搖尾巴，從她身邊離開。它已經厭倦了，不願再以吠聲表示自己的意見。

副導演氣喘吁吁地問：「鯊王的咬肌似乎沒有麻痹，是否發射麻醉彈？」

里根更尷尬了，滿臉紅脹，啞口無言。哈里森平靜地說：「為什麼？李，我想你應該知道一條規矩，從沒有任何明星敢在我這兒耍大牌脾氣。」

哈里森悲痛地走上台，當眾將1億美元的支票交給李勝龍的律師。由於悲痛過度，他只說了一句：

「勝龍，我不去拍攝現場啦。」青枝甜蜜蜜地說，「畢竟目睹那個場景需要大的勇氣。我知道那都是真刀真槍的活計，萬一鯊魚的嘴巴偏一點兒……我真的不敢看。等到影片拍完，我到電影院里去看吧。勝龍，吻你，祝你成功。」

「不，它與我的身份很相稱。它剛才的吠叫是對你的談話發表評論呢，可惜，它似乎對我所有的朋友都持批評態度。」

小狗布萊克也在平台上，它似乎知道今天主人的命運，凄楚地低吠著，遠眺著海面上的小船。

「大腦？好主意。如果一個人的腦袋被九*九*藏*書鯊魚咀嚼，那是何等的刺|激！我會為你付5000萬美元，你認為這個價錢公平嗎？」

李勝龍咧嘴笑了：「你當然認不出來，它可不是什麼名犬，是最普通的雜種狗。我在辛比拉醫學研究所附近撿到的。不過它極聰明，能聽懂人類的談話。來，布萊克，同哈里森先生握手，向他點頭問好。」

他在咫尺之內看著兩排利齒寒光一閃，嘎崩一聲，右腿從腿窩處齊齊被咬斷。恰到好處，他在心裏評價著，然後疼痛感傳到大腦，就像白熱的鐵棒猛地杵入腦漿，腦漿絲絲響著，白氣升騰，巨大的疼痛像千斤閘一樣壓迫著他，要關閉他的意識。不，不能休克，他還要擺脫鯊王的追擊，還要把疼痛脈衝不打折扣地送給觀眾呢。他忍著劇痛，按動腰間一個開關，立時一股液體噴出去，這是從豹鰨身上提取的咬肌麻痹液，鯊魚立即牙關麻痹，狼狽逃走。豹鰨麻痹液是整個拍攝過程中唯一作手腳的地方，不過觀眾不會注意的，他們此時的目光都盯在演員身上，盯在斷腿的地方，品嘗著白熱的鐵棒攪動腦汁的感覺，鯊魚已經不在他們的注意力之中了。

「很公平。但……5000萬元你給誰？那時，我只留下一個無頭的軀幹，我想，它似乎不會使用金錢。」

李勝龍平靜地說：「好的，拍吧，我的身體可以對付。」

哈里森體貼地摟住他的肩膀：「放心，我已經為你籌劃好了——對你的安全，我比你本人更關心呢。在這部影片中，我們將不得不使用一點兒特技——真對不住我們忠實的影迷，但在關鍵時刻我們只能從權了。拍攝將這樣組織：鯊魚咬掉你的腦袋，一定要從脖頸處咬斷，這一點很重要。我們立即施放豹鰨麻痹液，使它不能繼續咬合。拍攝停止，我們用麻醉彈麻醉大白鯊，取出你的腦袋。對你大腦發出的痛苦脈衝我們將適當編輯，增加一些諸如腦殼被咬碎這樣的感覺，以便使觀眾滿意。然後我們把你的腦袋和身體縫合。萬一身體被咬爛不能再用，也沒關係，啟用2號克隆人就行了。怎麼樣？我勇敢的小夥子？」

「好——吧，什麼時候？」

「複原了。」

李勝龍下意識地摸著肚臍以下的部位，那兒皮膚的顏色稍淺一些，不過不要緊，曬兩次日光浴就好了。肝膽脾腎都是新換的機件，不過他感覺不到有什麼不對勁。他說：「青枝，你看我已經換了半個身體，我已經是另一個男人了。」

里根說：黎小姐已經幫我把飯菜點好了，都是你愛吃的。李，我想當面向你道歉。李勝龍微笑著，但言語中絲毫不減銳利：「里根先生，我希望你不要誤解，我應約來這裏，但並沒有給出什麼承諾。」

里根沒料到這樣的結局，愣了許久，他才如夢方醒，連聲道謝：「謝謝你，謝謝你。」

布萊克悄悄潛入哈里森的拍攝場地。沒人知道它是一條基因嵌接狗，它的狗腦袋裡的智力不亞於一個12歲的孩子。主人李勝龍也不知道這一點，但他愛布萊克，把它當成自己的啞巴朋友，常常向它訴說心裡話，訴說他的孤獨，他的痛苦，他在「神風」外表下的軟弱。現在，他死了，離開了這個陌生殘忍的世界，把1億多財產留給「世上唯一的親人」。

他低下頭，開始工作。里根尷尬地猶豫片刻，說：「好的，我去找他。」

布萊克恐懼地叫著，當哈里森俯身想撫摸它時，它一下子跳開，兇狠地呲出牙齒。哈里森的手在半空中停下了，厭煩地瞪著它。

迎上去。哈里森公平地拿出1100萬，現在該是你還債的時候了。李勝龍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氣，徑直衝向大白鯊。他用匕首在鯊王身上劃了一道又一道血痕，也一次又一次從鯊王口中逃生。他在計算著時間，該到那個時候了。鯊王又一次向他進攻，他機敏地把身體躲過去，卻有意把右腿送到鯊口中。

他的語調很平和，不過李勝龍能聽出其中的不耐煩。那麼，就開始下一步吧。不過，他真捨不得這樣終結自己的替身生涯。鯊王又向他噼面衝來，一人一鯊有剎那間的對峙。尖鼻子，冷厲的小眼睛，鋒利的牙齒，優美的身軀，身軀兩邊的感覺線……他和鯊王已經有三年多的交情了，這是個值得尊敬的對手，作它的腹中物不算是侮辱。他長笑一聲，雙臂貼在身上，用腦袋向鯊魚嘴巴衝過去，卡喳一聲，他的脖子被咬斷。恰到好處，他的大腦做出最後的判斷，同時右手按下了豹鰨麻醉液的開關。但似乎鯊王的咬肌並未受影響，它咬碎這顆腦袋，又開始撕扯他的殘軀。他的意識落入一個幽深的黑洞，隨後被關閉。

8架攝像機不停地拍攝著。

「不錯，真聰明。」哈里森掏出手絹擦擦右手，不易察覺地扔到身後。「言歸正傳吧。《深海鯊王》第二集馬上就要開拍，觀眾的胃口已經吊起來了，該給他們準備點更刺|激的東西。就看你啦。」

「對不起，哈里森先生，我不為這傢伙作替身。」

「我看到了。」李勝龍平淡地說。

聽筒中傳來哈里森的聲音：「很好。表演已經做足了，進行下一步吧。」

天上傳來直升機的轟鳴聲，機身有白底紅十字標記。直升機在樓頂停穩，一副擔架被迅速抬下飛機，通過電梯送下來。外科醫生迅速測量了傷員下肢被咬斷的部位，然後電鋸在克隆體的相應部位開鋸。創面清理，血管縫合，神經縫合，骨頭對準，皮膚縫合。5個小時后，最後一件外科工具當郎一聲扔到不鏽鋼盤中，手術順利結束。

李勝龍向莫須有的女主角喊一聲：「蓓蒂不要慌，我來了！」縱身躍入reａｄ•99ｃsｗ•ｃom鯊群中，手中僅握著一把匕首。幾條小一點的鯊魚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魯莽地圍過來。李勝龍的泳技出神入化，靈巧地閃避著鯊魚的攻擊。一條鯊魚衝過來，張開的利齒幾乎咬住他的肩部，他急忙閃過去，用匕首在鯊魚肚皮上剖開一條長口子。血液洶湧地流出來，把鯊魚刺|激得更為凶暴。

在極度的痛苦后是極度的快|感，觀眾們幾乎癲狂了。人狼電影公司真是好樣的！他們有強烈的職業道德，決不會讓觀眾有白花錢的感覺。這次被咬斷的可不僅是一隻胳臂，一條腿，這次連五臟六腑都在鯊魚的利齒中咀嚼。12分鐘的長鏡頭，就象你一眼不眨地目睹了全過程。真過癮。第四集什麼時候投拍？當然，第四集里應該把刺|激的閾值再提高一點。不過，相信人狼公司吧，它不會讓觀眾失望。

哈里森輕鬆地說：「不必，繼續拍攝。」

「是嗎？那我只有大腦了。」

他的目光掃過李的肚臍，李勝龍立即感到那兒一陣灼痛，這是心理因素引起的肉體疼痛。這一次他表現出一剎那的猶豫，沒有立即點頭。哈里森機敏地接著講下去：

身穿葬服的未亡人臉色蒼白，眼中冒火。只有10萬！1億5千萬遺產中才給她留下10萬！她恨不得讓鯊王把李勝龍的靈魂帶到地獄中去。僕人們把艷羡的目光轉向布萊克，現在，它已經是1億多財產的唯一繼承人了！可惜布萊克不知道品味橫空飛來的幸福，它在坐椅上陰鬱地沉默著，忽然它竄到地下，朝門外一溜煙跑了。

「我很樂意，我身上剩的東西還能再賣三四次呢。」

「我更願意給你買一隻遊艇。」他不動聲色地說。

克隆李勝龍已經24歲，一直保持在植物人狀態。這樣，在截去某部分肢體時，他就不會有任何痛苦。這一點絕對確實，人道組織曾組織過嚴格的檢查，確信克隆體沒有任何神經反應，才同意這種零割碎切的手術。

「我……我說他不是演員，只是一個敢零賣自身血肉的潑皮。一隻手臂800萬，這是從未有過的天價。」

秘書米羅爾小姐向哈里森先生通報了李勝龍的到來，令她驚異的是，哈里森立即到門口迎接，這可是不多見的。作為美國最著名的製片人和導演，他是電影界教父級的人物，大牌明星全都對他俯首貼耳（女明星們則恨不能投懷送抱），所以，一般來說，哈里森認為不必對明星們講什麼禮節，何況李勝龍只是一個替身演員。

李勝龍點點頭：「好吧。這次的主角是誰？」

「那就言歸正傳吧，第三集《鯊王》就要開拍，但觀眾被寵壞了，他們要更刺|激的東西，要一點真正屬於軀幹的東西——聽懂我的話了嗎？單是四肢已經不能滿足他們了。」

「好的。主角是誰？」

他會為這個決定付出1億美元，但他不會後悔。關鍵是李勝龍已經把戲演到極致——他的腦袋都被咬碎了，你還指望他能幹出什麼更轟動的東西？他如果活下去，只會成為廢物，壞了他自己的名聲。可是，如果他在最後一部片子中英勇地死去，就會成為烈士，成為神風替身中的聖者。那時，他演過的任何電影（包括他的前三集）都會賣上或重新賣上一個好價錢，足以補償1億美元的損失。然後，哈里森就要轉向，去拍另外有殺傷力的主題。

一隻小船晃晃悠悠搖向海面中心，船上只有李勝龍一人，他戴著哈吉·里根的面模，瞳孔也變成里根的顏色。說到底，他仍是替身演員呀。儘管替身演員的份量已被世人承認，影片片頭要打上替身的名字，觀眾在歡唿時總喊李勝龍李勝龍！——但他仍是替身，永遠不能以自己的真實面貌出現。他的頭髮里藏著無線發送器，通過它，他的腦電波將同千百萬觀眾直連，把肢體被咬斷時的神經脈衝送到觀眾的腦波接收儀上。

「對不起，我不是對你。但我和這個傢伙有點兒過節，不願拿自己的血肉為他揚名。或者你換他，或者你換我。我等你的通知，再見。」

李勝龍說：「我告訴過你，這條雜種狗非常聰明，能聽懂人的談話。有時它還要發表自己的評論呢。聽它吠叫的口氣，你剛才的話它不樂意聽。」

10分鐘后，鯊魚的背鰭出現了，它們不慌不忙地圍著小船打轉，用殘忍的小眼睛打量著小船。不過人和鯊都不著急，他們知道主角還未登場。兩分鐘后，一條大白鯊悄然出現。它的身體有普通鯊的一倍半，鋒利的牙齒在水裡閃著寒光。這隻深海鯊王已是著名的影視明星，甚至比李勝龍還要出名——畢竟在兩者的搏鬥中，鯊王總是勝利者，總要從演員身上咬掉一塊兒、一支胳臂或一條大腿什麼的。觀眾就是沖這一點而來。

青枝感動地鑽到他懷裡：「我真高興——不不，不是高興我將成為遺產繼承人，而是高興你說我是你唯一的親人。勝龍，我為你的安全擔心，可是我不會阻攔你的，我知道你是天下最勇敢的男人。勝龍，我們結婚吧，我要用有契約的愛情來保佑你平安無事。」

黎青枝焦急地望著律師。李勝龍的遺囑是什麼內容？他還有別的親人嗎？不會的，他親口說過，在這個世上他只有一個親人。僕人終於把小狗布萊克找到了，抱過來，放在女主人身邊的凳子上。黎青枝真不明白，律師在宣讀遺囑時為什麼一定要它也在場。

李勝龍冷靜地說：「是我應該作的。」

「遊艇？」青枝不知道是高興還是失望。不過——也好。婚戒總歸要買的，在買婚戒前多要幾件禮物也不錯呀。

青枝由衷地感動了，狂吻著情人：「你真好，你是一個負責的好男人。」

較小的一行字是：

女主人最先醒悟過來，喊道：「抓住它！攔住它！請它停下！」僕人們紛紛追上去，她轉向律師，「先生，我想取得對布萊克的監護權，可以嗎？我相信你能辦成的。」她走過去，低聲說：「我的報酬是百分之……」

「《深海鯊王》第二集即將開拍！神風替身中第一號人物李勝龍傷愈歸隊，仍將擔綱第二集的拍攝。相信他這次能為觀眾提供更有刺|激性的經歷！」

布萊克跑到野外凄厲地吠了一夜，然後，它決心為主人做點什麼。

李勝龍身後的小黑狗忽然憤怒地叫起來，甚至狂怒地向哈里森呲出白牙。哈里森不快地說：「還是那條雜種狗？沒有教養的野狗。你已經是千萬富翁了，應該買一條與你身份相稱的寵物犬。」

「千世龍」的門口擺著關聖帝君的塑像，走廊上掛著紅色的宮燈。身穿旗袍的侍女把他引到「聽松齋」小雅間里。青枝和一個白人男子在那裡等候，果然是哈克·里根。他站起來迎接勝龍，仍顯得局促不安。青枝用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勸說勝龍：請保持紳士風度，對他客氣點兒，好嗎？李勝龍點點頭，伸手與里根相握。

哈里森打斷他的話：「請放心，我一定會給出公平的報酬。1100萬，怎麼樣？」

他覺得準備妥當了，便對著微型麥克風說一聲：「開始。」8台攝影機同時絲絲地轉動起來。李勝龍抽出匕首，用力劃破右腿（一會兒反正要失去它，不必心疼），一滴滴血珠滴到海水裡。他用手攪一攪，加快血液的擴散。鯊魚的嗅覺極靈敏，可以嗅到半海哩之外的含量極微的血腥味兒。按一種未經證實的說法，鯊魚還能辨別出每個人血液的味道，所以，一開始就用自己的血液來引誘鯊魚，可以使它們的攻擊更為兇猛。

哈里森同他擁抱，親熱地拍打著他的後背：「李，很高興看到你出院。完全複原了？」

「我是一個不合時俗的傢伙。」他忽然衝動地說，「我認為電影應該是藝術，而不是血淋淋的刺|激。可惜我不得不向現實投降。李先生，我不想冒犯你，但咱們都是社會陋習的犧牲品。」

手機響了，是黎青枝打來的：「勝龍，這會兒你在哪兒？有人想請你赴宴。」她撒嬌地說，「看在我的面上，不要拒絕和他見面，好嗎？我不要求你給出什麼允諾，但你得給我一個面子。來吧，還是那家『千世龍』中餐館。」

醫生們個個大汗淋淋，這次的軀幹縫合比過去難多了。被咬碎的內臟已無法拼復，不過主刀醫生早有了周密的手術計劃。這要得益於有充分的克隆體備件。他下令把李勝龍的殘缺的內臟全部清理掉，再把克隆人的下體連同全部臟器拿來（右腿則利用被咬掉的那條），放置在李的體腔內。這樣一來，縫合的工作量就大大減少了。七個小時后，手術順利完成。電話打到哈里森那裡，他長出一口氣，欣慰地說：

里根推門進來，和李勝龍打了個招唿。不過，顯然他對這次會面很尷尬，儘管他努力掩飾這一點。李勝龍看看他，冷淡地對哈里森說：

右腿腿窩處——就是哈里森用目光犁過的地方——灼灼發疼，這已經是慣例了，是心理因素引起的肉體的預疼痛。20天後，鯊魚的利齒會準確地從哪兒把右腿切斷。他是「神風替身」（借用二戰時日本神風自殺特攻隊的名字）中最能幹的一位，動作敏捷，遇事冷靜，能準確實現導演的設計——也就是說，絕不會讓鯊魚多咬去或少咬掉一塊肌肉。而且，更可貴的是，他能以頑強的毅力抵抗昏厥，把表達痛苦的神經脈衝送給觀眾，使他們如醉如痴。

布萊克忽然惱怒地吠起來，朝青枝呲著牙齒。青枝驚怒地跳起來：「咄，你這隻臟狗，為什麼對我露出牙齒？真沒教養！」

他轉身欲走時，哈里森抬起頭：「我能為你提供一條途徑，李勝龍有一個十分寵愛的華人情人，找她去吧。」

小報《萬花筒》刻薄地評論道：

「好樣的，你是天下最勇敢的人！」

8架水上水下攝影機作好準備，從各個角度對準這處海面。雖然攝影機已檢查過多次，但哈里森仍嚴厲地督促攝影師們複查。要知道，這種「真實拍攝」和普通的拍攝不同，這兒不允許失敗，不允許重來——那不是浪費膠捲的問題，李勝龍可沒有多餘的右腿供鯊魚再吃一次。也不允許切換鏡頭，觀眾是極挑剔的，他們一定要看絕對真實的鏡頭，任何鏡頭的切換，淡出淡入等都會被懷疑是使用了電影特技。

但那一瞬間的痛苦脈衝足以使觀眾發狂。哈里森也在腦波接收儀中品嘗著痛苦脈衝的質量，他是這方面的老行家了，立即判斷出這次的痛苦閾值比上一集還要高出三個分貝。沒錯，電影已經成功了。

黎青枝俯下身，深深吻著情人：「勝龍，你的表演真棒！電影我看了兩遍，現在我耳邊還響著鯊魚咬斷腿骨時的卡喳聲呢。太刺|激了。你的經紀人說，九_九_藏_書1100萬片酬已全部打到你的帳上——可是你為什麼要養一個經紀人呢，我來當你的經紀人吧，我幹得不會比他差。」

「唯獨對你忠心耿耿？那麼它的審判並不嚴格。」他刻薄地說，「李，我們的身上都有同樣的血腥味。」

僕人們驚慌地跑回來說：布萊克失蹤了。

「你仍然認為我的工作沒什麼品味？」

她沒想到這次李勝龍痛快地答應了：「好的，我們馬上結婚，我還要把律師喊來起草遺囑。」

律師不動聲色地說：「我會儘力。」

布萊克步履從容的走上前，伸出前爪同哈里森相握，又向他輕輕點頭。

遺囑打開了：

哈里森機敏地截斷他的話：「我還沒把安排講完呢。我們將簽訂一個嚴格的合約，一旦你有什麼不幸，公司將為你提供1億美元的撫恤金！1個億呀，單單為了這筆巨款，我也會細心籌劃，確保萬無一失。」

里根嘆口氣：「當然，但我希望最終能取得你的諒解。」

哈里森咳了一聲：「我很想讓你多休息幾天，可是不行啊，觀眾逼著我們出第三集呢。」

布萊克來了，它箭一般撲過來，乾脆利索地咬斷哈里森的脖子。周圍的人發現異常，趕來把布萊克打死，一直到死，它都緊緊吊在哈里森的脖子上。

首映式後為死者作了追思彌撒，觀眾們含淚誦禱：「主啊，請你感念你的僕人李勝龍，他既因聖洗和你的聖子一樣地死亡，求你也使他和你的聖子一樣復活。」

「半隻手臂800萬，一條整腿才1100萬！勝龍，你該同那老傢伙爭一爭的。你不用怕他，你的聲望已經具有足夠的資本啦。」

哈里森朝小狗走來：「它真的能聽懂人的對話？果真如此，我會讓它進入影片，讓它變成一個當紅的名角兒。」

小船泊在水面上，李勝龍屏息靜氣，摒除雜念，把自己的競技狀態調到最佳。儘管他是神風替身中最能幹的一位，但這是真刀真槍的活，誰也不敢為成功打保票。他要同鯊魚搏鬥，逃避，還要不失時機地把自己的軀體送進去——要絕對準確。如果你按導演要求被咬去一條右腿，你會得到1100萬美元；但你若是失去腦袋，那你只能得到菲薄的人身保險。

青枝摸摸他的腿：「完全複原了嗎？勝龍，在第三集中你將在哪兒被咬斷？我想最好把『那兒』留著。」她看看李勝龍小腹以下的部位，格格地笑起來，「否則我會感覺著你成了另一個男人。」

還處於麻醉狀態的李勝龍被推出手術室。小狗布萊克一直在病房門上焦急地抓撓著，這時才安靜下來，顛顛地跟在手術床的後邊。

飯菜還沒上來，青枝偎在勝龍的懷裡，詢問去大保礁的日程，又問：在第二集《鯊王》中你將被咬掉什麼？哈里森開出多大價碼？她不高興地說：

「我想你肯定見到了對《深海鯊王》的評論！絕對真實！絕對刺|激！一個令人永世不忘的8分鐘的長鏡頭！本月票房收入已突破1個億。李，我在你身上花的800萬沒有白花。」

手術台上躺著缺少右臂的李勝龍——不是缺少右腿的真李勝龍，是他的克隆體。上次演出之後，該克隆體的右臂已經被截下來，對李勝龍作了修補。所以，在哈里森的連續劇中，每次鯊王咬下的部位肯定各不相同。這是理所當然的，要充分利用克隆體的每一部分嘛，不能暴殄天物。

「可是觀眾等不及了呀！真為你驕傲，你有數千萬非常忠實的影迷，我們不能惹惱他們。第四集的拍攝不能再耽誤了。」

黎青枝聽著兩人帶著火藥味兒的對話，心想今天里根的飯局怕是要白請了。李勝龍冷淡地看著他，盯了很久，忽然說：「去告訴哈里森吧，我願意做你的替身——不管怎樣，你還敢講幾句真話。」

「不，內臟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疼，下肢的肌肉也沒完全恢復……」

「我想你一定看到了對第二集的評論！絕對……」

鯊王率著四條鯊魚逃走，李勝龍用力控制著殘缺的身體，游回小船，艱難地爬上去。這是長鏡頭的結尾，相當於京劇中落幕前的亮相，要給觀眾一個明白的交待——他確實被鯊魚咬掉一條腿，剛才送給觀眾大腦的疼痛感是真實的，他們的錢沒有白花。然後，拍攝停止，救生船飛快地開過來。李勝龍的意識已經不大清楚了，目光開始模煳，他看到哈里森站在救生船上，感情外露地喊著：

沿途仍能看到為《深海鯊王》第一集所作的巨型廣告：

哈里森沒時間來看望李勝龍，他正督促著里根和尼亞加蘭（一位大牌女明星）緊張地拍戲。哈里森很興奮，現在，已經可以提前祝賀《鯊王》第二集的成功了！10分鐘完美的長鏡頭，無可挑剔，絕對刺|激！至於里根和尼亞加蘭的表演則是相對次要的東西。這是可以理解的嘛，當一根白熱的鐵棒塞入觀眾腦腔里攪過之後，當觀眾大張著嘴回味極度痛苦后的極度快|感時，誰會在意演員的演技呢。

他轉身走了，小狗布萊克很有禮貌地向兩人點頭，跟在主人後邊。哈里森不快地問里根：「你和李有什麼過節？你應該提前告訴我的。」

「快來吧，你們好好談談。無論如何，他也是有名的大牌明星哩。」

「哈吉·里根在上部影片中已經『失去』一條腿，當然不能是他啦。這次是麥克·布希。」

「絕對一流！非常成功！李，你真是一個天才。」他命令醫生，「快給李先生注射麻藥，不要浪費他寶貴的痛苦。快去醫院！」

「我會為你買一條鑽石項練。」李勝龍有意繞開了直接回答。

里根看來豁出去了：「這是最真誠的道歉，我不想虛言粉飾。」

「對，唯有你和它是這部連續劇中的長青樹。」

哈吉·里根一直被晾在一邊兒，心裏暗暗窩火。他用一根藍寶石項練才打動了這個娘兒們，但現在她（和李勝龍）似乎忘了他的存在。今天真不該來向李勝龍低頭的，什麼時候，替身演員變得比明星還牛氣？他罵李勝龍的話實際沒錯，這些目中無人的替身們只是些敢零賣自身血肉的潑皮。關鍵是觀眾，觀眾已經沒有閒情逸緻去欣賞什麼表演，他們所要的就是最直接最痛快的刺|激。這不奇怪，好萊塢一代一代的導演們傾盡才情，去儘力提高影片中刺|激的閾值，所以，最終培養出這樣的觀眾口味是順理成章的事。

李勝龍32歲，長臉龐，小平頭，中等身材，身體勻稱。胸肌和三角肌沒有施瓦辛格那樣張揚，但也十分強健。四肢修長，走路富有彈性。一隻黑色小狗緊緊跟在後邊。

「太好了，我知道你是個職業榮譽感非常強烈的好演員。當然，第四集要給出一些新東西，一些比四肢、內臟更貴重的。」

一隻小狗站站在他面前，目光沉靜地看著他。這種熟悉的目光立即讓他回憶起，這是李勝龍的愛犬！要知道，它身上還背著1億3千萬的家產呢。哈里森蹲下身，用最動人的聲音喚它：

他用鋒利的目光看看李的右腿，分明在大腿窩那兒犁了一刀。李勝龍知道，那兒就是這次該讓鯊魚咬掉的部位。他平靜地說：「沒說的，這是我的工作。當然，我的報酬也應該……」

「太好了，幹得好！我一直擔心他闖不過這道關口——《鯊王》第四集還在等著他呢。」

「是里根。」哈里森對麥克風說：「卡羅爾小姐，讓哈克進來。」他回頭說，「是哈克·里根，他的身高、肩寬和你完全一樣。你知道，觀眾越來越挑剔了，替身的面容、膚色、發色、瞳孔顏色都容易對付，但身高和肩寬是不容易做假的。」他笑起來，「從前是為演員挑選替身，現在是拿替身作標準來挑選演員。李，你的人望已經超過這些大牌明星了。」

這是一場世紀婚禮，比英國王子的婚禮還要奢侈。有人說，單是新娘的婚紗和首飾就超過1000萬美元。唯一與婚禮氣氛不協調的是那隻普通的雜種狗，新郎始終帶著它，而它竟然不受抬舉，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

李勝龍中止了同青枝的談話，回過頭冷淡地說：「這是你的道歉？我聽著不怎麼順耳。」

李勝龍知道這會兒在青枝身邊的是誰，他的嘴角浮出冷笑，爽快地說：「好的，既然你為他說情。」

哈里森把目光轉向他的小狗：「是你新買的寵物犬？什麼血統？我沒辨認出來。」

這就是他的絕技，這就是他拿1100萬片酬的原因。有不少身手敏捷的替身演員敢同鯊魚搏鬥，也有能力從鯊魚嘴中逃生。但是，恰如其分地把某一部分身體送到鯊王的利齒之中——只有他做得從容自若，坦然不驚。

「鯊王當然不變了。」

在水裡搏鬥10分鐘后，李勝龍準確地把自己的下半身送到大白鯊嘴中。兩排利齒在他的肚臍處咬合，卡喳一聲，白熱的鐵棒杵到腦漿中。不能休克，不能休克，他用力揮動著雙臂（半截身體實在難以平衡），艱難地攀住小船的船舷……

李勝龍看看放在方向盤上的右手，嶄新的右手，精美絕倫，與舊胳臂的連接處天衣無縫，僅僅膚色略有不同。這點差別算不了什麼，到海灘上曬兩天就好了。他想在《深海鯊王》第二集投拍前的空閑時間里，領黎青枝到澳大利亞大堡礁玩一玩。現在他有錢啦，他用一隻右手換了800萬美元，而且他身上的可賣品還多著呢。

「很高興見到你。完全複原了？」哈里森關心地問。

「對，是天價。不過它為我賺來1個億的票房收入，它值這個價。里根先生，我想你該對現實有個清醒的認識，觀眾來看《深海鯊王》，不是衝著主角的臉蛋和演技，而是衝著那個8分鐘的強烈刺|激。李勝龍是幹這一行的好手，沒人能替代。這件事由你自己來擺平吧。」他轉身走向辦公桌，「給你三天時間，希望你能同他和好。否則，我只好換你了。」

混戰了10分鐘，鯊王正式登場。看它冷冷的眼神，似乎在喝斥無能之輩躲開，我要親自出馬了。李勝龍崩緊肌肉，知道最重要的時刻來了，從現在起，攝像機將一刻不停地把他罩到鏡頭裡，直到鯊王咬斷他的一條大腿。然後大白鯊將退出鏡頭，鏡頭中是他同肉體劇痛的搏鬥。

「人狼電影公司將用金字把李勝龍的名字鐫刻在史冊上。」

他從鯊王的利齒中一次一次逃脫，匕首在它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今天他的競技狀態特別好，新安裝的下體同他心意相通，甚至更為年輕有力，反應靈敏。鯊王被它自己的血液刺|激得狂性大發，小眼睛射出凶暴的光。它再次惡狠狠地撲來，張開利齒，但李勝龍在間不容髮的時刻中又成功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