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
沒關係。走哪算哪。到時坐公車進去就行。
飯桌上聽他們聊起彼此的工作。談著銷售，電腦。她很少和這麼多人一起吃飯。男人之間豪爽直接的對話，是她喜歡的。從小她的朋友就是男人比較多。因為喜歡他們的思維方式和簡單的感情。
吞噬我吧。把我弄得變形。直至醜陋。你為什麼不這樣做。我請求你。今夜黑花在放蕩不羈的愛情中開出來。
在陽光下微微閉起一隻眼睛，俏皮地微笑。她說，愛情和寫作給自己尋找慾望的客體只是為了超越它。它們從不滿足。
但是心裏有隱約的回家的感覺。南京，好象是有前世的鄉愁在那裡。她曾對楓說，她懷疑自己前世也許是在秦淮河的夜船上唱歌的女子。她喜歡這個古老的城市難以言喻。那種被歲月沉澱后的沉靜和憂鬱。去南京是回到了家。
她突然覺得他付出的精力其實很多。他收集她所有的文字，研究小小的細節。平時她幾乎很少回信，但是她寫了幾句話給他。她說，謝謝你寫了這麼多的字給我。希望你是快樂的。
她微笑。她知道他懂得她的意思。她不想見到任何對她抱有好奇和期望的人。這種感覺太疲倦。
到了火車站的時候，已經很晚。
小小的遊戲，打得一本正經。她一直在笑。她打不過他們。終於放棄。去廚房做水果甜羹。
鈴聲之後。火車又搖晃著駛向寂靜黑暗的遠方田野。
可是葉陪著她。在這個城市裡，她感覺是快樂的。因為生活的正常和明亮。
烤得很燙的肉串，上面灑滿了辣椒桂皮粉末。他們站在一邊，和身邊的一大堆人擠在一起，吃完了串在鐵絲上的肉。這種熱鬧的日常生活，似乎離她很遙遠。
她想起一個人，一直接連不斷地寫批評的信給她。他寫很長很長的文字。訴說他對她的不滿。
可是想要的生活非常簡單，追尋它的道路卻始終迂迴翻覆。
她說，最起碼現在我還會千里迢迢來看你。因為你是我在遠方的朋友。
曾經這裡有他的愛情。她回想著他臉上她熟悉的那種神情。突然發現，原來自己從不曾遺忘。
心如死水，才會幸福嗎。
她看看周圍。到處是人群和車流。她看不到路牌。
牆上還掛著葉買給她的聖誕禮物。是在淮海路上的一個精緻的小店鋪裏面。
熱氣騰騰的菜擺上餐桌。他邀請的一起來打牌的朋友也都到了。來了三個大男孩。雖然第一次見面，但他們都知道她。其中一個笑嘻嘻地說，菜是你們那邊的口味嗎。她說，是。她知道她的配菜風格把他們看糊塗了。比如帶魚和捲心菜用醋做出的羹，他們從沒看到過。但在江南，這是冬天晚上家裡常有的菜。
然後去愛。不知道是什麼，不知道是誰，不知道如何去愛，也不知道可以愛多久。
但是有乾淨的廚房和衛生間。客廳里放著舊的冰箱。有一台很老的電腦。兩個房間各放了一張單人床。他說，你隨便挑一張。床上鋪了散發著陽光氣息的藍白格子的床單。
我在考慮。她有點煩躁。她不喜歡他又提起這個問題。因為她覺得自己的自私也有責任。她早就預料到，自己的出現，會帶給他某種困惑和傷害。
她把行李收拾好。因為長期在外面的旅行，她對居無定所的生活已經習慣。
她把臉藏在自己的手心裏。然後哭了。
但是她知道他會原諒她。因為原諒，所以才有肆意的自私。
她發現自己再次融入了這個城市的夜色。
為什麼會覺得自己無處可逃呢。葉笑著看她，他們問我你會不會嫁給我。我說我希望會。他說，你可以考慮一下這個問題嗎。
她仰起頭看著灰白的天空。天空在疾駛的速度中，似乎是傾斜的。
車子開到長江大橋，堵了近一個小時。卡車客車混亂擁擠。而夜色中的大橋燈火通明。她看看時間，已經快8點了。楓也許以為她今天不會過去了。幸好她沒有讓他來接。她看著大橋，心裏溫柔而酸楚。過了這個橋，就到家了。
她說，好。她微笑地看
九_九_藏_書著他一本正經的臉。
黑暗中，她把自己的身體蜷縮起來。
他說，你累嗎。他遲疑地看著她的臉。這一年我不知道你是否過得好。你一直不肯再和我聯繫。他說，但是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只是彼此平靜安全的相處。一起做飯，逛街，聊天。雖然他是個男人。
車子停在他的公寓樓前面。這裡是安靜的住宅區。他自己住。兩室一廳。不是特別大的房間。
他不喜歡那個城市。
為什麼。她笑。
他不是那種自我中心又張揚的男人，他說，你最喜歡做的事情是什麼。她歪著頭想了一下，她說，看恐怖片。和我一樣。他笑。那我們去買片子來看。
葉是過著明亮正常的生活的男人。可是她的日子陰鬱和混亂了很久。她不會帶給他幸福。同樣，他也無法給她激|情。所以這個問題就無需考慮。
她說，我們都是自由的。
粘濕冰涼的汗水把頭髮貼在了脖子上。這是他的城市。她從沒有去過這個小城。
聊天的快樂氣氛，一直到深夜。
有大河戀嗎。她問賣VCD的老闆。是布萊德彼特演的。好象沒有。那個胖胖的男人說。她朝新百的方向走。
葉看著她。他說，南京有人接你嗎。她說，有。她還沒有給楓打過電話。他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打算到了以後再打電話給他。
不要為我擔心。我一直都是脆弱而頑強。
不。因為這是我喜歡的城市。而且有我一些好朋友在。理由很簡單。
一些冰涼的雨點打在她的臉上。車子開動的時候，葉的臉一晃而過。
夜色已經黑暗下來。車子里很熱鬧。有人大聲地聊天。旁邊的男人問她，你在南京哪裡下車。
是，CRAZY。她笑。
他沒有正式上班，偶爾給企業寫寫程序。晚上去夜校讀書。他說，日子過得比在上海的時候舒服。
煙花三月下揚州。心裏浮起古老的詩句。她一直記得這一句。好象是一次告別。
車子在熱鬧的新街口停下來。她說，我要走過去。他的方向和她不一樣。他說，我能留個電話給你嗎。好。他們站在人群里。男人拿出鋼筆，寫了電話給她。
明天她就得離開這裏去南京。她有兩天一夜的時間停留在這裏。她拖掉鞋子，在空曠的客廳里轉了一下。她突然喜歡上這個房間。有個平靜而認真的男人。有一段空白的生活。
走過最繁華的大街。他們去豆漿店喝豆漿。他們閑散地聊天。有時候只是安靜地看著街邊的陽光和人群。聊起網上一些共同的朋友，大部分都有了變動。深圳，北京，西安。生命象鳥一樣遷徙。他說，他肯定也是要再次出去。生活總是在別處。
如果她有相同的精力和時間必須付出。她寧願選擇去喜歡一個人。這樣自己的心也會好過一些。
她的行李包中只帶了幾件棉布襯衣和一本杜拉斯的傳記。她無法確定自己去遠方的意圖。是尋求一次讓自己心安理得的逃避嗎。因為她對葉的無所期求。
我並不是一個能和別人輕易做朋友的人。
她看著沖在碗上的清水。也許，長期寂寞而漂泊的生活，真的讓她恐懼了。
原來他只是縮小成了心上一條短短的紋路。只是無法回復平整。
下午她準備坐高速公路的巴士去南京。葉說，我知道我留不住你。
她喜歡的男人，是地鐵里陌生的英俊男人。冷漠的，遙遠的。隱含了所有的想象和激|情。
你在新百門口等我。我馬上過來。楓果斷地掛了電話。她在那裡站了一會。
只是等待一次愛情，也許永遠都沒有人。可是，這種等待，就是愛情本身。
終於都打掃乾淨了。她沖了熱水袋。冬天的寒冷總是讓她無法抵擋。那是一種從身體裏面涌動出來的寒冷。血液會流得很慢很慢。因為沒有帶常用的洗面奶出來，她在超市買了一塊強生嬰兒香皂。還買了一包玫瑰茶。是一小朵一小朵晒乾的玫瑰花|蕾。用熱水泡軟以後有濃郁的清香。
他說，還記得我們在聊天室剛剛碰到的時候嗎。聊了一個通宵九-九-藏-書。還有那個北京的阿吉。
在百盛下面的地鐵站台，總是有行色匆匆表情冷漠的人群。他們披著一層孤獨的透明外衣。象穿行在深遠海面下的魚。各行其事。脆弱無常。她喜歡看著陌生人，想象和猜測他們的思想。常常會在人群里看到一些男人。英俊的臉。冷漠的表情。溫柔的嘴唇。理一個乾淨的平頭。衣著時尚而精緻。雖然有可能只是小格子的棉布襯衣和咔嘰褲子。大部分應該是外企的白領或者自由職業者。
她說，吃早飯吧。她有些歉疚地看著他。她總是有殺傷力。對自己。對別人。
她伏在窗上，對葉擺了擺手。回去吧。雨下大了。
她只看了一小段。杜拉斯說，我作品中所有的女人，她們受到外部的侵襲，到處都被慾望穿過，弄得渾身是洞。如果有幸福的話，它總是同絕望緊密相連。
她看到黃昏的暮色迅速地包圍過來。車子開過市區的喧囂街道。到處是下班的車流和人群。告別了，那些溫暖的晚餐，喝酒，牌局和聊天。告別了，生活明亮快樂的一刻。
過得不好也一樣在過下去。她淡淡地看著窗外的陽光。
始終無法靠近。無法對談。無法擁抱。就是如此。
晚安。他看她。好好睡一覺。
他們上了計程車。車子沿著陌生城市的寬闊街道向前飛駛。他對她說，這條環城路很漂亮。
他在房間里打開電腦上網。他說，你來收信嗎。她說，算了。她不想碰電腦。有時候她會厭惡這個輻射強烈的機器。讓她臉色蒼白。可是網路已經是生命里一個部分。這個虛擬的世界，給了靈魂自由的空間。
她把那包玫瑰花|蕾帶走。她喜歡它。象還沒得及生長就被掐斷的愛情。凝固了最深處的芳香。還是穿著舊的牛仔褲和黑色羽絨外套。只是換了乾淨的棉布襯衣。
在一大堆盜版VCD裏面，他們挑了三張美國片子。
葉輕輕拍了一下她的頭。你是需要照顧和陪伴的孩子，你知道嗎。
她把自己的手指搭在書頁上。涼涼的光滑的書頁發出沙沙的聲音。葉的房間里沒有任何聲音。
整個夜晚，在卧鋪上不斷地醒過來。每一次停靠在不知地名的站台。她睜開眼睛就會看到玻璃窗外荒涼的白色燈光。一共是16個小時的旅程。卧鋪的票價和一張機票其實已經沒有什麼區別。但是這是一個沒有目的的旅行。雖然她要經過3個城市。她需要的，僅僅是這段旅程的本身。在路上的感覺。
後來你再也不來了。
她也笑。無法實現的話語總是很美麗。可是她希望他能夠幸福生活。
晚上她提議在家裡做飯。她不喜歡在外面吃飯。他說，你會太累。她說，不會。再叫幾個朋友來。吃完飯我們打牌。
她喜歡看到這些散發著自戀氣息的男人。他們的心裏不會有太多淳樸溫暖的東西。卻有淡漠的眼光和深藏的狂野激|情。
在旅途上，常常會碰到一些有意思的人。她笑笑，沒有再堅持。
葉也起來了。他說，我們應該聊聊天。
在南京有他的辦事處。她在珠江路準備下車。可他堅持她和他一起在新街口下。
半夜的時候，火車停留在鎮江。人聲鼎沸。車廂里一片漆黑。聽到隱約的鼾聲。
她撫摸著天使木偶的潔白翅膀。他說，你喜歡嗎。他執意買了給她。她把它掛在牆上。很長的時間，她沒有給他任何消息。她不確定自己再次的出現是否會帶給他傷害。
她也自己住。但不是他房間里那種簡單洗鍊的氣氛。她的大卧室里總是有堆得高高的雜亂的書籍和CD。一面牆掛滿她黑白舊照片的木框子相架。各種各樣的陶瓷杯子。純棉桌布和窗帘。放在窗台上的小盆綠色植物。還有絨布狗熊和各種木偶。當然也有電腦。
埃米莉給島上的看守寫了一封信。她說，在自己面前，應該一直留有一個地方。獨自留在那裡。
早上她醒得很早。她洗了頭髮。房間里瀰漫著洗髮水的清香。這一覺睡得非常安穩和平靜。甚至擺脫了夢魘。在廚房裡rｅａd•９９ｃsw.coｍ，她穿著寬大的棉布襯衣，開始煮粥和熱牛奶。兩個人的生活，最起碼會想到要為另一個人做點事情。而一個人的生活，因為自由，對自己也開始漫不經心。通常，她獨自的時候，她會睡得很晚，然後隨便找點東西吃，打發了事。生活毫無規律。
累嗎。葉看著她。她在洗碗。葉拖著廚房的地板。她搖搖頭。
但大家還是很高興。四個男人拿出白酒來喝。雖然菜吃得有些疑惑不解，但都津津有味地吃光了。
而平淡無奇的城市，是一面平靜的湖水。輕輕淹沒期求。
還有豆子和西紅柿一起炒。酸甜的味道比較微妙。只是他們這邊喜歡濃重偏鹹的口味。
我覺得你應該認真考慮一下生活的問題。是否出去工作。或者嫁給我。
把頭靠在玻璃窗上，她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她說，碗放在哪裡呢。她轉移開話題。
但是，她可以選擇的，平靜安全，卻並不多。雖然都是網路上的朋友。但在喧囂和好奇的眼光里，她把自己的心縮成小小的一片花瓣。
書中有一張杜拉斯的照片。她光腳穿著涼鞋和舊牛仔褲坐在沙地上，叼著蘇打水的麥管。
她買了一份厚厚的南方周末和一瓶礦泉水。她知道如何打發車上的兩個小時。
清晨七點的時候，火車緩緩進入異鄉的站台。
她一直過著寂靜的日子。象她的手背上的一小塊皮膚。純白而素凈。是沒有皺摺的絲緞。可是太荒涼。
比起上海的喧囂塵煙，這樣的生活是平淡悠閑的。他說，我不清楚你為什麼會喜歡上海。上海的水和空氣都不好。她說，我只是對它有情結。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麼。
也是江南的風格。很甜。然後其中一個人又去接了女朋友來吃。
她唯一併且始終疑惑的，是幸福的涵義。
她說，晚安。
單薄和落拓不羈混合的味道。
為什麼。
因為你的眼神很自由。
她不知道自己去向何處。票根上的城市名稱，是一種安慰。
葉說，來我這裏，讓我看看你。她去買票的時候，刮很大的冷風。整個城市陰冷荒涼。她走在大風中，象一隻無法收起翅膀的鳥。她突然覺得累了。
新百的門口有很空曠的廣場，燈光直射。很多人聚集在那裡。她實在太累。
他們是在聊天室認識的。每一個上網的人都會有一段特別的聊天室經歷，在上網的初級階段。她幾乎不再回想那段日子，在聊天室引起的紛擾喧囂。最後她讓自己象一顆水珠一樣的蒸發消失。僅僅因為厭倦。嬉笑怒罵的聊天室記憶，彷彿一段少年往事。後來ICQ和IRC取代了一切。
天下起細細的雨。她笑，為什麼我要走了，天開始下雨。他說，因為你的無法挽留。
突然之間，她發現自己似乎迷路了。孤獨的感覺讓她無法言語。
吃完飯以後，牌局開始。打的是斗地主。每打完一輪，他們都要總結經驗，彼此檢討和指責一番。
男人和她一起坐上開往市中心的公車。他們開始聊天。他看過去很乾凈整齊。
她說，有時候我需要的只是這些簡單的東西。他說，我知道。她有很多時間，她可以走得更遠。
在城隍廟裡。她好奇地看著電烤的羊肉串。他說，吃過嗎。她搖頭。她喜歡素食。平時幾乎從不吃這一類的食物。她突然象個孩子一樣的快樂起來。她摸出硬幣，我們來一串吧。
車子開始在高速公路上疾駛。
而她做菜向來清淡，並且從不放味精。
閱讀是唯一的陪伴。杜拉斯的埃米莉。書中寫著，它使人想起漫長的海上旅行。中途不停靠的橫渡和阿拉伯海孟加拉灣。貢布平原和瞿羅的天空。還有不可能的愛情和無法停止的寫作。埃米莉沒有思想。只有對他的愛。
他把摩托車開上高架。速度接近飆車。凜冽的冷風夾帶著雨點打在她的臉上。
可是這一刻，她感覺到隱約的快樂。葉總是給她一大片自由平靜的時光。想說就說，想歇就歇。
每次這樣的時刻，她的眼睛里就會有溫暖的眼淚。
這個城市的綠read•９9cｓw•com化搞得很好。路的兩旁是是濃密高大的樹蔭。她輕輕地側過臉看陽光下的綠葉。
葉不一樣。他是朋友。在上海音樂學院門口，他背著他的黑色帆布包，站在梧桐樹下的樣子。不曾讓她的心感覺任何起伏。這種平靜的感覺。使她感覺安全。
出行的前一夜。遠方的朋友曾打來電話。深夜的時候。他問她，你為什麼決定要出去一星期。也許只會讓你自己更糟糕。她說，因為感覺內心的恐懼。恐懼自己會在寂靜中腐爛。一點一點地，從根部開始。潮濕頹靡的腐爛。要晒晒太陽了。
他們去逛街。這並不是一個商業氣氛濃郁的城市。走在大街陽光下的人群，有著懶散的表情。
她隨著人群走過地道。看到出口處外面明亮的陽光。她的眼睛有微微的暈眩。
她微笑。她對自己的生活從沒有任何安排。只是走到哪裡算哪裡。她已經過了很久空閑日子。想有份工作，只是想讓自己忙碌得失去思想。沒有思想的生活，是否會好過一些。有些疲倦了。做菜其實比上網，更容易讓她快樂。
那你為什麼不過來看我呢。他在電話那端說。
她突然看到他的臉。很久她的心裏已沒有任何關於他的線索。那裡已經是空茫的雪后原野。但是看到他的臉。帶著熟悉的氣息，寂靜地俯向她。她抬起手，想撫摸他的眼睛。手在黑暗中凝固成孤獨的姿勢。發現自己是清醒的。並且渾身是汗。
天色已經黃昏。她繫上圍裙。兩個人在廚房裡忙碌。他負責洗和切。透過窗口，看到對面樓上的明亮燈火。溫馨的夜色里傳來話語和飯菜香。她把火開得很大，一邊做菜一邊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典型的內地南方男人，都有會做家務的美德。他也不例外。她對他的感情是這樣平靜。所以能夠為他做一個溫柔凡俗的女孩。無數次，她渴望自己能夠放棄寫字和漂泊。為一個男人停留下來，做這些瑣碎平淡的事情。可是如果真的有能夠相愛的人。只會在疼痛中互相逃避。
不知道。因為厭倦吧。厭倦虛幻。她微笑著看他。唯一的收穫是有了一個朋友。
她散著頭髮從中鋪爬下來，沿著窄窄的走道，走到盡頭的盥洗室。她用冷水把毛巾淋濕，然後蓋在臉上。明亮的燈光下，鏡中的臉象一朵疲憊的花。
她關上了房門。但沒有上鎖。她信任他。雖然這是他的城市。他的房間。他的床。
她把紙條收起來放進口袋裡。她知道自己也許不會打這個電話。但是她很喜歡和他這一段輕鬆的交談。畢竟她走過的地方太多。知道路過的人，只不過是路過的風。
和聊天室所有的人斷掉了聯繫。因為想消失掉。
很多時候，感覺自己無話可說。
她感覺到身體深處的疲倦。突然不想吃東西，也不想說話。只能在黑暗中聽著自己的呼吸。
恩。你看過去是天生適合做廣告的人。他誠懇地說。
葉說。而且你去南京，我可以常來看你。或者你先在那裡待著，以後我們可以再去深圳或者別的什麼地方。
可是你能夠選擇平淡的婚姻嗎。她問自己。如果能夠，就不會走得這麼遠。
差不多整個南京城區都在眼底。摩天大樓和灰暗的舊房混雜在一起。她手裡端著水杯，聽著周圍的普通話。有短短的一段時間，她以為自己可以安定下來。在這個節奏緩慢慵懶的城市，過平淡的生活。
手裡捏了一大堆東西，出來的時候，她又買了甘薯和糯米園子。她說，打牌以後我們可以再做水果甜羹當夜宵吃。
不能過來看你，是因為你對我有好奇。但是我需要的，卻是安慰。
蘋果，香蕉，梨，橘子，都切成小塊小塊的。和甘薯粒，糯米園子放在一起。再灑上雞蛋和桂花。
幾乎無法再多走一步。於是在旁邊的台階上坐了下來。身邊還有一些人。和她一樣的神情淡漠。
他固執地說，可是曾經你也和我斷絕過聯繫。
這是終點站。人群擁擠地流向出口。她把自己的行李慢慢地拖出來。下車之前，掏出鏡子。在有九*九*藏*書點蒼白的嘴唇上抹了一層單薄的玫瑰油。她看到自己眼睛中的沉靜和疲憊。
還是因為葉在電話那端輕聲地說，你是需要照顧的孩子。
那個房間唯一缺少的是人。
也許很快就會有一個男人出現。他會把她帶回家裡。給她熱水和食物。而她是流浪途中的一隻動物。沒有任何目的。經過的每一個城市，對她來說，都是空的。
只有上海，才會有這樣的男人。才會有這樣的男人帶來的故事。因為華麗喧囂而荒涼。
他們揮手道別。她看到他隱入人群，無聲地消失。她想她也許可以走著到楓的家裡。但是喧囂的人群讓她感覺疲憊。而且南京的街道寬闊，走過幾個路口，也是費勁的事情。她背著自己的包，擠到一個賣VCD的店鋪里打公用電話。是楓接的電話。你到了嗎。他說。你在哪裡，我過來接你。我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如果去南京工作也很好。那裡不象上海北京競爭激烈，但又很大氣。比較適合你。
他們同時笑了起來。她記住了他這句話。她覺得他是個聰明的人。
她的確很喜歡他乾淨溫暖的房間。可是比這份喜歡更明確的是，她知道自己的無法停留。
葉站在陽光下，笑著凝視著她。他們一眼就把彼此相認出來。她把票子遞給檢票員。她看到他身上背的黑色帆布包。在上海寫程序的時候，上班的時候，他都會背著這個包。因為裏面要放工具書和筆。第一次見面是在上海。那個夜晚下起涼涼的雨絲。他慢條斯理地從包里拿出一把摺疊傘給她看。但是後來他們沒有用那把傘。他們在雨中走過整條聖誕氣氛中的淮海路。她記住了他的認真。
再次迷糊地睡過去的時候，她的手指搭在冰涼的書頁上。
反正總是要走的。她說。雖然我也很想在你的房子里住下來。我很喜歡它。
她有無法呼吸的窒息感。可是狂野的無法控制的速度讓她快樂。這種類似於慾望的感覺，也許才是能讓人心血沸騰的東西。一切只是過於短暫。
對你去過的城市有什麼感想嗎。他問。有些城市感覺很沉悶。她說。
她走上車子。旁邊的座位是個年輕的男人。他讓了一下，讓她坐進去。
是唯一一次見面。已經一年了。
也許她需要的只是一個朋友。沒有任何威脅感和激|情的危機。沒有好奇和期待。
她說，自己住有沒有感覺寂寞。他說，挺好的。看看書，上上網。如果你能多住幾天就好。
也許他也已經躺下了。他問她，你可以考慮一下這個問題嗎。他是認真淳樸的男人。第一次見面，她就感覺到裏面的清楚界限。他讓她的心平靜如水。
他們去了菜市場。她已經訂好菜譜。買了捲心菜，魚，西紅柿，豆腐，蘑菇，蘿蔔和豆子。
他微微有些疼痛地看著她。你應該過正常的生活。不應該寂寞。不應該漂泊。
為什麼想來南京。是因為這裡有你愛的人嗎。
豌豆，我感覺你過得不好。他說。他始終叫著她以前在聊天室的名字。青梅竹馬的溫情感覺。
她靠在一邊，帶著淡淡的笑容，聽著他們的談話。
她走到旁邊的房間。小小的乾淨而溫暖的房間。關窗子的時候，看到異鄉深夜空寂的天空，有一輪銀白的月亮。風是清涼的。她扭開床頭的檯燈。把玫瑰茶放在旁邊。然後換上睡衣，拿出杜拉斯的傳記。
等你老了。累了。他笑。
那些在27層的大廈上做廣告的日子。她常常趴在窗台上看著樓下的景色。
她說，漢中門。他說，我也是在漢中門。但是這車子的終點站好象是在中央門。
她不清楚自己的腦子裡為什麼會浮起這些書籍里的片段。她坐在喧囂中，把自己的頭髮散開來，聞著它散發出來的清香。她感覺很餓。她在人群中張望著。
同絕望和遺棄不可分離。
葉把她肩上的包卸過去。他說，你瘦了。他微笑著。他自己卻有些發胖。在上海工作的時候，他過著忙碌的生活。回到自己的家鄉，卻開始調整得悠閑舒適。
那也許是因為你碰到了一些沉悶的人。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