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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7年的母系社會

2127年的母系社會

作者:王晉康
但願今晚的性|愛會改變兩人之間的冷淡。
整整100年了啊,那一天,2027年三月八號,可以說是今天的母系社會的聖誕節,雖然由於某種微妙的心理,現在的女性都假裝忘了它——她們不願意承認母系社會是由一個男人所開創。
「好,謝謝你的關照。我馬上去。」
瑪麗亞插話說:「恐怕哈森伯格先生是對的,男性幹細胞確實無法轉化為卵子。阿雄,你極具天份,也非常執著。你的缺點是缺乏對『大勢』的把握。說句不是玩笑的玩笑,搞科學研究也得首先學會揣摸上帝的心意。」
「好,那就仍定在『坤世界』飯店吧,但今天得讓我請客。」
屋裡如墳墓般死寂。
「喂,別忘了我們是夫妻。研究中需要卵子的話,先來找我嘛。」
「女兒們呢?你這三天也一直沒和她們在一起,對吧。」
戈雄C向他們詳細介紹了所有情況后,吩咐助手對這個胎兒中止妊娠。真正的克隆和生殖將從明天開始。等四人回到辦公室,哈森伯格說:
「快把這倆小魔王弄走吧,我已經招架不住了。」她的目光非常敏銳,立即問,「怎麼啦?我看你心情不好。」
「設備上損失不大,但中斷了一次重要的實驗,我又得從頭開始了。」
「喲,這不是戈雄C嘛,著名的老戈雄的第四代曾孫,難怪說話這麼氣粗。還認得我嗎?咱們上次打過交道。」
戈雄C當然不同意這個觀點,但笑著沒有反駁。三人又說了幾句,聖·瑪麗亞風風火火地走了。田倩C看著她的背影,心中頗為不快。丈夫在研究中需要人類卵子,能舍下臉向這個女人求援,卻沒有找妻子!雖然夫妻關係已經相當淡漠,總該比外人近一些吧。不過再想想,她也有些抱愧,戈雄C在研究過程中的困難,她其實是知道的。不要說他難以找到女性來「施捨卵子和子宮」了,甚至因為他們使用雌性靈長類動物作實驗對象,也惹得憤雌們大聲抗議,要求法院保護「弱智的姊妹」,禁止臭男人們的戕害。當時看過這個消息,田倩C曾想問問丈夫,需要不需要她的幫助,但後來給忘了。平心而言,這位異性丈夫在她心中已經沒有多少份量。她半是道歉半是責備地說:
「你好,聖·瑪麗亞大姐。我那兒損失不大。」
田倩C不想讓戈雄C聽見,走到一邊說:「沒有麻煩,不過你的手下如果早一點制止就更好了。」
哈森伯格微微一笑:「你當然知道,聖·瑪麗亞在研究什麼吧。」他轉向田倩C,「她是在研究,如何讓女性的幹細胞轉化為精|子。如果成功,那就會發展出一種全新的生殖方式,既是純雌性生殖,又是有性生殖;既有孤雌生殖的高效,又有兩性生殖的適宜環境能力。到那時,雄性就徹底沒戲了,徹底出局了。任何復辟兩性社會的美夢就會斷頭了。阿雄,據我所知,瑪麗亞的研究很快就要成功,她極具天份,又有強大的社會支持。我說得對嗎?」
「對,有聖·瑪麗亞。另一個是80歲的哈森伯格先生。他一直以金錢支援我,在技術上也給我很多啟迪。」
「先把工作放放,今天晚上回我家……回咱們家吧。我記得你有三個月沒回家了。」她挽上丈夫的胳膊,不由分說拉上就走,「走,坐我的車。明天早上我送你過來。」
戈雄C鬱悶地說:「為什麼?哈森伯格先生,你知道,我一直在儘力加快研究進度,生怕趕不上在你有生之年完成。」
「男權社會創立伊始,就開始實施這種對女性的殘忍的摧殘。男人們認為,割去陰|蒂可以降低女性的性快|感,以此可以減弱她們的『淫|盪天性』!由於手術感染,有大量女性死亡,更多女性終生帶著潰瘍。這是卑劣到極點的損人不利己的發明,男人們在縱慾無魘時,竟然連一點性快|感都捨不得留給女性!」
「我想你去採訪比較合適。如果需要,也順便護一護那傢伙,畢竟是你名義上的丈夫嘛。」又說,「我已經通知了警方。」
「對,機器人保姆在照看她們,這會兒可能在公園吧。案情——有進展了嗎?」
田倩C大聲說:「警察們已經在制止,你別擔心,她們不會真的炸毀這兒。」她把一句譏誚壓到舌根下,「你不必和這個實驗室共存亡的,不值得。」
田倩的調查舉步維艱。研究所的五人都遇難了,現場沒有其它目擊證人,唯有的目擊者(也可能是參与者),即那七個憤雌,都被警方控制,外人根本見不到。她費盡心機,打聽到憤雌們請了七個律師(按照法律,當事人必須單獨延請律師),而律師可以去探監的。田倩C找到那七位律師調查,但七人圴遺憾地說:確實無可奉告。到目前為止,他們,連同他們的當事人,都正滿腦門漿煳呢。被關押的憤雌一直在捶胸頓足地叫屈。
回到家,兩個女兒猴在鄔梅B身上,玩得正高興。鄔梅B作為警察局長,平時太忙,難得有整時間和女兒玩。看見阿倩回來,她笑著說:
「成功了!那項研究終於成功了!我第一個通知的是你。」
這是田倩C第二次聽見「預設配置」這個說法,不大明白其深層含意。哈森伯格看出她的茫然,細心解釋道:
「好,我把這理解為你的盛意邀請,明天一大早我就去。」
第二天還沒上班,田倩C接到主編的電話,讓她去戈雄C研究所採訪一件突發新聞——恰如三年前那次事件的重演。報社接到一位憤雌的電話,說她們已經趕去了,這回真的要炸毀「男性暴政的最後據點」。田倩C開車迅速趕去,半路上,她突然聽到一聲沉悶的巨響,是從研究所的的方位傳來的。但這會兒她離研究所還很遠啊,如果聲音確實發自那兒,那必然是一次相當猛烈的爆炸,絕非幾個炮仗之功。田倩C心急如焚,把油門踩到底,連闖了幾處紅燈。等她趕到,警察們已經拉起警戒線,不許車輛出入。田倩C把汽車隨便找地方撂下,急急趕過去。值勤的警察不讓閑人出入,但對田倩C放行了。一位女警官低聲對她說:
兩人約好見面時間,掛了電話。田倩C對他的心境仍不免搖頭,雖然這次成功多少讓他找回自信,但他的心理仍然不能說是健康的,他就像一隻隨時豎起尖刺保護自己尊嚴的刺蝟,明顯地反應過度。
戈雄C已經洗了把臉,正在熄燈鎖門。田倩C問:
圖像同步顯示著三點式的女性熱舞、不著一絲的脫衣舞,女性香艷自|拍照;顯示著女人身體上林林總總的雜耍:耳環、鼻環、戒指、項圈、項練、手鐲、足環、臍環、假睫毛甚至更嚇人的唇環、舌環等。
100年前,正讀博士的田倩發瘋地愛上了導師戈雄。那年戈雄已經46歲,有妻子和兒女。戈雄感激田倩的愛情,但不願傷害家人。最後的解決辦法是典型「科學家式」的,戈雄頂著社會上強烈的譴責,率先把克隆人技術化為實踐,克隆了田倩和他自己,然後讓兩個胚胎在田倩的體內孕育,以便「把兩人沒能結出果實的愛情一代代複製下去」。他們成功了,世界上第一對無性繁殖的男女,戈雄A和田倩A,於2027年前的三月八號剖腹產出,他們成年後果然如父母所願相愛結婚;兩人30歲時重複了上一代做過的事,克隆出第二代的戈雄B和田倩B;B代兩人成年後再次相愛結婚,又30年後克隆出第三代;他們成年後同樣相愛結婚——但也就到此為止了。如今,C代的婚姻已經瀕於破裂,而且他們一直沒有克隆後代。現在兩人都已經40歲。
戈雄介紹時聲音激動,流露出不可壓抑的強烈的「母愛」。田倩指著抽|動的子宮問:
T型台上,衣著暴露的骨感美人扭來盪去地走著貓步。解說聲:
場景到了近代。漂亮女人們穿著後跟極尖的高跟鞋,裊裊婷婷在走路。解說聲:
「戈雄C!我在電視上看到憤雌在你那兒搗亂,損失不大吧。」
她對父親抱歉地說:「對不起,爸爸,我的話很冷酷,但它是事實。」
她坐上駕駛位后對丈夫抱歉地說:請稍等十分鐘,報社那邊我得應付一下。然後抽出車載電腦,迅速敲了一篇報道,發給報社。在她寫報道時,丈夫一直沉默不語,陰鬱地注視著窗外。
他拒絕三人用汽車送他,說他住家離這兒不遠,可以步行回去的。在傍晚的薄暮中,三人目送那個衰老的身影踽踽地走遠,直到融入夜色中。戈雄C神情抑鬱,聖·瑪麗亞憐憫地看著他,但什麼也沒說。她與兩人告別,開車走了。戈雄C木立在月光中,喃喃地說:
這會兒,那個可人兒手裡滿攥著大面值的鈔票,笑咪|咪地走向這張桌子,在田倩C面前站住。田倩C笑著擺手:
這些話對父親(一個男人)肯定很刺耳的,父親沒有說話,顯得很沉悶。媽媽看看丈夫,對女兒沉重地說:
雖然已經看過多次,田倩C看著這些血淋淋的畫面,仍有窒息的感覺。這部宣傳片非常雄辯,濃縮了近萬年男權社會的罪惡,包括一些曾被刻意美化的罪惡,如那些「美麗的女人時尚」。她真的難以想象,歷史上的男性怎麼能對女性犯下如此的罪行,而女性怎麼能如此奴顏和懦弱,長達萬年的時間里,她們都喝了迷|魂|葯,患了集體失智?她的怒意不覺中也指向丈夫,冷眼看看他,這個已經很狼狽的傢伙此刻更是面色灰敗,羞慚無地。這倒讓田倩C心軟了,她想,畢竟那是先輩的罪行,與這傢伙並無直接關係。
現場有很多人在圍觀,以女性為多。已經有七八個女記者趕到了,高高舉著像機,正忙著搶拍。田倩C認出了熟識的《女報》記者文璐C,地方電視台記者瑪魯霞,向她們匆匆問了一些情況。現場有十幾個女警,正在維持秩序。四個穿工衣的男人從屋子裡出來,走出大門,沉默地立在路旁,他們是戈雄C手下的工作人員,年read.99csw.com齡多為40歲左右。聽戈雄C說過,這些人其實算不上他的僱員,而只能算是同志,是為了同一個理想的殉道者。這些年來,研究所經濟拮据,一直沒錢發工資,甚至還要僱員們倒貼錢來維持運轉,但他們毫無怨言,一直競競業業地乾著。大門口有七個憤雌,一色的鋥亮光頭,穿高領無袖黑色風衣,裸|露的雙臂上滿是刺青,沒有使用任何化妝品或首飾,這是眼下憤雌們的招牌打扮。其中一個身材粗壯的光頭手持無線話筒,正用粗啞的聲音向屋裡大聲喊話,其它六人嘻笑著,點燃爆竹向屋裡扔。隨著一聲聲沉悶的爆炸,屋裡白煙瀰漫。持話筒的女人喊:
「男人病態的審美情趣導致了高跟鞋的泛濫,它造成上百代女性的嵴椎變形,足部肌鍵勞損。」
這個可人兒的舞姿確實漂亮,大廳中響起一陣陣喝采聲,當然大都是女性顧客的聲音。
「你的看法太偏激了。我想,肯定有很多人,包括女性,為你高興。你的成功並不僅屬於男性,仍然是整個人類的進步。」
他冷笑一聲:「我這邊當然沒問題,問題是報社那邊會感興趣嗎?我看今天的社會已經被雌性沙文主義完全淹沒了。」
田倩C回到現場中心,憤雌們仍然在向屋裡扔著炮仗,雖然確實只是炮仗,但一個比一個大,爆炸聲也一次比一次重。田倩C忍無可忍,毅然撥開人群,獨自衝到實驗室中。身後的憤雌們看見一個女性(母系社會中的高等種性!)衝進去,都愣住了,停止了扔炮仗。
田倩C把撲過來的兩個女兒抱起來,親親她們。良久才說:
「我們扔的是炮仗,真的是炮仗,而且只來得及扔了一個,大樓就爆炸了!」
那個粗壯女人沒聽明白:「你什麼意思?」
戈雄C甚至比不上那些可憐的妃子,心理上的陽萎導致了他生理上的陽萎。田倩C最終放棄了努力,心中煩悶,嘆口氣,仰靠在床背上,皺著眉頭悶聲說:
用自己的手絹,和著她洶湧而下的眼淚。
田倩C知道,這個說法從邏輯上說沒有問題,問題是——已經嘗到「母權」滋味的女人,還有人願意回到舊日的男權社會嗎?大概只有媽媽除外吧。她不想毀掉父母最後的希望,含煳地說:
「當然啦,我知道你現在的心理是懷疑一切,包括懷疑我,我想搪塞也搪塞不過去呀。偵查結果明天將向新聞界宣布,在此之前,我無權告訴你。」看著妻子懷疑和警惕的眼神,她笑了,轉了說話的口氣,「不過,警察局長給自己的性伴兒稍稍開點後門,還是可以的,只要你在警方正式宣布前,不去向外泄露。」
「謝謝你,阿雄,但我已經決定不再留下後代,哪怕它不再需要女人的施捨。你不必再勸我了。往下你該怎樣進行,就開始進行吧。」
「看見你還愛著戈雄C,他九泉之下也能閉眼了。」
女警官看看她的表情,忽然想到她和戈雄C也有夫妻關係,連忙說:「她們已經鬧得夠勁兒了,我這就去制止,這就去。」
聖·瑪麗亞不在意地說:「舉手之勞,幾個卵子而已。如果還需要,儘管對我說。」她笑著說,「不過,明白說吧,我幫你可沒安好心。是想讓你通過親身的碰壁,早點信服我的觀點——只有雌性才是上帝設定的預設配置。你目前的那項研究,搞成功是沒有問題的,但從長遠看毫無意義。」
作者的話:這篇小說屬於「本質惡毒」型,存心讓所有男人閱讀後都自愧而死,讓女人們看了也膩歪一輩子。其實讀者不能埋怨作者,只能埋怨那些慣於無事生非的科學家們,他們非要和上帝的秩序作對,只是為了炫耀他們的智力。這不,不久前有科學家宣布,他們能把女性幹細胞轉化為男性的精|子……
鄔梅B笑了:「你應該理解的,女人們積了一萬年的怒氣,留個口子讓她們渲瀉渲瀉有好處,水庫大壩上都設計著溢洪口呢。我相信女性天性仁慈,不會釀成真正的暴力。」
她匆匆同父母告別,坐上空中巴士趕往那裡。為免二老擔心,她沒有透露實情,只說是一次突發採訪。
兩人背過身去,睡了。
她們把這個話題拋開,說了一些閑話。手機響了,是報社主編海倫C:
全息圖像顯出非洲的曠野,鏡頭拉近到一個赤|裸的少女,幾位成人正在為她實施割禮,用一塊污跡斑斑的骨刀割去她的陰|蒂。少女下體血跡斑斑,像屠刀下的羊羔一樣無助,忍著劇烈的疼痛,哀憐地低聲哭喊著。解說員憤怒地說:
「好了,報社那邊應付過去了。咱們現在走吧,先吃晚飯,我知道一家新開的飯店。」
三年後,田倩C的兩個女兒已經能撒丫子跑了。這一天,她突然接到戈雄C的電話:
想到這兒,田倩C止不住心中發冷。
那個憤雌從他的話里聽出惡毒,臉色慢慢變白了。沒等她發作,戈雄C緊接著說:
哈森伯格凄然一笑,斷然說:「你想公平競賽,但上帝可不是個公平的家長,他明顯是偏袒女兒的。所以,你想把男性幹細胞轉化為卵子——絕不可能成功。」
「嗯,是男性,這是自然界第一個『孤雄生殖』的胎兒。但我不準備讓他出生。」
「我……不……」
「沒什麼。你是否知道,哺乳動物中也有母權社會,比如非洲鬣狗群。鬣狗首領雖是雌性中產生的,但只要它一坐上王位,體內的雄性荷爾蒙就會自動升高,甚至比群體內的雄性還要高,其外貌甚至性器官也變得雄性化。我估計,依你的外貌特徵和好鬥性,體內雄性荷爾蒙肯定不會低。」
大廳里的燈光又暗下來,第二個可人兒走下舞台,向顧客們走來,開始那個不高雅的程序。田倩C推開碗碟:
下面是一組分割畫面。一邊是動物解剖台,幾個男性科學家正在解剖實驗動物,台上鮮血淋淋;另一邊是現代化的手術間,幾個男醫生正在給手術床上的女人做著同樣殘忍的手術:用注入化學品的方法隆乳;用鋸斷腿骨的辦法增高;還有縮陰手術、割眼皮、墊鼻樑、削平顴骨……解說聲變得非常低沉:
他躹了躬,笑咪|咪地退下。
戈雄C沉默片刻,出人意料地開口回答:「我為歷史上男權社會的罪行而羞愧,我願意真誠地代男性先輩們懺悔。」
這些可以亂真的卵子和子宮都是人造的,是用生物材料仿製的,它們能真實地復現真卵子和真子宮的小環境,使一個細胞核(可以是男人的,也可以是女人的)被喚醒、分裂、發育成嬰兒。這樣,男人就可以不依賴女人,獨立完成自己的繁衍了。
全息電影結束了,那個光頭女解說員不願放過戈雄C,追著他問,「作為一個男人,你看後有什麼觀感?」幾個女記者也舉著話筒前堵后截。田倩C看看丈夫的狼狽相,伸手攔住那位憤雌:
「孩子,你想做,那你就試試吧。我但願自己的前瞻是錯誤的,但願你能憑一人之力拯救雄性種族。我打算把所有家產全部贈給你,算是我為這個世界做的最後一件事。至於我,已經承認了男性必然消亡的宿命,不打算同它抗爭了。再見,孩子們。我要走了。」
「好的,你如果聽我講完后不信服,我決不攔你。這次爆炸案的真兇是——戈雄C自己。或者更準確地說,是他與四個手下合謀作案。是一次集體自殺。」
田倩C只能苦笑——他們配不上這個褒語吧。一個小時后,田倩C攙著媽媽,從殯儀館的窗口領回兩盒溫熱的骨灰。
「阿雄,我知道你致力於男性的復興,我很敬重你。不過——原諒我說話坦率,儘管你付出那麼多心血,其實你的『人造子宮和卵子』算不上原創,只是對雌性的剽竊,她們可以主張專利權的。而且,這項技術恐怕並不能——如你所想——讓男人站到與女人同樣的地位上,進而促使兩性社會復興。」
「阿倩,有一個突發新聞!你趕快去採訪。是一夥兒憤雌主動向報社通報的,說她們今晚要炸毀某研究所,說那兒是復辟男性暴政的最後據點。」
局長說,其實這句話在哲理層面上的含意,她也不十分清楚,老哈森伯格和瑪麗亞的證言相當艱澀,外行們只能聽個四分明白六分煳塗。病榻上的哈森伯格是這樣說的:
田倩C冷冷地說:「你的這些話,我可以如實報道嗎?」
「我保證不泄露,但——如果你不能讓我信服,我還會繼續我的調查。」
研究所的氣氛顯然與往日不一樣,那四個男助手平時老沉默寡言的,田倩C曾調侃他們是沒有感情功能的100型機器人。但他們今天有了笑容,腳下也比往常輕快。聖·瑪麗亞女士和哈森伯格先生已經來了,後者是一個瘦小的老頭,滿頭銀髮,拄著拐杖,走路蹣跚,目光倒是十分明亮。他是有名的生物學家,也是「男人不求施捨」運動的發起人,至今拒絕借用女人的卵子和子宮來克隆自身。50年前,最狂熱的憤雌們發起了「不向男人施捨」運動,哈森伯格憤而起來倡導了與之對立的運動。可惜後者註定是要失敗的,原因很簡單——凡是信奉他主張的男人都不會留下後代,所以這隻能是一個迅速萎縮的團體。
這番話讓戈雄C默然了。很久他才說:「你說的正是我想的,我一直在促使人們回到上帝的老路上。可惜,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既然聖·瑪麗亞已經先走一步——我也只能做我該做的事。我決不會讓這個世界變成憤雌們的一統天下!」
田倩C久久沒有說話。她現在無法理清對那個男人的感情。他在謝場演出中,原來仍然是在演小丑啊。不過他的結局很悲涼,甚至有幾分悲壯,她不忍心再責備或鄙視他。當然,這幾天她心中復活的愛情再次枯萎了,還是老哈森伯格說得對,當「兩性繁衍」這幢巨廈徹底倒塌后,其上的愛情鳥蛋肯定會破碎的。
戈雄C笑著點頭。https://read.99csw.com田倩C招來「拿破崙」結了帳,挽著丈夫出門。
這是聖·瑪麗亞的「雙雌有性生殖技術」的第一次應用。對這兩個開創歷史的女嬰,媒體做了廣泛的報道。
「損失大不大?」
女警官認出了鄔局長的性|伴|侶,笑著說:「田姐你好。是鄔局交待過的,說這是社會情緒的一種渲瀉,對社會穩定有好處。只要不造成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就由她們去。你放心,我已經檢查過,她們手裡只有炮仗,沒有真炸彈。」
田倩C迅速看媽媽一眼。她不想對媽媽說話尖刻,但——也不能讓她永遠生活在夢中啊。她嘆息道:
縱然戈雄C一向敬重這位老人,仍被這句話惹惱了。他帶著怒意問:「為什麼?這個預言過於武斷。眾所周知,幹細胞都有全能性,不管是男性的還是女性的。既然女性幹細胞能轉化成精|子,當然男性幹細胞也能轉化為卵子。」
這三天里,她除了出外調查,就儘可能呆在父母家裡,安慰二老。戈雄C的不幸對兩個老人打擊很大,他們痛不欲生。在他們心目中,戈雄C,而不是比較叛逆的田倩C,是堅守家族傳統的最後一代了。田倩非常理解他們,她自己曾經藐視那個男人,覺得與他的婚姻已經走到盡頭,但是,當戈雄的橫死突然襲來時,她才知道,實際上那人還一直活在她的心裏。那天父母既悲傷又欣慰地說:
關了手機,她對鄔梅B歉然說:今晚不能陪你了。鄔梅B笑著說:去吧去吧,不必擔心我嫉妒。那位戈雄C說他成功了?你告訴他最好嘴巴嚴一點,別惹憤雌們又去搗亂,我的手下又該忙了……
「來,我給你小費——但你離我遠一點兒。」
「男人中有些頑固分子詛咒說:今天的母系社會肯定是短命的,其實,男權社會才是歷史上的匆匆過客。人類歷史上,母系社會延續了十萬年以上,而男權社會僅僅一萬年。在世界眾多民族的先民文化中,都留下了母系社會的痕迹,比如華夏先民最古老的姓氏:姬、姜等都帶著女旁,連『姓氏』這個名詞也同樣有女旁。華夏先民傳說中補天造人的最高神祇也是女性。由於那時沒有文字,我們無法得悉母系社會的細節,但可以肯定,由於女性的母愛天性,那個社會一定非常溫馨和平。後來,男性纂奪了權力,他們卑劣的天性便立即得以張揚。看看他們對女性幹了什麼!!!」
葬禮在第三天舉行。可以說這是一次「男人們」的集體葬禮,除了在爆炸中死去的五個男人,還有戈雄C的父親戈雄B,他因悲傷過度引發心臟病,最終沒撐過去;有老哈森伯格,他早就油盡燈枯,在葬禮前一天去世。七個男人的集體葬禮極盡哀榮,參加的人很多,絕大部分是女性,她們在哀樂和白花中向死者默哀,不少人流了淚。讓田倩比較意外的是,人群中頗有一些憤雌,她們今天一點也不張揚,默默地低著光頭,隨著人流安靜地向遺體告別,依次同死者親屬握手致哀。聖·瑪麗亞也來了,她用力握著田倩C的手,低聲說:
田倩C微有不快,從這句話看,這次成功未能改善戈雄C的心理,他仍然未脫陰暗和偏執。她溫和地說:
可人兒不以為忤,仍然禮貌謙恭地躹躬,準備離開。戈雄C突然說:
她停了一會兒,讓田倩C能消化她的介紹。然後她說:
消防隊員在廢墟里救人,不過進展太慢。直到起重機和鏟車開來,還來了三隻穿制服的救生犬,進度才加快。不久,戈雄C和他的四個手下被扒出來,不過已經是五具血跡斑斑的屍體。他們是以自己的生命為那項研究做了集體殉葬。看看被破壞得如此徹底的研究所,田倩C毫不懷疑,戈雄C那項「已經成功」的研究這下子被毀滅了,再不能轉化成活生生的男嬰。策劃爆炸者已經達到了她們的罪惡目的。
「還能對付,實在不行我再求你。」
「我很樂意告訴你,你那次搗亂沒起什麼作用,我研究的人造子宮和人造卵子早就成功了。我還想告訴你,第二項研究,即男性幹細胞轉化為卵子的研究,也即將成功。你還要去搗亂嗎?要去就快點,否則你就來不及阻止我了。」
法醫簡單地做了屍檢,把屍體送往警察本部的驗屍房。在屍體抬走前,田倩C為戈雄C合上眼瞼,仔細洗了臉,擦去他臉上的血污和黑灰。
菜已經上桌,兩人邊吃邊聊。門口又有幾個女人進來,她們衣著高雅,風度不俗,顯然來頭不小。飯店女老闆突然出現了,趨前幾步去迎接她們。其中一位中年女士看見戈雄C,風風火火地走過來,還沒走近就大聲問:
他們之間已經很久沒說過這種閨房話了,戈雄C的臉上不由綻出一波笑容,很燦爛,很明朗,這在他身上是不多見的。田倩C高興地發現,裹在這個男人身上的外殼,那件由自卑和畏縮織成的外殼,今天總算裂了一道鏠。戈雄C也壓低聲音說:
「為什麼不制止她們?」
戈雄C看到一向敬重的兩人都這樣說,不想再爭論下去,當然他也絕不會服氣。哈森伯格站起來說:
屋裡白煙瀰漫,看不清東西。但濃煙中有劇烈的咳嗽聲傳來,為她指清了方位。她用手帕捂住嘴,摸索過去,觸到了丈夫的身體,一把拉住他向門外走。戈雄C認出了她,劇烈地咳著,斷斷續續地說:
田倩C知道他的手頭一定相當窘迫,這個實驗室沒有收入,全靠一點社會資助,但在這個社會上,有錢的男人已經不多,而女人們沒人願把錢施捨給「復辟男性暴政」的研究。其實從本心說,田倩C也不願給他錢,不說什麼暴政不暴政,至少田倩C認為,他的研究是沒有意義的。不過這是丈夫活著的唯一動機,她不願剝奪他最後一份希望,畢竟兩人做了二十幾年的兄妹和十幾年的夫妻,還是有感情的。
「好的,明天一上班我就派人盯著那兒。」
他的回答讓在場的女性比較滿意,連那個光頭憤雌也露出讚賞的笑意。但戈雄又平靜地加了一句:
田倩C沉默好一會兒,努力克制住對他的不滿,柔聲說:「阿雄你別這樣,我知道你受到很多敵意的對待,社會對你不公平。但你不能因此而恨遍天下,這隻能毀了你自己。」
「好,今晚我一定儘力。」
「雌性是上帝創造萬物時的預設配置」。所以冥冥中有一條自然法則,天然地限制雄性幹細胞轉化為卵子。女性性染色體是XX,這是「天然純粹」的結構,即使使用瑪麗亞的新技術,讓兩個女人實現本性別內的交配,所產生的受精卵仍是XX,即正常女性,不會出現什麼悖誤。而男性性染色體是XY,是「天然不純」的結構,如果兩個男人實現本性別內交配,按照排列組合規律,將會出現XX、XY和YY。前兩種當然沒關係,那就是正常的女性和男性。但第三種呢?你叫它什麼性別?超純男性?自然界從沒有這種怪物——反過來說,就是上帝決不允許有任何可以實現它的途徑。
晚飯後三個人在院里的涼棚下閑聊。像往常一樣,父母的話題七繞八繞,又想繞到那個老話題上。田倩C看著爸媽小心翼翼的樣子,既可憐,又有點煩。她坦率地說:
「是分娩前的陣痛嗎?」
「是嗎?真為你高興。我能發表這個消息嗎?你最好給我獨家報道權。」
「不過,我也不希望今天的女權社會重演男性的暴政。」
「好的,我馬上去。」
「仍然是男人病態的審美情趣,造成骨感美人和中性化女人的泛濫,不少女性為了追求骨感,甚至前赴後繼地死於節食。」
「按上帝的原始設計,是用單一性別,雌性,來繁衍後代,這種方式最為高效和可靠。後來,為了增加生物適宜環境變化的能力,才增加了雄性,於是生物從無性繁衍轉換到兩性繁衍。但即使在兩性世界中,雌性從來是基本設計,只要稍微看看生物世界的一些細節,就能揣摸出上帝的原始藍圖。你看,自然界物種中有孤雌生殖,有孤雌社會,卻從來沒有孤雄生殖和孤雄社會;還有,為什麼男人有女人的乳|頭,而女人卻沒有男人的喉結?這個一向被忽略的現象有深刻的原因——大自然界中,雌性身體才是基本型,而雄性只是變型產品。另外,男性中有那麼多易性癖者,不惜戕害身體而變成女性,反之,女性易性癖就極少。這種強烈的潛意識願望也是源於冥冥中的上帝指令。」
「阿倩,別把我這些混帳話記心裏,今天我心緒很壞,控制不了自己。也許我真是離死不遠了。伍子胥的話,明知日暮而途窮,不得不倒行而逆施。如果我……請多記住一點我的好處。」
看著暮色中那雙灼灼的眼睛,田倩C真正了解了,什麼叫孤注一擲的賭徒。她祝願戈雄C的下一項研究會成功。如果不能成功,那麼——世上也就不會有這個人了。
就像深秋的寒風裡互相依偎著的最後一對秋蟬。
屏幕上是一個意態飛場的男人,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三年來的陰鬱和焦燥已經一掃而光。田倩C也由衷地為他高興:
那邊平靜地說:「好的,你陪他吧。」
田倩C看著這一幕,對這幾位憤雌頗為不屑。丈夫是在研究人造卵子和人造子宮技術,目的是讓男性克隆後代不再依賴女性。這項研究其實是防禦性的,是無奈的,可以說是車轍中的魚在乾死前的最後一次彈動。硬把它說成什麼「復辟男性暴政」,實在牽強。但憤雌們在網上已經對這項研究聲討多日了,今天又要來炸毀這兒,未免太張狂。按說採訪記者是不能介入現場的,但田倩C忍不住,走到一個女警官身邊。這人是熟面孔,不過叫不上名字。田倩C不滿地問:
坐定后田倩C再次向他祝賀:「有志者事竟成啊,你終於成功了,這回老哈森伯格和聖·瑪麗亞都看走眼了,他們read•99csw•com得向你服輸。告知他們了嗎?」
「務請節哀。他們是希臘悲劇中的英雄。」
田倩C三天的調查一無所獲,但越是這樣,她越是堅信:本案中肯定有一隻神通廣大的黑手。
「告知了。可惜哈森伯格先生已經病入膏肓,他可能看不到我的成功了。」
晚上,田倩C把女兒留給「丈夫」,趕到坤世界大飯店。那兒仍有美貌的男性可人兒表演,大廳內也仍然基本是女人的世界,其中有不少穿黑色無袖風衣的光頭憤雌,三五成群地散布在大廳里。戈雄C已經來了,這時起身迎過來,很張揚地為田倩C拉開椅子,招唿她坐好。田倩C對他的心理太了解了,知道這套作秀是給外人看的,是一種無聲的挑戰——在女性已經變為強勢的世界,他偏要履行舊日男權社會的紳士禮貌。鄰桌有幾位憤雌注意到了這一點,一位個頭粗壯的女人鼻子里很不屑地哼了一下。田倩C認出來,她就是那次帶頭「炮轟」研究所的傢伙,不由生出擔心來。兩個冤家對頭今天撞在一起,說不定會鬧出什麼衝突吧,特別是戈雄C這邊,顯然他今天也很有侵略性,再不會像上次那樣息事寧人了。
他的大度只能換來更厲害的鬨笑。田倩C搖搖頭,把他從人群中拉出來:
四代戈雄,包括開創克隆人時代的老戈雄,全都堅持一個觀點:克隆人只應該是兩性繁衍「偶然的補充」,絕不應該成為人類社會的主流。因為有性繁殖是「上帝設計的最好方式」,它容易造成後代的變異,因而更容易適應環境的變化。生物四十億年進化史中,大部分是無性繁殖。性別在四億年前才出現,然後迅速成為生物世界的主流,這當然不是因為僥倖或偶然。它不可能僅僅因為人類的一項技術就被徹底顛覆。
「咱們別聽那些混帳話!別忘了第一代田倩的許諾:世世代代為所愛的人孕育後代,永遠不變。」
「你不必安慰我,我對這些能夠理解,心理上也能承受得住。畢竟這些色|情|表|演,這些誘迫異性出賣自尊的勾當,都是男權社會幹剩下的事。」
前邊是一家新開的「坤世界」大飯店,燈火輝煌,停車場上密密麻麻停滿了車。田倩C在飯店門口停下,把車交給車童,對丈夫說,晚上就在這兒吃吧,我請客——記住,你別再像上次那樣,給我提什麼AA制!拉拉扯扯的,讓侍者笑話。戈雄C默認了(他的癟口袋確實也充不起大丈夫),跟在她後邊進去。飯店相當富麗,門口是一排迎賓的男侍,穿著各不相同的古人服裝,胸前綴著他們扮演的角色名字:凱撒、秦始皇、成吉思汗、亞歷山大、拿破崙、希特勒……全是歷史上有名的男性君王。他們對客人躹躬如也,留聲機似地說著:歡迎光臨,歡迎光臨。矮個兒的「拿破崙」領她倆到了一張桌子旁,田倩C拉開椅子,招唿丈夫坐定,對侍者說:按1000元的標準,請你替我定菜單吧,上你們最拿手的菜。「拿破崙」說:
「現在,連我自己也不清楚,當時我的驚慌有幾分是真實的。」老田倩在日記中自嘲道,「軟弱和膽怯是上帝賜給女人的強大武器,也許我只是本能地使用了它。」
「算啦,我不該責備你的,性|愛成功與否是雙方的事。而且你說過,一旦你的研究成功,將有助於男人重新挺起嵴梁。我等著那一天。睡吧。」
「兩個都像阿梅多一些,儘管她們是在我的肚裏長大。看來阿梅的基因比我強大,這讓我很失落的。」她開玩笑地說。
「媽,我勸你最好忘了這個許諾吧。當然,我不會變,我基本上仍算是一個守舊派,但我可不敢保證下一代的田倩D還會堅守。毋寧說,她肯定不會堅守了。說到底,這要怪咱們的男先祖,誰讓他開創了克隆人技術?這項技術對男女是不對等的,女人繁衍後代從此不再需要男人,男人卻必須借用女人的卵子和子宮(注:雄性細胞核同樣必須置入空卵泡中才能被」喚醒「,胚胎也需要在子宮中孕育)。這是兩性之間最深刻的、最本質的不平等,所以,男人,連同他們的尊嚴,肯定會很快消亡,誰也擋不住——除非兩性繁衍全面復辟。」
戈雄C的幾個助手返回,打掃了狼藉的屋內,然後默默地離去。他們做得很嫻熟,因為這兒並不是第一次遭襲。田倩C的手機響了,是鄔梅B。她關心地問:
田倩C笑著答應了。
「想到我們的女性先輩為了取悅男性,竟然甘願如此摧殘自身,一代一代趨之若騖,真使我們羞愧無地。當然,這種所謂的自願是被男權社會所強|奸的,我們只能把罪責算到男權社會上。類似的病態時尚還有:女性狂熱的暴露狂,女性狂熱的戀物癖,等等。」
她繞到車右,為丈夫打開車門,待他坐定后關上門。平時,與鄔梅B一塊出入時,這些禮節上的施予一向是鄔梅B做的。雖然同性夫妻之間無所謂丈夫妻子,但一般來說,鄔梅B總扮演強勢一方而田倩甘願保持弱勢。但在戈雄C這兒,她很自然地完成了角色轉換。
田倩C從內心抗拒這個結果,不過,仔細聽完警察局長解釋后,她不得不承認:戈雄C他們死於自殺是唯一合理的解釋。她想起最後一次約會時戈雄C的晦暗和戾氣,那時她就奇怪,這完全不像一個成功者的心態啊。如果那時他已經確認了自己的失敗,而且做好了赴死準備,那就不奇怪了。
「請往下走吧,我歷來不喜歡這個調調兒。」
「戈雄C先生,請你快出來,離開這個復辟男性暴政的最後據點!5分鐘后,我們就要扔真炸彈了!」
「是的,我也會以自己微薄的能力來追出真兇,不管她是誰,不管她有什麼樣的背景——除非把我也滅口。」
「但願吧,其實戈雄C正進行的研究,就是為了你說的這一天。聽他說,已經快成功了。」
「對,胎兒馬上就能出生了。」
兩人都看到這一幕,田倩C看看丈夫,還沒有說話,戈雄C就搶先說:
三人相對欷歔。
鄔梅B嘆息一聲:「當然不是。我們正在追查真正的原因。」
他說得很熱切,田倩C心中湧出暖意:「好的,我很樂意去。」
田倩C說的是實情,但父母都知道,其實這不是主要原因。她與這位異姓丈夫的關係已經相當疏遠,現在她更多是與同性丈夫(應稱性|伴|侶,或性伴兒)、警察局局長鄔梅B生活在一起。看來,這個家族延續了三代的傳統到這一代要中斷了。
「局長大人,這是炮仗炸的嗎?」
「行啦,局座,我知道你是在執行上邊的意思。不過再這樣縱容下去,難免哪天出大事,我看你咋善後!到那時,恐怕上邊也不會護你。」
100年前的曾祖輩曾是世人眼中的狂人,不僅因為他倆是克隆人的始作俑者,而且他倆竟然還要克隆自己的愛情,讓同一個子宮中孕育的一對男女——幾乎應該算作異卵同胞胎了,雖然倆人其實沒一點兒血緣關係——相愛結婚,這更是冒天下之大韙,是無君無父的瘋人悖行,為千夫所指!當然,他們也成了叛逆青年的教父教母,成了他們競相仿效的至尊偶像。沒人想到,自此開創的克隆人時代卻迅速轉向母權主義,更沒人想到,僅僅100年後,B代的戈雄和田倩就成了守舊和腐朽的代名詞,成了叛逆青年(女性)的嘲弄對象。因為他們所堅持的異姓之愛在社會上已經迅速消亡。現在,社會上廣為流行的是女性之間的同性婚姻,最多是混合婚姻,像父母這樣的異性婚姻幾乎是碩果僅存。
第一部分是對歷史的回顧。女解說員用雄渾的聲音說:
眾人一片鬨笑。戈雄C強撐著外表的平靜,說:「那就好,謝謝你們的仁慈天性。以後,如果還需要渲瀉情緒的話,儘管還上這兒扔炮仗,我不怪你們。」
戈雄C冷冷地說:「我當然忘不了,你的外貌很有個性,很雄性化,我怎麼能忘呢。你——做過雄性荷爾蒙檢查嗎?」他突兀地問。
「阿雄,最近我倒是越來越想不通。」她苦笑道,「先是單性克隆,再是雙雌有性生殖,然後是雙雄有性生殖。人類不想放棄有性生殖,但男人不再需要女人,女人也不再需要男人。也許十萬年後,男人和女人會幹脆分化為兩個物種?我想倒不如仍沿用上帝的老辦法,那畢竟最天然,最簡單。我覺得——別怪我說話難聽,我覺得科學家們,尤其是早期的男性科學家們,都是些無事生非的傢伙。世界走到今天這個樣子,都是你們——他們——害的。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不用說,是個男性胎兒?」
「我試著給你解釋吧。」
鄔梅B心情複雜地看著她:「別說這些負氣話。你放心吧,一定會追出真兇的,依我的初步勘察,這個案子並不難破。這些天我要在局裡加班,晚上不回去了。」
田倩C極為不滿地看看丈夫,今天他的表現實在太好戰,太張狂。他體內的雄性荷爾蒙失控了嗎?光頭憤雌冷冷地說:
他為妻子引見,介紹說,這位聖·瑪麗亞大姐是他的同行,也是研究人類生殖技術的,是世界上的一流專家,還是地球立法院的委員。兩個女人寒暄了幾句,戈雄C說:
第二天,田倩C把他送回研究所,自己則回到與鄔梅B生活的那個家裡。到了第二個星期天,鄔梅B在書房看報,田倩C在廚房裡做晚飯。雖然有家務機器人,但她每星期至少給「丈夫」做兩三頓飯,鄔梅B說喜歡她做的飯菜。飯菜上桌,忽然接到戈雄C的電話,說那項研究徹底成功了,今晚他想讓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人來見證這個成功。希望田倩C即刻趕去。田倩C笑著說:
「多謝,還是我的性伴兒最關心我。今晚什麼時候回家?」
「真兇是誰?我相信,你的證據一定非常充分,不是在搪塞我。」
「我認為,第一個孤雄生殖的男性嬰兒最好能賦予歷史九_九_藏_書意義,所以想首先為哈森伯格先生繁衍後代,以此表達我對他的敬意。」他轉向哈森伯格,「哈森伯格先生,答應我吧,你最有資格得到這個榮譽。」
她只問了一句:「阿雄啥時候安葬?」
碩大的蛋糕上密密麻麻插著一百四十根小蠟燭,象徵著兩個老人的七十年人生。蠟燭點著了,散發著溫馨的金黃色的柔光,伴著「生日快樂」的音樂旋律。三人許了願,吹熄蠟燭,田倩C笑吟吟地為父母分蛋糕。父母在幾次撮合失敗后,已經默認了兒女的婚姻現狀,雖然今天戈雄C沒能回來,有點掃興,他們仍高興地過著生日。父母年邁后,互相之間格外依戀,這會兒身體互相蹭著,時不時交換一下深情款款的目光,兩人的白髮都白得耀眼。田倩看著他們,覺得很溫馨,也難免有點憐憫。
此前這個建議他已經提過多次,哈森伯格都婉拒了。這時哈森伯格微微一笑,仍然未置可否。聖·瑪麗亞則笑著旁觀,她能摸到哈森伯格的思維脈絡,沒有勸他。
「放心。女人們天性仁慈,即使再狂熱,也不過扔幾個炮仗,絕對幹不了你們在歷史上干過的那些勾當。比如說,我們絕對不會在你們那玩藝兒上加裝貞節鎖的,你說對不對?」
田倩C第一次聽到類似的闡述——而且是從一個男人的嘴裏說出,心中有強烈的震蕩。哈森伯格轉向戈雄C:
「今天阿雄很反常,滿腹戾氣。我也被他的惡劣情緒傳染了。」她大致說了當時的情形,提醒道,「阿梅,那位憤雌說她明天要去研究所搗亂。阿雄把話說得那樣惡毒,我擔心明天的衝突會升級。建議警方加以預防。」
「田姐,鄔局長親自來了。」
這一段全息圖像基本是無聲的長鏡頭,女解說員沒有多加解說。這些血淋淋的歷史事實是用不著解說的。
「哈森伯格先生,你太悲觀了。」
「我一定會成功。我必須成功。」
「真的感謝你的情意。但是……其實聖·瑪麗亞說得很對,」他對瑪麗亞點點頭,「雌性是上帝設計中的基型,是預設配置。從長遠看,自然界的雄性是多餘的。咱們不必與上帝抗爭了。」
田倩C震驚地說:「不可能!他們為什麼要自殺?那項研究馬上就要成功,那是他們多年的心血,甚至可以說是他們唯一的人生目的。」
回到家裡,田倩C先浴罷,在床上等著丈夫。她順手拿起枕邊的一本日記翻著,這是曾祖輩的「首代田倩」的日記,時間是在她25歲到35歲。日記非常精美,但綢質封面已經破舊了。日記中用蠅頭小字,細細密密地記下了她對導師的愛情。她醉心描述著那個男人的像貌:肩膀寬闊,額角突出,下巴線條有如刀刻,目光聰睿而深沉,黑髮中雜有幾綹銀絲,更凸顯男人的成熟。日記中還記述了兩人之間僅有的一次越界,是在一次停電中被觸發的。那天實驗室中只餘下他們兩人,正在不同的房間里操作。突然的停電造成了絕對的黑暗,她驚慌地喊著,摸著牆壁尋找老師,戈雄也循著她的喊聲摸過來。兩人走近了,忽然身邊發出一聲巨響,田倩驚叫一聲,順理成章地撲進男人的懷抱。黑暗中看到發出響聲處有一雙綠螢螢的眼睛,原來是實驗室豢養的一隻狨。兩人都放聲大笑起來,然後開始親吻。
「好的,二位先看表演。」
「『上帝不允許它成功』?我想這樣的空話沒什麼說服力,更不能寫到警方的報告中。上帝不會那樣獨裁吧。戈雄C當時就,說這個結論太武斷。我雖然是外行,也有同感。」
戈雄C被她硬拽出來,彎著腰劇烈地咳著,滿面是淚,頭髮蓬亂,臉上有黑煙,十分狼狽。門外,警察們確實已經開始制止七個憤雌。她們非常順從,笑著收手,把剩餘的炮仗裝到袋裡。不過她們並沒打算離開,而是動作利索地連通電腦和全息投影儀,開始了她們慣常的露天宣傳。三維圖像在空中聚攏,調焦,變得清晰。拿無線話筒的粗壯女人進行同步解說。這部立體宣傳片田倩C已經看過多遍,知道是什麼內容——對歷史上男性暴政的血淚控訴。這是一個行之有效的策略,每次憤雌搞過暴力行動后都要播放。只要看完這些控訴,女性觀眾就會同仇敵愾,原諒憤雌們的過激行為;而男性受害者則嗒然若喪,自卑自愧,沒人去訴諸司法。
「爸媽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這件事真的不怪我。雖然我和戈雄C的關係已經很淡漠,但我多次主動找他商量,看他啥時候想克隆下一代。他一直婉言拒絕。你們應該知道是什麼原因——男人可笑的自尊心,不想接受女性的施捨。」她嘆息道,「當然他有這種想法情有可原:社會上的『憤雌』太多,到處充斥著雌性沙文主義的叫囂:拒絕向男人施捨卵子和子宮啦,對社會無用的雄性應該學習雄蜂都去自殺啦,讓男性在自然界消亡啦。」她微微一笑,「說句真心話吧,正因為戈雄C拒絕我的施捨,保持著男人最後的尊嚴,我才願意向他施捨。」
「為什麼?」
「唉,你總該讓我先喘口氣吧。」她無奈地說,「案子已經徹底破了。我說過,這不是件多麼難破的案子。」
戈雄C披著浴衣過來,扔掉浴衣,上床把田倩C攬入懷中。就在身體接觸這一刻,田倩C立即(痛心地)直覺到:今晚的性|愛仍會以失敗告終。夫妻之間有些事是只可意會的。儘管戈雄C努力保持「大丈夫氣概」,但他藏不住目光深處的自卑和畏縮。他的身體僵硬,動作拘謹,沒有(如老田倩所說)男人的野性和狂放。可以看出,今晚他是來向妻子感恩的,十分擔心能否取悅對方,這種過重的心思把他壓垮了。田倩C突然聯想到中國皇宮裡的妃子。那些終日枯坐冷宮的妃子們一旦有幸被皇上「翻牌」,就會誠惶誠恐,焚香凈身。晚上她要在自己房間脫|光衣服,裹在綢被裡,被太監抬到皇帝的卧室(防止帶武器行刺)。妃子進皇帝的被筒時,必須從後面戰戰競競地爬進去(以免褻瀆皇上)……她最終「承受雨露之恩」時會是什麼心情?也許和戈雄C此刻一樣吧。
三年來,田倩C基本沒與戈雄C見面,只是通過電話來關注他。他的研究一直很不順利,從可視電話中,她能感受到戈雄C的情緒:陰鬱、焦燥,他的意識深處似乎趴著一個巨大的怪物——恐懼,正在陰險地、慢慢地吞噬他。老哈森伯格描述了一個灰色的宿命,他能逃脫嗎?
「瑪麗亞大姐,我一直想當面向你表示謝意,謝謝你的慷慨幫助。」
這句話太惡毒,別說那位憤雌,連田倩C也受不了。那個女人惡狠狠地瞪著他,一句話沒有說,扭頭回到自己桌上。這邊兩人也沉默了,氣氛相當尷尬。過一會兒,戈雄C苦笑著說:
「唉,但願明天不要出事,我今天眼皮一直在跳。來,乖女兒,咱們該洗腳睡覺啦。」
「祝賀你,終於成功了。你說的另兩個人是誰?有聖·瑪麗亞吧,第三個呢?」
他掏出一張中等面額的鈔票,用姆指和食指捏著錢角,遠遠地遞給可人兒。可人兒頓了片刻,用冷酷的目光同他對視。真讓人難以相信,這種妙人兒能發出如此的毒焰。不過可人兒很快收斂毒芒,堆出微笑,接過錢,躹躬后離開。等稍稍走遠,他立即把這張鈔票扔掉,不過他做得很巧妙,似乎鈔票是無意滑落的。
圖像又顯出中國的纏足。女性的天足被殘忍地裹成畸形,其醜陋令人不忍目睹。纏足最甚的女性甚至無法在平地上站穩,只能前後換著腳步來維持平衡,而這竟然是男人中心目中的美。然後是東南亞某土著的項圈風俗,幼|女在成長期間,脖子上被加上一個又一個銅項圈,最後多達十幾個,女性的脖子在此桎梏下越變越長。這些項圈終生不能取下,如果哪個女人犯了通姦罪,懲罰辦法就是取下項圈,她過長的脖子就會自動折斷。圖像又顯示出歐洲中世紀普遍使用的貞節鎖,出外征戰的十字軍騎士們為了防止家中的妻子出軌,在她們檔間加上金屬罩,鎖上大鎖,然後帶著鑰匙放心地上馬,到國外殺人放火,包括向女俘們發泄獸|欲。而留在家中的妻子們則被迫終日帶著沉重的貞節鎖,從事繁重的勞動。
戈雄C悲涼地說:「是啊,這麼多年來,實際上我一直就在毀滅自己。我有不祥的預感:也許這一次我真的會徹底毀滅。喂,」他喊那位男侍,「拿破崙陛下,結帳吧。」
田倩C微微一笑,也就拋開了這個話頭。燈光變亮,下一個可人兒走上舞台,身段兒比前一個更迷人,他做了一個亮相,還沒開始表演,就激起一片喝采聲。
田倩C目光陰沉,默默聽著。
三月八號婦女節,是田倩C父母的七十壽誕(其實這是她家三代六人的共同生日),她回家祝壽,照例帶來一個大蛋糕,但她的異姓丈夫戈雄C這次仍然沒有一同回來。「阿雄C的那項研究正處於最關鍵的時刻,今天他不能回來了。」她對父母說。爸爸戈雄B微笑點頭:「嗯,我們知道,他來過電話。」
戈雄C向他們介紹玻璃後面的兩間密封室。一間密封室內冰封霜結,放著十個處於冰封狀態的卵子,這些幾微米的卵子在高倍放大鏡下有黃豆大小,安靜地守護著生命億萬年的秘密。另一個室內則生機盎然,一隻子宮在猛烈抽|動,恆溫設備維持著37℃的溫度,人造血管源源不斷地供應著養料。時時有一隻小手或小腳把子宮壁頂出一個小凸起,偶爾還能聽見一聲宮啼。
………
「算啦,跟我走吧,不要在街頭劇中演小丑了。」
「好,希望你們早日破案。如果你們破不了,或者有意袒……那我就要憑自己的力量來幹了。」
「阿雄,相對社會來說,我已經非常守舊了,我仍願相信男女之愛,不想捲入憤雌們的喧囂中。但是,只有我一個人的努力不行。如果你read.99csw.com還希望維持我們之間的愛情,首先得扔掉你那些令人憎厭的玩意兒,那些他媽的自卑感,或者說是病態的自尊心。」
警察局長很乾脆地說:「原因很簡單:那項研究根本不會成功,上帝不允許它成功!據我所知,老哈森伯格和瑪麗亞已經向你說過這個預言,對吧。戈雄C當時不服氣,但他們三年來的研究只做到了一點:證實了這倆人的預言。」
「乾脆咱們走吧,我知道你憎厭這種可人兒。既然如此,幹嘛不早點回家,開始咱們的慶祝呢。」
「是嗎?這麼說,男性暴政馬上就要復辟了?哈哈,別介意,我是開玩笑。」她為丈夫滿滿斟上一杯,「來,乾杯,提前祝賀你的成功。」又壓低聲音說,「等回家后,咱倆在床上再慶祝一番。」
聽見這句話的憤雌們都被激怒,齊齊扭頭看她。不過看看她的氣勢,沒人敢出言衝撞。戈雄C忙起身,恭敬地說:
「算啦,得饒人處且饒人吧。畢竟這並不是他本人的罪惡。」她對丈夫說,「你不必回答的。」
「今天我不回去吧,行不行?我想留這兒,安慰一下戈雄C。」
路上她問丈夫,實驗室的經濟狀況如何,需要的話她可以幫忙。戈雄C平靜地說:
可人兒的表演告一段落,大廳燈光變暗,因為下邊輪到不那麼高雅的程序了。可人兒走下舞台,來到顧客面前。女人們都準備好了慷慨的小費,當然給小費時要有一些親昵的動作,一般是把可人兒拉到自己腿上,摟抱一會兒,在緊要地方摸兩把,再哈哈大笑著把小費塞給他。有些女人是帶著男伴來的,這些男人們都對這一幕裝聾作啞,含笑旁觀。
田倩C向大廳掃視一遍。顧客們主要是女性,有少數顧客帶著她們的男伴。統計資料說,眼下全世界的女性與男性之比已經高達2:1,因為很多不願乞求或乞求不到女性施捨(卵子和子宮)的男性沒能留下後代,男性正從世界上飛快地消亡。女食客中有相當數量的光頭憤雌,她們分別類聚在一起,四五個或七八個光頭圍成一圈,就像夜空中的星座。像所有高檔飯店一樣,這家飯店也有男性「可人兒」表演,一種高雅的色|情|表|演。這會兒,在大廳正前方的舞台上,一個全身赤|裸、色藝雙佳的「可人兒」正在表演鋼管舞。他非常年輕,舞姿妙曼,身體柔如無骨,皮膚如凝脂般細膩白|嫩。齊肩的曲發,塗著眼影和口紅,戴耳環、鼻環和臍環。胸部平坦,既沒有男性的暴凸胸肌,也沒有女性的豐|滿乳|房。頸部喉結很不明顯。檔間光滑無毛,男根小如蠶蛹。這並不是100年前泰國的人妖,而是經過特殊基因改造的男性,高科技工藝把他們塑造得像水晶工藝品一樣精緻完美,惹人憐愛。眼下,這種可人兒是女性豪富們的熱寵。因為可人兒收入奇高,所以,願意對男性胎兒進行基因改造的人趨之若騖。
(注:改寫于本人的短篇小說《最後的愛情》
「案情就是這樣。你還有什麼疑問,儘管問我。」
「謝謝,不過不需要了。阿倩,今天我可以說,雖然那項研究的驗證還沒最終完成,但肯定能成功。人造卵子和人造子宮都即將成功。」他的平靜中帶著自傲。
「雖然那五個男人都死了,死無對證,但這個計劃留下一個很大的破綻——所有炸藥的擺放位置都是精心設計的,保證既能把研究所夷為平地,又對周圍建築毫髮無傷。也就是說,這不是爆炸,而是一次計算周密的工業定向爆破。這就給警方留下了很多無言的證據,足以還原出案件的真相。你記得不,我當時就說,這個案件不難破?因為我一去現場就看出了異常,看出絕不是憤雌扔的炸彈。阿倩,唯有這一點讓我心裏納悶:他們既然精心準備了男人最後的謝幕,不會留下這麼大的破綻吧。或者說,他們不會如此低估警方的智力吧。那隻能有一個解釋:他們儘管憤世嫉俗、性格變態,仍是心地寬厚的好人,絕不願傷及無辜,哪怕這種謹慎最終可能泄露真相。或者說,他們精心組織了一次告別演出,只求達到轟動的劇場效果,並不一定要求觀眾真的相信劇情。」她嘆息道,「只能這樣解釋了。他們到死仍是好人。我想,等世界上所有男性最終消亡之後,我們仍會懷念他們。」
鄔梅B有三天沒回家,這三天里,田倩C把兩個女兒全交給機器人保姆,自己到各處採訪。她敢肯定,這次爆炸一定有官方背景——母系社會的政府不願意看到戈雄C的研究成功,於是藉助于憤雌的搗亂,把研究所徹底炸毀,然後把罪責推到憤雌身上。看看現場情況,絕對是行家乾的,而不是那幾位只會搞點小暴力的憤雌。如果果真如此,那警察局長鄔梅B是否也參与其中?不要忘了,她恰好是一個知情者,預先就知道戈雄C的研究即將成功。
他看看聖·瑪麗亞,後者很平和地點頭:「嗯,可以說已經成功了,可能在下月公布。」
「好啊,我等你。而且去以後不要扔炮仗,直接扔炸彈就得。也不用再說什麼『雌性天性仁慈』、『歷史上的母系社會溫馨和平』之類廢話。我可以隨便舉幾個反面例證:動物中間,交配后就吃掉性|伴|侶的勾當,只有雌性能幹得出,像雌蜘蛛和雌螳螂。」
只要承認這個結論,事情的脈絡就能很清晰地理出來:這五個男人耗盡一生心血,最終卻證明,上帝確實鍾愛和偏袒夏娃,而亞當是沒有長子繼承權的。他們心如死灰,決定以集體自殺來向造物主作最後的抗議。但他們不想讓「女人社會」知道自己的失敗——也許是想為苟活的男性們繼續留一點希望?於是他們細心地策劃了一次「外來襲擊」,先設法激怒頭腦簡單的憤雌,引她們來搗亂,從而引爆早就備好的炸藥。實際上,戈雄C最後一次約會妻子,就是實施這個計劃的一個步驟。「坤世界」大飯店歷來是憤雌們的大本營,在這裏與妻子約會,很容易碰到憤雌並引她們上鉤。「當然,」局長看看陰鬱的妻子,小心地補充一句,「他肯定也想同你訣別,那同樣是他的目的之一。在此之前,他曾回家探望了父母。你是這個世界上他最牽挂的人了。」
田倩C合上日記,看看牆上曾祖輩的遺像。雖然經過三代克隆,戈雄C的外貌仍同曾祖輩完全一樣,一如日記中的描述。遺憾的是:這個男人已很難激起自己(如老田倩那樣)熾烈的激|情了。也許,戈雄C比「老戈雄」少了一樣東西:男人的傲骨。他不再是世界的主人了,他只不過是一個歷史的孑遺物,是在母系社會中苟延殘喘的一隻雄蜂。
他說的聲音很大,鄰桌的憤雌們自然聽見了,都扭過頭,惱怒地瞪著他。田倩C有一個感覺,今天阿雄幾乎是有意向憤雌們挑戰,這是為什麼?他也變成一個狂熱的「憤雄」了?鄰桌那個粗壯的憤雌忍不住,起身走過來,冷冷地譏誚道:
不久,老哈森伯格把名下的所有家產全部轉到戈雄C名下。戈雄C等不及把第一項研究成果化為實踐,就更為狂熱地啟動了下一項研究。田倩C很同情他,而且自從哈森伯格和聖·瑪麗亞那番談話后,不知怎的,她對戈雄C的命運有強烈的不祥預感。它橫亘心頭,揮之不去。但此後幾年,她沒有太多精力來關注他。戈雄C仍然婉拒克隆後代,田倩C不再等他了。現在她已經有了兩個女兒,是她和鄔梅B的。使用的正是瑪麗亞開創的技術,即用田倩C的幹細胞所轉化的精|子為鄔梅B的卵子受精,同樣用鄔梅B的精|子為田倩C的卵子受精;然後兩個受精卵由田倩一塊兒孕育。當然兩人也可以各懷各的女兒,但畢竟還是由一個人孕育比較划算,警察局長的工作實在太忙了。
就像為了防止時光倒轉,上帝不允許自然界存在超光速。
鄔梅B終於抽出一點時間,過來同妻子說話。田倩C指指現場,聲音冷硬地說:
第四天,鄔梅B打電話讓她回家(鄔梅和她那個家)。鄔梅B瘦了一圈,眼圈發黑,聲音也啞了。她疲乏地問:
現場讓田倩C目瞪口呆。整個研究所被徹底夷為平地,空中的煙柱尚未落定,好在周圍的建築一點未受波及。鄔梅B正指揮手下勘察現場,她看到性伴兒,百忙中遠遠地揮揮手,又埋頭于指揮。幾位女警察正在詢問作案的憤雌們,為首那個身體粗壯的光頭憤雌這會兒灰頭土臉,目光獃滯,幾乎神經錯亂了,一遍遍地重複著:
田倩C心中一抖,不需問具體名字,單憑最後一句話,她就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主編說:
「喂,向你的女兒問好,我能在屏幕上看到她倆在跑,多可愛的小傢伙。她們中誰更像你?」
這句話讓局長放心了,知道妻子心頭的疙瘩已經解開:「警方的屍檢已經完成,大概就在這兩天安葬。」
戈雄C沒有再爭辯,只是說:「研究的正式結果做出來,大概還得一兩個月,但成功已經沒有問題。你可以發一個消息,先向社會上吹吹風。」他突然說,「阿倩我今天很想見你,我抑止不住地想見你。咱們已經三年沒見面了。你能來嗎?」
戈雄C陰鬱地說:「我了解瑪麗亞的進展。那有什麼,我要和她來一個公平的競賽。我的下一步研究,就是讓男性的幹細胞轉化為卵子。這樣,男女仍然能站在同樣的高度。」
戈雄C枕著雙手,沉悶地盯著天花板,此刻他寧可自己的身體能熊熊燃燒,哪怕高潮之後立即化為灰燼……後來還是田倩C先從沉悶中走出來,調整了心境,笑著安慰他:
爸爸已經平抑了情緒,平靜地說:「我知道。我不怪你。不過我相信,這樣的社會,」他向屋外揮揮手,「既非男先祖的願望,也不符合上帝的原意。它不會長久的,總有一天會改變。」
這句話把在場的女性都惹惱了。那位光頭冷冷地說:
「我手下說你也在現場。沒什麼麻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