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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維拉斯縣有名的跳蛙

卡拉維拉斯縣有名的跳蛙

作者:馬克·吐溫
「『行了,你要是準備好了,就把它跟丹尼爾並排放著,讓他的前爪跟丹尼爾並齊了,我來發號命令。』然後他就喊道,『一……二……三……跳!』他和那人從後面戳那兩隻青蛙,那隻新來的青蛙蹦得特有勁,可丹尼爾喘了一口粗氣,光聳肩膀……就這樣……像個法國人似的,但這也無濟於事,它動彈不得,像鐵砧板一樣牢牢地定在那兒,它再動也不能動了,跟在那兒拋錨了一樣。斯邁利對此驚愕不已,同時也覺得可惡,當然他無從得知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人又拿過籠子,再仔仔細細地端詳了半天,然後將籠子還給斯邁利,不慌不忙地故意說,『是嘛,我也沒瞧出來這青蛙比別的青蛙有什麼特別優越的地方。』
一八六五年
說到這裏,西蒙·威勒聽見前院有人喊他的名字,他便站起來去看看有什麼事找他。他在走出去之前轉過身對我說:「外鄉人,就在這舒舒服服地歇會兒,我只去一會兒就回。」
「於是斯邁利說,『那沒關係,那沒關係,只要你願意替我拿著籠子一小會兒,我就去給你逮一隻青蛙來。』就這樣,那人提著籠子,把他的四十塊錢和斯邁利的放在一起,坐下來等著。
不過,請你諒解,我認為讓他將那個打賭成性的無賴吉姆·斯邁利的經歷繼續談下去,也無助於打聽利奧尼達斯·斯邁利神父的消息,於是我拔腿就走。
「斯邁利呢,他站在那兒直抓腦袋,低著頭沖丹尼爾端詳了許久,最後說,『真鬧不明白,這青蛙是不是那裡出什麼問題,看起來,它肚子顯得鼓脹脹的。』他揪著丹尼爾的頸皮,將青蛙掂起來,說,『它要是沒五磅重才怪呢!』於是他將青蛙頭朝下倒提著,噴出滿滿兩大把鐵砂子來。這時候,斯邁利才明白過來,他氣急敗壞,放下青蛙就去追趕那傢伙,可他再也沒抓住他,於是……。」
「哎,這個斯邁利有一頭獨眼的黃母牛,它沒有尾巴,只有read•99csw•com短短的一小截,像根香蕉似的,還有……」
②丹尼爾·韋伯斯特,美國政治家(1782-1852),此處用作青蛙名。
「這個斯邁利有一匹牝馬,小夥子們管它叫一刻鐘的駑馬,你知道,那隻不過是玩笑話,它自然比駑馬跑得快,他還經常靠這匹馬贏錢呢。儘管它慢吞吞的,又總是得氣喘啦,馬腺疫病啦,要不就是患癆病啦,或是這類病症。他們常常開頭讓它先跑兩三百碼,然後在賽程中趕上它;可臨近終點時,它就精神抖擻,拼了老命,撒開四蹄,騰空而躍;步伐敏捷而靈巧,一會兒騰空,一會兒踢到籬笆上,弄得塵土飛揚,而且要鬧騰一陣,又咳嗽,又打噴嚏,又擤鼻涕,它往往比對手正好先出個頭抵達終點,剛好讓你能看清距離。
「啊,斯邁利提著一個小籠子裝著那青蛙,時不時地還帶它到鎮上去,跟人家打賭。一天,有一個外鄉人到礦區上來,正巧碰上斯邁利提著青蛙籠子,便問:『你那籠子里裝的是什麼呀?』
「他就這樣在那裡坐了好一陣子,心裏反覆地揣摩,然後從籠子里把青蛙取出來,撬開它的嘴,掏出一把小茶匙,給青蛙灌了滿滿一肚子打鵪鶉用的鐵砂,喂得幾乎到了下巴頦,然後把青蛙放到地上。斯邁利走到泥潭,在泥漿里四處尋找,到底是逮住了只青蛙。他把青蛙抓回來,交給那人,說:
「唉,這個斯邁利呀,他還豢養了些逮耗子的小狗、小公雞、公貓,儘是這些形形色|色的玩意,鬧得你不得安身,不論你拿什麼去找他賭,他都會找跟你那個湊成一對的東西來,讓你賭個沒完。有一天,他逮著一隻青蛙,將他帶回家中,說是要好好教育一番;於是一連三個月,他什麼事都不幹,只管待在他的後院里,教那隻青蛙蹦呀跳的。果不其然,他還真把那青蛙馴服了。只要他從後面輕輕戳青蛙一下,你就看吧,那青蛙像翻煎餅一樣在空中打個轉,興許還翻一個筋斗,要是起跳的好,或許能翻兩個,然後穩穩噹噹地四爪落地,就像一隻貓。他還馴服青蛙捉蒼蠅,叫它勤學苦練,練得那青蛙不論蒼蠅飛多遠,只要瞧得見,回回都能逮個正著。斯邁利說青蛙特愛學習,學什麼會什麼,這話我信。嗨,我就曾經見過他將丹尼爾·韋伯斯特②,就是那青蛙的名字,放在這兒的地板上,嘴裏大喊一聲『蒼蠅,丹尼爾,蒼蠅!』還沒等你眨一下眼,它就往上直跳起來,把那邊櫃檯上的一隻蒼蠅吞噬了,然後像一團泥樣「啪嗒」落在地上,接著用它的後腿抓耳撓腮,若無其事,彷彿覺得自己並不比別的青蛙能幹一些。儘管它那麼有天賦,可你從沒見過一隻像它那樣謙虛又耿直的青蛙。等到要公公正正地從同一個水平線起跳,它一下就能比你看到過的任何同類都要跳得遠。你知道,肩並肩的跳是它的拿手好戲,只要碰上這種比賽,斯邁利只要還有一分錢,也會在它身上押注。斯邁利為他這隻青蛙感到極其自豪,要說也是,那些見多識廣、走南闖北的老江湖都說,從來也沒見過這麼厲害的青蛙。九*九*藏*書
「斯邁利帶著漫不經心的口氣說,『它也許該是個鸚鵡,或許是只金絲雀什麼的;可它都不是,它是一隻青蛙。』
「他還養了一隻小鬥犬,瞧它那樣,你準會認為一文不值。它只配在那兒拴著,一副賊溜溜的樣子,老想著偷點什麼吃。可是,一旦在它身上押了賭注,它轉眼就面目全非了;它的下顎往前伸出,就像火輪船的前甲板似的,牙齒也呲咧開,像熔爐一樣閃著凶光。別的狗或許要對付它、嚇唬它、咬它,銜住它,甩過肩頭兩三回,可安得魯·傑克遜①,就是這小狗的名字,它從不動聲色,任憑別人擺布,好像它原本就沒有什麼盼頭。押在對手那一邊的賭注成倍的增加,直到錢全押了出來;這時,它突然一口咬住另一條狗的後腿關節,死死的咬住不放。你明白,它是九*九*藏*書不會啃的,它只是咬住不放,哪怕是拖上一年它也不鬆口,直到對方認輸。斯邁利總是這樣靠這隻狗得勝。直到有一回,它在一隻沒有後腿的狗身上碰了釘子,那狗的後腿讓圓鋸鋸掉了。正當兩隻狗斗得真酣,兩邊的賭注都統統押完了,安得魯·傑克遜故技重施,使出它的看家本領,去咬它最愛咬的部位時,才一下子看出它是如何上當的,怎麼說呢,他當時好像露出驚愕的樣子,跟著就有點像泄了氣,再也不做取勝的打算了。這時,它朝斯邁利瞧了一眼,好像是說它身心俱焚,這些是斯邁利的錯,怎麼弄了一條沒有後腿的狗來讓它咬呢,它斗狗本來靠的就是咬後腿的嘛。後來,他一瘸一拐地溜達到旁邊,倒在地上便死了。那可是條好狗,那個安得魯·傑克遜要是活著,准出名了,因為它有本事,有天才,我敢擔保安得魯·傑克遜真有本事;它如果沒有天分,一隻小狗面對那麼強大的勁敵,還能格鬥取勝,從常理上就有些說不過去。我一想到它最後一仗,想到它出現的那種樣子,我心裏就著實難過。
「那傢伙拿起錢,動身就走,臨出門時,他用大拇指在肩上猛地一甩……就那樣……朝丹尼爾指了指,他又不慌不忙地說,『唔,我也沒瞧出來這青蛙比別的青蛙好到哪兒去嘛。』
「那人琢磨了一下,然後有點為難的說,『呃,我在這兒是個外鄉人,也沒帶著青蛙;要是我有一隻青蛙,准跟你打賭。』
我的一個朋友從東部寫信給我,遵照他的囑託我拜訪了性情隨和、愛絮叨的西蒙·威勒,向他探聽我那位朋友的朋友利奧尼達斯·斯邁利。以下講述的,就是這次拜訪的結果。我暗地裡總犯嘀咕,利奧尼達斯·斯邁利興許是瞎編的,或許我朋友從不認識此人。我懷疑他這麼做只是揣測,我要是向年邁的威勒詢問起此人,會使他回想起那個聲名狼藉的吉姆·斯邁利,他定會一本正經地向我嘮叨那些冗長又乏味的陳年舊事,這與我毫不相干,讓我備感煩惱。倘使我朋友存心這麼做,那他真是對極了。read.99csw.com
「『噢,』斯邁利慢條斯理地說,『它有一件很了不起的看家本領,我斷定,它能比卡拉維拉斯縣裡隨便哪只青蛙都蹦得都高。』
註釋:
「『你也許瞧不出來,』斯邁利說,『對於青蛙,你興許是內行,也或許是外行;興許你有經驗,也許你只不過是個業餘玩玩的。不管怎麼樣,總之我有我的看法,我願意賭四十塊錢,敢說這青蛙比卡拉維拉斯縣的任何一隻青蛙都蹦得高。』
可是,由於我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便沒等他講述那個折磨人的關於牛的故事,我就悻悻而去。
在門口,我碰上了那位和善的威勒剛剛回來,他拽著我又絮叨起來:
①安得魯·傑克遜,美國第七任總統(任期1829-1837),此處喚作狗名。
西蒙·威勒將我逼到牆角下,用他的椅子攔住我的去路,這才讓我坐下,隨後滔滔不絕地開始了下一段里那些單調乏味的陳述。他臉上不露一絲笑意,很少皺眉頭,他的第一句話就用輕柔圓滑的腔調,較少更變,而且也不表露出絲毫的熱情。可是在沒完沒了的絮叨中,話里始終顯露著一種令人印象深刻的認真與誠摯的氣質。這就坦白地告訴我,他非但不認為這事荒誕或者可笑,反而看作是一件要緊的事,其中故事里的兩位主角也都是勾心鬥角上智謀超群的天才。我隨他按照自己的方式講下去,從不打斷他。

「利奧尼達斯神父,哦,列神父¬……嗯,這從前是有位叫吉姆·斯邁利的傢伙,那是1849年冬天,或許是1850年春天,不知怎麼的,我記不清了,因為他初來礦區的時候,那大渠還沒修好呢;別的甭說,要比誰最古怪,非他莫屬。他總能找到一點什麼事就來打賭,如果有什麼人跟他對賭的話,他准奉陪到底。要是找不到在那邊下注的人,那他就會同別人換個兒。不管怎麼樣,別人想怎麼賭,他都奉陪,只要能賭得起來,他就稱心如意了。雖說如此,他還照樣走運,那可是出奇地走運,十有八九_九_藏_書九總是他贏。他總是準備好了,伺機等待;無論提起什麼茬,只要有人提出來,不管你的注往哪一邊下,他都照賭不誤,正如我剛才告訴你的。要是有一場賽馬,賽完的時候你會發現他不是洋洋得意,就是輸得一敗塗地;如果斗的是狗,他會去賭;斗的是貓,他也會去賭;斗的是雞,他還會去賭;哎,就算遇到兩隻落在籬笆上的鳥,他也要跟你賭,哪一隻會先飛;鎮上的佈道會他照例必到,來了就將沃爾克牧師做賭,他打賭說,沃爾克牧師是這一帶最擅長勸善佈道的,那也不用說,他本來就是位善心的人。甚至他看見一隻屎殼郎開始向那兒走,他也會跟你賭,賭它要多久才會走到它要去的地方;只要你答應他了,哪怕是去墨西哥,他也會跟著那隻屎殼郎,看它到底是往哪裡去,路上得走多久。這裏的許多小夥子都見過斯邁利,都能跟你談起他的事。哎,無論什麼對他而言都沒有任何關係,他什麼都賭,簡直就是荒謬的傢伙。有一回,沃爾克牧師的太太患了重病,病了有好幾天,他們好像都認為救不了;可一天清晨,牧師來了,斯邁利站起來詢問他太太的病況,牧師說她好多了,感謝主的無限仁慈,她現在康復得很好,全賴上帝庇佑,她會好的。還沒等牧師說完,斯邁利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這樣吧,我押兩塊半錢,賭她怎麼也不會好的。」
「那人將籠子拿過來,把它轉過來轉過去,仔細地瞧了個遍,說,『嗯,果真是只青蛙,它有什麼用處啊?』
我在陳舊的安吉爾礦區內的一家破舊不堪的酒館里見到了西蒙·威勒,他正倚靠在吧台旁的爐子邊安閑自在地打著盹。我發覺他肥胖且禿頂,安詳的面容上透著一絲柔和而質樸的神情。他清醒過來,向我問了聲好。我告訴他,朋友託付我來打聽一位幼時的摯友,他叫利奧尼達斯·斯邁利,也就是利奧尼達斯·斯邁利神父,聽說這位年輕的福音傳教士曾在安吉爾鎮上居住過。我又說,如果威勒先生能告訴我任何關於這位利奧尼達斯·斯邁利神父的消息,我將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