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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尚的代價

高尚的代價

作者:王晉康
「華子,咱們不後悔,是不?咱們不後悔。」
「我要走了。虎剛,我還得告訴你一句話:青史上的毀譽並不全都符合歷史真實,對它不要太看重。古人還說過:『周公畏瞑流言日,王莽禮賢下士時。向使當年身便死,一生真偽有誰知。』只要咱們於心無愧,也就夠了。」他往下說時相當猶豫,但最終還是把那句話說出來了,「據我見到的未來的歷史記載,我第二次時間旅行的失事,是因為你想害我而破壞了機器。我和易慈當然知道這不符合真實。」
——我砸壞時間機器以改變它。
「咱哥兒們好說。你說吧,多少?」
時間機器並沒有動,艙蓋緩緩打開,兩人從艙位上坐起來,喜悅地說:「成了,成了!」
「當然。來,現在就去。」
「再把它提前多長時間?還是五十萬年吧。不能再提前了,否則原始海洋溫度過高,不適宜它的存活。」
「好,我承認它是真的。但你說,絕不能做任何影響歷史進程的事,那就是說,即使它成功,我也不能回到過去,帶回一件畢加索的手稿,或一件中國元代官窯瓷器……」
兩人相視一笑:「說一點兒不受誘惑是假的,不過我們有力量拒絕它。」
我飛快地轉著腦子,說:「好,我去。但我有個條件——同易慈一塊兒去。華子,你別擔心我把你老婆拐到另一個時空賣掉,我是覺得易慈比你老實些,不會給我玩障眼法。」
這麼說,我投了三個億,不但得不到物質上的回報,連我曾寄予期望的「名聲」也無影無蹤。我懊惱地說:
我涎著臉說:「寬容點嘛,我現在只剩下嘴巴痛快痛快的福分了。喂,躺下躺下,咱們開始吧。華子再見,我保證讓易慈完璧歸趙,你盡可把狼心放到狗肚裏。」
我滿腦門霧水,納悶地說:「什麼成了?」
「住手!」是易慈,手裡托著潔白的結婚禮服,正驚怒莫名地狠狠瞪著我,「陳虎剛,你在幹啥?你是變態狂?嫉妒我倆——咱仨——的成功?」這話說得頗不合邏輯,但這位才女在盛怒下完全沒有意識到,「陳虎剛,我真沒想到,你竟是這樣的卑鄙小人!」
「那我就是這一個希望——到那一個『原來的時刻』,也就是現在的一百萬年後去看看,看看社會能進步到什麼程度。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吧?」他有點猶豫,我忙保證,「我只是看看,絕不做任何影響歷史進程的事,連機艙門都不踏出去一步,只待在機艙里朝外看。等於是我掏了三個億看了場無聲電影,華子你就答應吧。」
葉禾華想給易慈打電話,臨時又變了,說:「她正忙著籌備結婚,我一個人去就行。」
就在霸王龍向我們衝來時,時間機器倏然飛走了。我們就這樣一站一站地往前溯,艙外的景觀越來越荒涼,繁茂的被子植物變成裸子植物,變成蕨類,變成苔蘚,變成海中的藍藻,然後連藍藻也消失了。易慈告訴我,時間機器已經越過顯生宙、元古宙、太古宙,現在到了太古宙與冥古宙的交界時刻。即大約三十八億年前。往艙外看時,我的腦海里立即浮出一個辭句:天地玄黃,宇宙洪荒。藍天白雲倒是我熟悉的景象,但太陽卻比較小(太陽在幾十億年中是逐漸膨脹的);地上的景觀則完全陌生——沒有一絲綠色,更不必說動物了。沒有常見的土壤,沒有風化后變圓的山頂。只有稜角尖銳的蘑菇狀岩石,或者是剛剛凝結、流痕清晰的火山岩流。清亮的水在火山岩上漫流,但極目所及看不到一條河床,這是因為,水力切割和風化效應必須有「時間」做同盟軍才能顯出威力,而此時「時間之神」還沒有深度介入。易慈警告我:這會兒可不敢打開艙蓋,因為外邊是甲烷和氨所形成的大氣,氧氣極少,而紫外線又極強。
「時空大平移成功完成。看,你親手把人類文明史又提前了五十萬年。這回你該滿意了吧?」
「那我就愛莫能助了。」我攤開手,乾脆地說,「給你三億人民幣,我的公司也該關門了。要不,你去找一家風險銀行?嗯,有位銀行經理同我很熟,很熱情的一個人。」
「行,你倆先去。」
嘖嘖,她已經以「我倆」自稱了。我不死心,還要說下去,易慈忙攔住我:
葉禾華既是我的鐵哥兒們,當然不會在我的「攻堅戰」中袖手旁觀。他充分開動他的聰明腦瓜為我運籌于帷幄之中,有時甚至不惜陪我「決戰」于戰場之上。長話短說,一年之後,我們倆終於搶在眾多男生之前,合力攻下了這個「堡壘」——不過勝利者不是我。
「虎剛,對不起,讓你在未來落了個惡名。不過咱們不後悔,是不?咱們於心無愧。」
這邊說不通,我又去找葉禾華談判,我還沒張嘴,他就先說:「虎剛,我在這件事中絕對的光明磊落,這你是知道的。」
「那也行啊,你只要肯忍痛割愛,」我鬼笑著朝易慈努努嘴,「我把半個家業割給你,眼都不眨一眨。」
「虎剛,憑三角肌找丈夫的時代已經過去啦!你為啥不生在美國西部牛仔時代呢?」
「當然可靠。那會兒我為你高興,也很好奇,就從那個時刻溯著他的家族之河往回走,把這條譜系全部查清了,最後確實是歸結到你這兒,沒錯。」
「對。」

「你們就一點兒也不受誘惑?幹了這樣的歷史偉業卻默默無聞。」
「唉,咱倆身下假如是一張婚床,我死也甘心了。」
我強辯道:「咱陳虎剛乾過的事絕不會後悔,不就是三個億嘛,身外之物,不值一提。我只是覺得,這麼著把文明史提前一百萬年並沒有任何實際意義,你看咱們周圍啥也沒變……」
「我也查清了,是易慈。你和易慈兩年後將生下一個兒子,傳下這個譜系。」
從時間機器未能原時返回的那一刻起,我倆就知道葉禾華肯定回不來了。即使在那個與我們不同相的時空里,華子改變主意要回來,並能夠修好時間機器,那他也只會選擇仍在「原時返回」。所以,他肯定不會回來了。但我們仍在這裏守了幾天,一直到心中的希望一點點飄散。
「真——的?」
說句公道話,在這一年的征戰中葉禾華絕對光明磊落,沒有做過任何假虞滅虢、暗渡陳倉之類的小動作,易慈最後淘汰我而選中了他,那純粹是她自己的選擇。塵埃落定后,我既傷心又納悶地問易慈:「你怎麼能看上那個小子?身高不過一米六,屬一等殘廢品,瘦不拉嘰的,一副眼鏡都能把他壓成駝背。我並非中傷自己的鐵哥兒們,我說的哪樣不是事實?你看看我,劍眉星目,寬額隆準,還有胳月鼓突突的肌肉……」易慈截住我自頭,笑靨如花,聲音如銀鈴般醉人(這聲音讓我心中滴血),說:
「你以為呢?科學發展到今天,的確已經無法把人——自然界唯一有邏輯自指能力的物理實體——排除在物理定律之外。我想你總不會忘了量子力學的內容吧,它在邏輯上的自洽就取決於波爾的一個假定:一個有意識的觀察者的存在必然導致量子態的塌縮。很多科學家,包括九-九-藏-書愛因斯坦都猛烈攻擊這個假定。結果誰贏了;是愛因斯坦還是波爾?」
「你——會找情人嗎?」
——華子乘著被我部分毀壞的時間機器出發,但不能再返回。
他打斷我的話,堅決地說:「任何時間旅行者都不能做任何影響歷史進程的事,否則那就是比弒父、亂|倫更醜惡的罪行。憑這樣的道德律條,我們就能躲開這個邏輯黑洞。」
她的眼睛深處閃呀閃地笑,就像深潭中的亮星,「說不定,你可以抱著百萬分之一的希望嘛。」
「什麼什麼,時間機器?二位聽著,我這個總經理很忙,你倆若想講笑話,咱們可以等到一起喝茶的時候。」
葉禾華考慮一會兒,答應了,說:「可以。不過我和易慈先去一趟吧,一百萬年後誰知道是什麼情況?也許地球人已經全都移民外星了呢。等我們看完,再讓你這個外行去,這樣比較保險。」
「我不會做任何改變歷史進程的事。」
他倆已經跨進機艙,頭前腳后,平躺在相鄰的艙位上,按動電鈕關閉了艙蓋,在通話器里對我說:
自那之後我們都恢復了舊日的生活,就像一切都沒有發生。我還在當我的總經理,葉禾華繼續辦他們那個不死不活的小公司,易慈這一段不怎麼工作,忙著準備結婚的東西。社會上沒有一個人知道我們是干過乾坤大挪移的英雄,連絲漣漪都沒有,讓我難免生出一點錦衣夜行的遺憾。當然細微的變化還是有的,那兩口子幹了這件事後,似乎畢生的心愿已畢,今後可以放開來當普通人了,所以連他們的寶貝機器也拋在一邊,不再研究改進。這種心情我完全理解,想想他們干出了什麼成就!憑兩個人——應該是三個人——之力,硬生生把人類文明史往前拔了一百萬年!幹了這樣空前絕後的歷史偉業后,如果還不滿足,那就太貪得無厭了。
華子臉紅了,小聲反駁:「時間機器的尺寸越小越好,因為穿越時空所需能量與重量成指數關係,我這樣設計還不是為你省錢。再說,連普通殲擊機都對駕駛員有身高限制,何況是時間機器?誰讓你長這麼個熊個子。」
「嗯,你願意作為投資更好。」
他略帶歉然,但很坦率地說:「是的,只能是同樣的結果。但你想想,你的三億元會起多大的作用!人類文明史從有文字計起不過萬年,即使從猿人學會用火的那一刻算起,也不過五十萬年左右。對於四十五億年的地球史來說,這是很短的一瞬。但是在這短短的五十萬年之中,人類文明有了何等偉大的迅猛飛躍!可現在呢,這個進程能夠隨心所欲地加快,滴——答,提前五十萬年;滴——答,再提前一百萬年。這樣的歷史偉業歸功於誰?咱們仨,南大三劍客。」
我樂得直咧嘴:「那應當是好消息嘛。說說,查出我的老婆是誰?她的肚子這麼爭氣,為我傳下來一個這麼偉大的玄玄玄孫。」
機身是從中間剖分的,打開上蓋,裡邊有僅容兩人躺下的艙位,側邊是各種神秘的儀錶,可以在躺倒狀態下方便地操作。他們這就準備進去,開始這項人類文明史上最偉大的實驗了。我說:
註釋:
葉禾華似乎已從灰暗隋緒中走出來了,只見他輕快地跳出機艙,笑著說:
「好吧,我這就去找易慈。不過,不要你陪,我一個人去就行。」
這種高瞻遠矚的目光和上帝般的胸懷,我是自愧不如。我嘆息一聲:
我愛易慈,愛到骨頭縫裡,只要能同她偕老百年,讓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會皺眉。但干不該萬不該,葉禾華不該讓我「預知未來」,把我翹首以盼的「幸運」,變成「不得不做」的義務,尤其是,把我倆的婚姻建立在他橫死的基石上!結果,這場婚姻變成了我和易慈的原罪,它將伴隨我們終生。
「快,快離開這個時空,別讓這傢伙把機器弄壞了!」
「是不是成功了?看你倆眉開眼笑的樣子。」
「那我呢,我那三個億就這麼扔到三十八億年前的海水裡,連個撲通聲都聽不見?」
他從憂鬱中掙扎出來,勉強笑笑:「沒什麼。」
艙位也很窄,我和易慈的身體緊緊地挨在一起——對這一點我倒是沒啥抱怨的。我用手拍拍身下的艙位,嘆息著說:
「咱虎剛絕對不是那種只認金錢的庸俗小人,怪咱沒把話說透。」雖然知道他是在對我灌迷湯,但我心裏還是很受用,「虎剛你聽我說,我們的時間機器雖然不會對時空造成任何干擾,但它能把人類歷史進程整體加快。不不,這並不矛盾,」他看我想駁難,忙搶一步說,「這種加快是全人類、甚至是整個生物圈的整體向前平移,其內部狀態並無任何變化,這就避免了外祖父悖論。比如說,我們可以把歷史進程提前十萬年,那麼我們仨照樣去北大上學,當鐵哥兒們,你成了成功的企業家,而我們醉心搞研究,只不過這些事件都向前平移了十萬年。」
「那你死到哪兒去了?你怎麼肯把易慈讓給我?」
再兩年後,就在易慈為我生的兒子過周歲的那天晚上,我撇開他們娘兒倆,獨自來到葉禾華的衣冠冢前。我帶了兩瓶五糧液,一邊向墳上祭奠,一邊自己喝,喋喋不休地訴說著。我說華子呀,我和易慈的兒子已經誕生了,那條歷史上應該有的宗族譜系不會斷裂了。我,未來歷史書上蓋棺論定的卑鄙小人,到此為止已經盡了自己的本分。我涕淚交加地說,華子呀,你害苦了所有人,害了你自己,害了易慈,也害了我。你把一切都搞得亂七八糟。事情弄成這個樣子,不是因為你的卑鄙、野心,或者是嫉妒心。都不是,恰恰是因為你的過分高尚。你不該這樣高尚,一個人不該高尚到如此地步呀……那晚我喝得酩酊大醉,在公墓前一直待到深夜。易慈擔心我,帶上已經熟睡的兒子,開車來公墓找我。聽見我在華子墳前的哭訴,她沒有驚動我,抱著兒子久久地坐在車上,淚水像斷線的珠子,一顆一顆砸在我的心上……
我們凄然相對,默默無語。等我發現華子繞過我倆偷偷鑽到機艙里時,已經晚了。華子在通話器里喊:
「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我們缺乏製造它的經費。」
我雖然在大笑,故作輕鬆,實際上內心深處還埋著恐懼,我覺得雖然我說的辦法簡單易行,但冥冥中的命運恐怕是無法阻擋的。這會兒我火燒火燎地催他,實際是在掩飾我內心深處的焦躁。葉禾華搖搖頭,平靜地笑著說:
葉禾華是我大學的鐵哥兒們。他的腦袋瓜絕頂聰明,是那種五百年一遇的天才。這麼說吧,如果把他放到愛因斯坦、牛頓的檔次,我不大有把握;若放在麥克斯韋、費米、霍金、楊振寧的檔次上,我敢說絕對沒問題。
或者苦澀地對我說:
易慈駕著時間機器進行地理上的平移,來到大洋之中。按照電腦中記錄的時空四維坐標,探視頭很快發現了上次放在這兒的「生物元祖」,那是一個在放大鏡下才能看見的團聚體,有一個透明的外九九藏書膜,說它是一個水泡似乎更合適些。我在屏幕上仔細觀察著它,實在難以相信這麼個小不點兒竟是所有生物——包括美洲紅杉、非洲獵豹、恐龍、座頭鯨以及人類的源頭。易慈操縱一隻機械手撈上了它,笑著說:
這個平靜的決定讓我心中猛然顫抖——這正是我潛意識中擔心的事。我破口罵他:
「對。無名英雄,永遠的、千秋萬代的、地老天荒的。」
「那咱就不說三角肌,說說經濟條件——當然,21世紀的姑娘不看重金錢,但那都是情熱如火時犯傻勁兒,等真正走進婚姻殿堂時,你就會變得現實了。我敢說,這輩子我能用金屋子把你供奉起來,讓你過公主的生活。他能嗎?」
「既然要你親眼驗證,我就在途中多停留幾次,盡量讓你多一些感性生體驗。第一站,咱們先降落到侏羅紀的恐龍時代吧。」
「什麼什麼?三個億?」我狠下心考慮了片刻,試探地問道,「你當然說的是美元,三億美元,大約相當於四千萬人民幣,這筆錢我擠一擠也許能湊出來——」(注:此時人民幣在連續幾十年的升值后,對美元的比值達到了反向的1比7.8。)
易慈故意氣我,眉開眼笑地說:「心疼了?後悔了?後悔也來不及了。」
「我相信你們的實力。問題是,發明時間機器並非只是技術上的困難,而是它如果能實現時間旅行,必然會幹擾已經塌縮的時空,從而導致邏輯上的坍塌。有這麼一則故事:一架時間機器降落在侏羅紀時無意壓死了一隻蝴蝶,於是就引發了強烈的蝴蝶效應,使他出發前的時空變得不可辨認。」
「一定有,華子,你要當我是朋友,就別瞞我。」
——華子告訴了我他的宿命。
顯然易慈那小蹄子已經把她的「許諾」事先告訴了葉禾華,這傢伙聞聲競一下笑得喘不過氣來:「好的好的,你就在『第二位』那個位置上耐心等待吧,我絕不反對。也許有志者事競成呢。」
「虎剛,虎剛(這一聲是易慈喊的),我們要走了。」
望著這蠻荒景象,我被深深震撼了。
「那該怎麼辦?」
大學畢業后第六個年頭的春天,他們倆攜手來我的公司總部找我。看他們心花怒放的樣子,我知道那項研究有了重大突破。我喚女秘書倒了咖啡,讓她退出去,關上門,然後直截了當地問:
她拉了一下操作手柄,時間機器又「刷」地墜人黑暗。我倆盯著儀錶盤,看著時間刻度往前一格一格地走,回溯五十萬年後,她把時間機器停下來。外面的景象與五十萬年後沒有任何區別,除了唯一一點:這時的海水中絕對沒有一個團聚體。易慈讓我依靠探視頭進行了仔細探查,確認這一點后,又教我操縱著機械手,把那粒「生物元祖」小心地倒人海水中。然後她微調著時間手柄,從這一刻緩緩向後退,五年,十年,一百年。屏幕上顯示,海水中的團聚體果然在一代一代繁衍,一代一代增多。易慈笑眯眯地看著我:
葉禾華和易慈聯手辦了一個高科技小公司。依他倆的才氣,這個公司應該辦得很紅火,實則不然,那個公司舉步維艱,像個窩瓜佬似的一直長不大,聽說他們把賺的錢都投到某項研究上了,忙得連結婚都顧不上。我問是什麼研究,倆人都說:
她抱住我的脖子,在我臉上嘖嘖有聲地親了三下,然後噼手奪過我手中的支票。我摸摸腮幫,那兒像遭了電擊似的麻酥酥的。我長嘆一聲:
「不是你主動搶的,但世上很多事並非人力所能為。」
他又是個品行皎潔、志向高遠、厚德篤行、以天下為己任的君子。在這方面我就不用瞎比喻了,想想他的名字與誰諧音,你對他的志向就一清二楚了。
大學畢業后我到了父親的公司,五年後父親因病退居二線,我接手了他的事業,而且幹得相當不錯。內心深處我知道,自己多半是為易慈才這麼努力乾的——讓她後悔她拒絕了一個多麼優秀的男人。這期間我身邊自然少不了女友,但我沒讓任何一位對婚姻抱有奢望。我當然不會傻到相信易慈的「許諾」,但不管怎樣,易慈結婚前我絕不結婚,這是我難以解開的心結。父母身體都不好,想讓我早點結婚:給他們生個孫子孫女,我都借口工作忙推掉了。
時間機器一開動,我就乖乖地不敢耍貧嘴了。雖說絲毫看不出它在移動,但外界突然被黑暗所籠罩,就像掉進了宇宙最深處的黑洞,讓人膽戰心驚。易慈熟練地操控著一個類似遊戲機控制柄那樣的玩意兒,說:
我在腦子裡猛一轉悠,想通了這件事的脈絡,不由輕鬆得哈哈大笑起來:
易慈仍然笑得那麼歡暢,「憑我倆的腦袋,」她指指自己的頭,「想要當個億萬富翁還不容易?分鐘的事,只看我們想不想找那個麻煩了。」
他又看看我——我真無法形容他的眼神!那是悲凄,是無奈,但似乎經歷了千年的沉澱,已經結冰了,變成余灰了。他說:
「易慈,虎剛,我要出發了。」
「當然是真的!虎剛你今天真黏煳!」易慈不耐煩地說。
「已經去過了?是什麼樣子?有危險嗎?」
我聽懂了,但是也不敢說完全懂了。我想任何人處在我的位置——看著兩位時間旅行者剛進機艙就出來,而且周圍沒有任何變化——也同樣不會相信這倆傢伙說的話。不過,這倆哥兒們(妹兒們)的正直高尚我是深知的,他們不會編這麼大個圈兒來騙我。而且我也發現,從機艙出來后,這兩人身上多了一些深沉和蒼涼,那是經過滄桑巨變后才能形成的氣質,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這種變化也讓我傾向於相信他倆的話。葉禾華看出我的猶疑,笑著說:
他說得不錯,平心而論我也不能。我悻悻地說:「看來我只好滿足於當候補人選啦。」
「少扯淡,咱們三個都是中國人,幹嗎說美元?當然是人民幣。」
我這句話仍是十足的外行話,葉禾華絕對不會著急,因為不管我們在「過去」逗留多長時間,仍然是在「原時」返回的——是相對於人類社會的原時,而從地質年代來說,已經提前兩個五十萬年了。葉禾華笑眯眯地迎接我,作為過來人,他當然知道這趟時間之旅對我的震撼。沒等他問,我主動說:
「誰開玩笑?的確是時間機器。英國著名作家克拉克的話:高度發展的技術就是魔術。科學家能把凡人眼中的不可能變成可能。」葉禾華仍是剛才那種平靜的表情,「你不會不相信我倆的實力吧?」
「停下,快停下,這事得容咱們長遠計議!」
我絕望地喊:「問題是我的心已經死在你這兒了!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
他的眼神猛一顫抖,看來我失口說出的這個「死」字戳到了他的痛處。他滿面痛楚地說:
易慈見錢眼開,心花怒放地說:「小事一樁,當妹妹的親吻哥哥再平常不過了,別說一下,親一百下都行。」
華子多少帶點警惕地問:「什麼心愿?只要它不過分。」
這話讓我心裏再熨帖不過。我問:「什麼時候公布?」
「什麼漏洞?說說九-九-藏-書看。」
他苦澀地看看我:「我不瞞你。虎剛,我沒有回到一百萬年後,因為我在八萬年後就停住了,我偶然注意到那個時代出了一個姓陳的偉人,是帶領人類向外星系移民的先驅。我查了一下,知道嗎?那人是你的直系後代。」
他笑著向我們揚揚手,然後——我和易慈一個前仆,幾乎跌倒,因為我們扶著的時間機器突然憑空消失了,沒有像前兩次那樣在同一瞬間返回。操作系統受損的時間機器雖然勉強出發了,但它肯定無法正常旅行和返回。我和華子以陰差陽錯的接力棒方式,最終實現了華子的宿命:
他說我外行,其實我已經很內行了,我知道讓他們先去一趟耽誤不了我一秒鐘——時間機器都是原時返回嘛,便大度地說:
易慈不耐煩地說:「虎剛你還有完沒完?你反正相信我們倆就成,痛快把錢拿出來,一年之後讓你親眼看到結果,不就得了?」
華子誇我:「猜得很好,大方向是對的,證明你這個商人還保持著起碼的科學思維。不過這個方法還存在缺陷,因為那時的猿人已經生活在生物圈中,與環境息息相關,單單把猿人的進化提前而讓其他生物保持原狀,仍然會對時空造成強幹擾。」
「具體推導過程就不說了,要牽涉到很高深的知識,一兩句話說不清的。再說,」他微笑著說,「我不認為,在商場中墮落了五年之久的陳虎剛先生,還有足夠清晰的思維來聽懂我們的講解。反正一句話:『我們的時間機器從原理上講無可懷疑。』」
他是我鐵哥兒們,也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敵,情場上的。話說我倆在南大物理系讀大三時,大一來了個艷傾全校的校花叫易慈,要想形容她,用什麼冰清玉沽、風華絕代等都不夠味兒,只能借用多情公子段譽比較酸的一句話:老天把這個女兒造出來后,一定把天地的精華都用光了。易慈不光漂亮,更兼才華出眾,能歌善舞,能詩善文。自打易慈來到南大,她走到哪兒,那兒的氣溫就會「刷」地升高几度——周圍男生們火熱的目光聚焦燒灼所致啊。
「難怪你媽給你起了個那麼偉大的名字,我看連那尊耶和華真神也比不上你的胸懷。趕明兒坐上時間機器,去太初時代找到他,讓他把那個位置禪讓給你吧。」
這事說起來簡直像個天字一號的大騙局,問題是我確實相信他倆,如果世界上還有人能鼓搗出時間機器,我相信非他倆莫屬。再說,有易慈輕嗔薄怒地在旁邊燒底火,叫我如何能開口拒絕?我狠狠心掏出支票,寫了一個「3」,再心疼地圈了八個「O」。不過,把支票遞給他倆時我決定要回一點補償。我說:
易慈笑著罵我:「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喂,我們要出發了,再見。」
「但是等到太陽系毀滅之時——任何星系都會毀滅,它的壽命用時間機器也改變不了——人類就會多出一百萬年的時間來做準備。一百萬年!足夠我們向類星體移民了。」葉禾華說。
葉禾華喊起來:「說得倒容易!這麼迷人的女子主動跑來說:我愛你,這輩子非你不嫁,如此等等——誰能拒絕?換了你,你能嗎?」
一年之後,我倆結婚了。按易慈的心結,她寧可為未婚夫守節終生,但我們不能「改變歷史的任何進程」。這樣做也是為華子贖罪,因為我倆後來不約而同地想到,葉禾華在決意赴死前的情緒激蕩中犯了一個大錯——不該把未來的情況告訴我倆。一旦我倆因感情衝動而做出任何改變歷史進程的事(比如徹底砸壞時間機器,而讓他的第二次時間旅行根本無法成行;或者我和易慈為了避免歷史的惡名而執意不結婚),對華子的道德操守都是一種玷污。所以,說句不中聽的話吧,哪怕只是為了讓華子不白死,我們也只能按他所說的歷史原貌走下去。
那兩人相視而笑:「不,不發布任何消息,你也不許對任何人泄露。咱們說過,時間旅行者最嚴格的道德準則是:不準做任何影響歷史進程的事。一旦對外公布,就有可能影響歷史進程。你想嘛,那時會有多少人想回到過去旅遊?誰又能保證一百萬個旅遊者中沒有一個道德淪喪的傢伙?不,這件事只限於我們仨知道,連你老婆——將來的老婆——都不能說。」
「當然不能。」
她扔下結婚禮服,哭著就朝外跑,我趕緊追過去,把她死命抱住:
我們來到停放機器的地方,他預熱了機器,坐進去,同我說了再見。艙蓋合上,旋即就緩緩打開了——我知道,他已經經歷了一次未來之旅,看到了燦爛的未來,可能也有驚心動魄的經歷,然後在原時返回了。我問:
我辯不過他,但他想說服我也沒那麼容易。我想了想,突然高興地喊:「我發現了你話中一個大漏洞!」
時間機器這會兒在哪兒?它可能落在遙遠的未來,那時地球上的人類已全部移民而寂無一人;也可能是落在久遠的冥古宙,那是沒有任何生命的蠻荒之地。那麼,待在不能重新啟動的時間機器內,孤獨地熬完最後的歲月,我的朋友該是怎樣的心情?單單想到這點,就讓人肝腸寸斷。
易慈大笑:「你說的正是我們成功的關鍵!與科幻小說中的時間機器不同,我們的機器是理想流線型的,不會對時空造成任何干擾。」
他的表情非常奇怪,與上次返回時大不相同。他坐在艙位上,很久一動不動,眼睛中是冰封湖面般的平靜。雖然我總的來說算個粗人,也能看出他肯定經歷了一次極為劇烈的感情激蕩。現在彷彿是大火燒過後,只留下滿地灰燼。我擔心地問:
「暫且保密,等到該公布的時候一定第一個告訴你。」
我只有苦笑了一番,既憐憫又感動——照華子所說,易慈要成為我的妻子。那麼,作為一個卑鄙小人的妻子,她的名聲也好不到哪兒吧,可她這會兒只知道為我叫屈,沒想到自己。我裝作大大咧咧的樣子,說:「沒事!那都是八萬年後的事了,譽之何喜謗之何悲,只要咱們於心無愧就行。」
我的心緒極為紛亂,既有行大事前的熱血賁張,又有無法排除的擔心——誰知道這趟處|女行是否順利?兩個朋友能不能回到今天?我用開玩笑來掩飾我的心境:
易慈惱怒地喊:「虎剛,你怎麼墮落到這種地步!一身銅臭,不可救藥。」
他步履輕快地走了,把我一個人留在機器旁。我心裏像刀割一樣難受,我知道他剛才的表態是假的,輕鬆也是假的。關鍵是這人太高尚!他不會違背自己的道德準則,為了保持「原來的歷史進程」,他一定會巴巴地趕去送死。我該怎麼辦?找易慈勸他?恐怕不行,那女子雖然開朗活潑,在道德方面的潔癖也不亞於華子。
易慈恨恨地瞪著我,拉著葉禾華說:「咱們走!少了這個豬頭咱就不敬神啦?」
這個牛皮雖然吹得不著邊,但依我對他們的了解,他的話應該沒有水分。「好啊,祝賀你們。」
在他的利舌面前我沒有任何取勝的機會。只好撇開這種玄學上的駁難。我思索片刻,猶疑地說道:「好,現在先假九_九_藏_書定你說的是真的……」
這麼說,當我被蓋棺論定時,我成了一個卑鄙小人,為奪人之妻而對朋友暗下毒手。但我那會兒無暇顧及本人的毀譽,嘶聲喊:
他描繪的燦爛前景讓我怦然心動。果真如此,我們將是人類史上第一功臣,什麼摩西、耶穌、釋迦、穆罕默德、大禹、孔子、牛頓、愛因斯坦、唐太宗、成吉思汗、亞歷山大、凱撒、大流士……等等所有偉人捆在一塊兒,也趕不上俺仨的零頭。最多只有創造萬物的耶和華或補天造人的女媧,敢拍拍我們仨的肩頭稱一聲哥兒們。有了這樣的偉業,陳氏家族企業就是垮台又有啥值得顧惜的?何況那時光憑我的名聲就值一萬億!我心動了,但仍有些不放心,問:
「混蛋混蛋,你這個混蛋!要是明知道死神在前邊守著還巴巴趕去,那你就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別迂了,聽我的話,咱們找易慈去,今晚就給你們舉行婚禮。」
易慈放聲痛哭,但讓我焦怒的是,儘管她悲痛欲絕,但她只是哭,並沒開口求華子改變主意。我知道根子在哪裡——他倆在研製時間機器時,把時間旅行者的道德律條也當成基石,嵌在物理大廈的牆基內,如果硬要抽出它,他們建立的科學體系就要整體崩塌。這樣做的殘酷不亞於讓華子去送死。艙內的華子笑著說:
那倆傢伙真不是吃素的,錢一到手,一年時間就把他們的「理想流線型時間機器」鼓搗成了。第一次試機時他倆請我去。那玩意兒真的呈流線型,個頭不大,也就兩米長吧,前部渾圓,向後逐漸縮成一個尖尾。機身不知道是什麼材料造成的,半透明中閃著光暈,漂亮得無以復加。我去時,華子正在做「流線度」的測驗,即對著機頭,嚴格順著機身的水平軸線,打去一束水平方向的激光——這時從正前方看過去,時間機器忽然隱身了!華子說,這說明它的流線度為百分之一百,激光繞過它時仍嚴格保持著層流,沒有發生任何反射、散射或渦流。
我想易慈也是同樣的心結,看著她在夫妻生活中強顏歡笑,比殺了我都難受。
忽然我茅塞頓開,怎麼這樣傻!我把眼前這個機器毀了不就萬事大吉?他們目前就造了這麼一台,即使再趕造第二台,我不給錢,到哪兒去找三個億的經費?再說,就是把資金弄到,造出機器也至少是一年之後了,一年中我肯定能想出更妥帖的辦法來改變這個「宿命」——說不定逼著他倆把兒子都生出來了。說干就干,我向四周掃視一遍,找到一個大扳手,拎過來,朝著艙位側邊的儀錶盤狠狠地砸過去。剛砸了一下,忽然有人高喊:
「信了,我信了。我沒法用語言來恰當描述我看到的一切,拍個馬屁吧,我確信你倆是人類文明史上最偉大的人。」
「華子呀華子,別難過了,你虎剛可以保你死不了,你的易慈也跑不了。你剛才說,你是去未來的第二次航行中時間機器失事——咱不去第二次不就結了?聽我說,趕緊從機器里爬出來,找到易慈,今晚就結婚,明年就生兒女。這就把你說的那場災難禳解了。就這麼干!你趕快出來。」
艙外的黑暗忽然退去,景物變得清晰,在草木森森的丘陵地帶,十幾個半猿半人的傢伙在和一隻華南虎拚命。我驚奇地喊:「猿人!按地理方位看,一定是咱中國的南召猿人。」已經經歷過一次時間旅行的易慈一點也不好奇,咕噥了一句:「我把時間調錯了。」她把手柄那麼一推,猿人「刷」地消失在黑洞中,等黑暗再度變成晴空,外面出現一隻兇惡的霸王龍,它驚怒地盯著從天而降的時間機器,準備向我們發起進攻。我驚慌地喊:
我忍不住瞟易慈一眼:「那易慈仍然是你的戀人,而我仍只能喝乾醋?」
「雖說你的機器不會對時空造成非人為的干擾,但是乘客呢?俗話說:人上一百,形形色|色,眾人的行為是不可控制的。這就有可能導致人所共知的外祖父悖論,假若一個人回到過去殺死他尚在幼年的外祖父……」
「三個億。」
我十分高興。「真的?你說的可靠嗎?」
「華子,我確實破壞了時間機器,剛才我已經砸壞了儀錶盤,你千萬別開機!」
我們大驚失色,連忙撲過去。艙蓋已經鎖閉,我用手捶著艙蓋:
易慈趕忙截斷我:「打住打住。」她略一沉吟,「這樣吧,我給你一個許諾:如果我最終沒能和華子成一家,你肯定是我的第二人選。行不?或者,如果我和華子結婚後還需要一個情人,那我也肯定找你,行不?」
「拐人去賣?就沖你那個豬腦殼,不定咱倆誰賣誰呢。」
易慈肯定也想到了這一點,她晃了晃,驀地暈倒在我的懷裡。
然後順從地隨我進到機艙,仍然像前次那樣,兩人頭前腳后,平躺下來。我不滿地說:
「那是自然。」
「易慈你聽我說,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我哼了一聲:「我知道你沒做小動作,可是,易慈找你亮牌時你不會堅決拒絕?你就說我葉禾華響噹噹一條漢子,義薄雲天,絕不重色輕友……」
我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信了,絕對信了。請開始回程吧。華子恐怕已經等急了。」
他們邊從時間機器里往外爬,邊說:「就是那件事呀,我們已經找到那粒生物元祖,並把它前移五十萬年了!噢——」華子恍然大悟,對我說,「看來我真是高估了你的理解力。我原想你應該知道的:時間旅行不管經過了多長時間,都可以在出發的原點時刻返回。當然,你想在出發后返回也行,甚至在出發前返回也不難。但那樣會對時空造成不必要的干擾,所以,我們是嚴格採用『原時返回』制。」
「對,我們第一個來告訴你。理論設計和理論驗證已經全部完成,下邊就該投入製造了。絕對是一項劃時代的發明,可以說,人類歷史上任何一項發明,無論是火的使用、石器工具、鐵器,還是核能、電腦等等,和它相比零頭都抵不上。」葉禾華強忍住笑意說。
易慈笑吟吟地罵我:「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喂,姓陳的,你到底幫不幫我倆的忙?你口口聲聲說你是鐵哥兒們,為朋友兩肋插刀。就這樣插力?你肋巴上穿銅錢吧。」
我簡直是目瞪口呆,沒想到如此偉大的歷史躍遷能用如此簡單的辦法完成。但他們的想法非常有說服力——只要時間旅行能夠實現,那麼這事幹起來確實就這麼簡單,想複雜都不行。這就像是克隆多莉綿羊,那也算得上一項偉大的突破,是在生物最重要的繁衍行為上奪過了上帝的權柄。但這事是如何乾的?用一根細玻璃管抽出細胞核,再注入空卵泡就行,其原理實在是再簡單不過。
「支票可以給你,得答應一個條件。」我點點自己的腮幫子,「某個人得在這裏著著實實地親一下。」
①關於這一點尚無準確的說法。有人說是一百萬年。
「這話說得對,當然應該告訴你。」葉禾華側臉看看易慈,「是時間機器。」
「美人一吻值億金哪。這可是古今中外最貴的三個吻了https://read•99csw.com。走吧走吧,省得我看見這張支票就肉疼。還有——祝你們早日成功。」
「你你……你他媽胡說八道!」我又驚又怒,頓時失態了,「你把我陳虎剛當成什麼人了?我怎麼會搶你的老婆?過去咱們爭過,那不假,但自從你們確定了婚姻關係后,我一直把她當弟妹看待,這你是知道的!」
「你難以相信,這我理解。俗話說眼見為實嘛。想要你相信也很容易——讓你親自去一趟不就成了?作為這個項目的投資人,你完全有這個資格。走,我領你去一次,讓你親自動手,把人類文明史再往前提它五十萬年。」
那時誰都沒想到,我的奢望最終竟成了事實,但我寧可不出現這樣的結局。上天太殘酷了,誰說善有善報來著?
「向新聞界公布啊!這樣偉大的進展能不讓世界知道嗎?你們別擔心大伙兒不信,我會用親身經歷來說服他們。再不行,拉上聯合國秘書長和五大國的總統主席們去旅行一趟,不就得了?保管把他們震得一愣一旺的。」
我哂然道:「用道德律條來保障物理定律的可靠?你不是在說夢話吧?」
「公布希么?」
華子倒是挺沉氣,示意她稍安勿躁,平靜地說:
「你說得不錯,那時——我已經死了,是在去未來的第二次航行中,時間機器失事了。」
他們說得不錯,但我在直覺上就是無法相信。我狐疑地打量著周圍,喃喃地說:「人類文明已經提前了五十萬年?但我周圍沒有任何變化。」
「不過分的,不過分的。我來問你,這個時間機器既然能回到過去,當然也能去到未來,對不對?」
「咱們甘當無名英雄?要知道這可是空前絕後、頂天立地的超級大英雄啊!」
「我再義氣也不能把三個億打水漂啊。這樣吧,說說你的發明是啥,我得先調研一下它的市場前景。你總不能讓我隔著布袋買貓。」
易慈半支起身子,惱火地說:「陳虎剛我真佩服你耶,現在是多麼偉大的時刻——是把人類文明再度提升五十萬年的前夜,你竟然還念念不忘一個『色』字!」
一個人不該高尚到如此地步——
我苦笑道:「你給我畫了一個好大好圓的餅啊,小生這裏先謝謝你了。」
「很容易。眾所周知,生物是從普通的無機物進化來的。大約三十八億年前,在地球的原始大氣和原始海洋中,藉助雷電的作用,普通的無機物因自組織行為,偶然組成了第一個能自我複製的團聚體。這就是地球所有生物的元祖,唯一的元祖。當它在地球上出現時並沒有生物圈存在,所以把它前移,一點兒也不會十擾生物圈的整體進化。我們找到它,再把它移到自那刻計起的五十萬年前的海水中就行了。」
「華子你別擔心,你說咱們的功勞不對外公布,這事我已經想通了。就是想不通我也不會糾纏你。」我先讓他吃定心丸,「我只有一個小小的心愿,你一定要滿足我。」
我當然不會耽誤時間,立即全力以赴向她發起攻勢。按說我的條件也頗可自負:億萬富翁的獨生子,身高一米八五,全校有名的帥哥,雖然學習不拔尖,但體育方面卻是健將級的。那時,跟在我身後暗送秋波的女生不在少數,當然,易慈一出現,其他姑娘就全部淘汰出局了。
兩人都沒反對,易慈只是哂笑著撂了一句:
「找我借錢?」
「也不能到未來,去預先了解納斯達克股票的走勢或香港賽馬的輸贏……」
我顛三倒四地說明了情況,我懷裡的易慈不再掙扎了,沒有力氣了,軟軟地跌坐在地上,淚眼模煳地望著我。我陪她坐下,看著她悲傷的樣子,錐心地疼。我說:「易慈,咱們絕不能讓他趕著去送死,一定得制止他!」但讓我心驚肉跳的是——她並沒有像我那樣,緊趕著去設法改變這個結局。她的態度讓我心涼,也許這真是不可改變的宿命?也許她像華子一樣,把堅守「不改變任何歷史進程」的道德律條看得比一個人的生命更重要?可那個要去送死的人是她的至愛呀!
易慈對我的低能很是搖頭:「你真是個豬腦殼,對你說過多少遍啦?這種提前是把整個生物圈作平移,是相對於地質年代的向前平移;但在生物圈中,當然包括人類社會中,不會看到任何變化。嚴格說,我們說的『原時返回』並不是地質年代的原時,而是提前五十萬年的、在人類社會中的原時。你聽懂沒有?」
「虎剛,你就不要浪費口舌了,你想勸動我放棄華子,那是絕不可能的,哪怕他變心,我也要追在他後邊死纏爛打。再說了,大丈夫何患無妻,何況像你這樣的白馬王子,還怕找不到一個好姑娘?」她咯咯地笑著。
「咱們已經把人類文明往前提了一百萬年,對不?假如咱們還能生活在原來的時刻,那時的社會應該比未做乾坤大挪移前額外進步了一百萬年,對不對?」
「華子你這小子太自私,設計機器時只考慮你們小兩口兒的身高,你看我躺下來連腿都伸不直。你別忘了,我還掏了三個億呢。」
我遲疑地說:「你別以為我傻就想蒙我。這一步跳躍太大,對光線的理想流線型,怎麼一下子就跳到了對時空的理想流線型……」
易慈經受不住這個打擊,精神有點不正常,這幾天她常常捧著結婚禮服,喃喃地說:
「華子,你這趟旅行——發生什麼意外了嗎?」
唯有我心裏總是不甘心。為啥不甘心,不甘心又能怎麼著,我不知道,反正心裏覺得窩憋,連我曾幹得有滋有味的總經理也沒心幹了。半個月後,我找到葉禾華:
我嘿嘿地笑著:「沒有我這個一身銅臭的朋友,你到哪裡去借錢?不過對不起,我不能借你們這筆錢,也不想投資,任何企業家都不會把錢投到毫無回報的項目里。抱歉啦,這會兒我還有公務,要不咱哥兒們得空再聊?」
我不由失笑:「理想流線型?那不是時間機器,是魚雷。」
「原理是一樣的。」葉禾華說,「你應該聽說過21世紀初期就已經發明出來的隱身機器,它也可以認為是理想流線型,其工作原理是:讓光線從它身邊平穩地流過,不激起任何反射、散射或渦流,於是在旁觀者眼裡,它就成為不可見的了。這是我們成功研製時間機器的技術關鍵,它在時空中的遊動不會造成任何干擾。」
「祝你們一路順風,回到過去后別多耽擱,那時有恐龍,還說不準會有火山大爆發等等危險。尤其是,你倆別在那兒弄出個小寶寶,二三十八億年前可沒有下奶的鯽魚。」
「你說的乾坤大平移,究竟咋實現?」
「喂,實驗之前總得把話說明白吧。你們究竟是用啥辦法,把人類文明史進程提前五十萬年的?我是這樣猜的,不知道對不對,你們是想……」我推敲著辭句,「是想溯歷史而上,找到猿人第一次使用火的時刻,再從那個時刻上溯五十萬年,找到另一個猿人,然後教會它使用火。對不對?」
「他再熱情我也不去。用句孫悟空對老龍王說的話,走三家不如坐一家。我倆就認準你了。」
「怎麼是倆人?是我們仨嘛。沒有你的三個億,我們怎麼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