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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萬英鎊

百萬英鎊

作者:馬克·吐溫
「女婿。」
她略微有點遲疑,可是她還是說:
「是的,先生。」

「哼,我每天的收入!來,喝下這杯威士忌,振作些精神。咱們干一杯吧!啊,不行……你還餓著呢;坐下來,然後……」
「什麼時候?」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精神振作起來,從此就處之泰然、興緻勃勃地準備入席。宴會還沒有開始。還不成,又出老問題了,那就是在荒誕無稽、令人生厭的英國習俗下通常總要發生的事情……座次問題不好解決,所以就無法入席。英國人在外出參加宴會的時候,往往要先用好餐,因為他們知道所要面臨的風險;可是沒有人會告誡一個異鄉人,這樣異鄉人就只好陷入圈套自討苦吃了。當然,這一次沒有一個人遭罪,因為我們都已經用過晚餐,大家都有過參加宴會的經驗,除了赫斯廷斯之外,都是有經驗的,而他卻又在公使邀請他的時候聽說過這些。為了遵照英國習俗,他根本就沒有預備什麼正餐。每位賓客只挽著一位女士,魚貫而入的走進餐廳,因為這是照例要經過的程序,可是爭執也由此引發。紹勒迪希公爵為了顯示高人一籌,要在宴席中座上座,他堅持說他的等級要高於公使,因為公使所代表的只是一個國家,而不是一位君主;可是我堅持我的權利,不肯讓步。在報紙上的人物雜談專欄里,我的地位高於除皇室成員以外的所有公爵,我就根據這個理由,據此要求坐在他的席位之上。我們爭執了一番,問題當然還是無法解決。最後他很不理智地試圖擺出他的門第與祖先來進行炫耀,我看穿他所依持的是征服者威廉,我就拿出亞當的牌位來對付他,我說我是亞當的嫡系後裔,我的姓氏就可以作為憑證,而他只不過是一支旁系而已,這可以由他的姓氏與後期的諾曼底血統看出來。於是,我們大家又排隊走回客廳,在那裡站著享用便餐……一碟沙丁魚,一份草莓,各人自行湊對,就這麼站著用餐。在這裏,座次問題並沒有爭議的那麼厲害,而是由兩位地位最高的貴賓投擲一枚先令,獲勝的人先品嘗草莓,輸的人則得到那枚先令。然後是聲名較次的兩位投擲硬幣,再輪到下面的兩位,依次類推。用過餐之後,搬來了桌子,大家一齊玩克里比奇牌②,六便士一局,英國人打牌從來不是為了消遣,如果不贏錢或是輸錢……輸贏他們倒不在乎……他們是不玩的。
「一個月!啊,這可糟透了!請你幫忙想想辦法,看怎麼能給他們捎個信。這可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可是他卻說這沒有什麼關係,他十分願意把這筆微不足道的小數記下來,日後再說。我說可能很久不再到他這一帶地方來,他說沒有關係,他可以等待,而且只要我高興,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想吃點什麼就吃點什麼,並且可以繼續記賬,不管欠多久都行。他說我只不過是因為詼諧逗趣,才願意打扮成平民百姓的模樣來開個玩笑,根本不敢不信任我這樣一位有錢的富人。這時候,另外一位顧客走進門來,老闆暗示我把這張巨額鈔票收起來,然後他一路鞠躬作揖地將我送到門口,我便直徑朝那所房子跑去,尋找那兄弟倆,以便在警察抓住我之前,幫助糾正剛才這個錯誤。我心裏頗為不安,說實在的,簡直是如履薄冰,雖說這個錯不能完全歸咎於我,可是我還是很了解人們的秉性,要知道,他們發現自己將一張百萬英鎊鈔票當成一英鎊給一位流浪漢時,他們就會大發雷霆,而不是按照常理去埋怨自己的眼神不好,非要將這個流浪漢痛罵一頓。我快步走近那所房子的時候,我的情緒開始緩和下來,因為那裡一如往常,絲毫沒有什麼動靜,這是覺察到這個錯誤還沒有發覺出來。我按了一下門鈴,出來的還是原先的那個僕人,我要求見剛才的兩位先生。
「完全可以,先生,完全可以。請稍後……讓我送你出去,先生。好啦……再見,先生,您走好。」
我也表示滿意。
「你說說是什麼職位。」
可是我對她可謂是胸懷坦蕩,非常規矩。我告訴她,我本來是一名默默無名的平足之輩,僅有一張她聽見大家說過多遍的那張被炒得沸沸揚揚的百萬英鎊,而那張鈔票還不是我的,這可引起了她的好奇心。於是我竊竊私語地將整個故事的前因後果完整的和跟說了一遍,差點把她笑個半死。究竟有什麼她感到可笑的,我也弄不清楚,可是她就是不停的咯咯直笑。每隔半分鐘,總有某種新的情節挑逗她發笑,我就不得不停那麼一分鐘,好讓她平心靜氣下來。嗨,她簡直笑得前翻後仰……真的如此,我還從未見過這種笑法。我是說,還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痛苦的故事……一個人的遭遇、焦慮與不安地故事……竟會產生那樣的效果。我發現她在沒什麼逗趣的事情時,居然還能這麼高興,因為我就愈發的喜愛她。你要知道,按照當時的情況來看,我也許很快就需要一位這樣的夫人了。當然,我告訴她,我們還得等兩年,要等我的薪水還清了債務之後才可行,可是她對此卻毫無芥蒂,她只希望我在開支用度方面要儘可能的小心謹慎,千萬不要使我們第三年的薪金遭受任何的風險。然後她又開始感到有點疑慮,她想知道我有沒有弄錯,將第一年的薪金估計得高過了我所能得到的實際數目。這倒的確是言之有理,這不免使我的自信心比原來銳減了一些;同時,也啟迪我想出了一個好主意,我將它坦白地說出來。
從你的相貌上可以看出來,你是一個聰明與誠實的人,我們猜想你窮困潦倒,而且還是個異鄉人。信封里裝著一筆錢。這是我們借給你的,期限是三十天,不計利息。期滿之後就來這裏交代情況。我拿你打了一個賭。如果我贏的話,你可以獲得任何一個我職權範圍內可以授予的職位……也就是說,但凡你能夠證明你自己確實熟悉和勝任的職位均可。

十一

「哈,哈,哈!可是你知道,你既然沒有擔任過這個職務,那你當然就不具備我們當初約定條件所必需的特長,所以……」
他微笑的接了過去,是那種無處不在的滿臉微笑,笑容里有褶皺,帶著紋路,呈現螺旋狀紋,看起來就像你往池塘里扔下一塊磚頭一斑。而後,當他向那張鈔票略加瞥了一眼時,笑容即刻凝固起來,變成一種卑怯的樣子,看起來猶如維蘇威火山山麓上那些小塊平地上凝固起來的波瀾狀的、遭到蟲蛀似的凝固熔岩。我從未見過誰的笑容會是如此,並長時間持久下去。那個人緊握鈔票站在那裡,總是那副架勢。老闆連忙跑過來,看看到底是什麼回事,他毫不介意地說:
「你說得可真准,亨利,說得真准。我要不來才好呢。我不想提這件事。」
「好吧,對此我深表感謝」我說,「不過,我現在用不著再找那份差事啦。」
「家中的其他人也走了,出國好些月了……我想,是去埃及或者印度了。」
「亨利,亨利,你可別毀了我們哪!」
「啊,真要我去嗎?你這話當真?」他眼裡閃著淚光。
我們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這當然是指我們倆……朗姆小姐與我。我簡直被迷的神魂顛倒。只要手裡的牌,超過一到兩個順以上,我就分辨不清了,計分到了頂也總是發覺不出,又從外面的一排開始,這樣,我本該每一場都要輸的,只是由於那些姑娘也與我一樣,她的心境也正與我相同,你要明白,所以我們倆總是不分高下,其他的事情我們都不予理會,而且也不願別人打攪我們。我於是告訴她……我當真那麼對她說……我說我已經愛上了她,而她呢……唔,她羞澀得滿臉通紅,連頭髮根都映紅了,然而他愛聽我那句話,她自己說她喜歡聽。啊,曾幾何時我度過這麼美妙的夜晚read•99csw•com!我每次贏得滿分,總要給她附上寫張紙條,她得滿分的時候,也心照不宣地寫張紙條告知我應允我的要求,數牌時也與我一樣。嗨,我就是說一聲「跟兩分」,也要添上一句;「啊,你長得多美麗!」而她就說:「十五得兩分,又十五得四分,再十五得六分,還有一對八分,再加八分就是十六分……你真的是這麼認為的嗎?」……她的眼睛從睫毛下面斜瞟了我,你要知道,那有多麼漂亮,多麼可愛。啊,那簡直是太妙了!
「勞埃德,我會拯救你一回……」
「先生們,我現在準備報告了。」
你瞧,我還保留著那套破衣服呢,時不時穿著它出去,為的是享受過去購買小物件的愉悅之感。我要是受到凌|辱時,就掏出那張百萬英鎊的鈔票來,將嘲弄我的人嚇唬得要死。然而,這種樂趣已經不能再維持下去了。那本畫刊雜誌說我那套行頭已經是眾人皆知,當我穿著它出去逛街時,就立刻被大家認出來,而且總是有一群人尾隨著我。倘若我要想買什麼東西,還沒來得及掏出我那張百萬大鈔給老闆看時,老闆就已經會主動將整個鋪子里的東西都賒給我。
「夥計,出了一件很大的錯誤。他們不等到天黑就會轉回來的。請你告訴他們一聲我來過了,況且不將這件事情辦妥,我還是會接著來的,他們不必憂慮。」
「勞埃德,很明顯,你的境況事實上也不比我壞呀。我自己也沒弄明白。」
說實在的,我豈止是願意,還很高興。倘若事情要是被敗露了,他也許還能有什麼辦法來挽救我,這使我不致遭到沒頂之災。我也不知曉他究竟用什麼辦法拯救我,但興許他能想出什麼辦法來。現在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我不敢貿然將自己的底細全盤托出,如果一開始就遇見了他,我是會馬上向他說明我在倫敦的這場可怕的遭遇。不行,現在我不敢說,我已經深陷太深,也就是說,深陷到不敢冒險向這位新結識的朋友泄露我的秘密,雖然依我看來,我還沒有到五雷轟頂的地步。因為,你明白,雖然我借了許多錢,但是我還是小心控制在我的支付能力之內……也就是說,不超過我的那份薪金。當然我沒法知道我的薪水究竟會有多少,可是有一點我是有把握的,那就是,如果我幫助他打贏了這場賭,我就可以任意選擇那位富有的紳士在職權範圍內所授予的職位,只要我幹得稱職……而我卻一定是稱職的,這一點毋庸置疑。至於他們打的賭,我也不肖擔心,我一向都很幸運。現在我估計我每年的薪金會有六百至一千英鎊,即便第一年只拿六百英鎊,以後每過一年就要往上加薪,直到我的能力得到印證的時候,就可以達到一千英鎊的薪俸了。目前我負的債還只相當於我第一年的薪金,儘管誰都想借錢給我,可是我用種種借口將大多數人都婉言謝絕。所以我的債務只有三百英鎊現款,另外拖欠的三百英鎊是指欠下的生活費與所賒的物品。我相信,只要我繼續保持謹慎與節儉,我第二年的薪金就可以填補我這一個月剩餘的日子,而我卻格外小心,從不揮霍浪費。我這個月一過完,我的僱主旅行歸來,我就會一切都好起來的,因為我馬上就可以將我兩年的薪金分期轉給我的債權人,並且立即開始全新的工作了。
「請到這裏來。」
我二十七歲那年,在給舊金山的一個礦業經紀人當辦事員,對證券交易方面的詳情相當熟知。當時我在社會上是孑然一身,除了自己的聰明才智與清白的名聲之外,別無所依,但這些卻反而使我踏踏實實的站穩腳跟,因而我對自己的前途充滿憧憬。
「我們很高興聽你的講述,」我的那位先生說,「因為現在我們可以決定我哥哥亞貝爾與我所打的這場賭了。你要是讓我贏了,就可以得到我授予的任何職位。你拿張一百萬英鎊的鈔票還在嗎?」
「不對,是去歡樂餐館。」

十七

「啊,一切都純屬偶然。說來話長……怎麼說呢?算得上是一篇傳奇故事。我會將一切的實情告訴你的,但現在不行。」
「給我一百萬與我回家的路費,我將『執行契約權』轉讓給你!你可別拒絕!」
於是,他直衝上來,我們互相握手,握了又握,直到將他的手握疼了。先前我們走了三英里路回家,一路上他一直都在講述他的故事,而我卻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他也毫不責備我。緊接著,這個不急不躁的老好人端坐下來,又徹頭徹尾地將他的故事講述了一遍。言簡意賅,他的經歷大致如下:他身懷發橫財的機會來到英國,因為他獲得了「執行契約權」,幫助古爾德和加利礦業公司的勘探者出售開採權,售額超出的一百萬美元部分全歸他本人所有。他用盡全力,抓住每一條他所知道的線索,用遍一切正當的辦法,幾乎將所有的錢花得精光,可是始終沒有找到一個資本家願意傾聽他的遊說,而他的執行權在這個月底將要期滿,總而言之,他垮掉了。後來他突然跳起來,大聲叫嚷道:
我的波蒂婭的父親將那張,幫助過我而且殷勤的大鈔送回英格蘭銀行去兌現,然後銀行隨即將那張鈔票註銷,並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他,他又在婚禮上將鈔票轉贈給我們。從此以後,那張鈔票就置在鏡框裏面,一直掛在我們家最神聖的地方,因為它送給了我的波蒂婭。要不是因為它,我就不可能留在倫敦,也不會出現在公使家,那就更不會遇見她了。所以我經常說:「不錯,如同你所見到的一樣,那確實是一張一百萬英鎊的巨額鈔票,可是這輩子從它誕生之日起,我僅僅只用過一次而已,再也沒有用它買過別的東西,而那次所買的物品只有它本身價值的十分之一左右。」
「啊,您沒帶零錢?嗯,說實在的,我也料想到您沒帶。我以為像您這樣的先生們身邊只會帶大票子呢。」
果真如此!你真該看看她那當時楚楚動人的樣子,滿臉春色,雙眸歡快的閃閃發光!
「親愛的,憑藉你現在的這幅漂亮模樣,我提出的薪水要比每年三千英鎊少一分錢都是罪過。」
我本想能將爛梨拾起來,當眾將它吃進肚中。可是梨,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這樣,我還怪這件倒霉的事情而失去了那隻梨。想到這裏,我就對那個人憤憤不已。我走到瞧不見那所房子的地方,將那個信封拆開,看見裏面居然裝著錢!不瞞您說,我立刻對那兩個人的印象發生了改變!我迫不及待地將信與錢往背心口袋裡一塞,即刻朝離我最近的一個小吃店跑去。喔,我要好好地飽餐一頓了!直到我的肚皮再也裝不下去任何東西,我便掏出那張鈔票拿出來攤開,只瞥了一眼,我幾乎暈厥過來。五百萬美元!唔,這下可讓我頭腦恍惚不已。
「等一等,等一等!還有那個職位呢。我得給你那個職位。」我的那位先生說。

十二

「噢,我最為親愛的先生,我想將剛才我說的話收回來。您確實有一個待聘的職位,我狠想應聘。」
「親愛的波蒂娜,到我要去見那兩位紳士的那一天,你是否願意與我一道同行?」
高興不高興,你說我們倆?翻遍了全本大辭典,裏面也找不出足以形容的詞語。而在兩天之後,當整個倫敦市民得知我和百萬巨鈔在那個月之中所經歷的種種冒險與奇遇的始末之後,他們是否還會將它作為閑談的素材,而且還非常開心呢?正是如此。
「親愛的,怎麼會是幫點忙?嘿,這事全得靠你了。你這麼漂亮,這麼可愛,這麼迷人,有你與我一起去,我准能將薪水抬得高高的,讓那兩位好心的紳士傾家蕩產了,還心甘情願呢。」
「我確實沒有辦法可想。我對他們去那裡是毫不知情的,先生。」
「我贏了!」他拍著亞貝爾的背脊,喊了read.99csw.com起來:「哥哥,如今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唔,日後必然會發生的一些事情你明白了吧?我順其自然,不知不覺地到各處去買一些我想買的東西,買完后要求別人找錢。不出一個星期,我就將各種所需的生活用品與奢侈品都置辦齊全了,並且搬到漢諾威廣場一家價格不菲的豪華旅館里住,那裡是不接待一般旅客的。我在旅館里享用晚餐,可是早餐我還是堅持照顧哈里斯那家簡陋的小飯館,就是我靠那張百萬英鎊鈔票吃第一頓飯的地方。我給哈里斯帶來了財運。消息傳開了,說那個馬甲口袋裡揣著百萬英鎊鈔票的古怪外國人,是這家飯店的財神爺。這就足夠了。原本是一家窮的叮噹響、煎熬度日、勉強糊口的小飯館,頓時聲名鵲起,顧客盈門,應接不暇。哈里斯對我非常感激,非要借錢給我花,還不許我推辭。於是像我這樣一貧如洗的窮光蛋,卻總是有錢花,生活過得像闊佬,與名人一樣。我心裏還在納悶,斷定這件事說不定那天就要敗露,但既然事已至此了,我就只得勇往向前,否則必死無疑。你看,這本來純粹是件滑稽可笑的事情,可是因為有了那種急迫地危機感,就使事情顯出肅穆的一面,傷愁的一面,當然,也是悲劇的一面。夜幕低垂,在黑暗中,悲劇的部分就出現了,總是告誡我,總是威迫我;所以我只能痛苦呻|吟,砸床上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然而,一到歡樂的白天,悲劇的因素就漸漸地煙消雲散了,我便得意洋洋,可是說是快樂的頭暈目眩,欣喜若狂。
你或許還記得,英格蘭銀行有一次為了與某國辦理一項公務的特殊目的,曾發行過兩張巨額紙鈔,每張面額壹佰萬英鎊。但不知什麼緣由,那兩張巨額鈔票只有一張用掉和註銷了;其餘的一張則始終保存在英格蘭銀行的地下金庫內。這兩兄弟正在閑聊中偶然談到此事,突發奇想,如果有一個非常誠實和聰明的外地人流落至倫敦,他舉目無親,手頭上除了一張百萬英鎊的大鈔外,別無所有,而且又無法證明他自己就是這張鈔票的所有者,那麼他的命運會是怎麼樣。哥哥說,他會餓死。弟弟說,他不會。哥哥說,他不能拿著它去別的銀行或者其他任何地方去使用它,因為那樣他就會當成被捕。他們兩人就這樣繼續爭辯下去,直到後來弟弟說他願意拿出兩萬英鎊作為賭注,認為此人可以依靠一百萬英鎊生活三十天,而且還不用蹲監獄。哥哥願意打賭。弟弟就到英格蘭銀行中將那張鈔票買了回來。你看,那正像一個地道的英國人所做的事情。然後他口授一封書信,由他的一個文書用漂亮的圓體楷書謄寫清楚。隨後,弟兄倆就在窗前坐了一整天,守候著一個適當的人出現,好把這封信交給他。
我將那張鈔票遞給他,說:
「勞埃德,讓我將話說完。我要挽救你,但不是用你說的那種辦法。因為你吃盡苦頭,披荊斬棘,冒了這麼多風險,用那個辦法於你而言是很不公平的。我不需要買礦山,我可以讓我的資本在倫敦這樣的商業中心周轉而無須那樣做,也能賺錢,我一直都是這麼做生意的,現在我有一個辦法:我對那座礦山的情況知之甚多,我知道它的潛在價值,我願意對此發誓,如果有人希望我真這麼做的話。儘管用我的名義去兜售好了,在兩三個星期之內就可以作價三百萬現款賣掉,賺的錢我們可以對半分成。」
「將那麼一套糟糕透頂的衣服賣給一位非同尋常的百萬富翁!托德你真是個傻瓜……天生的傻瓜。總是幹些這樣的事情。將每一個百萬富翁都從這裏氣跑,就是因為他總是分不清誰是百萬富翁,誰是流浪漢,永遠無法分辨清楚。啊,我要找的就是那一套衣服。先生,請您將身上的那些東西給脫下來吧,將它們扔進火堆里去。請您賞個臉,將這件襯衫與這套合身的衣服穿在身上。正合適,簡直是妙極了……又素雅,又華美,又莊重,完全是皇族公爵的氣派。這本是給一位外國親王所定做的……也許您認識他,先生,就是尊敬的哈利法克斯大公的王子殿下;因為他母親即將離世,他只好將這套衣服擺放在我們這裏,另外訂做了一套喪服趕去赴喪……可是後來他母親並沒有過世。不過這也沒有關係,我們不能讓事情總是照著我們……我說的是,總是照著它們……你瞧!褲子正合適,簡直十二萬分地合您的身,先生。現在,讓我們再試試馬甲,啊哈,又很合身!再穿上外套……我的天啊!呵呵,您瞧啊!簡直是完美無缺……配齊全了!我一生還沒有見過這麼合身的衣服呢。」
「對,他是我的繼父,是全世界有史以來最為親愛的父親。在公使家裡時你還不知道我的家世,當時你告訴我,我父親和亞貝爾伯伯的計謀如何使你多麼煩惱,多麼擔心;現在你明白我當時為什麼會笑了吧。」
「可是到什麼地方去旅行了呢?」
每逢周六下午證券交易所的股市掛牌收盤時,我就可以自由的支配自己的時間。我習慣於弄條小小遊艇在海灣里消磨閑暇時光。有一天,我冒險將船駛得遠了些,一直駛入茫茫大海。夜幕降臨時,當我幾乎處於絕望之時,恰好有一艘駛向倫敦的橫帆雙桅帆搭救了我。在狂風暴雨的漫漫征程中,他們讓我當了一名普通的水手,以工作代替船費。我在倫敦登岸時,已是衣衫襤褸,骯髒不堪,兜里只剩下一美元了。這塊錢提供了我二十四小時的食宿。接下去的二十四時里,我飢腸轆轆,毫無棲身之所。
「沒錯,是我讓他這麼說的,有人詢問就來找我。我了解這個人,也知道這個礦山。他的人格是無可厚非的,那個礦的價值比他所要求的還要值錢。」
「告訴我怎樣才能幫助你。說出來,兄弟。」

十三

老闆看了一眼,低聲輕吹了一曲動聽的口哨,然後猛地一頭扎進那堆被顧客要求退貨的衣服里,將它來回翻動,而且一直很興奮地嘮叨著,好像在自言自語。

十八

「哦,那簡直好極了,我向您表示道歉。」
「再說?這是什麼意思?」
「討厭鬼,就只會說些好聽的!你連半句真話都沒有,無論如何,我還是陪你一起去。這興許還可以給你一個教訓:讓你別指望,你怎麼看人,人家就怎麼看你。」
她朝我的那位先生走過去,倚靠在他的懷中,伸出胳膊摟住他的脖子,對著他的嘴唇親吻著。於是,那兩位老紳士哈哈大笑起來,可是我卻茫然不知所措,簡直傻愣了。波蒂婭說:
「是我的。我在三十天之內借用你給我的那筆小小貸款,不失時機所賺來的這筆錢。至於巨額鈔票本身我只是將它拿去買一些小東西,付賬時讓他們將那鈔票找零。」
「亨利,這真是你的錢嗎?這些天你一直瞞著我?」
我心中的疑團煙消雲散了嗎?我十足的信心又重新恢復了嗎?你可以根據這個事實來做判斷:我當時內心就暗暗地將第一年的薪水提高到一千二百英鎊。可是我沒有告訴她,我要留著這件事給她一個驚喜。
那位店員擺出一副刻薄挖苦的嘴臉說:
「那不行。沒過多久,你就知道到底是為什麼了。可是你的生意怎麼樣了?」
「啊,請你記住,倘使我們要價太多的話,那就可能什麼也得不到,這樣,我們就會在世上走投無路,那會是一種什麼結局呢?」
「出門?去哪裡了?」
於是我將她介紹給你們,並且提及他們時,都是直喚其名。這並不使他們感到驚訝,因為他們知道我會查閱他們的姓名地址錄。他們讓我們坐下,對我們極為客氣,並且熱忱地消弭波蒂婭局促不安的感覺,儘力讓她感到放鬆。然後對我說:
在歸家途中,我一直在茫然凝思,赫斯廷斯言不停read•99csw•com息,可是我連一個字也沒有聽進耳中。當他與我走進我的起居室時,他充滿好奇地鑒賞了我那些應有盡有、奢靡豪華的陳設並讚不絕口,這才使我清醒過來。
「他們已經出門去了。」他正用那一類人的口氣,高傲而冷漠地回答。
我只好放棄原來的想法,離開那裡。他們究竟在搞什麼名堂!我簡直要發瘋了。他們會「準時」回來。那究竟是什麼意思?啊,沒準那封信上會說明白的。我竟將那封信給遺忘了,於是我拿出來看。信上是這樣說的:
你知道嗎,要不是我用腳將他絆倒,再用繩子將他捆起來,那他定會在一陣狂喜中亂蹦亂跳,簡直會將我的傢具都劈成柴火,將所有的一切都搗個粉碎。

十五

「很快就來了。」
我對那個職位開始浮想聯翩,我的期望也開始急遽上升。毋庸質疑,薪金一定十分豐厚。過一個月就要開始上班,以後我就會萬事如意的。須臾之間,我就覺得是個上層人物。這時,我又到街上閑逛起來。一眼就相中了一家服飾店,我便湧起了一陣強烈的慾望,很想換掉這身破布爛衫,給自己重新穿戴一身行頭。我能買得起新衣嗎?不新,我除了那一百萬英鎊外,別無所有。於是,我只好強忍住自己離開那家服飾店。可是很快我有溜轉回來。那種引誘殘酷地折磨著我。在那一場奮勇的抗爭之中,我已經在那家服飾店門口來回徜徉了五六趟。我最終屈服下來,我只得如此。我詢問他們手邊有沒有顧客試過但不合身的衣服。我朝夥計詢問但卻沒有搭理過我,他們緘默不語,只是將頭朝另外一個人點了點。我又朝那個夥計走過去,他也緘口莫言,只是將他的頭朝另外一個人點了點。我又向那個人走過去,他說:
「我的寶貝,他是你父親?」
「朋友,你總不該單憑衣著來判斷一個外鄉人吧。這套衣服的價錢我完全買得起,我不過是不願意給您增添麻煩,怕您換不出一張大鈔票。」
「喂,怎麼啦?遇到什麼問題了?還缺點什麼?」
「一人一杯,我一定奉陪到底!準備好了嗎?一起干!好了,勞埃德,我一邊兌酒,將你的故事也說出來吧。」
「這個月底。」
「這算不了什麼,我全都是有根有據的。別以為我說的都是無稽之談。」
那個月的月底終於來臨了,我在倫敦國家銀行的戶頭上已經有了一百萬元的存款,赫斯廷斯的存款也有相同的數目。當我穿上最體面的衣服,驅車從波特蘭路那所房子前經過,從種種跡象判斷,我知曉那兩位紳士又回來了。於是我就到公使府上接了我最愛的人,與她一道往迴轉,一路盡情地談論著薪金的事。她激動興奮又焦急,這種神態簡直使她分外迷人,我說:
「請原諒,先生,我還以為我們相識呢。」
註釋:
「親愛的,我確實瞞著你呢。不過,我想你一定會原諒我的。」
「亨利,只要你每天的收入漫不經意地散出那麼一點點,就可以……」
「那還得半個多月呢。讓一個心懷好奇心的人,在這麼長的時間內都疑惑不解,那可真是太多分了。就等一個星期吧。」
「在我的職權範圍之內,你可以選一個最好的職位。」
一個身著華麗的僕人將我請進了門,領我進入一個豪華的房間內,那裡坐著兩位年長的紳士。他們將僕人打發走,讓我坐下。他們剛剛吃完早餐,我一瞧見那些殘羹冷炙,簡直不能自已。在那些食物面前,我無法保持自己的理智,可是紳士們卻沒有叫我品嘗一下,我便只好儘力忍住飢餓所帶給我的苦惱了。
①當時一英鎊摺合五美元,一百萬英鎊就是五百萬美元。
「這沒有什麼,先生們,她是我未來的依靠與賢妻。」
「啊,我會忘掉它的,寶貝,你會忘記它的,這隻是開個玩笑而已,你知道吧。好,我們走吧。」
我說:「什麼麻煩也沒有。我正在等著他找錢呢。」
談起來也不足為奇,因為我已經成為這個世界大都會中聲名顯赫的人物之一,這使我頭腦發熱,不止是一點點,而是徹頭徹尾地發熱。你隨意拿起一份報紙,無論是英格蘭的,蘇格蘭的,或是愛爾蘭的,上面一兩處總能提及那個「身揣百萬英鎊的人」與他近來的言行趣事。起初,這些報紙提及我時,我被安排在人物閑話專欄的最底端,接著我的位置就逾越在准男爵之上,再往後又被凌駕于男爵之上,諸如此類,等等。隨著名聲越來越響,我的地位也在不斷上升,一直到達高不可攀的高度,就停止下來了。這時,我竟然位居所有非王室的公爵之上,雖與全英大主教不可比擬,但地位比所有的牧師都要高。可是請注意,這還不算有聲望。因為到此時為止,我只不過是小有名氣,接著就來了登峰造極的意外幸運……猶如封侯拜將一般……轉瞬間,我就將過眼煙雲的名氣搖身一變成為日久天長的黃金般聲譽:《笨拙》畫刊登了我的漫畫!是啊,現今我已經是功成名就了。我的地位已經豎立起來。興許有時還有人拿我來調侃,可是卻都透著尊敬,已沒有那麼放肆與粗魯了。也許有人向我卑微一笑,卻沒有人敢嘲笑愚弄。向我作出那些舉動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笨拙》將我畫成破衣爛衫的碎片四處飛揚,正如一個倫敦塔的衛兵講價錢做一筆小生意。唔,你可以想象那是多麼帶勁。一個從來只是默默無聞地年輕人,突然間,他的一言一語都有人將它記住,併到處傳誦,隨便在那裡走動一下,總是不經意中聽到別人輾轉相告:「他在那,那個人就是他!」吃早餐時,一直有一大堆人圍著瞧。在歌劇院的包廂里一露面,就使得無數個望遠鏡聚焦到我的身上。嘿,我簡直從早到晚都浸沒在榮耀中,也是算是獨領風騷吧。
經過一個小時的推理,我終於得出了如下的判斷。
前不久,這裏曾發生過一件事,但是我對此卻毫無所聞,直到過了許久的日子以後才明白。現在我就將此事告訴給你聽。那兩位年長的老兄在前兩天發生了一場頗為激烈地爭辯,結果雙方同意用打賭的形式來分辯高下,那是英國人解決問題慣用的方法。
「那就別管合不合適,我去就是了!」她帶著一種可愛的、慷慨熱情的口吻說。「啊,想到我能對你有一些幫助,我真是太高興了!」
「哦,這太不可思議了,簡直是匪夷所思,小夥子!」
我深陷苦惱。我幾乎脫口而出地說出這樣的話:「勞埃德,我自己也是個窮光蛋……絕對是身無分文,而且還負債纍纍!」可是,這時一個令人激動地念頭像閃電般顯現出來,我咬緊牙關,極力使自己鎮定下來,直到我變得像一個資本家那麼冷靜。然後我以一種幹練商人的鎮定態度說:
他聽了這番話后,態度稍稍收斂了一點,但還是擺出那種架勢地說:
還沒有到二十四小時,倫敦城就沸騰起來!日復一日,我終日無所事事,只是坐在家中,對來探聽消息的客人們說:
「我將世界上最可愛的姑娘俘虜了!」
「我一點也吃不下去,我餓習慣了。這些天來,我一點東西也吃不下,可是我願意陪你一醉方休,直到喝倒醉地為止。來吧!」
他的愉悅的神情轉眼間就消散了,他哀嘆一口氣說:
「沒,只要我陪你去能使你踏實一點,我願意。可是……你覺得這樣合適嗎?」
「你非講不可。等下我們退席的時候,你一定要跟我走,今晚就住在我那裡,將你一切的情況都告訴我。」
「他們要是回來的話,我一定會轉告他們,可是我預想他們是不會回來的。他們說過你約莫一個小時左右就會來探聽事情的緣由,讓我務必告訴你,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他們會『準時』回來恭候你。」
「我還有些事情要進一步稟報,」我說,「這可就說來話長了,請你們允許我稍後再來詳細地將整個月里的經過情形說一遍,我保證那的確是值得九_九_藏_書一聽的。現在請你們看看這個。」
在這段日子里,我每天晚上都在公使府上陪著波蒂婭消磨時光。關於礦山的事情,我對她隻字未提,我故意留給她一個驚喜。我們只談那筆薪金,除了薪金與愛情之外,我絕不提別的事情。有時候談愛情,有時候談薪金,有時候兩者兼談。啊!公使夫人與公使家的小姐對我們無微不至的體貼,她們還想方設法的讓我們不受打攪,並且讓公使蒙在鼓裡,對此事沒有絲毫疑心……你看,她們是多麼的高尚!

「我還要再聽一遍?這可讓我費解不已。等一等,你別再喝這種酒了。你不能再喝了。」
這樣,結果路途中反倒是我來給她不停地鼓足勇氣,她卻持續不斷地與我爭辯,她說:
「我可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惡意,然而你卻是這樣開口指責別人,那我要告訴您,像您這樣一口咬定我們找不開您的大鈔票,那您是閑操心。正好相反,我們找得開!」
「快點,快點;把錢找給他,托德;找錢給他。」
「親愛的,當然可以啦,只要你能表現的更出色。那就看看你的本領啦。」
沒有落款,沒有地址,亦無日期。

唔,這真是一團糟糕!你現在當然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可是我當時並不知情。它與我而言簡直就是一個深不可測、晦澀難解之謎。我絲毫不明白他們玩的是什麼花招,也不知道與我而言是福還是禍。我走進一個公園,坐了下來,想將這個謎語給猜透,並且考慮我應該怎麼辦才好。
這時他才恢復了常態,百般道歉,說他實在沒有辦法換開這張鈔票。我將鈔票塞過去,他卻連碰也不敢碰一下。他只想看看它,不停地專註看下去,好像無論怎麼看也不能滿足眼中的饑渴似的,可是他卻躲避它,不敢碰它一碰,似乎是這張鈔票太神聖了,可憐的凡夫俗子連觸碰一下也不行似的。我說:
「那我可說不準,先生。」
「請找錢吧。」
於是他非常愉快地躺在那裡,他說:
托德反唇相譏:「把錢找給他!說得輕巧,先生,可是你自己看看這張鈔票吧。」
「完全正確,先生,您太英明了;我可以擔保,這可以暫時將就穿一穿。可是您等著瞧,我們按照您自己的尺寸所作出的衣裳。快些,托德,將本子和筆拿來,我說你記下。褲長三十二英寸」……諸如此類。還沒來得及我插上一句話,他已經將我的尺寸量好了,並且吩咐趕製晚禮服、晨禮服、襯衫,以及各式種類的衣服。當我有機會插嘴時,我說:
「真是太感謝你了!我在這裏經歷過一切的遭遇之後,不想又能夠再一次找到一個人,他的言辭與眼神里顯現出對我與我的事情的關切……天哪!我真要跪下來給你道謝才是!」
這下可將我惹火了。我說:
他們注視著一張張誠實的臉孔從窗前經過,有的雖然憨厚,但卻不夠聰明;有的雖然聰明,但卻不夠誠實;另外還有許多臉孔,都符合兩個標準,可是面孔的主人卻又不夠窮,或者雖然夠窮,卻又不是外地人,總是不盡人意。就在此時,我走了過來,他們認準我在各個方面都完全具備條件,故而一致同意選定我。於是現在我就在那裡等候著,想知道他們為什麼讓我進去。他們開始詢問一些關於我本人的問題,不久他們就弄清楚了我的來歷。最後他們告訴我,我正合適他們的目的。我說,我真誠地表示高興,並且問他們是處於什麼目的。於是他們之中的一位交給我一個信封,說我拆開信封便知道緣由。我正要拆開的時候,他卻說不行,要我帶到住所再去仔細看個究竟,千萬不要草率行事。我真是滿腹狐疑,很想再談及這個話題,可是他們不願意,於是我只得告辭。我心裏感受到了羞辱與傷害,因為他們明顯是在戲弄別人搞惡作劇,有意將我當作取笑的對象,我卻不得不強忍言笑,因為我當時所處的境況下,是不能對有錢有勢的闊佬表示憤懣的。
「亨利,我都替你難為情。別辜負了這位好先生的美意,要我替你來表示謝意嗎?」
「腰纏萬貫的怪物嗎?對,的確是我。你別羞於喊我的綽號,我已經聽慣了。」
我在那裡坐著發愣,頭暈目眩,驚愕地望著那張鈔票足足有一分鐘之久才清醒過來。這時候,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飯店的老闆。他的眼睛凝望著鈔票,猶如天崩地裂。他全神貫注,羡慕不已,可是看樣子他的手腳似乎已經不能動彈了。我立刻計上心頭,做了人之常情所能做的事。我將那張大鈔遞到他的眼前,漫不經心地說:

「不。難道您就是……那個……」
「亨利,你能挽救我!你能救我,這世界上唯一能救我的只有你了。你願意幫助我嗎?你不肯幫忙么?」
「沒錯,是歡樂餐館,去時已經是凌晨兩點鐘了。我們拼了命地將那些文件弄了有六個鐘頭,然後才到那裡去吃一塊排骨,喝了一杯咖啡。當時我打算勸你與我一同到倫敦來,並且還毛遂自薦要替你去請假,還答應為你出全部的費用。只要生意做成功了,我還要給你一點好處。可是你卻不聽我的話,說我不會成功,你說你不能割捨自己的工作,那樣再回來的時候又得花很長時間才能聯繫上。可現如今你卻在這裏,一切都多麼驚奇!你怎麼會到這裏來的,你這種難以置信的地位是怎麼才得到的呢?」
「勞埃德·赫斯廷斯先生到。」
「謝謝,謝謝,我由衷的表示感謝。不過,再好的職位我也不想要了。」
「不定期限!這幾個字還不像話,先生,還不像話。您得說是永遠……那才像話呢,先生。托德,趕快將這些衣服都趕製出來,送到這位先生的府上去,一刻也不要耽擱。讓那些個小主顧們等著就是了,將這位先生的住址記錄下來,再……」
真該死!這種措辭簡直讓我冷噤不已。他這麼一說,我才如夢初醒,這使我領悟到我正站立在一塊半英寸厚的地殼上面,腳下就是一座火山口。我原本還未意識到自己是正在做夢……這就是說,還沒有容許我抽出時間來弄明白這個情形,可是現今……啊,天哪!債台高築,一文不值,將一位可愛的姑娘所能依持的禍福吉凶,全都握在我手中,而我自己卻生死未卜,只有一份薪金,說不定還是望梅止渴……唉,也許根本就不可能……無法兌現!啊,啊,啊!我簡直是毫無希望的完蛋了!什麼辦法也救不了我!
②克里比奇牌,一種由兩人,三人或四人玩的紙牌遊戲。玩時每人發六張牌,首先要湊滿121分或61分則勝一局,由一塊木板上的內外兩排小孔插入釘子來記分。
「倘若你們能讓我再過些天來結賬,那可真是幫我一個大忙了,因為我身上沒有帶零錢。」

「嗨,亨利,你嚇著我了。來這裏的路上我不是把什麼都告訴你了嗎?」
「亨利,這可是件嚴重的事情。別讓我擔心了。剛才在公使那裡,你到底幹什麼了?」
「你別擔心。你只要保持住這副姿態就可以了,瞧我的,準會一切順利的。」
「去旅行了。」
「在這裏,先生,」我馬上將鈔票交給了他。
「估計得一個月吧。」
「我想是去歐洲大陸了。」
「那麼我一定要見這家的其他人。」
當天的宴請簡直妙不可言,宴席上共有十四個人。紹勒迪希公爵和公爵夫人以及他們的千金安妮、格蕾絲、愛蓮諾、賽來斯特等,德·博翁伯爵,紐格特伯爵和伯爵夫人,契普賽德子爵,布拉瑟斯凱特爵士和爵士夫人,還有些沒有頭銜的男女賓客,公使以及他的夫人和女兒,還有他女兒的一位親密朋友,是位二十二歲的英國姑娘,名叫波蒂婭·朗姆。沒過兩分鐘,我九九藏書就深深的愛上了她,她也愛上了我……這一點我不戴眼鏡都能看得出來。另外還有一位客人,他是位美國人……我這裏的故事似乎有點提前了。大家正在客廳里等候著準備用餐,我一面冷淡地觀察著遲來的客人們,這時候僕人又通報道:

十四

「對,我要從頭到尾地聽聽你的故事,一字不漏。」
「那麼,我就已經得救了!上帝永遠保佑你!有朝一日……」
「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可是我一定得請您想想辦法。請您找開錢吧,我身上沒帶別的零鈔。」

我等候著,直到他將手頭的事情忙完,然後他才領著我到了後面的一個房間內,在一堆別人不肯要的衣服中翻遍一通,給我挑揀出一套最寒酸的衣服。我換上這套衣服,衣服並不合身,而且絲毫沒有引人矚目之處,但它畢竟是新的,我正急切地想要買下它,所以我絲毫不在意,沒有在衣服上尋找瑕疵,只是略帶幾分遲疑地說:
「嗨,我是說,你想從頭到尾再聽一遍嗎?」
「我只好說,他確實煎熬過來了,我輸掉了兩萬英鎊。我真不敢相信這一點。」
一番的寒暄過後,赫斯廷斯看見了我,他熱情的伸出手,一直朝我走了過來,當他正打算與我握手之際,卻戛然而止,顯出一副窘迫的樣子說:
第二天上午,大概十點鐘左右的樣子,我衣衫襤褸、飢餓難耐,憔悴不堪地沿著波蘭特大街拖著腳步向前行之時,碰巧有一個保姆領著小孩牽著走過,那小孩將剛咬上一口的甘美甜梨,扔進了水溝中,我當即停下來,用飽含食慾的眼神盯著那泥污中的珍寶。我嘴裏還垂涎三尺,腹中也急切的渴望它,全身心的渴求它。然而,每當我動手要想去拿時,總是有過路人的眼正明察秋毫的審度我的意圖,當然我只好直直身子,顯得若無其事的樣子,偽裝成我根本就沒有動過爛梨的念頭。這樣的情形重複了一遍又一遍,我始終無法將梨拿到手。我正打算不顧一切,放下身段,硬著頭皮去抓它時,我身後的一扇窗戶驀然開啟了。一位先生從窗口裡叫喊道:
「去歐洲大陸?」
「噢,好吧,就這麼辦,你的要求也只不過是小事一樁,帶她走吧。」

「我就要搬家了。以後我再來的時候,將新地址留給你們吧。」
「他們什麼時候回來呢?」
這麼一來,我當然要規規矩矩地說話了,不能再開玩笑了,於是,我直截了當地說:
「天哪,這的確是萬萬沒有想到的事,不是嗎?唉,回想起三個月以前的事,我們倆同去礦工飯店去……」
「怎麼走的……走哪條路了呀?」
「是啊,我。」
也許那兩個人是真心實意地待我好,也許是心懷歹意,那是無法推斷的……隨便它去吧。他們是在玩弄一個把戲,或者是策劃一個陰謀,或是拿手邊的事情做一次實驗,無從推斷究竟是什麼……暫且不去理會它。他們用我打了一次賭;無從推斷他們是怎麼賭的……也不用去理會它。這些確定不了的情節就是這麼處理的;這個問題的其餘部分卻都是實實在在、有據可循的,可以說是確鑿無疑的。假如我要求英格蘭銀行將這張鈔票存入它主人的存款賬戶中,他們是會照辦的,因為他們知道他是誰,雖然我不知道,可是他們會要盤問我是怎麼將鈔票弄到手的。我如果照實全盤而出的話,他們自然會將我送進收容所;如果我偽造證詞,他們就會將我投進監獄。倘若我意圖將這張鈔票在任何地方去存入銀行,或是依靠它去抵押借款,那麼也會產生同樣的後果。所以,無論我是否願意,我都不得不隨時隨地將這個巨大的包袱帶在身邊,直到那兩個人回來為止。雖然這東西與我而言是毫無用處的,猶如糞土一般,然而我必須好好保管它,仔細看護它,卻一面要乞討度日。即便我打算將它送給別人,也奉送不掉,因為無論是誠懇的公民,或是攔路搶劫的強盜,都決不肯接受它,或是觸碰一下。那倆兄弟完全可以處之泰然。即便我將他們的鈔票丟棄掉,或是將它焚毀,他們還是依舊平安無事,因為他們可以讓銀行掛失,銀行會照他們的吩咐而分文不缺;但與此同時,我卻不得不煎熬一個月的苦,既無工資,又無利益……除非我可以幫助別人贏得這場賭局,不管賭的是什麼,從而獲得別人應允給我的那個職位。我倒是願意得到這個職位,像他們那種人授予的職位是很值得一乾的。
「怎麼,您當然認識我啦,老朋友。」
然而,現在卻輪到波蒂婭大吃一驚了。她眼睛睜得大大地說:
「你?」
她噘起上嘴唇,說:
「你別太自信了。你真是個淘氣鬼,竟然敢這麼欺騙我!」
「父親,他說在您的職權範圍內沒有他想要的職位,我真是很傷心,就好像……」
這時我才恍然大悟,於是我就像個男子漢一樣,一五一十地說出了實話。
「我要是聽到了一個字,我就不得好死。」
在我聲名鵲起后的大約第十天,我去向美國公使致敬,以履行我對祖國的義務。他以符合我身份的情形熱忱地接待了我,並責備我不該拖延這麼久才來拜會他。公使還說當天晚上他要舉行一次宴會,正好有一位嘉賓因病不能前來,我要是能替補上那位客人的席位,才能得到公使的原諒。我表示願意出席,於是我們就開始閑談起來。從談話中我才得知他與我父親是小學同窗,後來又同在耶魯大學就讀,一直到我父親過世,他們始終都是很要好的朋友。因此他囑咐我要是有空的話,就請到他家裡做客,我表示欣然同意。
「我也不知道合不合適……事實上,我也焦慮這不大合適。不過,你要知道,你去不去關係可是很大呢,所以……」
「讓我試試……啊,一定得讓我試試,我求您了!只要讓我試三四十年就行,如果……」
「將故事說出來?怎麼,再講一遍?」

「讓我佇足於此,我要好好的飽飽眼福。天哪!這簡直就是一座宮殿……完全是一座宮殿!凡是人們所能冀望有的,是應有盡有,包括暖烘烘的炭火與常備的晚餐。亨利,這不僅讓我認識到你有多麼的闊綽,還讓我深深地認識到自己是多麼的窮困……窮困潦倒,悲慘之極,一敗塗地,毫無盼頭,沉默無聲!」
「可是,親愛的先生,我不能定做這些衣服,除非您能等待不定的結賬日付款,要不就換開這張鈔票。」
「哎呀,哎呀,哎呀,這可真是意想不到。有幾次,我看見你的名字與你的綽號連在一起,可我從來沒有想到別人提及的那個亨利·亞當斯會是你。怎麼?從你在舊金山給布萊克·霍普金斯當辦事員,領點薪金,到現在還不到半年呢,那時候你為了一點額外的加班費而拚命的熬夜,幫助整理與核實古爾德和加利礦業公司的文件與統計表。誰想到你會到倫敦來,成為一個聲名顯赫的百萬富翁呢,而且才成為這麼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唉,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夥計,這真讓我困惑不已,還沒弄明白,容我將這亂成一團的腦子清理清理一下。
還是那個僕人將我們領進門去的,那兩位老紳士都在家。他們看見那個絕妙的佳麗與我一道,當然非常驚奇,但是我說:
「我可以用你的名義!你的名義……這還得了!嘿,那些倫敦的富商會成群結隊的跑到這裏來,他們會搶購這份股票!我已經成功了,永遠成功了,我將今生今世都忘不了你!」
「啊,什麼!二十萬英鎊的存款憑據。難道這是你的嗎?」

一八九三年

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