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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否還活在世間?

他是否還活在世間?

作者:馬克·吐溫
卡爾坐下來,說:
這可真讓人感到垂頭喪氣啊。每個人都滿臉沮喪,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這時我們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是多麼的困窘。大家很久都沒有做聲,最後米勒嘆了一口氣說道:
「的確價值是大得很、高得很,如果能給它們安上一個鼎鼎大名的作者,那麼一定能賣到頭等的價錢。是不是這麼回事?」
④弗朗索瓦·米勒(1814-1875),法國著名畫家,因窮苦潦倒,長期居住在鄉村,其作品多描繪農村生活。他的畫作直到晚年才被世人所重視。
就這樣,我們所遭遇的順利與痛快,簡直讓你聽了以後驚愕不已。我走了兩天,才開始籌措起來。我在一座大市鎮的郊外開始給一座別墅作素描……因為我看見別墅的主人站在樓上的陽台上。於是他走下來,看著我畫……我也料到他會來的。我畫得很快,故意引誘他的興趣。他偶爾也開口說一兩句稱讚我的話,不久他的話中就充滿熱情,說我是一位大畫家!
「是的……可以那麼說吧。」
「真是令人驚奇!」
「你能保守秘密嗎?」
「好了……別這麼唧唧呀呀的。我以為他會多出幾個錢……我覺得很有把握……看他那神氣是會多出些的……所以我就還價到八法郎。」
一八九三年
「那是安徒生一篇很精妙的小故事,可是我記不起了。故事中有一部分大概是這樣的:有個小孩,他有一隻關在籠中的小鳥,他很愛它,可是又不知怎麼精心的呵護它。這鳥兒盡情地歌唱,可是從沒有人願意聆聽,也沒有人關注;經過一段時間之後,由於饑渴交迫,歌聲變得凄涼而虛弱,最後它停止了歌唱,鳥兒死了。孩子們過來一看,心中不免感到同情與憐惜。於是,他含著傷心地眼淚與悲痛,唉聲嘆氣地把小夥伴們召來,大家懷著極度悲慟的心情埋葬了它,還給他舉行了隆重的葬禮,可是這些可憐的小傢伙並不知道只有孩子們讓詩人餓死,然後花費許多金錢給他們辦理喪事和豎立紀念碑,以保持他們的永生和使他們感到舒適與安慰。現在……」
可是還沒等大家讓他把話說完。每個人都突然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連聲稱妙;大家都跳起來,在屋內歡呼雀躍,彼此互相擁抱,欣喜若狂地表示感激和愉快。我們把這個偉大的計劃談論了好幾個小時,連肚子都不覺得飢餓。最後,當一切詳細的辦法都安排妥當之時,我們就舉行抽籤,結果選中了米勒……按照我們的說法,選中他死。於是我們大家便湊在一起將非到最後關頭才捨得拿出來的東西做孤注一擲,以妄圖贏得財富……就是些做紀念品的小裝飾物之類的……我們將它們典當掉,當來的錢只夠供我們儉省地吃一頓告別晚餐和一頓早餐,另外剩下的幾個法郎用作我們旅行的費用,還給米勒買了一些蘿蔔之類的食品,夠他吃幾天的。

我以為此刻史密斯會繼續講述下去,把他對這位麥格南先生所表現出的極大興趣說出了所以然來。然而他卻沒有,反而陷入一種深思之中,而且在幾分鐘過後,他顯然將我與世上的一切都遺忘到九霄雲外去了。他還時不時伸出手指撓一撓他那輕柔的白髮,有助於他的思索。在這九_九_藏_書段時光里,他讓早餐冷卻也棄之不顧。最後他說:
「可是……我並不是開玩笑……究竟我這話對不對呢?」
「還不十分明白?這還不懂?那個人並非要真的死去,他只需要改名換姓,讓原來那個人在社會上銷聲匿跡就行了,我們弄個假人就這麼埋掉,大家假裝嚎哭一場,叫全世界的人也陪著哭吧。而我……」
後來,我們被困在一個布勒塔尼人③的村寨中,窮得走投無路。恰巧有一個和我們一樣貧窮的畫家將我們收留下來,這才得以拯救我們的性命,他叫弗朗索瓦·米勒④……
「啊,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該那樣,我簡直是個大傻瓜。夥計們,我本意是很好的,你們也會承認這一點,我……」
「知道。你還沒有來之前,他就在這裏住了好些天了。聽說他是里昂一家很闊綽的綢緞廠的老闆,現在年老退休了。我猜想他現在很孤單,因為他總是顯出一副愁苦憂傷的神情,精神恍惚,從來不願與人閑談。他的名字叫奧斐爾·麥格南。」
「我想你當然認識這個吧?嗨,他就是我的老師!所以你是應該懂得這一行的!」
我們隨時和各地的地方報刊的記者套近乎,通過報紙在各地發表消息,但是我們所發表的新聞並不是宣稱發現了一位新畫家,而是故意裝成人人都知道弗朗索瓦·米勒的語氣;我們根本不提稱讚他的畫,僅僅只是簡單報道一點關於這位『名家』的近況消息……有時候說他病情好轉,有時又說毫無希望,不過總是含著一種向生死未卜的最壞方面轉化,我們每次都把這類消息圈出來,將報紙寄給那些買過我們畫的人。
「誰說毫無價值!」
「還不明白,至少不是十分明白……」
「你知道他是誰嗎?」
「天哪!是呀,這一次總算他們沒有把一位天才餓死,然後將他應得的報酬裝到別人的口袋裡去。小鳥所吟唱的樂曲可不能沒有人聆聽,而只得落得死後才享受一場盛大而冷淡虛榮的葬禮。我們是留心提防這種命運的。」
「先拿繃帶給他捆上吧……捆上他的腦袋,然後……」
我想方設法地把這個消息儘可能的傳播出去,預先做好準備,好讓全世界都重視後來那場大事。
「嗨,那是自然,我們也明白,老天會保佑你這好心腸的人;可是下次你可千萬別再這麼傻了呀。」
他當然是不認識那個簽名,但無論怎樣,他所處的那種窘迫的境地,居然讓我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就這麼輕易放過,他深表感激。他說:
「哼,還說沒有!……你明明就是發瘋了。你說怎麼叫做發財?」
「每人十萬法郎。」
「為什麼?」
「記不起什麼事呀?」
「什麼時候?」
但是就在此時,我們的談話被打斷了。那天晚上十時稍許,我又碰見了史密斯,他邀我上樓去,到他的起居室里陪他抽煙,飲熱的蘇格蘭威士忌。那是一個很愜意的地方,裏面放置著舒適的椅子,裝著令人歡悅的燈,還有那壁爐里使人溫馨的火焰,燃燒著干硬的橄欖枝木柴。加上戶外那低沉的拍岸海濤的澎湃聲,更使一切都達到了完美的境界。我們喝完了第二杯威士忌,談了許多隨和、稱心的閑話之後,史密斯對我說:
「哼,卡爾read.99csw.com……可別提那幅《晚鍾》了!有人出過五法郎要買它。」
「米勒後來究竟怎麼樣了呢?」
「我?哪怕是有人願意拿一顆捲心菜來與我換這幅畫就好了……你們瞧著吧!」
「快些!你去看看那個剛走出門去的人。得仔細看清楚了。」
「這真是個奇妙的故事,簡直奇妙極了!」
「現在我有一個正兒八經的辦法要提出來。我認為,我們要是不想進貧民收容所的話,惟有這條路才行,況且我還相信這是一個十分有把握的辦法。我這個意見是人類歷史上大量的、早已被公眾所認定的事實為根據的。我相信我這個計劃一定能使我們大家都發財。」
「什麼!就是那個偉大的弗朗索瓦·米勒嗎?」
「你想必不是說連弗朗索瓦·米勒的簽名都認不出來吧!」
「夥計們,」卡爾說,「難道這些畫真的沒有價值嗎?你們說呀。」
「當然。」
「他說他會再來找我。」
「真是丟人!你看看這些油畫,一堆、一堆的,都是些好的作品,跟歐洲任何人的作品一樣的棒,無論他是誰。是呀,況且還有許多閑逛的陌生人也都這麼說,反正是諸如此類的評價。」
下面就是他對我說的故事:
沒有回應,除非一陣慘厲的沉默聲也能作為回應。卡爾站起身來,神情不安地來回踱步,然後說:
這位先生好像犯了什麼罪似的,顯得局促不安,緘默不語。我很惋惜地說:
卡爾不久就到了巴黎,他乾脆就派頭十足地幹起來了。他結識了各報通訊記者,將米勒的情況報道到英國和乃至整個歐洲大陸,連美國和世界各地,都報道過了。
「是呀,我們當中反正得死一個人,以便拯救其餘的人……也包括救他自己。我們可以來一次抽籤。抽中的一個就會一舉成名,而我們大家也都會發財。好好的聽著,喂……好好兒聽著嘛;別打岔……我敢說我並不是在這胡言亂語。我的主意是這樣的:在今後這三個月里,被選定要死的那一位就必須拚命地畫,盡量積存畫稿……並不要正式的作品,不用!只要畫些大概寫生的習作就行,隨便弄些習作,沒有畫完的習作,隨便勾勒幾筆的習作也行,每張上面用彩色畫筆塗划它幾下……當然這是毫無意義的,反正總是他畫的,要題上作者姓名的首字母;每天畫它五十多張,每張上面都叫它帶上點特點或是噱頭,讓人容易看出是他的作品……你們要知道,就是這些東西最能賣錢。在這位偉大畫家過世之後,大家就會拿出難以置信的價錢來替世界各地的博物館收購這些傑作;我們就給準備一大堆這樣的作品……為數眾多的!在這段時間里,我們其餘的人就要忙著給這位將死的畫家拚命地宣傳鼓吹,並且在巴黎和在那些商人身上下一番功夫……你們得明白,這是給那樁將要發生的事件做的準備;等到一切都布置就緒,我們就趁著熱賣的時候,向他們突然宣布畫家的死訊,並舉行一場聲名遠播的葬禮。你們明白這個主意了嗎?」
「誰出這價錢?」
「不對,捆上他的腳踝才行;這幾個星期來,他的腦袋一直往腳底下墜,……我已經注意到了。」
偉大?當時他一點也不比我們偉大多少。甚至在他自己的村寨中,也毫無名氣可言。他當時窮困潦倒,除了蘿蔔之外,就沒有什麼可以給我們吃的,有時連蘿蔔葉九九藏書吃不上。我們四個人卻成為忠實可靠、相互疼愛、永不分離的朋友。我們盡全力在一起拚命地畫畫,作品堆積成山,越堆越多,可是卻很難賣掉一幅作品。我們在一起的時光簡直痛快極了,可是,也著實艱難!我們有時候也困苦不堪!
「現在我們喝得夠盡興了,我要給你講述一個稀奇的故事,你用心聽著。這是一個我保守了多年的秘密,只有我與其他三個人知曉,現在我將要拆開這個密封了。你現在興緻還好嗎?」
⑥當時西方稱美洲為「新世界」,因美洲晚于歐洲被發現。
「他確實是瘋了,我早就意識了。」
「但我可也說的是真話,那還不是一樣的嗎。唔,你還記得他的畫賣價怎麼往上漲吧。錢嘛?我們簡直不知如何處置它才好。現在巴黎還有一個人收藏著七十張米勒的畫。他給了我們二百萬法郎買去的。至於我們當初在路上那六個星期里,米勒胡亂塗鴉的許許多多的寫生和習作呢,呵,你聽聽我們現在賣出的價錢簡直會大吃一驚……而且那還得我們願意賣的時候才行!」
一八九二年三月,我在里維埃拉的門多內①消磨時光。在這個靜謐的地方,你可以獨自享受幾英裡外的蒙特卡洛和尼斯②才能和大家一起享受的一切好處。也就是說,你可以享受這裏燦爛的陽光,清新的空氣和耀眼的、蔚藍色的大海,而沒有塵世間那種煞風景的喧囂、擾攘,奇裝異服及浮華的誇耀。門多內是一個嫻靜、純樸、安閑而豪奢講究的地方;闊綽和華而不實的人物都不會去那。我是說,闊綽的富人通常是不會去那的。偶爾也會有些闊綽的富人來,不久我就相識了其中的一位。我姑且喚作他為史密斯吧,這或許能掩飾他的神秘。有一天,在英格蘭酒店,我們用第二道早餐時,他大聲呼喊道:
「難道它們不是有很大很高的價值嗎?你們說說。」
「不,我可沒瘋。」
「我將米勒的畫賣掉,簡直就是個大傻瓜,因為這位畫家恐怕不能再活上三個月了,他過世以後,那就隨你出多少價錢也別想買到他的畫了。」
「真是糟透了!哎,弗朗索瓦……」
「好極了。您接著說吧。」
「你想必還記得那次盛況空前的葬禮吧,轟動了全球,新舊世界的知名人士均前來參加,大家都表示哀悼。我們四人,還是那麼難分難捨的抬著棺材,不讓別人幫忙。我們這麼做是很對的,因為棺材里根本就只裝著一個蠟像做的假人,如果讓別人去抬,重量一試就成問題,未免露出破綻。是的,我們當初曾經相親相愛地在一起共患難的四個老朋友抬著棺材……」
③布勒塔尼是法國西北部的一個半島,島上的居民為五至六世紀渡海而來的不列顛人,稱為布勒塔尼人。
可是我再也不用徒步穿行了……不用。我騎馬。從此以後,我一直都騎著馬的。我每天只賣一張畫,決不打算賣兩張。我總是對我的買主說:
「怎麼會認不出來!嗨,的確是米勒的嘛,一點也沒錯!我剛才也不知想什麼去了。現在我當然認出來了。」
「哪四個人?」
read.99csw.com接著他就要買這張畫;可是我說,我雖然不怎麼富有,可也並沒有窮困到那種地步。不過最後我還是讓他出了八百法郎買去了。
「好吧,那麼,我先做個開場白,請你們注意人類歷史上有這麼一個事實:那就是,許多偉大藝術家的價值都是直到他們餓死了之後才被人們所賞識的。這種事情發生的太平常了,我簡直都敢根據它從中找出一條規律。這個規律就是:每個無名的、被世人所輕視的藝術家在他死後總會被人賞識,而且一定要等他死後才行,那時他的畫作也就身價百倍了。我的計劃是這樣:我們必須要抽一次簽……我們當中有幾個人必須得死去才行。」
他的話說得若無其事,也完全出乎意料,所以我們幾乎忘記吃驚得跳起來。隨即,大家又大聲叫嚷,紛紛提出辦法……治病的辦法……幫卡爾醫治他的腦子;可是他耐心地等著大家這一場熱鬧平靜下來后,才繼續說他的計劃:
我們就這樣熬過了兩年多的時光。最後有一天,克洛德說:
「你怎麼不答應賣掉它,掙得五法郎呢?」
「是呀。米勒本來是情願將它拿去換一塊豬排的。沒錯,我就用那張小東西就換來了八百法郎。現在我真希望能花八萬法郎將它買回來,那我真是求之不得。可是這個時期早已過去了。我給那位先生的房子畫了一張很漂亮的畫,本想作價十法郎賣給他,可是因為我是那麼一位大畫師的弟子,這麼賤賣又不太合適,所以我就把這張畫賣給他一百法郎。我馬上從那個鎮上將八百法郎匯給米勒,第二天又往別處去了。」
「我真想不出什麼好的辦法來,簡直就一籌莫展。夥計們,想個辦法吧。」
我把畫筆擱下,伸手到皮包里取出一張米勒的作品來,指著角上的簽名,洋洋得意地說:
「發財!你簡直就是瘋了。」
「捲心菜嗎!啊,快別提這個了……說起來簡直叫我流口水。說些別的不那麼讓人難受的事情吧。」
「你記得今天在餐廳里我叫你注意看的那個人嗎?那就是弗朗索瓦·米勒。」
「那倒也沒什麼關係,反正他們這麼說了,況且這都是真話。就看你那幅《晚鍾》⑤吧!難道會有人對我說……」
「卡爾,你應該服一粒藥丸,立刻到床上去躺著。」
「他在哪兒?」
⑤《晚鍾》是米勒的著名的畫作之一。
「嗯……那麼後來呢?」
「八百法郎!」
活躍的談話停止了。大家狐疑地轉過臉來都看著卡爾。他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葯呢?上哪去借一個鼎鼎大名呢?叫誰去借呢?
「可就是不買。」米勒說。
「當然是這樣的。誰也不會懷疑你這種說法。」
註釋:
許久以前,我是個年輕的畫家,實際上是個非常年輕的畫家,我在法國的鄉村裡漫遊,隨處寫生,不久就與兩個可愛的年輕法國同行湊在了一塊,或許說,我們那股快活勁簡直就像那股執著勁頭一樣,當然隨你怎麼形容都可以。克洛德·費雷爾和卡爾·布朗爾,這就是那兩個小夥子的名字;真是兩個十分可愛的小夥子,個性開朗,對貧窮總是一笑置之,無論風霜雪雨,日子都過得清閑而又趣。
②蒙特卡洛是法國東南地中海濱的摩納哥公國的著名賭城,尼斯是里維埃拉區的另一處休養勝地。九九藏書
「我想還是這麼辦,夥計們……我們就給這些畫添上一個鼎鼎大名的畫家名字!」
我們賣畫的計劃是應該歸功於我的……那是我出的主意。我們那天晚上商議我們的宣傳造勢之時,我就提出了這個辦法,三個人都同意先將它好好地試一番,決不輕易放棄這個主意,另外再試其他辦法。結果我們三個人都幹得很成功。我只徒步走了兩天路,克洛德也走了兩天……我們倆都不願意叫米勒在離家太近的地方出名,怕露馬腳……可是卡爾只走了半天,這個精明鬼。沒良心的壞傢伙!從那以後,他到各處旅行的派頭簡直就像個公爵一樣。
「我們四個嘛……米勒也幫忙抬著他自己的棺材呀。不用說,是化了裝的。化裝成一位親戚……一位遠房的親戚。」
「嗨,都遺忘了。我怎麼也記不起來了。」
「我的天哪,原來……」
六個星期過後,我們三人在巴黎會了面,決定停止宣傳活動,也不再寫信叫米勒寄畫來了。這時候他已經聲名遠揚,一切都完全成熟了,所以我們覺得應該趁這時候就馬上動手,以免貽誤時機。於是我們就寫信給米勒,叫他躺在床上,趕快餓瘦一點,如果來得及的話,我們希望他在十天之內『死去』。
「是呀。」
接著我們計算了一下,發現成績還不錯,三個人一共賣了八十五張畫和習作,得了六萬九千法郎。最後一張畫是卡爾賣出去的,價錢在所有的畫中賣得最高。他將《晚鍾》賣了兩千二百法郎。當時我們極力誇獎了他一番……可沒有預想到後來有一天,整個法國都搶著要把這張畫據為已有,居然會有一位無名人士花了五十五萬法郎的現款將它搶購而了。
「喂,夥計們,我們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你們還不明白嗎?絕對是無路可走了。人人都將我們拒之門外,大家都聯合起來與我們勢不兩立。我跑遍整個村寨,結果正如我說的那樣,除非我們還清舊賬,否則沒有人願意再賒給我們一分錢的東西了。」
「嗨,那是當然的……我們也並沒有在開玩笑呀。可是那又怎麼樣呢?那又有什麼呢?那與我們有何相干?」
「住嘴!」米勒裝出一副嚴肅的樣子說,「暫且讓這孩子把他的話說完嘛。那麼,好吧……卡爾,把你的計劃說出來吧。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妙計?」
①里維埃拉位於法國東南部、義大利西北部,是地中海濱的休養和遊覽勝地。門多內是那裡的休養勝地之一。
「是呀,他確實發瘋了。卡爾,你實在是窮得太難受了,所以就……」
第二天清晨,我們三人剛吃完早飯就分道出發……當然是徒步而行。每人都帶著十幾張米勒的小畫,打算將它們賣掉。卡爾朝著巴黎方向走,他要到那裡去下一番功夫,替米勒把名聲樹立起來,好給以後的那個偉大日子做些準備。克洛德和我決定各走一條路,分別到法國各地去闖蕩一番。
那天晚上,我們便舉行了一次慶祝大功告成的香檳酒會。第二天,克洛德和我就收拾行囊,回去服侍米勒度過他臨終的幾天,一面謝絕那些探聽消息的好事者,同時每天發出病況報告,寄到巴黎,給卡爾拿去在幾大洲的報上發表,把消息報導給全世界關心的人們。最終噩耗宣布了,卡爾也及時趕回來幫忙料理最後的喪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