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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巴星人的大禮

格巴星人的大禮

作者:王晉康
這個回答讓大家非常感動——他們的確大公無私啊,把最好的東西拿來和地球人同時分享。除了感動之外,聽眾們心裏還有一點小九九——大家都為剛才格巴人的發脾氣而擔心,哪能再讓這個姓何的傢伙得罪他們。大伙兒七嘴八舌地責備他,說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搶白道,如果他不想長生,完全可以退出的,沒人強迫他。何先生見惹了眾怒,長嘆一聲,閉上嘴巴坐下了。
「對,就是這個意思。喂,魯國柱你個沒良心的,你是不是已經存了這個賊心?要不你能說得恁順溜!哼,門當戶對!」
我不由暗暗點頭。這個想法我剛才就有,可咱腦筋笨,理來理去理不清楚。何先生一說,我才明白了我剛才為啥不安。我急忙把他的話在腦子裡傳給格巴人,想聽他們咋回答,他們平靜地說:「格巴星人確實還沒實現長生,但我們將和地球人同時實施。」
我勸明山放寬心,一定要撐到那個時候,就回家了。
滿屋的人都笑,說陳三爺人老心不老,越老心越花。三爺不管別人咋說,一個勁兒央告我:柱子我是認真的,你給JB星人說說,讓我先年輕60歲再長生,行不?哪怕年輕40歲也行啊。還威脅我:柱子,JB星人要是不答應,趕明兒丟豆豆時(村裡投票是往碗里丟包穀豆)我可要使蹩勁兒。
翠英很勉強地答應了。
我心裏又一震——立馬想到了翠英肚裏的孩子。走前我和翠英只惦記他(她)「能不能生下來」,還沒想到「許不許長大」這一層呢。這個小男孩看似傻唿唿的,其實比我聰明得多,都問到點子上了。我不知道該咋回答他,就趕緊在腦子裡問格巴人。這回格巴人沒有立即回答我。我有點奇怪,莫非他們心裏也沒有現成的答案?我心裏有點不安。究竟為啥不安,我卻說不清楚。
要說這樣的好事還用得著「說服」?人人都巴不得。秦始皇還想長生哩,派了徐福去東海找仙丹,沒找到,徐福不敢回國,流落到小日本,成了日本人的祖先……看我又扯遠了,回頭說正題吧。為啥這事還得「說服大家」?因為格巴星人有個條件:你要想長生,就得答應不再生孩子,一個也不許生了。這是為咱好,你想想,人人長生不老了,要是再生子生孫,地球不憋破了?格巴星人說那叫「生態崩潰」,他們說「決不容許這樣的悲劇在地球上發生」。所以,格巴星人提的這個條件完全在理。
下邊立刻冷了場——人們以為這是格巴星人在發脾氣,所以再說話就得謹慎了。誰敢惹惱格巴人?誰敢拿長生來賭氣?李雋大概知道自己的態度有點過頭,忙換上笑臉,請大家繼續提問。台下一個男人(何先生)站起來說:「我勸大家對這件事要謹慎。長生——這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不過我知道一句話:天上從來不會無緣無故掉餡餅的。再說我有一種感覺,從格巴星人回答問題的情況看,他們對於『長生社會究竟是什麼樣』好象並沒有清晰的概念,這就奇怪了,難道他們自己並沒有實現長生,而是把這項大禮先送給咱們?這樣的大公無私是不是有點過頭了?」
我對她的腦筋簡單直搖頭:「這事不是早就說清楚了嘛,要想長生,就不能再生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勸她,「你不必看重它。生兒育女傳宗接代——這是沒有長生前的事。要是人們都長生了,哪還用得著傳宗接代?以後咱都是半拉子神仙了,你看如來佛、觀音菩薩和太上老君,還有基督教信的那個耶和華,哪個有兒孫?」
翠英喜洋洋的,隔著電話我都知道她笑得合不攏嘴。我警告她:「廣告可是我和李雋倆人去做,老闆說了,她得靠在我身上說那句廣告詞。我事先說明,你別吃醋。」
胖老闆把想法說完,李雋沉下臉,冷冷地橫我一眼,不說話。我再笨也能看出個眉高眼低,知道她不想和我這樣的貨色攪在一塊兒。這女人像是會川劇的大變臉,眼一眨就變,在台上笑得十分甜,台下看我時眼神像結了冰。我對公司老闆說:「我這醜樣哪能上得了廣告,你們拍李小姐一個人就行。」
明天有專機接我和李雋到中央電視台接受採訪,全世界人都要看實況轉播,這是格巴星人安排的。我心裏很憷,咱這號人從沒上過大檯面,等對著攝影鏡頭時,怕是連話都說不出來吧。好在有李雋,那女人肯定能說會道,不會冷了場子。晚上我和翠英睡床上絮絮叨叨地說著話,算起來自打我從飛船上回來,家裡就沒斷過客人,還沒逮著機會和她好好聊呢。翠英當然舉雙手贊成長生,用不著我做啥說服工作。她摟著我興高采烈地說:「柱子這事是不是真的?我咋老擔心這是一場夢呢。長生不老——這是https://read•99csw•com神仙才有的福氣,秦始皇還輪不上呢,沒想到一眨眼,你已經成神仙了,我也馬上要成仙了,連咱們的兒女也跟著要成仙了。正應著一句古話: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說是不是?」
這天李雋回答了大家很多問題,有時候我也說上一半句。雖然我很緊張,回答起來一點都不難,因為——其實俺倆只是替格巴星人說話,所有問題的答案他們會立即送到俺倆的腦子裡。聽眾中大部分人是贊同長生的,他們最迫切的願望是趕緊投票,趕緊實施,跟明山兄弟是一個意思。也有不同意見,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問:「叔叔阿姨,我長生之後會不會再長大?」
胖老闆堅決地搖頭:「不行,必須兩人一齊上。為啥?魯先生雖然——我實話實說,你別見怪——雖然丑了一點,可是你這張臉天生有親和力,顯著忠厚,對老百姓的口味兒。再說,男女演員之間的容貌反差大一點並不是壞事,天底下畢竟美人少、醜人多,你們倆這麼一組合,讓天下的普通男人都存了點指望,所以廣告效果一定很好。」他笑著問李雋,「李小姐意下如何?敝公司準備拿出6000萬做酬勞,你倆每人3000萬。」
他這個問題很實在的,陳三爺今年80多歲,快要油盡燈幹了,哪怕今後永遠沒病沒災,讓他這樣子活個千秋萬載也沒啥意思。沒個問題我不清楚,不過臨離開飛船時,格巴星人在我和李雋的肚子里都裝了「電話」。你只用這麼一想,腦子這麼一忽悠——格巴星人的回答就從肚子里出來了。我拿這個問題在腦子裡忽悠一下,然後對三爺說:「三爺,不會的,每個人在變長生那會兒是多大年齡,以後就永遠是這個年齡。」
投票那天,全世界都像過年一樣高興,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來了,重病號讓人抬著來投票,吃奶孩由媽媽抱著投票——這中間就有我的小囡囡。翠英趕在投票前做了剖腹產,囡囡只有四斤重,好在娘倆都平安。至於投票的結果根本不用猜:95%的人同意接受長生。格巴星人非常守信,在計票完成後的第二天就開始了對地球人的長生術,把人們一個個吸到飛船里,做完手術后再放出來,兩溜子人上上下下,就像是天上掛了兩條人鏈子。他們的工作非常高效,但畢竟地球人多,60億人做完,估摸也得一年之後了。
格巴星人很疼愛地球人,就像是老爺爺疼愛小孫孫。他們取走了地球上所有人的DNA,化驗之後說咱們和他們天生有緣份,用行話說叫啥「同質蛋白質」。他們啥時候取的,咋取的,咱們都不知道。但格巴星人很講信用,不但事後告訴了咱,還要回贈咱一件大禮。
「你是說門當戶對吧。」
掛了電話,打開門,原來是李雋,剛洗過澡,化過妝,穿一件雪白的睡衣,一團香氣,漂亮得晃眼,也笑得很甜。我真沒想到她會來我這兒串門,忙不迭地請她坐。她扭著腰走進來,坐到沙發里,東拉西扯地說著話,說「看來咱倆真有緣份,要不是那天我去河邊,咋能讓格巴人選中咱倆?」又問我:「有了這3000萬打算咋花?」最後她才回到正題,說:「魯哥(這是她第一次這樣稱唿我)你想過沒有,全民公決之前,咱倆是世上唯有的兩個長生人,投票通過後咱就啥也不是了。千萬得抓住這個機會,多賺幾個廣告費。咱倆得擰成一股繩,可不能窩裡斗,把價碼壓低了。」
這以後俺倆又去國外參加了幾次訪談。不管在哪個國家,贊成長生的是大多數。當然林子大了啥鳥都有,也有一些反對的,反對的原因奇奇怪怪。比如有些伊拉克人和伊朗人反對,說「寧可自己不長生,也不願猶太佬永存天地間」;有些猶太人也反對,說「放棄死亡就背棄了與上帝的盟約」;有些天主教徒雖然不反對長生,但堅決反對把已經懷孕的女人引產——不過這些反對的意見占不了上風。
3000萬!這個數把我嚇壞了,3000萬是多大的數,要是用百元票堆起來怕是得一間房吧!別說我,李雋也動心了,她略微想想,立即把冷臉換成笑臉,甜甜地說:「我沒意見,魯先生你呢?——不過我要抗議老闆你剛才說的話,誰說魯先生丑?他的容貌——其實很有特點,很有男人味兒的。」
翠英呆住了。她當然不忍心說:別管明山,把投票時間盡量往後推一點兒;可要讓她放棄肚裏的孩子,更是門兒也沒有。她就這麼光著身子坐在暗影里發獃,半天不說話。我不忍心,拉過被子蓋住她,勸她:「其實你不用擔心。我會盡量催格巴星人早點讓投票,可是再快也在兩三個月之後。60億人哩,你想哪個人沒有自己的小九九,https://read•99csw•com商量起來肯定快不了。等兩三個月後,剖腹產就能做了。」
格巴星人的科技比咱們高得多。
一個醫生模樣的人問:「請問李女士和魯先生,你們說人們長生后不會再生病,不會有病死者,可是意外死亡呢?比如飛機失事,戰爭,淹死等。意外死亡的缺額咋補充?」
可惜這些人里沒有明山,翠英在電話里說,明山到底沒熬到這一天,是在投票生效前兩天咽的氣。這些天我只顧忙廣告的事,幾乎把明山忘到腦後了,也沒打電話問候他一聲,不知道他在死前怨不怨我。
沒有訪談時我和李雋也閑不住。早在第一次訪談結束后,立即有個胖老闆把俺倆拉到貴賓樓飯店宴請,是那個賣腦白金的老闆,想請俺倆給做廣告。他們說長生術之後,別的葯都沒用了,只有腦白金會賣得更火。為啥?長生的人更需要聰明的腦瓜,也更值得為智力進行投資——想想吧,一次投資就是千千萬萬年的收益啊!廣告的情節他們也想好了,讓李雋「含情脈脈」地靠在我身上,兩人一同念廣告詞:如今人人都長生,長生人更需要腦白金!
翠英壓根兒沒想到這一點,愣了。愣了很久,她非常堅決地說:「那我就用剖腹產,趕在投票前一天去手術。我知道,四五個月的胎兒就能活。」
中央電視台轉播大廳里擠滿了人,黑鴉鴉的,怕沒有幾千人。另外還有13億人,不,60億人都在看著這次實況轉播。格巴星人的飛船一直呆在地球軌道上,他們也在看著。李雋和我一上台,下邊嘩地一下就開鍋了,人們鼓掌,喊叫,後排的人站起來看我倆。我的汗刷地一下子出來了,想往後退,主持人崔岳笑著把我推上去。
泥人兒也有個土性兒,我好心好意解勸卻吃了這個癟,忍不住低聲咕噥著:「還不是怪你把價碼提得太高,要不好多合同都簽了。」
下面的手舉得像樹林。
她自信地說:「只要咱倆擰在一起,以後還會更高的。」
電視訪談進行了很長時間,大伙兒的意見基本統一了:接受格巴人的大禮,而且要儘快!格巴星人對討論結果也很滿意。
這事就這麼敲定了,當場簽了合同。宴會回去后我立即給翠英打了電話,那邊是一聲大叫:「3000萬!我的媽呀,咱倆賣沙得賣多少年才能賺這麼多錢!」
他的那個眼神啊,我簡直不敢看。人到這時候,誰不巴著多活幾天。格巴星人讓我和李雋「儘力說服」大家接受長生,估計得要半年時間。依明山的病情,肯定熬不過半年了。看著他有進氣沒出氣的樣子,我揪心揪肺地疼。要是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長生——他病死也就死了;現在,所有人都能長生,他卻眼瞅著趕不上,心裏該多難受!那就像是世界大戰結束時最後一顆子彈打死的最後一個人。我只能說:我盡量加快乾,催格巴星人把投票時間提前,明山你可得撐到那一天啊。我坐在病床前和他聊了一會兒,告辭要走時,明山媳婦可憐巴巴地說:「國柱你再留一會兒吧,和明山多說幾句話。你來了,他還能嘮幾句。這些天他盡陰著臉一聲不吭,咋勸也不行,這屋裡冷得像墳地一樣。」
「肚裏已經有的孩子也不準生?」
翠英乾脆地說:「我想,咋不想?不想長生的是傻×。可我也不想當絕戶頭。」
稍過一會兒,格巴星人的回答從我肚子里出來了,肯定也同時回答李雋了。李雋笑著對大家說:「是這樣的,長生后,年老的人不能再變年輕,因為身體是不能逆向變化的;年幼的人則可以長大,你願意在哪個年齡截止就能在哪個年紀截止。我再說明白一點吧:比如說,你可以在6歲的年齡上活1000年,等你膩了,再長大到10歲上活1000年,最後在25歲到35歲的最佳年齡上永遠活下去。」從這個回答上看,格巴星人明顯對自己的計劃做了修改。能這麼著倒也不錯,可是——下邊也有人想到了我的想法,那是個60多歲的老太太,她站起來不滿地說:「那,等所有小孩子都長大后,世上不是再沒有小孩了嗎?要是世上沒有一個小孩,咱們這樣的老傢伙活著還有啥勁道!」
村東頭的陳三爺聽說了,拄著拐杖顫顫巍巍跑到我家,說:柱子,那事是真的?啥子JB星人能讓咱長生不老?我說是真的,不是JB星,是格巴星,他們真的能讓咱們長生不老。三爺說:人人都有份?我說人人都有份。三爺又問:「到底是咋樣長生不老?已經老的會不會變年輕?」
崔岳很老練,先跟我聊了幾句閑話,穩住我的情緒。他說這會兒攝影機還沒開,隨便說幾句吧,你們緊張不?李雋笑著搖搖頭。她是真的不緊張,這號女人天生就是上舞台的,越是大場合她越read.99csw.com是來精神,這會兒光彩照人,眼神飛來飛去,比我第一次見她時還漂亮。她側臉看看我,補充說:「我不緊張的,有魯先生給我壯膽呢。」
我不由嘆氣。我知道自個腦子笨,可翠英比我更少根弦。我說:「翠英,你咋沒想到你肚裏的孩子呢。你才懷上兩個月,還得七個月才能生,可格巴星人說過,要想長生就得答應一條:再不能生兒育女。」
胖老闆大笑:「那就好,那就好。」
「提前是好事嘛,我也巴不得明天就變長生呢。」
「不準,只要是投票通過以後,從那天開始要一刀截斷,一個也不許生。」
我答應一定把他的意思說給格巴星人,這他才高興了。這時明山家栓娃來喊我,怯生生地說:柱子叔,我爹想讓你去一下。
原來她是怕我瞞著她接廣告。我說:「這回給了3000萬,已經不少了呀。」
我給駁得張口結舌,惱火地說:「反正要想長生就不能生娃,格巴星人這個條件完全在理。你痛快說吧,想不想長生?」
「那……我是不是永遠都得喊別人叔叔阿姨爺爺奶奶,而我自己永遠當不了別人的叔叔爺爺?」
這件大禮當然就是我剛才說的長生了。他們要全世界的人們「充分討論後進行全民公決」,如果51%的人贊成,他們就會對所有人進行長生手術。他們又挑中我(我叫魯國柱)和李雋當樣板,先讓俺倆長生,再讓俺倆「以自身感受來說服大家」接受這份大禮。
翠英說她做惡夢了,夢見她生了,是個閨女。可是一生下來格巴星人就來了,要把閨女的肚子割開,說要動手術,讓她永遠不能生育。翠英緊緊拉住我胳膊,難過地說:「我咋把這事給忘了呢,咋把這事兒給忘了呢。咱的孩子能保住了,可是她長大后就再不能生兒育女了,是不是?」
我小心地說:「今天去明山家,他央我去催格巴星人快點投票,快點對咱們做長生手術,他怕是熬不了多久啦。」
我問明山這些天咋樣,翠英說他的病沒有惡化,興許是有了盼頭,一口氣在撐著哩。又笑著問我這幾天打噴嚏不?陳三爺可是見天在罵你這個「王八恙子」哩,罵你說話不算話,不讓他變年輕。我苦笑著說:我確實給格巴星人說啦,說的不止一遍,但格巴星人不答應,我有啥辦法。這時有人敲門,我說有人來了,過一會兒再說吧。
說出口我就知道這句話不合適,正捅到了她的疼處。她臉色煞白,惡狠狠地瞪我一眼,摔上門走了,從那以後不再理我。
我對這娘兒們的固執真是沒招兒。先前我根本沒看重啥子「說服」工作——哪個人不想長生?根本用不著說服,沒想到我在自已老婆這兒先碰卷刃。那晚我真稱得上苦口婆心,反覆勸她說:長生之後根本就沒有「絕戶頭」這個說法,你自己千秋萬代地活下去,咋能算「絕戶」呢。又說:你別替兒女瞎操心,說不定他們根本不想生娃哩。你看現在大城市裡好多年輕人不要娃,兩人有錢兩人花,過得逍遙自在,何況是長生之後?我說得滿嘴白沫,連自個都沒想到我這樣能諞,最後我說:「趕明兒投票時你可不能投反對票哇,連自己老婆都反對,我咋去說服別人?」
翠英想想我說的在理,放下心,咯咯笑著鑽到我胳肢窩裡,很快睡著了。我卻有點睡不著,說來慚愧——翠英真是個憨女人,不該說那番話的,那番話真勾起了我的賊心。我當然知道這點心思不好,很卑鄙,摟著自家女人想另外一個女人。可是——想起李雋小巧的塗著紅指甲的腳,兩條細溜溜的長腿,顫顫悠悠的胸脯子,止不住心癢難熬。格巴星人為啥在60億人中獨獨選中俺倆,興許俺倆真有點緣份?要是這會兒懷裡摟的是那個妖精……不能再想了,再想就走上邪道了。正在這時,懷裡的翠英驚叫一聲醒來,兩眼瓷瞪瞪地看著我。我心裏有點打鼓——莫非她真猜到了我的「卑鄙心思」?我問:「翠英你咋啦?一驚一乍的。」
我心裏猛一動。乍一聽這是小孩子家的傻話,細想想並不是沒道理。要是小孩們永遠不長大,永遠靠著大人過日子,我想他們肯定會膩歪的——這可不是30年50年,是千秋萬載呀。小傢伙又問下去:「還有我表姐家的小寶寶,才三個月大,他要是不長大,不是永遠不會走路了嗎?」
三爺很失望,氣哼哼地說:「不公平,不公平。JB星人不好,還不如咱們的老天爺公平哩。」
真想不到,格巴星人選中咱們地球來送那件大禮,更想不到他們選中我當樣板。60億人選倆,比皇帝皇后還稀缺,咋就輪上我了呢。我可從沒巴望過好運氣,我這輩子沒受過老天爺的待見,個子低,長得丑,腦子笨,沒文化,說話羅索,掙錢少,35歲才說上read.99csw•com一房醜媳婦。我只有一個優點,就是記性好,前朝古代的故事聽一遍就能記牢。格巴星人挑中我的那天,我在河邊扒沙,就是用刮板把河底的粗沙刮上岸,賣給建築隊,賺倆辛苦錢。干這活得倆人,我在岸上管柴油機和鋼繩滾筒,媳婦翠英站在齊腰深的河水裡管刮板。翠英那會兒已經懷孕了,干到半晌,我停下機器,走到河邊喊:翠英你歇會吧,上來喝口水,你有身子了,可不能累著。媳婦說行啊我這就上去。就在這時候格巴星人的光柱子一下把我罩住了。
李雋甜甜地笑著:「不會再長了,小兄弟,我真羡慕你,你會永遠都是愛玩愛唱、天真可愛的小孩子,你多幸運啊。」
沒等我說話,明山擺擺手:「讓國柱走吧,他有正經事。我還指著他把投票提前幾天呢。」
「呸,呸呸。真是娘兒們心思,我要真有那個賊心,還會操心把投票提前?要知道,投票一通過,所有人立馬都長生了,世界上就不會只有我和李雋門當戶對了。」
人們都笑了,我也忍不住笑。這小崽子!還知道巴著當別人的長輩哩。李雋也笑著說:「沒錯,這點小小的缺憾恐怕是沒法子補救了。」
我痛快地答應了,說我一切聽她的安排。誰跟錢都沒仇,能多得幾個當然樂意,又不是來路不明的錢,何況又有這樣漂亮的女人來求我?李雋非常高興,跑過來在我腦門上著著實實親一下,蝴蝶一樣笑著飛走了,在身後留下很濃的香氣,害得我暈了半天才囈怔過來。
我沒說話。她正在興頭上,我不忍心潑冷水。她看出苗頭,坐起身子看我:「柱子你咋半天不說話?你有心事?」
我給她壯膽?這女人真會說話,也實在難捉摸。你看她這會兒對我多和善,可俺倆坐同一架專機來北京,一路上她沒正眼瞅我,更不用說聊天了。我說:我不緊張的,有啥話都讓李雋說吧,你們全當我是個擺設。崔岳笑著聊了一會兒,宣布訪談開始。他對聽眾簡單地說:「今天可以說是人類歷史上最重要的日子,所以我不想多說話惹人討厭。兩位長生者已經坐在我們面前,大家有什麼話,有什麼問題,請盡情地說吧。」
李雋馬上說:「對這個問題格巴星人早就說過了,長生並不排除意外死亡,凡意外死亡的可以申請『補充性克隆生殖』,每個人只用把自己的體細胞保存到冷櫃中就行了。」
翠英這下高興了,抱著我猛親一通。我知道她的心思:這下子孩子可以保住了,也不用在良心上對明山欠債。俺倆鑽一個被筒里親熱一陣兒,說起明天和李雋去央視的事。翠英說:那個李雋我那天在河邊見過,真漂亮,真風騷,嫦娥、七仙女也比不上她。柱子你可給我老實點,你倆一塊兒來來去去的,別讓她給迷上。我苦笑著說:你這不是瞎操心么,人家是啥樣人,咱是啥樣人,她能看得上我?給人家提鞋也不配。翠英撇著嘴說:「那也說不定。別忘了,如今這會兒,世界上就你倆是已經長生的人,那叫什麼來著——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我知道自己講得亂,沒頭緒,羅里羅索。其實我講不講清楚沒得關係,因為這件事人們很快都知道了,全世界都知道了,是李雋一五一十告訴記者的。歸總了講是這樣的:格巴星人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到了地球。
後來好多人問我在格巴人飛船上看到了啥,問我格巴人是啥模樣,我都說不知道,其實我模模煳煳見過的,只是不願對外人說,怕大家對格巴星人生份。他們模樣是丑了一點,不過只要心好,丑點又有啥關係。再說我也沒看真切,那會兒就像是作夢,夢見格巴星人在我肚子里說話,夢見我被塞到一個圓筒筒里睡了一小會兒,後來就被放出飛船回到河邊的老地方,我也就長生不老了。
三爺仍是氣哼哼地:「你猴崽子是飽漢不知餓漢飢,站著說話不腰疼。沒病沒災就是福——這是不能長生時說的屁話。現在能長生了,三爺我也想回到二十郎當歲,娶個一朵花似的大姑娘,有滋有味地活下去。」
不過俺倆的生意沒能做大,倒是有好多家公司來談,李雋把價碼提得太高,雙方磨了很久才談攏。可惜沒等簽合同,投票就開始了,從那時起再沒人找俺倆做廣告。這事一點也不奇怪,原先俺倆是兔子群中獨獨的倆駱駝,自然主貴,如今所有兔子馬上都要變駱駝了,原來的駱駝當然不值錢了。聽格巴星人定下投票時間后,李雋惱怒地說:當時真不該起勁地「說服大家」,應該把這個進程盡量往後拖的,現在後悔也晚了。我勸她想開點,不管咋說,至少3000萬已經到手,這輩子夠花了。李雋怒沖沖地說:「這輩子夠花了?這輩子是多少年?別忘記你已經長生了!哼,豬腦子,鼠目寸光!」
翠英九_九_藏_書略略停一會兒,痛快地說:「靠就靠吧,她在你身上靠一下,咱3000萬就到手了,值得!」
「那,我是不是永遠得向媽媽爸爸要零花錢?永遠不能自己掙錢自己作主?」
「可是——要是明天就投票呢?按明山的身體,他巴不得明天就投票。」
奇怪的是,這次格巴人並沒有給我「打電話」,而在過去,他們總是同時回答俺倆的。興許——這並不是格巴人的話,是李雋自己的意思?不知咋的,我心裏冒出一個念頭:問話的人多半是那天和李雋一塊兒到河邊、和她吵過架的那個老男人,李雋聽出了他的聲音,要不她不會這樣不冷靜。
我立馬跟他去了。明山是我朋友,年輕輕的得了肝癌,已經沒幾天活頭。他家的情形那叫個慘,屋裡亂得像豬圈,一股叫人想吐的怪味兒;明山媳婦在喂男人吃中藥,這半年來她沒明沒夜地照護病人,已經熬得脫了相,蓬頭亂髮的,也沒心梳理。明山躺在床上,臉上罩著死人的黑氣。我一看他的臉色,心就涼了,這些年我送走過幾個死人,已經有了經驗,凡是臉上罩了這種黑氣,離伸腿就不遠了。我儘力勸他,說咱們馬上就要長生了,格巴星人說,長生后所有病都會「不治而愈」。明山聲音低細地問:「國柱,啥時候投票?我只怕撐不到那個時候了。」
60億人只選中倆,另一個是位漂亮女人,又漂亮又高貴,我私下揣摸,格巴星人選中的一定是她,但光柱子一歪,把我也捎帶進去了——當時是這麼回事,我剛喊翠英上岸,一輛很氣派的黑色轎車從坡上開下來,刷地停在我身邊。右邊的車門打開,一隻腳伸出來,讓我兩眼一下子看「瓷瞪」了。那隻腳——完全像電影中女明星那樣漂亮,穿著細襻帶的高跟皮涼鞋,皮膚白得像雪花膏,鮮紅的腳趾甲。兩條細溜溜的光腿。這個穿短裙的女人跳下車就怒沖沖地向河邊走,好像剛吵過架。開車的男人比她年齡大得多,坐在司機位上不動,臉色陰得能擰出水。我掃了一眼,覺得這男人很面熟,是在地方電視台上見過,好象是俺們這兒一個副市長。女的往河邊走要經過我身邊,她根本沒正眼瞅我,擦過我身邊往前走——河裡的翠英直著嗓子喊:國柱!國柱!你看天上是啥?不知道啥時候,天上冒出來一個金晃晃的大船,模樣我沒來得及看清,因為就在這時候一道藍色光柱子從船上射下來,罩住我和那個漂亮女人,俺倆就迷迷煳煳晃晃悠悠被吸進去了。
這麼著我就長生了。長生這種事不是三天五天能驗證的,可我打心窩裡信服格巴星人的話。為啥?自從到格巴星人的飛船上走了這一遭,我就像是唐僧吃了草還丹,覺得身輕體健,渾身有用不完的力氣。身上的各種毛病,像痔瘡、雞眼、狐臭等全都好了。翠英和鄰居們老是很崇拜地看我,說我滿面紅光,頭上有祥雲繚繞,肯定已經脫去凡胎、得道飛升了。
她說得對啊。小孩都要長大的,不會有哪個小孩願意在四五歲的年齡上「截止」。那樣,多少年之後,再沒有抱著小孫孫乖呀肉呀親不夠的爺奶們了,沒有這樣的福份了。這也是個死結,沒辦法解開的,我趕緊在腦子中問格巴星人,很奇怪,這一次他們沒有回答。
我懂得他的意思:咱們的老天爺是公平的,每個人都有年輕和變老的時候,不過是早早晚晚罷了。但長生之後,年老的再不能年輕了,年輕的卻永遠年輕,全看格巴星人度化咱們那會兒你是多大年齡,這有點撞大運的味道。我勸他:「三爺你別鑽牛角尖,不管咋說,能長生就不賴,總比已經死去的人運氣好吧。再說,長生之後你身上的毛病全沒了,俗話說,人老了,沒病沒災就是福。三爺你說是不是?」
我的道理沒把她說服,翠英張嘴就接上茬:「誰說神仙沒有兒孫?玉皇大帝就有,有七個閨女,有娘家外甥二郎神,七仙女還給他生了個姓董的小外孫。」
下邊的人和場外的人又問了很多問題。有人問,長生之後,如果我當男人(或女人)當膩了——要知道這一生可不是幾十年,而是千千萬萬年哪——能不能換換性別?格巴人說可以做徹底的變性手術;又有人問,如果一個人當老人膩歪了,能不能勾回頭當年輕人?格巴人說這個問題已經回答過了,不行,除非他自殺后重新克隆。場外一個觀眾提了一個問題,我印象比較深。他說話的口氣怒沖沖的,好象世上人都欠了他兩斗黑豆錢。他說他堅決反對長生,為什麼?因為「我今年55歲,好容易熬到副市長,還巴望著市長早點退休呢。要是人人都長生了,是不是下層的人永遠再沒有提升的機會?」李雋立即怒聲說:「格巴星人說,這是地球人內部的問題,你們內部解決吧,請不要拿來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