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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奇的經歷

稀奇的經歷

作者:馬克·吐溫
「這是怎麼說的!你剛才還說他的歌,唱得很傳情哪。」
他渾身顯得微微顫抖,他將雙手盲從地微微動了一下,依照我的情形看,他好像是一個絕望的小傢伙求人憐憫的示意。可是他緘默不語。他繼續將頭向地下垂著,站立在那裡。我們瞪著眼睛望著他,等著他說話的時候,看見豆大的眼淚順著他的臉蛋滾落下來。可是他始終不說話。過了一段時間,我說:
第二天我就發出了命令,禁止禱告與歌唱。隨後的三四天之中,新兵騙取入伍津貼開溜的事件層出不窮,這引發了一起不小的騷動,卻又令人懊惱不已,以致我根本沒有想到我那位小鼓手。可是有一天早上瑞本上士來了,他說:
「是自願的嗎?」
他沉默不語,當然也無須多言;他那雙柔和的大眼睛里的感激之情比任何語言都更具說服力。他在火爐旁邊端坐下來,我繼續奮筆疾書。偶爾我偷偷地張望他一眼。我察覺他的衣服與鞋子雖然又臟又破,可是樣式和材料都很好。這一點事實足以使人覺得納悶。除此之外,我還發現他的聲音低沉而悅耳;他的眼睛深沉而憂鬱;他的態度和談吐都很文雅;這個可憐的小夥子顯然是遭遇到什麼不幸了。於是我對他頗感興趣。
他竭力要控制自己的聲音;然後求饒地抬頭望著,摻雜著哭聲勉為其難地說道:
「你到那裡去玩,是嗎?」
「是的,司令官。」
「我馬上就給你弄一點吃的東西來。你餓壞了吧?」
嗯,先生,你猜是怎麼回事!那個小鬼原來就是在那個農莊上生長的,本來是一輩子從沒有離開過這個地方五英里路遠,後來才在兩個星期以前閒蕩到我那地方去了,編了那一個悲傷的故事將我哄騙住了!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情。那個老頭是他的父親……是個有學問的退了休的老教師;那個老太婆是他的母親。
我將她放了下來,連忙下了床,心裏覺得很不好意思。大家都緊盯著眼睛望著身邊的人發愣。這件意外的事突如其來,讓人莫明其妙,因此大家都不知所措,不知怎麼才好。那個年輕的女人開始哭泣起來,將被窩蒙住了臉。店主恭恭敬敬地說:
「咦,怎麼回事?」
「是呀,司令官,真的。」
他那種淡定的態度簡直讓人感到十分詫異!於是我停頓了幾秒鐘,為的是讓我的沉默可以加深對我所要說的話的印象。然後我站起來,將一隻手按在他肩膀上,嚴肅地說:
「是呀,司令官,」他還是像開始那樣天真自然地回答。
「今晚要奪取要塞,」他頑強地說,一面低聲哭泣著。
於是我為他剛才的無力行為表示深深的歉意,對他說,「隨我來吧,小夥子,你與我一起吃飯吧;今天就只有我一個人。」
萬事大吉之後,我老實說,我真是高興極了。
「大炮『裏面』找到的!啊,不對、不對、不對!不應該是在大炮里吧,其實是在炮栓的一條縫隙里!……一定是在那條縫裡!」他隨即就跪下來,雙手交叉著十指,仰起面孔,他那臉色灰白,充滿恐懼的樣子,著實讓人看了怪可憐的。
「是我的女兒,她大概是做了什麼不守規矩的事吧,nichtwahr①?」
「他的真實名字叫做喬治·布利斯多。他是新奧爾良人。兩年前在沿海的郵船『神殿號』上當二副。他是個很兇悍的角色,曾經犯殺人罪受過兩次牢獄之災……一次是為了拿一根絞盤棍打死一個名叫海德的水手,一次是為了打死一個甲板苦力,因為他不肯拋測深錘,其實那並不是甲板苦力所做的事。他是個間諜,是上校派到這裏來進行間諜活動的。一八五八年『聖尼古拉號』在孟菲斯附近爆炸時,他在船上當三副;死傷的乘客被裝在一隻空木船上往岸上運的時候,他就搶他們身上的東西,結果差點讓別人抓起來用私刑弄死了。」
他只用哭泣來答覆。
「總是在禱告呀,司令官。」
「是的。」
「看見了,司令官。」
「哎呀,原來如此,那這又有什麼牢騷可以發的呢!他們想要怎麼辦呀!」
「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寶貝!感謝上帝。失去的又回來啦!死了的又復活啦!」
可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我便竭力用溫和地語氣向他表明這個意思。然後我叫他在火爐旁邊坐下來暖和一下,並且還補充上了兩句:
「有什麼奇怪呀?」
「禱告!」
不久,威克魯很快就進來了。他顯得有些疲倦和焦慮的神情,可是他很鎮定與從容,即便他猜測到了有什麼不妥之處,也沒有在顏面與態度上展露出來。我讓他在那裡站了一兩分鐘,然後和顏悅色地說:
「喂,老老實實地坦白交代吧,別再撒謊啦。這封信是要給誰的?」
「我一定儘力幫忙,司令官。」
我又捆住他的大拇指將他吊起來。這可憐的小傢伙痛得要命的時候,他那尖銳的慘叫聲音真叫人聽著心都要碎了,可是我們再也沒有逼出他什麼口供來。不管你問他什麼話,他總是呼喊著同一個回答:「我可以死,而且我決定死;可是我堅決不說。」
「好傢夥,」韋布說,「就現在這種情形而言,我們可實在不大好對付呀!」
我內心解除了無限大的壓力。不過我當然還是沒有放鬆警惕,也沒有停止努力,因為當時的局勢太嚴重了,疏忽大意是絕對不可以的。我將那些犯人一個個的叫來,整個鐘頭都在拷問著他們,總想讓他們招供,可是毫無結果。他們只是咬牙切齒,一直扯著頭髮,什麼也沒有吐露出來。
「呵呵,我也不知怎麼回事,司令官。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緣由,不過我喜歡清靜些,到那裡去玩玩。」
這樣我們就可以好好下手了。我派人去將那位瘸腿老先生悄悄地逮捕起來,悄悄地押解到要塞;將他看管起來,不許別人與他攀談,也不許他與別人說話。起初他還總是愛吵吵鬧鬧一陣,可是不久以後就一聲不吭了。
我們偷偷地靠近那個客棧,進行偵察。小小的酒吧間里點燃著一支蠟燭,其餘的房間都是漆黑一片的。我試開前門,並沒有上鎖,我們就躡手躡腳地走進去,仍舊將門關上。然後我們把鞋脫掉,我帶頭領著大家到酒吧間里去。德國店主坐在那裡,在椅子上睡著了。我輕輕地將他推醒,讓他脫掉靴子,在我們前面帶路;同時警告他不許做聲。他毫無怨言地順從了,可是顯然嚇得要命。我命令他帶路到166號去。我們爬上了兩三層樓梯,腳步像一群貓兒那麼輕手輕腳;然後我們走到一道很長的過道盡頭的時候,就到了一個房間門口,從那個門上裝著玻璃的小窗戶里,我們可以看得出裏面有一支暗淡的蠟燭閃著光芒。店主在暗中摸索著找到了我,悄悄地說那就是166號。我試了一試那扇門……門從裏面上鎖了。我靠近耳根給其中一個,個子最大的士兵下了一道命令;我們就用寬大的肩膀頂住門,猛推了一把,就把門上的鉸鏈沖開了。我隱隱綽綽地看見床上有一個人影……看見它將腦袋向蠟燭旁伸了過去。蠟燭一熄滅,我們就身處一團漆黑之中了。我猛地撲過去,一下子跳到床上,用膝頭使勁按住了床上的那個人。被我制服住的人拚命地掙扎著,可是我用左手卡住了他的嗓門,這對我用膝頭制服他產生了很大的幫助,總算將他牢牢制服住了。然後我馬上將手槍掏出來,拉動扳機,將那冰冷的槍筒抵住他的腮幫于,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
「是呀,司令官,」他抬起頭來望著,那雙溫柔的大眼睛里含著稚嫩的氣息並用驚訝地神情說道。
「怎麼辦!嗨,天哪,他們想要請您叫他不要再吟唱了,司令官。」
「認不出,司令官。」他回答的語氣極為平靜從容。
「哎呀,我的上帝!」我心裏想著:「我忘記了這個可憐蟲正餓著肚皮呢。」
一聲不吭。
「可惜他沒有寫完就被打斷了!他們有某種行動要延期一下,等到……究竟等到什麼時候呢?那個行動又指的是什麼呢?可能他是會要提到的,這個偽善信神的小傢伙!」
「是呀,」我說。「我們錯過了一次機會,還有信裏面的『我們』又是指的誰呢?是炮台裏面的同黨,還是外面的呢?」
「我不知道,司令官;可是他一下了班后,就總是在炮台各處探頭探腦,東張西望,總是一個人……我敢發賭咒說,炮台上隨便哪個角落裡,沒有哪一處他沒有去過……而且他老是過不了一會兒又拿出鉛筆和紙,胡亂塗鴉些什麼。」
在往後的兩天之中,瑞本向我報告了好幾次。但毫無結果。這孩子還是在寫,可是每逢瑞本走近他身邊,他就滿不在乎地將他寫的東西塞到口袋裡。他到城裡一個沒有人的舊馬棚那裡去過兩次,呆了一兩分鐘就出來了。我們對這些事情可不能掉以輕心……看樣子確實有些蹊蹺。我心裏不得不承認,我漸漸有些感到惶恐不安了。我跑到我私人的住處,將副司令找來……他是個很有智慧與判斷力的軍官,是傑姆士·華特生·韋布將軍的兒子。他很驚訝,也很惆悵。我們對這件事情懇談了很長的時間,最後的結論是應該進行秘密搜查。我決定親自執行這個任務。因此我讓人第二天清晨兩點鐘就把我叫醒,只是稍許過了一會兒,我就到了軍樂隊的宿舍里,撲倒在地下,在那些打鼾的弟兄們當中用肚皮貼著地板爬過去。後來我終於到了我那酣睡的流浪兒的床前,誰也沒有被驚醒,我將他的衣服和工具袋拿到手,又偷偷地爬回來。我回到自己屋裡的時候,韋布還在那裡等著,急於想要知道結果會是怎麼樣。我們馬上就動手搜查。在搜查孩子衣服的時候,使我大失所望。我們在口袋裡找到一些空白紙與一支鉛筆;此外除了一把大折刀和孩子們藏起來當寶貝的那些雜七雜八的物件與無用的廢物之外,什麼也沒有搜查到。我們滿懷希望去搜查工具袋。在那裡面又是一無所蹤,反倒給了我們一個訓誡!……一本小《聖經》的扉頁上寫著這read.99csw.com麼幾個字:「先生,請看在他母親的情面上,對我這孩子照顧點吧。」
「什麼!」
我告訴上士,這件事情我會加以妥善考慮的。那天夜晚我悄悄跑到軍樂隊的營房去諦聽。上土所報告的情況並沒有言過其詞。我聽見禱告的聲音在黑暗中祈禱;我聽見那些深感心煩的人咒罵的聲音;我聽見許多靴子一陣扔過去在空中發出的颼颼的聲音,與敲打到大鼓周圍的乒乒乓乓的聲音。這種局面使我有所感觸,但是同時也覺得頗為好笑。過了一會,經過一陣意味深長的沉寂之後,就聽見了歌聲。天哪,那股凄涼、哀婉的情調,那種迷人的力量!世間再也沒有什麼聲音像這麼悅耳、這麼優美、這麼溫柔、這麼聖潔、這麼動人。我在那裡待的時間不長;我開始體驗到與一個要塞司令官不大相稱的一種感情。
「將你說的話好好都想一想吧,威克魯。拿定主意了沒有?」
暫行取消人身保障法令。全城宣布戒嚴。必要時逮捕嫌疑犯。採取果斷迅速有效地行動。隨時將消息報告本部。
特倫布爾要塞,八號。
「『神聖同盟』都是些什麼人呢?」
「好像是一根繩子。」
「威克魯,你為什麼總愛寫字呢?」
我突然將他寫給「上校」的那封信伸到他面前。他略微吃驚了一下,可是馬上又鎮定下來。他臉上微微地泛出一陣紅暈。
「這對你沒有任何好處,可憐的孩子,絕對沒有好處。你給『老闆』的這個暗號,還有這根帶結的繩子,是在江邊一座大炮里找到的……」
當然,要塞司令官與小鼓手之間的交往,到這時候已經告一段落了;可是這個可憐的、無依無靠的小傢伙仍舊縈繞在我的心頭。我隨時關注,總希望看見他快活起來,變得快快樂樂;可是這都是枉然的,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始終沒有發生改變。他誰都不願意搭理;老是心不在焉,老是在想;他的臉色總是憂鬱的。有一天早上瑞本請求我與他單獨談話。他說:
「您可以將我收下嗎,長官?」
他非常鎮定地回答說:
「可是最叫人受不了的是,他禱告完畢的時候……結束的時候居然還有一個結尾的話……他調了一調嗓門然後就哼唱起來。唉,您知道他說話的聲音多麼好聽;您知道他那種聲音簡直可以引得一隻鐵鑄的狗從門口台階上跑下來舔舐他的手。司令官,可是您要是相信我的話,他那講話的聲音遠不如他歌唱的聲調!比起這個孩子的歌聲來,吹笛子的聲音都顯得刺耳。啊,他就在那黑暗中像輕柔的流水似的吟唱,低低的聲音是那麼柔和悅耳,簡直讓你覺得自己好像在天上似的。」
我們立即結束了對剛才那封信的討論,然後把從那位瘸腿先生那裡搶奪過來的那封信拆開看。那裡面除了裝著兩張完全空白的信紙之外,什麼也沒有!這對我們當時急切翹盼的心情猶如當頭一棒。我們一時間大失所望,心裏就像那信紙一樣空虛,簡直想象不出一點辦法來。可是這隻過了一會兒的時間;因為我們當然馬上就想到了「隱形墨水」。我們將信紙拿到火邊上去烤,等著那上面的字跡經過加熱后顯現出來;可是除了幾條模糊不清的筆劃之外,什麼也蕩然無存,而我們對那幾條筆劃又看不出一點名堂。於是我們將軍醫找來,叫他拿去用他所知道的各種方法試驗,總要試出個結果來;等到字跡顯出來之後,立刻就將信的內容報告給我。這個挫折可真是叫人十分厭煩,我們當然因為耽誤這陣時間而生氣;因為我們一心盼望著從那封信里得到關於這個陰謀的一些最重要的秘密。
但是他們都矢口否認他所說的事實,而且沒有一個人承認過一件事情。男人們大喊大叫,女人們哭哭啼啼。據他們自己說,他們都是從西部來的,無辜的平頭百姓,並且擁護聯邦政府,比世界上一切東西還要熱愛。我的內心感到很厭煩,我將這批人再關起緊閉,隨後我就再來仔細盤問一下威克魯。
他又停了一會,我忍住沒有打岔。
上士顯得很驚愕,他說:
我們認為最好是暫時不採取行動,姑且等到那兩連人開走了再說。我是說我們內部這四個人有這個意見;還沒有與其他的人互通消息……怕的是引起別人的注意。我說的四個人,是因為我們少掉了兩個;他們入伍不久,剛混進炮台來就被派往到前線去了。現在一定要派兩個人來接替他們。走了的那兩個是三十英里來的那兩兄弟。我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消息要告訴你,可是決不能靠這種通信的方式,我要嘗試著另一種辦法。
在我們用餐的過程中,我看出了年輕的威克魯……他的全名是羅伯特·威克魯……知道怎樣使用餐巾;還有……嗨,總而言之,我觀察出他是個很有教養的孩子;詳細的情節就不用多加贅述了。他還有一種純樸的坦誠態度,這也使我印象深刻。我們談論的主要是關於他自己的事情,我毫不費力地向他詢問清楚了他的來歷。當他談到他出生在路易斯安那並在那裡撫養長大之時,我顯然對他更表同情,因為我在那地方住過一段時間。我對密西西比河的濱海一帶都很熟悉,而且喜歡那片地方,離開那裡也不算太久,所以我對它的興趣並沒有多少淡薄。連他嘴裏說出來的一些名字都讓我聽了很親切……正因為覺得非常親切,所以我就故意將話題引到某些方面,使他多說出一些這類名字來。巴敦魯日、普拉魁明、端納桑維爾、六十英里方位、邦尼開爾、大碼頭、卡羅敦、輪船碼頭、汽划子碼頭、新奧爾良、周畢都拉街、斜堤、好孩子街、聖查理土旅館、第阜利圓場、貝殼路、龐查特倫湖;特別使我感到愉悅的是再聽到「李將軍號」、「那且茲號」、「日蝕號」、「魁德門將軍號」、「鄧肯·堪納號」,以及曾經一向熟悉的其他汽船的名字。那幾乎就好像是返回到了那個地方那麼親切,這些名字將它們所代表的事物很生動地重新展現在我的內心。言簡意賅的說,小威克魯的來歷是這樣的:
我說毫無問題,形勢開始顯現出十分危急的局面了。我說:
這孩子獨自一人,無依無靠。他簡直不知如何是好,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最好跟著去找一找他的叔父。他跑到輪船碼頭,才知道他口袋裡剩下的那一點點錢遠不夠他到波士頓去的路費;但是到新倫敦去的路費還是足夠的;所以他就買了船票到那裡去了,決定依靠老天保佑,讓他能有辦法渡過剩餘的一段路程。現在他已經在新倫敦的街上晃來晃去地遊盪了三天三夜,靠人家的慈悲到處乞討點東西吃,隨便找個地方打打瞌睡。可是後來他終於灰心喪氣,失去了勇氣與希望。要是能讓他參軍入伍,誰也不比他更加感到欣慰的了;如果他不能作為戰士參軍入伍的話,就讓他做個鼓手行不行呢?啊,他情願拼勁全力地去干,使人滿意,並且還將感激不盡呢!
「那麼你所說的那些遭難的經過與你家裡的人被殺害的那些事情,都是為了要混進要塞,別有用心捏造出來的吧?」
那個「我們」很值得深思,讓人提心弔膽。可是總在這上面猜想是毫無價值的,所以我們就繼續考慮更為具體的辦法。第一步,我們決定加雙崗,盡最大的力量切實防守。其次,我們想到把威克魯叫來,讓他吐露出一切的秘密;可是這一招似乎不大聰明,要等其他的辦法都沒有效果的時候才能採取。我們必須再弄到一些他要寫的東西。所以我們就開始想辦法達到這個目的。後來我們想出了一個主意:威克魯從來沒有到郵局去過,……興許那個空馬棚就是他的郵局吧。我們將我的機要秘書找來……他是個名叫斯特恩的德國人,好像是個天生的偵探似的……我把這件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他,叫他設法去破案。還不到一個小時的時候,我們又得到消息,說是威克魯又在寫。再過了一會,又聽說他請假進城鎮去了。他動身之前,他們故意讓他耽誤了一陣子,同時斯特恩趕緊跑去藏在那個馬棚里。不久他就看見威克魯逍遙自在地走了進去,四面張望了一會,然後將一樣東西藏在旮旯角落裡一堆垃圾的底下,又從容不迫地出去了。斯特恩趕緊將那件隱藏的東西……一封書信……拿到手,給我們帶了回來。上面既沒有收信人的姓名地址,也沒有發信人的簽名。信裏面將我們看到過的那些話寫在上面,接著就說:
「唔,」我說,「我看這種情形有點不大對勁。」
「是呀,司令官。」
我們花費了一些時間才使他平靜下來,銳減了他的恐懼感,將他的心情變得稍微清醒一些。然後我開始盤問他,他的眼睛低垂著望著地板,畢恭畢敬地回答,隨時伸手揩去他那流個不停的眼淚。
「沒有幹什麼,司令官……划完就丟了唄。」
「我不知道。」
「一直在按照外面來的指令活動嗎?」
「那麼你是個心甘情願的叛徒嘍?」
一八八一年
「是呀,司令官,千真萬確。」
我們決定採取最後那種辦法。我們推斷這時候還沒有實行緊急措施的必要,因為那些陰謀分子顯然是打算等著那兩個輕步兵連開走的時候再動手。我們給了施特恩充分的權力,使他好辦事,並且叫他盡量設法將威克魯的『另外一種』通訊方法調查出來。我們打算要策劃一場大胆的謀略;因此我們主張繼續讓間諜們毫不懷疑,能敷衍多長時間就敷衍多長時間。所以我們命令斯特恩馬上再到那個馬棚那裡去,要是沒有什麼人妨礙的話,就將威克魯的信仍舊藏到原地方,放在那裡等著叛徒們去取。
威克魯一回到我們這裏,我就叫人把那三個人帶進來。我叫其中的一個站到前面來,說道:
緊接著又傳來了新的消息,說是有人看見威克魯拿一點什麼東西交給我們的兩個新兵;說他剛一轉身,這兩個人立馬就被抓去禁閉起來了。每人身上都搜出了一個read.99csw.com小紙片,上面用鉛筆寫著這樣的字:
「啊,請您別逼我;他當場就會要我的命!」
「這件可笑的事情就到此為止吧。我們簡直是將一個可憐的小孩當成一個妖怪來對付,其實他就像一本讚美詩集一樣,對我們是毫無危害的。」
「你不知道?」
「我從門上的鑰匙洞里偷看,看見他在寫字。所以我估摸他大概寫完了的時候,就小聲地輕輕咳嗽了一下,我立馬看見他將寫的東西揉成一團,丟進火中,東張西望地看著四下是否有人來。然後他就安然無恙,顯出非常愉快和滿不在乎的神情。這下子我就走進來。高高興興地與他閑聊了一陣,再打發他出去干點事情。他絲毫也不驚慌,立馬起身就走。爐里是煤火,才剛剛生起來;他那個紙團丟到一些大塊煤後面去了,掉在看不見的地方;可是我還是將它弄了出來;這裏就是;連烤都沒有烤糊哩,您瞧。」
「司令官,是呀,就是這個意思。他們也不願意過分強求什麼;要是能將他的禱告也禁止了,或者讓他不要禱告個沒有完,那他們當然是謝天謝地了;可是最主要的還是吟唱的問題。只要能將他那唱歌的嘴堵住,他們覺得禱告還可以勉強承受得了,雖然總讓他那麼用禱告來折磨,也委實難受。」
神聖同盟照常在那尊大炮里拿到老闆的命令,那是昨晚上遺留在那裡的;這次的命令取消了以前從下一級機關所得到情報的指示。已在炮內照例留下了暗號,表示命令已經到了收件人手裡……
「就是這些話嗎?」我說。
「我希望您不會見怪,司令官,然而事實的情況是這樣的,軍樂隊的弟兄們簡直著急得要命,好像非要有人出來說話不可似的。」
「喂,小夥子,你為什麼總是上那箇舊馬棚里去呢?」
附註:我將這篇故事的文稿拿給少校看,他說:「你對軍隊里的事情不太熟悉,致使你產生了一些小小的錯誤。不過連這些地方也都還寫得是有聲有色的……隨他去吧。軍人看了會哄堂大笑,別人可察覺不出什麼毛病來。你將這個故事的主要事實都說對了,敘述得與實際發生的情況大致相符。」
「你的女兒?她是你的女兒嗎?」
「喂,孩子,你現在身處朋友之中了……你再也不用發愁啦。」這時他的眼睛里閃爍出耀眼的光芒來!我將約翰·瑞本上士叫進來……他是哈特阜人;現在還住在哈特阜;興許你認識他……我對他說:「瑞本,讓這個孩子與軍樂隊的弟兄們住在一起吧。我打算把他收留下來讓其參軍入伍,當個鼓樂手,我拜託你照顧他,千萬別讓他受到委屈。」
這就是少校講述給我聽得那個故事,我現在力所能及的將它回憶起來:
他說出了三個男人與兩個女人,並且說明了他們的情況……都住在大旅舍里。我悄悄地派人出去,將他們與那位「上校」抓來,拘押在要塞里。
「喂,你對這封信里泄露出來的秘密又怎麼解釋呢?」
難道說這截繩子就是威克魯的「暗號」,表示「老闆」的命令並沒有送錯地方。我命令立即將過去24小時之內在那座炮附近值過班的哨兵通通單獨禁閉起來,非經我的同意,不許他們之間互相攀談。
我說是的,自從拿到他前一次的那封信之後,他一直就在嚴密的監控之下。
新的命令是強制性的,它要MMMM明天早上3點鐘FFFFF。將有200人分成若干股,由各地乘火車或採取其他交通工具來此,按時到達指定地點。今天由我分發信號,成功一定會有把握的,但是我們肯定是走漏了一些消息,因為這裏已增派雙崗,而且正副司令在昨夜還巡邏多次。W·W今天由南方來此,將接受秘密命令……用另一種方式。你們六個人必須全部于早晨兩點鐘準時抵達166號。B·B會在那裡靜候你們,給你們詳細指示。口令與上次相同,但要倒過來……頭一個字改到末尾,末尾一個字改到前面。記住XXXX。不要遺忘掉了。千萬要英勇,你們就要成為英雄了;你們的名聲將流芳千古;你們將在歷史上添上不朽的一頁。阿門。
第二天的活動使情況稍微發展的快了一些。威克魯又寫了一封信;斯特恩比他先到那個馬棚里,看見他藏匿了那封信;威克魯剛一走開,他就上前去將那封信拿到手,然後溜出來,遠遠地盯住那個小間諜,他背後還緊緊跟著一個便衣偵探,因為我們覺得應該讓他隨時隨地都可以得到法律的援助,以備不時之需。威克魯跑到火車站去,在那裡等著紐約的車開來,然後客人由車上涌下來的時候,他就仔細看著那一群乘客的臉。一會兒就有一個年老的紳土,戴著綠色的護目鏡,拄著手杖,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在威克魯附近停住,急切地開始張望。威克魯馬上就飛奔過去,塞了一個信封在他手裡,然後溜走了,在人叢中消失殆盡。斯特恩立刻就去將那封信一下子搶奪過來;隨即他從那位偵探身邊匆忙走過的時候,就對他說:「緊跟住那個老先生……別讓他失蹤不見了。」然後斯特恩緊隨人群急沖沖地走出來,一直奔跑回要塞。
那個漆黑與寒冷的夜晚真是夠令人提心弔膽的。要塞的情報已經泄露了一些,整個要塞都提高了警惕。哨兵加成了三崗,誰也不能隨意進出,一走動就會被哨兵用步槍對準他的頭,喝令他站住。不過韋布與我卻不像原先那麼擔心了,因為有許多主犯既然已經落網了,陰謀就必然受到相當大的挫敗。
那天一直到臨近夜幕,並沒有絲毫的動靜。夜裡溫度很冷,天色漆黑,正下著雨雪,風也颳得很兇猛;可是那一夜我還是從溫暖的床上爬起來好幾回,親自出去巡邏,為的是要查明確實沒有出什麼事故,而且每個崗哨都提高了警覺。我四處勘察都發現他們振作精神警戒著;顯然是有一些神秘威脅的謠言悄悄地在周圍散布,一加雙崗就更使那些謠言顯得確有其事了。有一次天朦朦亮的時候,我碰見韋布頂著寒風一直往前走,隨後才知道原來他也巡邏了好幾趟,總要知道一切安然無恙才放下心來。
「還是個間諜?」
他的臉上洋溢出一副失望的神情,很快就變得愈發肅穆,成了一副灰心喪氣的表情。他慢慢地轉過身去,好像是要離去。他遲疑了一下,然後又轉過臉來向著我,用一種令人默然感動的聲調說道:
他開始嚎啕大哭起來,想要哀求不讓他回答這個問題。他說他要是說出來,就會被打死。我威脅說,他要是不說出實情,我就要將他關進黑牢里監禁起來。同時我答應他,只要他將所有的秘密通通說出來,我就保護他,不叫他遭受到任何傷害。他緊緊地閉住嘴,一句話也不肯回答,他作出頑強的樣子,使我簡直拿他無可奈何。後來我就帶著他走;可是他只往黑牢里望了一眼就改變了主意。他突然又哭了一陣子,並且苦苦哀求,聲明他願意說出一切實情。
「我把事實告訴您吧,司令官……所有的事實。這封信根本就沒有打算寫給什麼人。我只不過寫著玩的。現在我知道這是做了件錯事,而且是件傻事……可是我只犯過一次,司令官,我以我的人格擔保。」
「那個新來的小夥子的舉動非常奇怪,司令官。」
「166號在哪裡?『B·B』是誰?」
稍事停頓一會,我說:
「真是怪事咄咄啊!我看你這第二封信;呵,你看見這幾個字嗎?『神聖同盟』。現在你還有什麼話可辯解的?」
「那麼他怎麼能夠隨意放什麼東西到炮筒里去,或是從那裡面取出東西來,怎麼還沒有被人發覺呢?」
「緊接著,我還想要知道你在要塞裏面的其餘三個同黨。」
「啊,是的呀,她是我的女兒,她今晚上才從辛辛那提回家來的,有一點小病。」
小威克魯的來歷就是這樣,除了細枝末節之外,都是和他對我講述的一樣,我說:
還說了一些諸如此類的話……他將這個人的來歷說得很詳細。他說完之後,我向那個人說:
這下使我深深的陷入了困窘之中,因為我無法辯駁他的話。我不知究竟怎麼辦才好。可是我驀然間有了一個主意,這才給我徹底解了圍,我說:
「我堅決不回答!我寧肯去死。現在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我決……決沒有存心幹什麼壞事情,司令官。」
「他們正在準備採取一個不計後果的冒險行動,這是很明顯的。今天晚上是他們預定的時間……這也是很明顯的。這個冒險行動的確切性質……我是說它的方式……隱藏在那一大堆『M』或『F』之下,可是據我估計,他們的目的是要偷襲與奪取要塞,現在我們必須採取快速而猛烈的行動。我想我們繼續用秘密手段對付威克魯是絲毫沒有用處的。我們必須知道,而且越快越好,『166號』究竟在哪裡,好在我們就能在早上兩點鐘將那幫傢伙一網打盡。不用說,要想得到這個秘密,最快的辦法就是逼著這個小鬼說出實話來。可是首先我必須將事實報告給軍政部,請求全權處理,然後我們才可以採取任何重要的行動。」
「正如我這樣……貧窮、倒霉、不見天日……您聽了他唱這個,只要聽一次,看您是不是渾身都發酥,眼睛里迸出淚水來!不管他吟唱什麼,都是一直讓你刻骨銘心……深深地擊中你的要害……每一回都讓你神魂顛倒。您只要聽聽他吟唱:
「啊,請您可憐我吧,司令官!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我不知道。」
「那麼,」我說,「好像是『外面』還有幾個同謀者,大概在新倫敦。你將他們的姓名與情況都老實的說一說吧。」
這時候瑞本上士來了,他從口袋中掏出一根大約一英尺多長的麻繩,上面打著三個結巴,他將它拿起來給我看。
「是呀,司令官。」
嗨,我們只好就那麼算了。我們相信他一定是寧肯去死也不會招供的。所以我們就將他放下來,再將他關起來,嚴加看管。
他的臉色發白了!……簡直像九九藏書個死人的臉那麼蒼白。他站也站不穩,微微蹣跚起來,伸手扶著牆才將身子撐住。過了一會,他低聲問道:
「那麼,你為什麼要將這個送出去呢?」
「好吧,你說下去,說下去。他在幹什麼?」
「這是最後的決定啦。我的確愛我那遭受苦難的南方,痛恨這北方的太陽所照耀的一切,所以我寧肯去死,也不會泄露那些消息。」
他用飽含感激的神情向我張望了一眼,臉龐上顯露出了一道快樂的光彩。到了餐桌面前,他將手扶著椅背站在那裡,一直等我坐定了,他才端坐下來。我拿起刀叉……唉,我只好拿著不動,因為這孩子低垂著頭,正默默地做餐前禱告。無數關於家鄉與童年的聖潔回憶湧上我的心頭,我不禁嘆息地想起,我已經與宗教相距甚遠了,它對於心靈遭受創傷的醫治作用,以及它的安慰、解脫與鼓舞的作用,都與我無緣了。
「嗨,這倒是件新鮮事,告狀也告得蹊蹺。那麼他們當真要讓他不再吟唱了嗎?」
「咦,這倒讓人感到很有興趣。寫這種信是很危險的。我希望你真是只寫過這一封吧?」
「呵呵,問題就在這裏,司令官,您聽他唱的。」
「你沒有經常寫字嗎?」
默不做聲。
他已經到了進退兩難的地步,所以就不顧一切後果,將眼睛盯住在那個人臉上,毫不遲疑地說了一大套……他說的是下面這些話:
「這個小無賴!」韋布說:「誰想得到他竟然是個間諜呢?可是這姑且不去管他;我們先將已經得到的這些情節照目前的情形拼湊起來研究研究,看看這件事情現在已經發展到什麼地步了。第一,我們當中已經出現了一個叛逆的間諜,這是我們都知道的;第二,我們當中還有三個人是我們不知道的;第三,這些間諜都是通過參加聯邦軍隊,這個簡單而省事的手續混跡到我們這裏來的……顯然是有兩個已被我們接納,派遣到前線去了;第四,『外面』還有間諜的幫手……人數多少還不清楚;第五,威克魯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他不敢用『現在這種方式』來傳遞消息……要『嘗試用另一種辦法』。照目前的情形來看,大致就是這樣。我們是不是要將威克魯抓起來,讓他招供呢?再不然就是要不要去抓住到馬棚里取信的人,讓他供出來呢?否則我們就暫時沉默不語,再多調查一些事實好不好呢?」
「嗨,您也知道,這是您的命令呀,司令官,並且我還弄到了他寫的一點東西。」
「都是這一類的歌詞,真讓人覺得他自己就是天底下心眼最壞、最不知好歹的人。他唱起他那些關於家鄉、關於母親、關於童年、關於曾經的回憶、關於煙消雲散了的事情與關於死去了的老朋友的歌來,就將你一生都難以忘懷的、一去不復返的往事都帶到了你的面前來……那才真是吟唱的扣人心弦,真是美妙動聽呢,長官……可是,天哪,那才真叫人傷心透了!軍樂隊……唉,他們大家都哭起來……這些傢伙個個都哭泣出聲來,而且毫不掩飾;您知道吧,正是起先扔靴子過去打那孩子的那些人一下子又從床鋪上跳下來,在黑暗中奔跑過去擁抱他!對呀,他們就是這樣……還拚命與他親吻,弄得他渾身都是唾沫,並且還用親昵的名字叫喚他,求他饒恕他們的過錯。趕上這種時候,要是有一團人想去傷害這個小夥子一根毫毛,他們也會與這一團的人拚命,哪怕是整整的一個軍團!」
166
「那一堆、一堆的字與記號是什麼意思……『FFFFF』和『MMMM』?快說!要不然又讓你嘗嘗那個滋味。」
韋布插嘴說:「這孩子現在不是經常受到監視嗎?」
「那又怎麼會『讓人承受不了』呢?」
這時候他顯出略許痛楚的樣子;可是很快就平靜下來,用非常誠懇的聲調回答說:
「是的,司令官……是真的。」
現在每一時刻對他而言都是痛楚的,所以他就說出來了:
「威克魯,你看見這個嗎?」
「你那『記住XXXX』是什麼意思?」
唔,有一天,我獨自一人在營房裡奮筆疾書的時候,有一位十四五歲的、面色蒼白、衣衫襤褸的孩子走了進來。他規規矩矩鞠了一躬,說道:
在一八六二年至一八六三年的冬季,我在康涅狄格州新倫敦特倫布爾要塞當司令官。我們在那裡的生活也許不如在「前線」那麼氣氛活躍;不過在那裡的生活也還是夠朝氣蓬勃的,它那裡有它自己的實際情況……我們的頭腦並沒有因為缺乏使它們激動的事情而閑得發愣。就講述一件事情吧,那時候北方的整個空氣充滿了神秘的謠言……謠傳叛軍的間諜在各處神出鬼沒,準備炸毀我們北方的要塞,燒毀我們的旅館,運送帶傳染病的衣服到我們的城鎮里來,以及諸如此類的事情。這些你都是知曉的。這一切都足以使我們時刻保持警惕,打破駐防生活一貫的沉悶。除此以外,我們那裡還有一處新兵招募站……這等於就是說,我們似乎已經沒有時間浪費去打瞌睡、或是夢囈、或是遊手好閒。嗨,儘管我們監視得很嚴,每天招募而來的新兵中還是有百分之五十以上從我們的手裡遺漏出去,當天夜裡就溜走了。入伍的津貼是十分優厚的,以致一個新兵可以拿出兩三百元錢賄賂看守的士兵,讓自己逃跑,結果他所得到的津貼還可以剩下不少,對於一個窮人而言,這算得上是一筆財富。是啊,正如我剛剛所說的,我們的生活並不沉寂。
「不,是在大炮里。」
註釋:
遵照軍政部長的指示,我奉命給司令部里緊急拍發了一個密電,報告情況的進度,還將上面的這個紙片信息詳細的描繪了一下。現在我們似乎佔據強勢的地位,盡可以大胆地揭露威克魯的假面具,於是我就派人叫他進來。同時我也派人去取那封隱形墨水書寫的信件,軍醫還附帶遞交了一份報告,說迄今為止他嘗試過好幾種方法都沒有結果,不過他還有另外的辦法,等我讓他實驗的時候,還可以再試一試。
「不行……你先說了我才放你下來。」
我們關上門坐下來,吩咐外面的守衛不準讓別人進來打攪。我們先將馬棚里拿來的那封信展開來看。內容如下:
「你當真不知道嗎?」
「真的?」
他堅決地回答,聲音沒有絲毫的顫抖:
「他媽的,那孩子又在撒謊啦。這不是他說的那個166號;這不是『B·B』。威克魯,你給我們找到那個真正的166號吧,要不然……喂!那孩子去那裡了?」
「現在誰來划根火柴吧!」我說。「我將他抓牢啦。」
「你非回答我不行,小傢伙,你一定要實話實說。『神聖同盟』到底是哪些人?」
「我也覺得不對呀,」韋布說。「這簡直就表示連哨兵裏面都有同謀者。否則就是他們暗中縱容他,要不然這種事情是做不成的。」
我望了望韋布……他低垂下了眼睛;他又望了望我……我也低垂下了眼睛。兩人都緘默不語。我恭恭敬敬地將這本書放回原處。韋布馬上站立起來,一句話也不說就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了一會兒,我振作精神來,再去完成這件不是滋味的工作,我將偷來的東西送回原處,還是和原來那樣撲在地下爬過去。這似乎是對於我所乾的那件事情特別適宜的姿勢。
「那麼你就打算出賣可憐你與收容你的人,要將他們都毀了嗎?你知不知道你多麼卑劣呀,你這個誤入歧途的可憐蟲?」
「寫字?他寫些什麼……是信件嗎?」
「是呀,司令官,這孩子總是在禱告,弄得車樂隊的弟兄們一點也得不到清凈。清晨起來的第一件事,他就是做禱告;中午也是這樣的;晚上……唔,晚上更是神情專註,他好像是著了魔似的,將別人鬧得心神不寧!睡覺嗎?天哪,他們簡直睡不著;用一句俗話來說,他那苦苦祈禱的風車轉開了,他一起了頭,就沒完沒了。他先從樂隊長下手,給他禱告,跟著就找到號角鼓手,又給他做禱告;再往後就是低音鼓手,他甚至讓對方也一起跟著禱告;一個接著一個,整個樂隊都要輪番到,他要給每個人都禱告一番,而且他那種認真的樣子會使你覺得他自己將不久於人世了,想著他升了天的時候如果沒有帶一個樂隊同去的話,心裏就不會快活,所以他要給他自己挑選樂隊,好讓他們在天國也能受到信任,奏起國歌時的風采能配得上那裡的場面。唉,司令官,往他那裡丟靴子也沒有用;屋子裡漆黑一片;並且他又不光明正大地干,老是跪在大鼓後面;所以大家一齊將靴子像暴風驟雨般扔過去也無濟於事,他滿不在乎……照樣顫悠悠地禱告,就好像那是別人給他喝彩似的。他們大聲叫嚷起來,『啊,住嘴巴!』『讓我們歇一歇吧!』『槍斃這小子!』『啊,滾出去!』以及諸如此類的話。可是那又管什麼用呢?簡直無法驚擾他。他乾脆就不理不睬。」稍事停頓了一會又說:「他還是個虔誠的傻小子;清晨起來就把那滿地的靴子搬回去,一雙、一雙地分揀出來,將每人的一雙鞋子放回原處。這些靴子仍過去砸他已經仍得次數太多了,所以全隊的靴子他通通認識……他閉上眼睛也能將它們一雙雙挑選出來。」
然後我們忙了幾個鐘頭,給軍政部打電報,一方面準備突然襲擊166號。
「司令官,您可別怪我在您面前說話不恭敬,他這簡直是胡謅的謊言,從來沒有聽見過誰會撒這種謊!」
雄鷹三飛
他低下頭,默不做聲。
「是呀,司令官。」
「啊,那一定是出了什麼差池!老天爺,我完蛋啦!」他一下子驚跳起來,左右亂闖,閃開人家伸出去抓他的手,極力想從這地方掙脫掉。可是逃跑當然是不可能的。於是他又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下,拚命地哭,還抱住我的腿;他這樣揪住我,苦苦哀求地說:「啊,您可憐我吧!啊,您行行好吧!千萬別將我的事情說出去呀;他們連一分鐘也不會讓我活下去的read.99csw.com!請您保護我,救救我吧。我將一切都招供出來!」
大約到了中午的時候,我們得到了那個失蹤孩子的消息。有人在清晨六點鐘,大約在八英里之外看見他在路上,拖著沉重的腳步一直往西走。我立馬派一個騎兵中尉與一個士兵去追趕他。他們在二十英里以外的地方看見了他。他已經翻過了一道籬笆,疲乏地拖著腳步,穿行過一片泥濘的田野,向著一個村莊邊上的一座舊式大宅子走過去。他們騎著馬穿過一片小樹林,迂迴過去,由相向的方向包抄到那所房子;然後下了馬,趕快溜到廚房裡。那裡一個人影也沒有。他們又溜進靠近的一間屋子裡,那裡面也空無一人;但由那間屋裡通著前面起居室的門卻是開著的。他們正想要由這扇門裡走過去,忽然聽見一陣很低沉的聲音;那是有人在禱告。於是他們就畢恭畢敬地站住了,中尉將頭伸進去,看見一個老人與一位老太婆在那間起居室的一個角落裡跪著,正在禱告的是那位老頭。剛剛禱告完畢的時候,威克魯那孩子打開前門走了進來。那兩個老人一同向他撲過去,緊緊地摟著他,讓他透不過氣來。他們大聲叫嚷道……
「好吧,這個暫且不去計較。還是談正經事。『上校』是誰?他在什麼地方?」
這使我油然生出了一種極不愉快的感覺。我本想要嘲弄一番他這種疑神疑鬼的想法,可是當時只要形跡稍有可疑的事情,都不能怪人家心生疑慮,所以也就不便嘲笑。當時在我們北方,處處都發生一些事故,警惕我們隨時都要提防,隨時都要大胆懷疑才行。於是我聯想到這個孩子來自南方這個極富暗示性的事實,……是最靠南的地方,路易斯安那……在當時的情況之下,這個想法總是讓人放心不下的。可是我這時候給瑞本下命令處理這件事情,心裏卻感覺到一陣隱痛,我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父親在策劃揭露他自己的孩子,註定要讓他自己受到羞辱與損害似的。我吩咐瑞本不要聲張,靜待時機,能給我想辦法找到那孩子寫的一些東西的時候,就給我找尋些來,不要讓他知道。我還特別指示他千萬不要有什麼舉動,別讓那孩子發現他被人注意了。同時我還命令他照常應允那孩子所有的原先那些行動自由,可是他進城去的時候,要派人老遠監視他。
「大鷹旅舍,166號!」他說的是江邊的一個下等客棧,是普通的一般賣勞動力的人與碼頭工人、還有那些名聲不大好的人常去的地方。
「問題就在這裏。唱得太傳情啦。一般凡人簡直承受不了。他唱的歌太讓人感動;簡直讓人的心都暴露出來;它將他的感情搗得粉碎,使他心裏很不舒服,覺得自己有罪過,除了到地獄去承受永世之苦以外,什麼地方也都不適合去,讓人老是懺悔個沒有完,什麼都顯得不對勁,覺得人生一點慰藉也沒有。還有那個哭勁,您瞧……每天清晨他們都不好意思彼此相對而視。」
我說那些都是可笑的想法;我會派人在他身邊保護他,並且弟兄們集合的時候是不讓他們攜帶武器的。我命令叫所有的新兵都集合起來,然後這可憐的小傢伙渾身發抖地出來了,他順著那一隊人走了過去,極力顯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後來他對其中一個人只說了一個字,於是他還沒有邁出五步,這個人就被捕了。
可是他決心到此為止,無論什麼好言相勸地哄著他或是惡語威脅的話,都絲毫不起任何作用。時間飛逝而去……必須採取嚴厲的手段才行。於是我就拴住他兩腳的大拇指,讓他踮起腳尖懸吊起來。他越來越感到痛楚,就尖聲慘叫,那聲音簡直讓我有些受不了。可是我堅持不放鬆,過了一會他就尖聲喊叫起來:
「我?我並沒有經常寫什麼字,司令官。」
於是我又把他帶回來,他就說出了「上校」的名字,並且很仔細地將他描繪了一番。他說到城裡最大的旅館里可以找到他,穿著普通老百姓的衣服。我又一次威脅了他,他才將「老闆」的名字說出來,並且說明他的相貌特徵等等情況。他說在紐約證券街15號就可以找到「大老闆」,化名是蓋羅德。我將蓋羅德的姓名與體貌特徵打電報告訴紐約警察局長,要他逮捕這個人,將他看管起來,直到等我派人去提審。
不錯,確實是平安無事。而且還始終都沒有出問題。我通宵未眠、徹夜守候著,以防不測。可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後來天又亮了,我能夠給部里打電報,報告星條國旗仍舊在特倫布爾要塞上空飄揚,心裏真是有說不出地高興。
「這是什麼?」
他依舊只是一聲不響地哭泣著。我隨即就說:
「你對他這些話有什麼可說的?」
於是我就將他放了下來,然後又讓他給我說這次陰謀的目的。
「哎呀,不行,你的年齡太小啦,孩子,而且個子也太小。」
「怎麼,好像是?這根本就是一根繩子呀。你還認得出來嗎?」
「幹得很愉快吧,也許是?」
我朝這張紙條張望了一眼,看了一兩句。然後我就叫上士出去,並且吩咐他去給我把韋布找來。那紙上寫的全文是這樣的:
急電譯成了密碼,準備拍發出去;我看過之後,簽字認可,就可以發出去了。
「是威克魯那孩子,司令官。軍樂隊的弟兄們都憎恨他透了,您無法想象已經到了什麼地步。」

不要等到明天,你今天就要歸順於天主;
他用天真爛漫的神情,毫不惶恐地回答:
「喂,威克魯,你可要注意,只許完完全全地說實話,絲毫也不許胡謅。這個人是誰,你知道他的一些什麼事情?」
「沒有送給什麼人嗎?」
我決定及時趕赴到166號去,抓住『B·B』,將他的嘴堵上,等著其餘的人進入埋伏圈,好逮捕他們。大約在凌晨一點一刻,我就悄悄離開了要塞,後面還帶著六個精壯的正規兵,還有威克魯那孩子,他的手被反綁在背後。我告訴他說,我們要到166號去,要是發現他這次又說了謊話,讓我們上當,那他就非領我們到正確的地方去不可,否則就要叫他自食其果。
寫到這裏就中斷了……這就是瑞本咳嗽了一聲,使那孩子沒有再往下寫的地方。這種冷血的卑鄙行為揭露出來之後,給我的內心一陣沉痛的打擊,以致使我對這孩子的情感以及我對他的好意和對他那凄慘的遭遇頃刻間化成過眼煙雲。這倒沒有什麼,姑且暫不理會。現在出了新的問題……而且還是需要馬上充分意識到的嚴重問題。韋布與我將這樁事情翻來覆去地考慮,徹底地仔細研究了一番。韋布說:
「你劃了拿去幹什麼呢?」
還有軍政部呀!可是,啊,天哪,真晦氣,這一段我就不去談它了吧!
「你只是去那裡閑逛嗎?」
他竭力用他的眼神張望著我,可是那實在太緊張了;他的下巴慢慢地向著胸部低垂下去,他啞口無言了;他站在那裡神色緊張地摸弄一隻鈕扣,儘管他的卑鄙行為很可惡,那副樣子也還是讓人感到很憐憫。隨後我又提出一個問題,打破了沉默:
我慢慢抽出那根帶結的麻繩來,將它舉起來,一聲不吭。他若無其事地瞪著眼睛望著它,然後詫異地張望著我。我實在無法忍耐下去了。不過我還是將我的火氣壓制下去,用平常的腔調說:
「回答我這個問題!」不久我用極其苛責的語氣說道。
「沒有什麼值得解釋的,我只想申明一點,那是完全沒有什麼害處的;對誰也不會有什麼害處。」
我將瑞本叫來,吩咐他到炮台去仔細搜查一下,看看能否找出什麼線索來。然後我們又繼續往下念那封信:
他的大胆簡直讓人觸目驚心。他說這句謊話的時候,那種誠懇的神情誰也無法比擬。我停頓了一會,將我的怒氣漸漸平息下去,然後說:
「是的,司令官。」
他又停了一會下來。
在我嘴裏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對」這個虛假的詞之前,我們的臉頰上已經將真情顯露出來了,因為我清晰地看見了那孩子的眼神里又恢復了勇氣。我等著他開口說話,可是他還是沉默不言。所以我終於開口說:
「決沒有幹什麼壞事情!你將要塞的軍備和情況泄露出去,還說沒有安壞心思嗎?」
「這是有人狠心地要與我開玩笑,司令官;我總是極力地想要做一個好人,從來沒有傷害過誰,他們怎麼能這樣陷害我呢?有人偽造了我的筆跡;這都不是我寫的;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封信!」
跑掉了,確實跑掉了!不但跑了,我們連一點線索也循跡不到。這可是個很傷腦筋的情況。我咒罵自己太傻,沒有將他拴在一個士兵的身上;可是現在為這個而懊惱是絲毫沒有用處的。到了這樣的地步,我究竟應該怎麼辦呢?……這才是當前的問題。不過說到頭來,那個姑娘說不定就是『B·B』。我並不相信這個,而且更不應該將疑惑當成是證據。所以我就叫我那幾個士兵留在166號對面的一個空房間里,吩咐他們一見有人走近那個姑娘的房間,就一律將他們抓捕起來,同時還叫他們將店主扣押在他們一起,嚴加看管,等候下一步的命令。然後我就趕回要塞去看看那裡是否一切還都平安無事。
「你對『老闆』和『神聖同盟』當真是什麼也不知曉嗎?你說是人家偽造的這封信,當真不是你寫的嗎?」
他抬起頭來瞪著眼睛望著我的臉,顯出一副受盡委屈的神情,好像他遭了很大的冤枉似的,然後激動地說:
「到166號去的口令是什麼?」
「啊,你這個壞透了的小騙子!依你看來,這又是怎麼回事呢?」……我將那封隱形墨水寫的信從口袋裡掏出來,伸到他眼前。
這時候軍政部長拍來了個電報。電文如下:
「是呀,司令官;抵賴並沒有什麼好處。南方是我的家鄉;我的心是南方的,整個心都在它那一方。」
有罪的、傷心的人呀,心中充滿了恐懼,
當即有人照辦了。火柴的光亮了起來。我望著我抓住的人,https://read•99csw.com哎呀,我的上帝,原來是個年輕的女人!
可是他給我們製造了不少的麻煩,而且使我們蒙受了無言無盡的恥辱。你看,因為他的緣故,我們逮捕了十五到二十幾個人,將他們在要塞里關押起來,還在他們門口安插了哨兵。被捕的人有許多都是軍人一類的人,我對他們是無須致歉的;可是其餘的人都是全國各地的第一流公民,無論你說多少賠罪的話,也不足以使他們滿意。他們總是大發脾氣,給我們鬧個沒完沒了,帶來數不盡的麻煩!那兩個婦女呢……一個是俄亥俄一位議員的太太,另一個是西部一位主教的妹妹……嗨,她們盡其所能的對我說那些侮辱、挖苦和諷刺的話,以及她們所流淌下的那些充滿怒火的眼淚,成了一份紀念品,大概可以使我很久都記得她們……而且我是會記得的。那位戴護目鏡的瘸腿老先生是費城的一位大學校長,他是來參加他侄子的喪禮的。他從前當然是從來沒有看見過威克魯。嗨,他不但錯過了喪禮,被我們當作叛軍間諜關起來,而且威克魯還站在我的營房裡無情地將他說成是一個加爾維斯敦名聲最臭的一個流氓窩來的偽造犯、黑人販子、偷馬賊、縱火犯。這種侮辱,對於這位倒霉的老先生似乎是決不能原諒的。
「您已經……看過這封信了嗎?」他的聲音簡直低沉得聽不見。
「威克魯,你仔細想一想吧,我想詢問下兩三件小事情,你看是不是可以幫個忙。」
「我無家可歸,而且是舉目無親。我希望您能收下我就好啦!」
因為那種慈愛來自上天……
現在讓我來對這個孩子與他的舉動一一解釋清楚吧。原來他是個貪看廉價小說和那些專門刊登離奇故事的小說迷……所以對那些莫明其妙的神秘事件和胡編亂造的俠義行為委實喜歡。後來他又看到報紙上報道了叛軍的間諜到我們這邊來潛伏活動的消息,以及他們那不可告人的目的與兩三次轟動一時的成功,結果他的腦子裡就將這個問題想入非非了,他曾經有幾個月都與一個善於言談和富於幻想的北方青年經常混跡在一起,那個青年在新奧爾良和密西西比上游二三百英里的地方之間航行往來的幾隻郵船上,擔任過兩年下等的事務員……因此他談起那一帶的地名與其他情況都顯得很熟悉。戰前我曾經在那一帶的地方待過兩三個月,我對那裡的情況知之甚少,所以很容易被那孩子給哄騙住,倘若是一個土生土長的路易斯安那州的人,那也許不等他說到十五分鐘,就可以發現他露出的馬腳了。你知道,他為什麼要說他情願死也不肯解釋那幾個謀反的暗號嗎?……純粹是因為他根本就無法作出任何解釋。……那些暗號根本就毫無意義,他是憑藉想象所編造出來的,事先事後都沒有細緻考慮過;所以突然間詢問起他來,他就虛構不出什麼說法來詮釋。譬如他對那封「隱形墨水寫的信」里究竟隱藏著什麼秘密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充分的理由就是因為那裡面根本沒有隱藏任何秘密;那封信不過是空白的紙張罷了。他根本沒有擱置什麼東西放進大炮裏面,而且從來沒有打算過這麼做……因為他那些信都是寫給一些想像中的人物,他每次藏一封信到那個馬棚里,老是將前一天放在那裡的一封信取走。所以,他對那根帶結的小繩子也毫不知情,因為我拿給他看的時候,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那東西,可是當我讓他說明來歷時,他立刻就以虛構的方式,承認那是他的所為,而且還因此收到了一些很奇妙的戲劇性效果。他編造了一個「蓋羅德」先生;還有什麼證券街15號,當時已經根本不存在了……三個月以前就拆除了。他還捏造出那位「上校」,我所逮捕的並且與他對質過的那些無辜受牽連的人,讓他子虛烏有地說了一大堆來歷,也都是他杜撰的。「B·B」也是他隨口瞎編的;166號也可以說是他虛構的,因為在我們抵達大鷹旅社去之前,他還不知道那裡還有這麼一個房間。凡是需要捏造某一個人或是某一件東西的時候,他都隨時編造得出來。我要他說出「外面的」間諜,他馬上就將他在旅館里見過的一些陌生人描述了一番,其實連他們的名字都只不過是他偶爾聽到過的。啊,在那驚心動魄的幾天里,他一直在一個有聲有色的、神秘的、浪漫的境界里生活著,我覺得這個境界與他而言是真實的,而且他想必是一直從他的心坎里品賞它的滋味。
記住XXXX
「他們……是他們讓我那麼說的,司令官。」
「啊,請放我下來吧,我說!」
「那裡面說些什麼?你是怎麼弄到手的?」
我想他又要編造謊言來哄騙我;可是我將那兩個被捕的哨兵身上所搜到的神秘的紙片拿了出來,這對他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他說我們已經抓到了兩個,他非要說出另外那一個不可。這把他嚇得要命,他大聲叫喊道:
——馬克·吐溫
「我在江邊的一座大炮里取出來的,」他說。「我將所有炮上的炮栓都取下來,仔仔細細地看過;結果每一個炮都查遍了,只找到這麼一截麻繩。」
戰爭爆發的時候,他與他的羸弱姑母以及他的父親住在巴敦魯日附近一個富庶的大農場上,這個農場屬於他們這一家族已經50年了。父親是擁護聯邦政府統一的人。他受盡各式各樣的迫害,可是他始終堅持他的政治主張。後來終於有一天夜晚,一批蒙面的歹徒燒毀了他的大房子,這一家人就不得不外出逃生。他們被人到處追蹤,嘗盡了一切貧窮、飢餓與苦難的滋味。患病的姑母終於得到了解脫:困宥和風吹雨打的流浪生活將她折磨致死;她好像一個流浪漢似的死在露天的田野里,雨濕淋淋地打在的她身上,雷在頭頂上轟隆轟隆地發出巨響。不久以後,他的父親又被一支武裝隊伍給俘虜了。當兒子在一旁苦苦求饒時,犧牲者卻在他面前當眾將人勒死。說到這裏,這小夥子眼睛里閃出悲情的光芒,他用自言自語的神情說道:「我要是當不成兵,那也沒有關係……我總會想得出辦法來的……我總會想得出辦法的。」那些人宣布他的父親已經死亡之後,馬上就對他說,他要是不在二十四小時之內離開那個地方,他就要遭殃。當天夜晚他就悄悄地跑到河邊,在一個大農場的碼頭上隱匿起來。後來,「鄧肯·堪納號」在那裡停泊下來,他就泅水過去,藏到它後面所拖的一隻小艇上。天還沒有亮,船就開到了大碼頭,他偷偷地溜上了岸。那地方離新奧爾良有三英里遠,他徒步走完了這段路,走到新奧爾良的好孩子街,他的一位叔父的家中,這樣一來,他的苦惱暫時得到了解脫。可是這位叔父也是一個擁護聯邦政府的人。稍許不久,他就拿定主意,還是決定離開南方為好。於是他就與威克魯搭上一隻帆船悄悄地離開了那個地方,不久就來到了紐約。他們在亞斯多旅舍住下來。年輕的威克魯暫時過了一段愉快的生活,常到百老匯去四處閑逛,看到了不少北方的稀奇景色;可是後來又發生了變化……而且還不是向好的方向發生變化。他的叔父起初還很高興,現在卻開始顯得愈發惆悵與喪氣;此外他還變得性情古怪,動輒生氣;老是談到錢的花銷很大,卻沒有辦法再賺進來……「剩下的錢連一個人都養不活,兩個人就更不用說了。」後來在一天早上,他失蹤了……沒有來吃早飯。這孩子到賬房一問,據說叔叔頭一天晚上就付清賬,走了……旅館里的職員猜想他是到波士頓去了,可是卻不能肯定。
「我不知道,司令官。」
「嗨,司令官,他一天到晚總是在寫字。」
「我是不是將這次陰謀的魁首都抓著了?」
「真的,司令官,我是說的都是實話,我直到現在,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麼『神聖同盟』。我以人格擔保,司令官,這些說的都是實話。」
「沒有,司令官。啊,您要是說的胡亂塗鴉呢,我倒是胡亂塗鴉了一些,划著玩的。」
①德語,意思是「不是嗎?」
我讓人將他帶回去再監禁起來,又將其餘兩個先後叫到前面來。結果都是一模一樣的。那孩子說出了每個人的詳細來歷,對措辭與事實絲毫都沒有遲疑;可是我盤問這兩個傢伙的結果,每個人都只是憤懣地說那完全是謊言。他們什麼口供也沒有提供。我將他們再送回去關起來,又將其餘的犯人一個個叫出來對質。威克魯將他們的一切都說出來了……他們是南方那些城市裡的人,與他們參加這個陰謀的各種細節。
「我想這裡是招募新兵的地方吧?」
「那麼我先問你……『老闆』是誰呢?」
不久我又專心致志的乾著我的工作區了,對那個孩子完全是忘乎所以了。我不知道這樣大概過了多長的時間,後來我驀然抬頭望去,那個孩子的背影直衝著我,可是他的臉也稍微斜過來一點,我能瞧見他半邊的臉蛋上,一道無聲的淚泉正順著臉頰流淌下來。
上校,……關於我上次開的單子里,結尾說的那三尊大炮的口徑,我弄錯了,那是放十八磅炮彈的;其餘的武器都與我所寫的相符。炮台的情況還是像前次報告的那樣,不過原先準備派到前線去作戰的那兩連輕步兵暫時還要駐守在這裏……現在還無法調查要呆多久,但很快就可以弄清楚了。我們深信就一切情況看來,最好暫時不要採取行動,且等……
「沒有,除了你捕獲的之外,還有要到166號去開會的人沒有抓住。」
這一下他用驚恐慌張地神情朝我們的臉上瞥了一眼;但也不過如此而已。他即刻恢復了平靜的神情,低沉地回答道:
不要辜負那種慈愛,
第二天中午時分,瑞本又照常來報告。我打斷他的話說道:
「沒有,司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