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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焦慮

夏日的焦慮

作者:王晉康
莎菲把孩子塞給我:「來,抱抱他。提前10年嘗嘗做父親的味道。」
晚上昊天沒上晚自習,在家讀外語。到平時下課的時間,他對媽媽說:「我出去轉轉。」打開院門,來到護城河邊。梧桐樹如黑色的剪影,繁星在樹葉的隙縫中安靜地眨著眼睛。對岸四樓的那個窗戶一直黑著,小紅點沒有準時出現。昊天掏出自己的激光電筒遲疑著。他想同那個女孩(?)告別,他的考場在縣中,離這兒較遠,爸爸已經在那地方定了賓館房間,明天就要搬過去。然後是三天考試,考試后他就不會再回這兒了。在這個焦慮的夏天,那個紅色小光斑的輕輕撫摸是荒蕪心田中的一口|活泉。他不忍心讓它在生活中消失——但也「不忍心」使它明朗化。他不願讓詩境中的女孩變回到普通人,還原成一個被高強度學習榨乾靈氣的高中學生。那麼,就讓它保存在朦朧的記憶中吧。
我終於小心地問:「莎菲,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莎菲同大媽媽有一個短暫的意識交流,然後流暢地念出一長串數字。她說這是中央電腦此前得到的最大素數,有十億位。你若想要更大的素數也行,它可以在5秒內算出來。我卻陷入尷尬——我問一個自以為聰明的問題,卻無法確認這個答案是否正確。剛才我報的最大素數是在一本數學小冊子上看到的,那上面還介紹了素性檢驗的簡便方法,可惜我忘了。我只好撇開這個問題,又問:
我早知道你爸不會相信我的信件,也知道你會回信的。我們在歷史中註定要相遇。
媽媽已為他放好蚊帳。這套租房只有一間卧室,放著一大一小兩張床。爸媽怕影響他休息,總是先避到外間,等他睡熟后再輕手輕腳地進來。空調機均勻地嗡嗡著,關著的門外傳來爸媽極低的說話聲。昊天躺在床上,想象著自己的回信化作電脈衝,沿著密密麻麻的網路墜入時間深處。他懷著莫名的緊張慢慢進入夢鄉,在夢境中,始終有四個字(那封來信上的四個字)在不安地跳蕩:
他睡了,進入一個陌生的夢景。
她揚揚手,一人一車在原地突然消失,只留下一團畸變的空氣。
那會兒昊天心中酸酸的,也有些遐想:也許人老了就能打通時間隧道,隨心所欲地飛度過去未來?
悼念人群向遺體告別,依次同家屬握手,有人小聲說著「節哀」。昊天羞慚得不敢仰頭,爸、媽、伯、姑的淚水反襯著自己的無情無義。人群肅穆地移動,但一旦走出弔唁廳,他們就馬上擺脫屋內的壓抑,在門外大聲談論著。也許有人在那裡指指戳戳:你看,王家的長孫沒流一滴眼淚……
是一個極可愛的嬰兒。紅白粉|嫩,黑溜溜的眼珠。胳膊圓圓的,柔軟的黑髮。嬰兒吃空一個乳|房,咧著嘴想哭鬧,莎菲拔出乳|頭,把另一隻塞進去。她的乳|房白得耀眼,我臉紅了,忙轉過目光。但那個可愛的傢伙吸引著我,我不由又把目光轉過去。嬰兒正漾出一波憨唿唿的微笑。莎菲憐愛地說:
她看看我,遲疑地把手伸過來,我緊緊握住,放心地體味到皮膚的柔軟和溫暖。但是——這說明不了什麼問題,28世紀的機器人很可能不再是冷冰冰硬幫幫的傢伙。我迫切想知道她的身份——是人類還是機器人。從她給我爸爸的那封信的口氣來看,她可能是後者。但我難以開口。我猶豫著,這當口忽然憶起「麻瓜」這個詞的含意,這是小說《哈利·波特》中巫師世界對世俗人的鄙稱,也許,它現在變成機器人世界對舊人類的鄙稱?這個疑問藏在心裏始終是一根尖利的剌。因為——她在信中透露過又在我夢中跳蕩過的四個字,那、個、悲、劇!
王昊天作為長孫站在前排。從前天起他就對這個場面懷著恐懼,但恐懼的原因卻無法示人——他怕自己在追悼會上哭不出眼淚。他愛爺爺,也知道自己在爺爺心中的份量。但爺爺的病拖得太長,死亡已是數次敲門的熟客。昊天的悲傷經過幾次揉搓,已經不新鮮了。他不敢把自己的憂懼告訴爸爸,怕爸爸生氣。他囁嚅著告訴媽媽,媽媽嘆口氣,沒說他該怎麼辦。
A&B 莎菲 新紀元772年6月24日
她用不加掩飾的鄙夷看著我,窘迫中我漸漸生出怒意,我說:「我當然不知道28世紀的怪規矩。我只是一個愚蠢的麻瓜嘛,不知道它犯忌諱,更不知道它為什麼犯忌諱。」
小女孩趴到莎菲肩上,嘁嘁地咬耳朵,話題大概仍是關於昊天的。男孩文靜地坐著,笑容明朗,目光純潔。昊天對男孩的印象很好,也許這個天真的孩子能回答他一直想知道的事。他湊近小孩,小聲問:
昊天忽然叫起來:「爸,我的文具盒!我已經收拾好,忘到桌上了。」
他把信件發出去,沒有料到outlook即時收到回信:
「莎菲,謝謝你。可是……」
爸爸說這是科幻迷的惡作劇,昊天不相信。信中有一股特別的味道(平靜的蒼涼),不像是搗蛋鬼們所能寫出來的。他在瞬間作出決定,迅速點擊界面上的「回復作者」,信件地址欄中顯出來信地址:[email protected]。他把游標點在正文欄中,開始打字。字打不上去,原來情急中忘了調整文字輸入方法。他忙把爸爸用的「五筆輸入」換成「全拼」,迅速打出:
屋裡瀉出雪亮的燈光,從紗門裡飄出蚊香和餛飩的香味。媽媽說:昊昊回來了?又聽見爸爸說:昊昊回來了?爸爸趿著拖鞋走出來,電腦屏幕在他身後發著微光。爸爸今年也提前退休了,在家照顧患老年痴呆症的92歲的爺爺,同時寫他的科幻小說。爸爸生活得滿辛苦的,常常這邊靈感剛剛迸發,那邊老爺子就拉了一床read.99csw.com。爸爸曾笑著說:不行,寫不好了,寫不好了,你爺爺害得我的文章都帶著屎臭味。
10點20,他照例來到河邊,用激光電筒向對岸問詢。沒有回答,那扇窗戶安靜地藏在黑暗裡。可能那女孩也是在這兒租房的高三學生,考完后已經搬走了?有人拍拍他的肩,是爺爺。爺爺狡猾地笑著:孫孫,不要想她了,今生你們倆不會再相遇。昊天臉紅了,「臭」爺爺:爺爺你吹牛吧,你怎麼會知道?爺爺說:我已經死了呀,死人的靈魂能遍游天地,能到過去未來。昊天問:那你說說我會考上哪所重點大學?爺爺,這次我考得很不錯呢,你該高興了。爺爺不耐煩地揮揮手說:別再惦記這些雞毛小事!孫孫,我知道你是唯一有機緣進入未來的人,人類的命運在你手中。
她分明在凝視著這邊。幾分鐘后,昊天熄了電筒,那邊的燈光也熄滅了。
「請大媽媽介紹21世紀之後發生的戰爭,可以嗎?」
她的臉微微紅了,蠻橫地說:「我當然知道,我不知道誰知道?不過,這會兒我本來不該知道的,那應該是10年以後的事。」她搖搖頭,「不對你解釋了,你的麻瓜腦袋很難理解的。」
穿戴著制服制帽的樂隊隊員從側屋裡走出來,在會堂的右邊列隊。其中一名與昊天的爸爸熟識,拎著小號過來,與爸爸低聲交談著:「92歲高壽,是喜喪了……好老頭啊……」他搖著腦袋,「我下崗了……吹鼓手,下九流的活兒……」
高考結束了,黑色的夏天挽了個結。租房內的傢具都搬走了,但昊天堅決要求把電腦再留一天,讓他「痛痛快快」玩一次。媽媽很不樂意,嘟囔著「還得再租一次三輪,又得15塊錢」。不過她還是勉強答應了。
莎菲說:「昊昊,你不是要看看28世紀的電腦嗎?它就是。是集中式的電腦,全世界一共有100台,互相聯網,和人類之間也是互動的:每個人可隨時從中央電腦里汲取信息,每個人的智力活動也同時對中央電腦的運行做出貢獻。它們有一個好聽的綽號:大媽媽。我們都是她們的共同兒女。」
不過,現在他相當武斷地斷定,這三天裏手持激光電筒向他無言問好的,極可能是那個皮膚白白的女孩。小紅點還在他胸前顫動,有時向上抬高一點兒,又馬上害羞地降到原處。昊天取出今天特意買的激光電筒,把一條紅線射到那扇窗戶上。對方似乎嚇著了,紅光倏然熄滅。昊天用激光的光斑點擊著那扇窗戶,但那邊的紅線再沒有出現。昊天笑了,帶著笑意走進屋裡。
昊天打個寒顫,停了片刻,他說,這個責任太重了,實在太重了,爺爺。沒人答話,爺爺已經消失了。他回到房間,打開電腦,像往常一樣進入屏幕。
那晚爸爸說的話比三年說的加起來還要多。他說,「昊昊,今天徹底放鬆吧。考好考壞爸媽都不會怪你。你不相信?這次可是真話。逼你苦讀這三年,爸媽的力用盡了,你的力也用盡了,若還是考不好,莫不成爸媽還能殺了你?把你趕出家門?其實,爸爸早就清楚,現在的上學太苦,簡直是摧殘靈性,但又不得不昧著良心逼你。為的是讓你能進入一個好大學,有一個自由起飛的平台。這畢竟是當今社會最保險的人生之路。說到底,爸爸是個庸人哪。」
他們所隱沒的草地變成電腦的屏幕保護畫面,王昊天盯著畫面深處,沉思不語。有人拍拍他的肩頭,是爺爺。爺爺欣慰地說:孫孫,我知道你做出這個選擇很不容易的。謝謝你。沒等孫兒說話,他就顫崴崴地走了。
昊天關了電腦,到屋外去換空氣。已經是凌晨時分,下弦月落到梧桐樹梢上,晨風帶著怡人的涼氣。他忽然發現,對岸四樓的那扇窗戶亮著。他下意識地掏出激光電筒,但他猶豫著,最終沒有撳亮它。他轉過身子,看見白衣綠裙的A&B莎菲在憂傷地看著他,這時悄悄地抿嘴笑了,很快隱入薄薄的暮色中。
爸爸今天沒來。媽媽說,爺爺又住院了。爺爺患老年痴呆症已經8年,近兩年完全煳塗了,盡做一些可笑的舉動。上次回爺爺家過禮拜,家人熱熱鬧鬧地聊天,爺爺忽然急巴巴地說:快穿衣服,今天去陳王廟(?)趕廟會,快點快點,牛車已經等在門口了。一家人都笑,爸爸拗不過他,和昊天扶他到門口,看牛車到了沒有。當然沒有,門外是平坦寬敞的城市馬路,不是車轍深深的牛車路;黃色的計程車川流不息,牛車已經被時間之河沖走了。爺爺困惑地看了半天,難為情地為自己打圓場:我煳塗了,記錯了,咱們上午剛剛坐牛車去過嘛。
「我能問大媽媽一個問題嗎?」
「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黑客小子們沒有辦不到的事。」爸爸說,「別為它傷腦筋啦,快玩吧,記住11點前要睡覺。」
「算啦,我不怪你。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來,親親你的孩子,然後……去盡你的責任吧。」
「何時相遇?今天就想見到你。」
不要再想這些了,他堅決地告誡自己,爸爸已經幫我把焦慮拋到一邊了。睡吧,睡吧睡吧。
又是在晚上10點20分離開學校。晚自習時老師仍布置了大量習題,做得他昏頭昏腦。老師說,不指望考前的一個自習能學到什麼,但這有助於你們保持臨戰狀態。昊天和同學只能苦笑:什麼時候他們不是在臨戰狀態啊,弦都快崩斷啦。
我不喜歡莎菲這種巫婆式的腔調。我緩緩地說:「已經塌縮的歷史不可能重整——只除了一個人,一個機緣深厚的人。只有他有能力改變歷史,避免那場悲劇。你和你的時空管理局都清楚這一點,對不對?」
媽媽去洗碗,王昊天打開電腦,撥號上網,打開outlook。沒有信件,更沒有來自未來的信件。他不死心,懷著窘read.99csw.com迫的期望打開DVD,屏幕上顯出:請將磁碟插入驅動器。他沒有動,仍盯著屏幕深處。眼睛看花了,屏幕上的畫面開始變化,閃現出屏幕保護畫面。不,不是原設定的屏保畫面,是一片艷綠的草地,非常鮮艷,非現實的顏色。草地中有一個很小的人兒,正在茫然四顧。他看清了,那小人是他自己。
一個小紅點忽然越過夜空,輕捷地跳到門扇上。他回過頭,見一線紅光從河對岸的一幢樓房裡射出來。是激光微型電筒,這些天,街上的小屁孩幾乎人手一隻,歡鬧著,用細細的紅線追逐行人,切割夜空。小紅點輕柔地跳蕩著,從門扇上跳到他胸前,停留在那裡,輕輕晃動。王昊天忽然童心大發,邁幾步來到河邊,把自己完全暴露在「槍口」下。那個小屁孩肯定膽怯了,立即熄滅激光,藏到黑暗裡。王昊天笑了,回身打開院門。
輪到親屬向遺體告別。爺爺穿著臃腫的壽衣躺在水晶棺里,神態安詳,面色紅潤(作過美容)。外面是酷熱的夏天,爺爺穿這麼厚不熱嗎?爺爺一直在惦記著孫兒能考上重點大學,光宗耀祖,他到底沒能等到這一天。現在,即使自己考砸爺爺也不會知道了,這使昊天覺得悲傷,又有莫名其妙的輕鬆——隨之又感到羞慚和自責。
爸爸走了,他沖了熱水澡,躺在床上,慢慢進入朦朧狀態。爸爸今天的話真的讓他放鬆了。三年噩夢般的高中生活,他做過多少與考試有關的夢?夢景總是焦灼的:考題老做不完;正答題時鋼筆沒水了;向監考老師請假上廁所,卻總也尿不盡……有時甚至夢見他大學畢業了,找工作時還要考試,正襟危坐的考官竟是他的小學班主任,那位老師得意地笑道:你以為你已經逃脫了?一輩子也逃不脫呀。
她把兩個小孩哄走,轉回頭,冷淡地沉默著。昊天別轉目光,口氣硬硬地說:「很對不起,又讓你失望了。其實我也恨自己為什麼放不下這點心事。你把我送回去吧。」
莎菲扭過臉,怒氣沖沖地吼道:「你這個該死的麻瓜,又頑固又愚蠢的傢伙,你為什麼念念不忘那件事,為什麼?」
「那就請她給出一個比21257781—1更大的素數。在21世紀,這是數學家發現的最大的素數,共有378632位。」
我跳出來——似乎是從電纜中掙脫出來,站在草地上。深深的草叢,碎碎的紫花浮在上面,很多車輛倏然來去,速度極快,在我周圍交織出一團光網。它們的速度是非現實的,就像電子遊戲中的情景。車輛在草尖上行駛,在它們離去之後,草尖都不彎一下。
殯儀館的靈堂上打著爺爺的名字和照片。照片是去世兩年前照的,帶著他晚年常有的窘迫的笑容。那時他還沒有完全煳塗,把屎尿拉到床上后便窘迫地傻笑,好像知道自己理虧似的。兒女們逗他:爸,你一笑,俺們就知道你又犯錯誤了,對不對?於是他笑得更加難為情。
尊敬的王先生:
負責火化的工人推開親屬,熟練地把屍體推到裡屋。在驟然升高的哭聲中,昊天對爺爺投去最後一瞥。爺爺同家人永別了,要孤零零前往另一個世界,在那兒沒人照顧他了。悲傷突然襲來,就像是一場遲到的冬雪。昊天的爸媽互相攙扶著走到廳門口,發覺兒子一個人留在後邊,他捂著嘴,肩膀猛烈地抽|動,淚水在鼻凹里洶湧流淌。
爸爸生氣地皺起眉頭,旋即鬆開:「哼,作官的把印都丟了。你還不錯嘛,沒等上考場才想起來。」他穿上衣服,「這麼熱的天,又得罰我跑一趟。你先睡吧,我等你睡熟再回來,免得打攪你。」
我不加思索地問了第一個問題:「你在E-mail中喚的是我的小名,你怎麼知道?」
爸爸一般是住在爺爺家,昊天知道爸爸今天為什麼要來——明天是「二摸」(高考前第二次摸底考試。有時昊天想,不知道未來的人類,比如28世紀的人類,還能不能理解這個高度簡化的專有名詞),爸爸不放心,要來為兒子壯膽。爸爸說話很有技巧,他從不提「考試」這兩個字,怕加重兒子的心理負擔,總是繞著圈子給兒子打氣。不過,王昊天想,我早就看透大人的這點心機,所以,當爸爸謹慎地繞著這個黑洞跳舞時,只能讓昊天更緊張。
我偶然從古文獻中看到你的科幻小說,油然生出敬意。在你的同代人中,只有你(和少數幾位哲人)能以平和達觀的心態對待機器人(人工智慧)的崛起。你在一篇小說中首次設計出「有生存慾望」的機器人;在另一篇小說中,冷靜客觀地分析了人工智慧(或曰硅基智慧)終將超越自然智慧的內在原因:容量無限,壽命不受限制,可以方便地聯網從而消除交流瓶頸,以光速思維,基數龐大,進化迅速等。
她抄起我的身體,塞到甲殼蟲汽車裡(在她的臂膊中我似乎失去了重量)。汽車迅速離開大媽媽,爬高又降低,降落在齊腰深的青草里。莎菲不停在喊我:「昊昊,昊昊,你聽見我喊你嗎?」我能聽見,但她的聲音似乎非常遙遠,而且我的全身肌肉和聲帶一直陷在粘滯的時間場里——忽然我會說話了,我艱難地說:
「你知道為什麼要樹這座生命之碑?你知道為什麼要過復活節?」
「當然,請問吧。」
王先生,往事已矣,已經塌縮的歷史波函數不可能重整。但不管怎樣,請接受一個後人的敬意。
「多可愛的孩子,是不是?不妨向你透露一點天機:他長大后可不是凡人,要在歷史上留下自己的印記。」
可惜,你的思想被淹沒在歷史長河中,未能成為人類的主流意識,否則,那個悲劇就不會發生了。https://read.99csw.com
這封信反倒讓他鬆口氣,當然也有些失望。看來爸爸的判斷是對的,可以肯定,這是某個同時代人(最大可能是他的同學)的惡作劇,28世紀的人在古文獻中怕是查不到他的小名吧,更不會對陌生人冒失地使用昵稱。他笑著打一封回信:
他照舊跨出兩步,向對方揮揮手。那道紅線收回了,四樓那扇窗戶沉入黑暗中。
莎菲把我拉入懷中,嘆息道:「昊昊,今天我坦白告訴你吧,在21世紀末的確有一場……那時,舊人類太固執,新人類又太年輕衝動。但是,這些傷痕已經抹平了。現在,大媽媽向所有人播撒著歡樂和祥和。昊昊,拋掉你的那個心結吧。已經塌縮的歷史波函數不可能再重整,誰想攪動已經板結的歷史,只能帶來更大的悲劇。聽我的勸,忘掉它,在28世紀定居吧。」
「當然。」
「滾,滾回你的21世紀!」
吃完夜宵,他照例打開電腦。媽媽想干涉的,忍了忍沒吭聲。不過今天他沒有玩遊戲,他點通「我的連接」,數據機吱吱地聯上網。點擊「發送接收」。程序在進行信件檢測時,他緊張地屏住唿吸。昨晚,在心血來潮中他向「未來」發了封信,今天能收到回信嗎?
他和莎菲把汽車停在山底下,徒步向上攀登。莎菲說,今天是復活節,是新人類最盛大的節日。山路上到處是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個個喜氣洋洋,陌生人互相點頭問好。山頂上是那座生命之碑,一座色澤潔白的無字碑,高與天齊,上端隱在白雲中。夏風吹來,碑體微微搖擺。王昊天望著它,有一種不安的感覺。莎菲說不要緊,這是超高強度的材料,極為堅韌,耐腐蝕,耐老化,它至少可以屹立十萬年呢。
屏幕上這會兒是outlook的界面,顯示著一封E-mail。他不經意地掃一眼。
聽著爸爸掏心窩子的話,昊天真的放鬆了。這些年,他時刻懍懍地斜視著身後的幾雙眼睛:爸爸媽媽的、爺爺奶奶的、甚至姑姑的、姐姐的、伯伯的。他是王家唯一的男孫,身上擔著這個家族的責任啊。這個責任讓他睡夢中都逃不開焦慮。他笑著說:「爸,我要考上大學,你們就不再監督我了,對不對?」
「對,徹底不管了,想管也管不到了。我們已盡了做父母的責任,那時由著你娃子踢蹬吧。爹媽只管給你準備學費,管到你上碩士,博士。只有一條,記住畢業后別讓爹媽幫你找工作。」
食品有各種各樣,叫不上名字,香甜綿軟,十分可口。忽然一男一女兩個小孩跑過來:「莎菲姐姐,真高興見到你!」莎菲站起來迎接:「你好,小多吉,不有你,小阿雅。坐下吧。」
男孩忽然尖叫起來,昊天絕想不到他能發出如此刺耳的聲音:「異教徒!人類公敵!莎菲姐姐,他在問我那個犯忌的問題!」
屋中只剩下昊天一人,他留下電腦並不是為了玩遊戲,他想再次通過屏幕進入未來世界。那裡有他的焦慮,有他未完成的責任。誰知道呢?也可能電腦搬遷到新地方,這個時空通道就再也接不上了。
那晚他夢見自己進入電腦屏幕,沿著錯綜複雜的纜線奔向時間深處。一個白衣綠裙的女孩在前邊等著他,手中輕輕點動著一束紅色的激光。
昊天離開住了兩年的房子,隨爸爸到考場附近的賓館。是一個中低檔的賓館,房間非常狹窄,放兩張床和一個茶几後幾乎沒有轉身的地方。不過房間的設施倒基本齊全,衛生間、空調、彩電、裝修過的門窗,噴塑的牆壁。爸爸把兩人的牙具擺到衛生間里,問他:「這個小蛋殼怎麼樣?我挑房的最低標準是必須有空調,有衛生間可以沖澡,給你創造最好的臨戰狀態。今晚甭看書啦,聽爸爸和你拉拉閑話。」
汽車從草尖上滑過,周圍出現很多建築,都是非現實的風格。有的建築像牽牛花的須,螺旋狀彎曲著,一直伸向藍天;有的像龜殼,有的像睡蓮,在藍天下閃爍著金龜子和珍珠貝的光澤。汽車猛然拉起來,穿過雲層,直插藍天,雲眼中露出無垠的海面,浮著一個個精緻的人工城市。其中幾個比較別緻,是半球形的透明建築,通體射出粉紅柔和的光芒,就像龐大的神鳥蛋。我貪婪地看著這一切,莎菲則半側著身子,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汽車正以令人目眩的速度上天入地,她似乎一點不怕與別的車相撞。當我把目光從遠處收到她身上時,她說:
小紅點果然在等著他,從門扇上跳到他的胸前,輕柔地撫摸。由於昨晚的夢境,他暗暗修正了自己的判斷:小紅點的主人不像是男孩子,更像是一位溫柔的女孩。他知道對岸的住宅中有一個女孩,年齡與他相近,愛穿白色無袖T恤,綠色短裙,皮膚很白。她總是在星期六晚飯後到樓頂玩耍一會兒,在金色的夕陽光幕中出沒隱現。距離太遠,看不清她的眉眼,但足以形成一個清秀的印象。她的行走很輕盈,有時隔岸把笑聲灑過來。昊天覺得她是個很美好的女孩,喜歡享受她的身影和笑聲。除此而外,他沒有過多的想法,也從沒想過到對岸去探查女孩的底細。
他匆匆吃完夜宵,簡短地回答了爸爸的問話,然後推開飯碗說:我要玩遊戲去了。媽媽說,今天別玩了,明天要考……爸爸悄悄制止她,說,去吧,玩去吧。昊天朝爸爸感激地點點頭,坐到電腦前。每晚15分鐘的電子遊戲是他唯一的娛樂,可以讓他短暫地跳出現實,跳出焦慮,跳進光怪陸離的魔幻世界中去。
A&B 莎菲 新紀元772年6月24日
媽媽先走過來:「昊昊,咋啦?咋啦?」爸爸慢悠悠地踱過來,似乎有點難為情:「你說這封E-MAIL?誰知道是哪個科幻迷搗的鬼,剛剛收到的。」他九_九_藏_書忍俊不禁地笑了,「不過,這是我所見到的最有創意的搗鬼。很佩服這傢伙!說不定,我會拿它作下一篇小說的骨架。」
如今這都是過去的事了。永遠再見不到爺爺了。
有!有一封回信!
與同學分手,走過僻靜的街道,清冷的月光伴著昏黃的路燈。過一座小橋,左轉,一個很陡的下坡,然後是梧桐樹掩映的沿河小路。從高二起,媽媽就提前退休,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屋專門照顧他。好多同學的家長也都是這樣。因為——中國孩子的高考競爭太殘酷了,大人只能盡量為你們遮蔽一點風雨,爸爸這樣說。房屋緊靠護城河,大樹遮得屋裡陰暗潮濕。這兒是城市的死角,疏於治理,城河護坡石的縫隙中,雜樹已長到碗口粗細。河水很淺,河道里鋪滿旺盛的水草。死水滋養出數量龐大的蚊子群,每夜都在紗窗外不知疲倦地轟炸著。這會兒就有蚊群在他面前飛撞,他揮手趕走它們,掏出鑰匙開院門。
汽車浮在潔凈的白雲上,她的皮膚很白,近乎透明,質感細膩,茸茸的毳毛若有若無。我遲疑片刻,輕聲說:「我可以握握你的手嗎?」
我面紅耳赤——一個高中學生怎麼突然成了丈夫和父親?但我本能地感覺到,她的話是真的,她實際上是以這種委婉的方法向我示好:昊昊,雖然我不願意回答你那個「令人厭惡」的問題,但我已讓你看見,我並不是你所想象的機器人。我能生育,哺乳,愛孩子,做一個合格的母親。昊昊,你理解我的苦心嗎?
哀樂響起來,門外的氧氣炮驚天動地地爆鳴。人群三鞠躬,致悼詞。悼詞用盡高級的褒詞,但也乾巴得沒一點水分:「忠實於人民的教育事業……勤勤懇懇,60年如一日……桃李天下……沉重的損失……」
「是我。是我設法把你——你的思維——從21世紀拉出來,進入28世紀。現在,隨我去看看這個世界吧。」
半球形建築通身射著粉紅色的光芒,十分柔和,也十分明亮。在它的光照下,方圓百里的山石樹木都像是浸泡在紅色中的半透明體。它也映著莎菲的身影,她穿著白色小背心,綠色超短裙,身體的邊緣鑲著柔柔的紅邊。半球十分巍峨,半埋在地下,外露部分大如巨峰。密密麻麻的光網在它內部閃爍流動,變幻莫測。
人們到了山頂,首先向生命之碑合掌禮拜。昊天問:他們都是基督徒?我知道復活節是基督教的節日。莎菲搖搖頭:不,所有宗教都消亡了,基督教的復活節也消亡了。這是新的復活節,是全人類的節日。她領著昊天合掌禮拜,圍著碑體轉了一圈。昊天在默禱時,「不安」一直在心中蠕動。他想知道為什麼要立這個碑,想知道人類為什麼要「復活」,是在什麼時候「復活」的。不過他已經學聰明了,不敢問這樣「令人厭惡」的問題。
嬰兒吃飽了,定定地看著我。他當然不會認得我,但這個乖巧的傢伙又送我一個笑臉。我的心酥了,融化了。莎菲靠在我的肩上,幽幽地說:
莎菲的臉色忽然變得慘白。
爸爸今晚仍沒來。昊天問:爺爺還沒有出院嗎?媽媽端著碗從廚房裡出來:昊昊,這是你最愛吃的東關老店的涼皮,我特意去買的。二摸考完了,考得怎麼樣?考不好也別灰心,離高考還有20天呢。昊昊,明天你怕得耽擱一點時間回去看看爺爺。你爺爺這回不一定熬得過去了。今晚還玩電腦嗎?少玩一會兒,這幾天太累啦。
莎菲坦率地說:「我是歷史學和時空運動學博士,時空管理局技術總監,我屬於極少數知情人之一。」
莎菲已經變成豐|滿的少婦,懷中一個嬰兒在香甜地吃奶。看見我進來,她淡淡地說:你總算回來了,先看看孩子。
我冷淡地說:「我該回去了。媽媽不允許我在電腦里呆得太久,明天還要去探望爺爺呢。」
一輛小巧玲瓏的汽車突然停在我的面前,司機是個與我同齡的女孩,白色無袖T恤,綠色短裙,很漂亮,是那種能上雜誌封面的標準的美貌。她向我打招唿:
「所以,你和你的時空管理局費盡心機編織一個溫柔的陷阱,想讓我跳過那個最關鍵的時空段。我說的對不對?」
沒有任何警告,一道電流忽然擊中我,我倒在地上抽搐,喉嚨中吼吼地乾嘔,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莎菲驚懼地連聲喊:
她的臉色刷地沉下來:「我早知道你要問這個愚蠢的問題!你難道不知道,在28世紀,這是最令人厭惡的問題嗎?」
在爸爸回到這間屋前,他迅速點擊「發送與接收」,把信件發出去。爸爸進來了,看見屏幕上不是遊戲畫面,隨口問道:「你不是要打遊戲嗎?」他怕爸爸追問,隨手關了電腦,說,今天太晚了,不玩了,我要睡覺了。
兩個孩子的笑容突然消失,滿懷敵意,周圍的人也怒目相向。昊天低下頭,心中發冷。莎菲冷冷地看看他,對小孩說:「不要緊張,他是從21世紀來的麻瓜,不懂今天的規矩。不用理他就是了。」
兩個小孩都只有六七歲,十分可愛,忽靈靈的大眼睛,眉目清秀,身體勻稱。兩人坐下來,笑嘻嘻地打量著昊天。女孩問:「莎菲姐姐,這是你的男朋友嗎?」莎菲看看昊天,笑著說:「暫時不是,以後……是吧。」
莎菲的眼裡噴著怒火,奪過我懷中的孩子,激烈地說:「滾,你這個自以為是的麻瓜!你以為你是誰,是救世的彌賽亞嗎?我真不該為你費這些口舌。滾,滾回你的21世紀吧。」
她默默地把汽車降到原處,這時已經完全平靜了:「下次再見,麻瓜。」她微笑著說,停停她補充道:「給你透露一點消息,但你不要太悲傷。你的爺爺將在明天凌晨前去世。」
晚上10點20分,王昊天離開他的高三甲(強化班)教室,回家。這是個黑色的充滿焦慮的夏天,哪個高中學生不得經過這一劫呢。早上5點九_九_藏_書起床,晚上11點睡覺,高強度的學習使他們蛻化成純粹的學習機器,就像昆蟲的一生中要分化出吃食機器(幼蟲階段)和繁殖機器(成蟲階段)一樣。
他掏出激光電筒,調整方向,讓光點爬上那扇窗戶。就像觸發了燈光開關,那扇窗戶刷地亮了,顯出一個身影……果然是個女孩,他這些天的直覺沒有欺騙他。燈光是粉紅色的,很柔和,女孩穿著背心,肩膀和脖頸處鑲著粉紅色的光邊。面部貼在窗玻璃上,這邊看不清楚,無法分辨她是不是那個白衣綠裙的女孩。
前兩門考得不好,這隻是他的感覺,還沒有對答案。考後不對答案是昊天的慣例,也算是一種自我保護吧。如果結果是殘酷的,那就讓它盡量晚幾天來臨。他走過小橋,沿梧桐掩映的河邊小路前行。取出鑰匙開院門時,那個小紅點又出現了,在他頭邊左右晃動。他很欣喜,也開始懷疑自己昨天的判斷:一個小屁孩恐怕沒有耐性每天熬到10點半向他打信號吧,也許是某個同學在搗鬼?可是,據他所知,對岸的住宅樓中沒有自己的同學。
「若想見面,請打開電腦DVD功能。」
昊昊:
不過他不忍心對爸爸說破。
媽媽問清是怎麼回事後回廚房了,嘟囔著:一封信也值得一驚一乍的?我當是蝎子蜇了呢。爸爸也過去了,王昊天盯著屏幕,盯著電腦後邊的電話線。電話線是他們搬來后臨時架的,歪歪扭扭地貼牆而行,穿過門頭,穿過牆頭,爬上四樓,跨過護城河,併入城市的電話網路。網路極其複雜、龐大、深邃,它連結著全世界——焉知沒有連結著過去未來?
「搗鬼?可是。這封E-mail的伺服器是28cn.com,從沒聽說過這個伺服器!它怎麼發過來的?」28cn,28centrory,它從28世紀發來?
那、個、悲、劇。
爺爺煳塗后只有三件事記得準確:孫兒的名字、生日、孫兒今年要考大學。爸媽常感嘆,都因為你是王家唯一的男孫呀。這事讓昊天心中沉甸甸地,他很感動爺爺對自己的深愛,可是——它其實是一副沉重的擔子啊。
「爸爸!爸爸!」他尖聲喊。
他驚訝地盯著這行字看了很久,又偷偷看看身後。還好,媽媽沒在身邊,如果讓媽媽發現他在做白日夢,他會難為情的。他試探著打開DVD功能。光碟機中沒有放光碟,畫面當然是空的。懷著隱隱的緊張,他專註地盯著屏幕,等待著。什麼也沒出現。媽媽進來了,說,昊昊該睡了,明天還要考試呢。他只好關上電腦,怏怏地回到床上。
我沉默著。
「噢——」我拉長聲音說。
麻瓜?這個詞很熟,但我一時記不起它的含意。我遲遲疑疑地跨上車。這輛汽車小得像甲殼蟲,但座位足以容納兩人。我問:「你就是A&B莎菲?是你給我回的信?」
「我爸爸說這封信是科幻迷的惡作劇,我不這麼想。我相信它是從28世紀發來的。請回信。王昊天。」
我們用目光對峙,敵意中也帶著悲傷。忽然我覺得莎菲身上的鎧甲嘩然潰散了,她搖搖頭,沙啞疲倦地說:
「爸爸,這是什麼?從哪兒來的?」他急迫地問著。
但不管怎樣,我不能逃避。我很想吻別莎菲,但我不敢。莎菲看出我的心思,走上前,把火熱的嘴唇貼住我的雙唇。我心底一陣顫慄,然後她抱上孩子——忽然他們原地消失了。
晚10點20分,他離開學校走到城河邊。那個小紅點還會出現嗎?他盼著它出現,喜歡它的輕輕撫摸。在學校里,同學們都變成沒有感情程序的機器人,一天難得說上10句話,特別是女同學,她們更用功,課間休息還要捧著書本,或趴在桌上假寐。只有吃飯時間氣氛才自由一些。所以,雖然媽媽的飯菜比學校好多了,但昊天一直堅持在學校吃早飯,以便留一點與同學感情交流的機會。
「喂,麻瓜,我知道你一定會有很多問題,儘管問吧。」
上山的人們做了短暫的禮拜后就散開玩耍。莎菲領昊天來到一處草地,鋪上餐巾,把野炊的食品擺出來。莎菲說,嘗嘗28世紀的食物吧,你若留在28世紀,還有好多東西要學呢。
「看見了嗎?在向你笑呢。真是老話說的:親勁兒攆著哩。」她看見我的驚異,毫不含煳地宣布,「沒錯,你是他的爸爸。我早說過,我們註定要在歷史中相遇。當然不是現在作爸爸,而是10年後。我把10年後的場景提前了。」
「莎菲……」
我們冷冷地互相瞪著。莎菲慢慢平靜下來,拍拍我的手背:「我為自己的衝動向你道歉。不過——從今天起記住這個規矩吧,記住不要再問這個問題了。現在你想去哪兒?」
我疑懼地望著這個龐然大物,再望望莎菲。這麼說,她只是大媽媽的一個共生體,就像是斷掉后仍會在地上跳動的壁虎尾巴?我不願相信,我期盼它只是一個荒誕的夢。記得哪本書上介紹,若想確認你是否處於夢境,有一個最可靠的辦法——問一個你也不知道的數學問題。因為,夢幻是不可能給出正確答案的。我笑著說:
「不要,不要!」她用身子護住我,急急解釋道,「大媽媽,不要殺他,他是21世紀來的麻瓜,不懂今天的規矩。我保證他不會再問這些蠢問題了!」
「小弟弟,我能問你一件事嗎?」
我親親孩子柔嫩的臉蛋,痛苦地想,我的一部分已經留在他身上了,離開他,我的內心將永遠是殘缺的。我轉過身,悲壯中仍有無法排解的焦慮。我真能力挽狂瀾?如果我避免了那場悲劇,28世紀還會有莎菲和我們的孩子嗎?
我真想聽她的話,把心中的焦慮拋開。可是……我不能。我盯著她的眸子,慢慢問:「大媽媽刪去了所有人對那場戰爭的記憶,可是你為什麼知道?」
「喂,21世紀的麻瓜,請上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