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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萬美元的遺產

三萬美元的遺產

作者:馬克·吐溫
過了一個小時之後。他們仍舊還坐在那裡,低著頭,紋絲不動,一聲不響。客人早已離去,他們也沒發覺。
「可是,艾萊柯,那筆錢遲早是咱們的,你要知道……而且立馬就要到手。說不定他已經脫離苦海了。可以斷定,百分之百,現在他在趕緊打點行裝,準備下地獄呢。我想……」
「老天,你瞧我這腦子!我怎麼沒想到這個呢。你打算怎麼安排?算到什麼時候呢?」
他們繼續活了兩年,夜間受盡內心的折磨,總是沉悶地冥思苦想,沉浸在悔恨與悲傷的夢境之中,一言不發。後來,他們倆人在同一天得到了解脫。
「哎,沉住些氣!興許用不了三個月就分紅呢……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啊。」
「薩利·福斯特,你難道不知道你必須得四處探聽嗎?」
他朝寫字檯飛奔而去,可是艾萊柯攔住他,將他拉回椅子上端坐下來。她說:
艾萊柯異常嚴厲地指責丈夫,她義正詞嚴地說:
整整一天,艾萊柯都在絞盡腦汁,尋思著如何拿這筆錢去投資,薩利想的卻是怎樣花費這筆錢。
「如果這句話要是包括提爾伯里在內,」他說,「他可不適合了。他身無分文;是全鎮上的人湊錢將他埋葬的。」
「我不知道。但不管怎樣,這是王室的做派,也只有王室才配。」
「什麼事啊,親愛的。」
大多數母親都會按照老規矩包辦兒女的婚姻大事,他們會向兒女訓斥一番,說上一大堆高深莫測卻又不通情理的話……那些話只會引起女兒淚眼汪汪,引發她們內心的反感,那將是會事以願違的。倘若這些母親還會要求那兩個年輕的工匠不要對女兒有非分之想的話,那會將事情弄得更加糟糕。可是這位母親卻與眾不同。她很務實、注重實效。她既沒有訓斥那兩個年輕人,除了薩利之外,也沒有對其他任何人提及這件事。他認真聽從了她的話后,懂得她的意思,而且還讚不絕口。他說:
「啊,說得對……說得對。當然有道理。可是我們還要等待很長的時間呀,第一筆利息也要等到六個月以後才到期。」
「哼,瞧你說的!有朝一日,你得向遺囑執行人證明你從來都沒有探聽過消息。那時你怎麼說?」
伊萊克特拉是依靠地產漲價來賺取利潤的,因為她早已另外買進了一兩英畝地,後來這大部分賣給了一些願意蓋房子並且手頭寬裕的人,賺了一些錢。買她地的人都挺和善的,能成為她的好鄰居,與其本人以及那個人口逐漸增多的家庭都始終保持著一種傳統的友誼。每年從那些穩定可靠的投資中,她可以額外獲利一百元錢的收益。她的孩子們越長越大,越長越可愛了;她成為了一個愉快而幸福的女人。她因她的丈夫而備感幸福,也因她的孩子們而感到歡樂,丈夫與孩子也因她而感到幸福。這個故事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好了,別胡思亂想了,也別再添亂了。提爾伯里給你設置好了這個陷阱。難道你還不知道這個圈套嗎?他在一旁監視著你,就盼著你往裡面跳呢。好吧,只要有我在,他就會失望的……那必定是一場空。薩利!」
「親愛的,我們千萬不能花費這筆錢,那樣做是不明智的。用這比錢賺取利息……」
可是她的話卻被一位來訪的客人打斷了。那人是《薩加摩爾周報》的編輯兼老闆。他湊巧到湖濱鎮來探望即將過世卻不為人知的祖母。除了這樁傷心的使命,他還想順便辦一件事,因此來造訪福斯特夫婦。因為這對夫婦過去幾年專註于別的事務,竟忘記支付報紙的費用了。欠款一共是六元錢。這位客人來得正是時候。他對提爾伯里的所有情況一定很清楚,知道他可能什麼時候躺進墳墓。當然了,他們不能這樣直接來問,因為那會觸犯遺囑,不過他們還是可以旁敲側擊的打聽,希望能有結果。可是,這個權謀並沒有奏效。那位木訥的編輯根本不懂得別人正在與他套話。可是權謀沒有辦到的事情,卻無心插柳柳成蔭。那位編輯談著談著,需要打個比方,便這麼說道:
這句話突如其來,使福斯特夫婦吃驚的嚇了一跳。編輯注意到了這一點,抱歉地說:
艾萊柯訂閱的那份小報,是每逢星期四才出版的單張周報,它要從提爾伯里所居住的那個鎮上跋涉五百英里的路程,才能在星期六到達這裏。提爾伯里的那封信是星期五才寄出的,即便當時已經過世了,也遲了一天,還沒來得及趕上那一星期報紙上發表的消息,不過他的訃告離下一周的出刊時間還早著呢。因此,福斯特夫婦一家差不多還要等上整整一個星期,才能知道提爾伯里是否發生了令人滿意的結果。這個星期確實過得很漫長,使人過度緊張。夫妻倆要不是思考些有益的事情來消遣解悶的話,他們簡直會無法忍受的。我們從前面的敘述中已經得知,他們是在想一些開心的事情。女主人正在馬不停蹄地忙著積累財富,男主人則忙著計劃將這些錢花費掉……總之,他妻子容許他支配的那些錢,無論錢多錢少都要花費掉。
「你想想,薩利……這個家族從來沒有與歐洲皇親國戚之外的人通過婚:我們的外孫可以登基寶座了!」
在薩利與艾萊柯的婚姻策略大張撻伐的過程中,她始終面帶溫柔而滿意地笑容。她的眼裡閃出一絲愉快的光芒,那似乎是得意之時流露出的欣慰與驚詫。她儘可能用平靜的口氣說:
艾萊柯為薩利能想出這麼絕妙的主意而感到萬分自豪……她說自己無論如何也想不出這個絕妙的辦法來。雖然薩利受寵若驚,大喜過望,對自己的才華也驚嘆不已,但他卻還是極力掩飾著,只說那實在是不算什麼,誰都能得出那個主意來。艾萊柯聽他這麼說,也得意洋洋地晃悠腦袋,高興的說:
「這樣做真是太高尚無比了,親愛的,這正合乎你那慷慨無私地性格,尤其像你這麼毫無私心的人。」
聽了這番讚譽,薩利心花怒放、極其高興,不過他是個很公道的人,說這份功德還是要歸功於艾萊柯,因為沒有艾萊柯,他也拿不到這些錢。
薩利的話還沒有講述完,因為他發覺她的眼神變得柔和了許多,他的懇求打動了她。她用細聲細語地規勸道:
他停止了回憶。他實在不能想象下去了。其餘的醜行劣跡更是讓人不寒而慄。他站起身來,鼓足勇氣想說實話:他必須要暴露他的私密生活,坦白承認一切過失;他再也不能過這種人鬼不分的生活了;他要將一切都清楚的告訴她。
「的確如此,艾萊柯……還得手握帝王的權杖;外孫子把玩權杖隨隨便便,滿不在乎,就像我拿著一把尺子似的。艾萊柯,你可選得太好了。他已經將他抓到手中,是嗎?不會跑掉?你沒有付保證金嗎?」
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了三天。然後事態出現了驚人的轉機。事情大有好轉,連續在四十八小時內,艾萊柯想象中的困境驀然好轉起來。上漲……上漲……上漲……還在上漲!比成本價超出了五個百分點……然後又超出了十個百分點……十五個百分點……二十個百分點!現在這個龐大的投機事業獲得了足足有二十個百分點的凈利潤。艾萊柯與想象中的經紀人從想象中的長途電話里瘋狂地叫嚷道:「拋售吧!拋售吧!看在老天爺的份上,拋售吧!」
「總得要有人讓步,那我就輪到我吧。既然我已經想到這個辦法了……那就不放大聲說出來。」
薩利猶豫不決地說:「是……是啊,我想那都是無法取得的。」然後他滿懷深情,帶著讚譽的口吻說:「不過,談到腦筋靈活,在那些炒股票與耍弄華爾街這類事情上,我認為你不需要什麼外行來幫忙,即使是真的希望,我……。」
他們最大的愛好,最有興趣的問題,馬上又變得很明晰了。任何事情也只能將它掩蓋住一小會兒。這對夫妻又繼續猜測報紙上為何沒有刊登出,提爾伯里的訃告這個啞謎來。他們猜來猜去地閑談著,多少懷著幾分冀望,可是到頭來還是繞了一個大圈,又回到原地,承認報紙上沒有刊登提爾伯里的訃告,惟一真正合理的詮釋……毋庸置疑……就是提爾伯里還沒死。這件事著實讓人感到泄氣,甚至也許還有些令人憤憤不平,可是事實明擺著在那裡,也只好聽其自然了。他們對此有著一致的看法。就薩利而言,這似乎是極其不可思議地天意,他認為這畢竟很反常,也不可思議。說實在話,這是他所能料想到得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之一……想到這裏,他也就略帶幾分感情遂脫口而出這些話。倘若他的本意是冀望能引出艾萊柯的話來,那可就落空了。艾萊柯即便有主意,也總是深藏在內心。無論是在人間還是煉獄,她都不會貿然行事或是輕舉妄動。
二十四億元錢,全都穩穩噹噹地投資在績優股上,財源廣進,穩賺不賠。每年的收入是一億二千萬。艾萊柯輕鬆愉悅地吐了一口長氣說:
一語中的,確實如此。
「你說的話已經夠多了,」艾萊柯冷漠地說道,「這個問題,我們別再說啦。」
不久,艾萊柯訂閱了一份芝加哥日報與一份《華爾街導報》。她用整個星期都潛心研究這兩份報紙,特別是重點研究財經與金融方面的專欄,她的專心程度與她禮拜天誦讀《聖經》一樣。薩利關切到,她預測與操控物質市場與精神市場兩方面的證券行情越來越有把握了,對此,薩利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對她闖蕩證券市場上所表現的膽識與勇氣感到驕傲,同樣也對她進行精神事務時戒急用忍的心態也引以為豪。他注意到她無論在任何一個方面都從來不會喪失理智。她運用她那非凡的勇氣,在現世的期貨交易市場總是做短線,但是她如履薄冰點到為止;在其他方面,她都是放長線釣大魚。她的策略既明智又簡明,猶如她對薩利所解釋的那樣,她在現世的期貨交易方面所省下的本錢是為了投機,而對精神上的期貨交易卻是為了投資。對前者是要賺點甜頭,碰碰運氣,而對後者卻是要做到「賺得不能再賺」……她不光要讓每一元錢賺到百分之一百的利潤,而且還要將股票在過戶登記簿上轉賬才算數。
「只要你活著,哪怕等待一百年,你也別去探聽。請你答應我!」

「現在我在這裏宣布……」
「不行,親愛的,」她說,「在我們分得第一個半年的股息之前,股票是賣不出好的價錢。你只能將那筆錢花費一部分。」
「動用這筆錢?不行。這筆錢哪怕是有一百萬也決不能動!」
在那些處處受到嚴格制約的現實生活中,他們依舊與往常一樣……艱難度日、克勤克儉、謹慎從事、講究實際生活。他們始終忠實于那個小小的長老會教堂,忠誠地為它的利益工作,全心全意地恪守神聖而嚴格的教義。可是他們卻生活在夢幻之中,他們卻追逐著幻想般的誘惑,無論是什麼樣的引誘,九*九*藏*書也無論那些幻想是如何變化。艾萊柯的幻想並不怎麼變幻莫測,並不反覆無常,但薩利卻已經始亂終棄。艾萊柯在她的虛幻生活中,先是信仰美國聖公會教派,因為這個教派的頭面人物都有來頭;然後改信仰高教會派,這是因為那裡的蠟燭點得多,場面比較講究;當然,後來她又皈依羅馬天主教會,因為他們那裡有紅衣主教,蠟燭點得更多一些。可是這些花樣,薩利似乎覺得沒有一點意思。他的幻想生活是一種熱情奔放、永無止境的激動人心場面,這個千變萬化的過程,保證了每一個場景都保持新鮮活潑與光彩照人的境界,連宗教活動也是如此。他勤奮地參与宗教活動,像換襯衫似的變換花樣。
「那樣也行,那樣也行,艾萊柯!你是多麼可愛,多麼善良!用這筆錢賺取的利息也一定不少,要是我們能將它拿來花……」
「什麼事?」
「馬……馬車……雪橇……皮毯子……漆皮……狗……大禮帽……教堂專用的椅子……上弦的表……鑲新牙……嘿,艾萊柯!」
從此以後,儘管他們的女兒與鄰居們所看到的,依舊是舊木屋房屋,可在艾萊柯與薩利眼裡,那是一棟兩層樓的磚瓦房。艾萊何每天晚上都為臆想中的煤氣費賬單而傷透腦筋,卻能從薩利滿不在乎的回答中得到極大的安慰:「那算什麼?咱們能付得起!」
「嗯?」
「啊,是嗎,人一輩子就是如此,誰也免不了一死……富翁也難免一死。」
這對夫妻感到很為難。他們必須要慶祝,而且已經決定了要慶賀一番,可是既然必須要保守秘密,他們還有什麼可慶祝的呢?三個月之內沒有誰恰好要過生日。提爾伯里的遺產還沒有得到手,他顯然要壽比南山,真該死,那他們到底有什麼值得慶賀的?薩利思緒一番,他內心已經被攪得心煩意亂了。可是他終於想出一個辦法……純粹是靈機一動……於是瞬息之間,他們的煩惱就煙消雲散了。他們可以用發現美洲紀念日為名義來進行慶賀。這簡直是個絕妙的主意。
夫妻倆人鄭重其事地訂立了一個約定,當這位親戚還活在人世的時候,決不向任何人提及這個重大的消息,以免那個不懂事的蠢貨將這件事說給臨死的人聽,並且挑撥是非,使他們感到是在違背對遺產懷有激動心情的禁令,公然違反事先所做的承諾,辜負了饋贈這筆遺產的初衷。
如果繼續詳細敘述福斯特夫婦在幻想中,錢財飛速增長的過程,那未免太乏味了。他們的財運簡直是不可思議,真讓人摸不著頭腦,令人眼花繚亂。無論什麼東西,只要艾萊柯觸手一摸,馬上就點石成金,閃閃發光的財富堆砌地愈來愈高,直逼天穹。千百萬元的財富滾滾而來,那條非凡的財源依舊洶湧澎湃,它那巨大的流量還在不斷增加。五百萬……一千萬……兩千萬……三千萬……難道永無止境嗎?
這是福斯特夫妻大喜過望的日子。他們高興得連話也說不出來。另外還有一個使他們高興得說不出來的原因就是,艾萊柯最近對市場作過細緻觀察后,提心弔膽地、戰戰兢兢地將那剩餘的兩萬元錢遺產做了一筆冒險的交易。起初做了一回「定金交易」的投機。她在心中暗自觀察到了這些股票的行情會一步一步地上漲……伴隨著股市每時每刻都可能暴跌的風險……直到最後,她終於憂心焦慮到了極點,實在是無法承受下去了……她對定金交易生意還是一個初來乍道的新手,還不嫻熟……於是她就在想象中打了一個電話,給了她那想象中的經紀人發出一個想象中的通知,讓他拋售出去。她說只要四萬元的利潤就足夠了。這筆生意成交,正好恰逢投資煤礦所給他們帶來豐厚利潤的同一天。正如剛才我所說,這對夫妻歡喜地無以言語、痴醉如夢,想要真正領悟到一個絕妙、勢不阻擋的事實:他們想象中的現金實際上已經足足有十萬元之多的財產。的確如此。
「嗨……艾萊柯?」
僅僅只不過幾個月的時間,,艾萊柯與薩利的想象力就培養起來了。每日的訓練拓展了這兩部機器的活動範圍,提升了效率。結果,艾萊柯賺到了想象中的錢,比她當初所夢想賺錢的時間來快得多,這與薩利花費多餘的金錢的本領也一直並駕齊驅,與日俱增。剛開始時,艾萊柯預料在煤礦投資上的收益期為一年內,而對於可能會縮減至九個月的可能性則不予考慮。但是那只是沒有教導,在金融方面未經指導、毫無經驗與缺乏實踐的事情。不久她就有了以上的那些經驗,於是那九個月的時間銷聲匿跡了,想象中的一萬元投資翻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后凱旋而歸。
「那太好了。我們要將這兩樁婚事,按照最時髦的盛典高得極其莊嚴而又富麗堂皇。只有這樣才符合男方王室家族的身份。據我所知,對王室來說只有一種形式的婚姻是神聖婚姻,也只有王室所獨有:那就是與民女的聯姻。」
「那就這麼一言為定了!」薩利一邊說,一邊高興得搓著手說,「這在美國可是破天荒的頭一遭啊。艾萊柯,這場婚禮非讓新港那裡的人都得羡慕不已。」
福斯特夫婦目瞪口呆的端坐了兩分鐘,猶如泥塑木雕一般,渾身直冒涼氣。後來,薩利面色蒼白、有氣無力地低聲問道:
那時確實是一個難忘的夜晚。逐漸地,已經大發橫財的意識已經在這對夫婦的靈魂深處牢不可破,於是他們開始安排這些錢的用途。倘若我能透過這兩位夢想家的眼睛就未來展望一番的話,就能看到他們那幢整潔的小木屋已經湮滅無存了,替代的是一幢兩層磚砌而成的樓房,還可以看見房前有鐵鑄而成的柵欄,我們還能看見客廳的天花板上垂懸了一盞三個燈泡的煤氣燈架;還可以看見原來那樸素的布條地毯變成了一碼一元五的華貴布魯塞爾華貴地毯;還可以看見那平頭百姓家的壁爐已經無影無蹤了,它原先的位置已經出現了一個考究的大型壁爐,裝著雲母片爐窗,堂而皇之地擺在那裡。我們還可以看見一些別的東西,其中有那輛輕便馬車與毛毯,還有大禮帽等等。
「薩利,你難道不感到羞恥嗎?」
「賺大錢。那太好了。接著往下說,艾萊柯。那是什麼辦法?」
薩利抑制不住內心追不及待的冀望,極力不動聲色地回答:
「那算我走運,沒將這句話憋在心裏。」
「你也不好好想一想,要是這句混賬話剛脫口而出,你也就突然死去了呢?」
「唔,我得緊緊的抱著你!」
已經有二十四億了!
「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不能當面給這些貨色挑瑕疵,這樣不講場合會傷害感情,妨礙了做生意。你不用加錢,只需將貨物的成色提上去,聽其自然發展就行了。艾萊柯,這就叫聰明,實在使聰明透頂,絕頂聰明。你想要什麼樣的貨色?已經選定好了沒有?」
「再也不用提心弔膽了,薩利……咱們已經有整整一百萬了!」
這座宮殿在很遠處的地方,對著太陽升起的地方,遙不可及,恍如隔世。它建在羅得島的新港,那裡是上流社會雲集的聖地,是美國上流社會的人物不可言狀的地方。每逢安息日……做過清晨禱告之後……他們照例在這所豪宅里消磨一些時光,其餘的時間他們則在歐洲度假,或是乘坐私人旅遊船四處閑逛。一周有六天時間里在湖濱鎮寒酸的犄角家中捱過卑微而艱苦的現實生活,經濟情況也很窘迫,一到第七天,他們就如臨仙境一般,這已經成為了他們的固定時間表與習慣。
「這個該死的不可信任的人,我真希望……」
她將這個驚人的消息透露給薩利,薩利也跟著說,「拋售吧!拋售……可別錯過時機啊,現在你就能全球財富之冠了!……拋!拋!」然而,她憑藉鋼鐵般的意志繼續堅定不移,她說,還要堅持一下,等再升五個百分點再說,即便因為此而丟掉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還要晚一些,艾萊柯?為什麼?他們不是半年才付一次利息錢嗎?」
「三萬塊錢!」

「夠了吧?」
「那好吧,只要你高興,讓他戴上光環升入天堂也行,反正他怎麼樣,都與我不相干,我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難道你還不讓人說句話嗎?」
「不用著急,我好好仔細地想想再做決定。」
艾萊柯打了個冷顫,說:
「你怎麼能這樣呢,薩利!千萬別說這種話,這實在是太辱沒了。」
這天夜晚,他們不再誦讀傳奇。爸爸媽媽緘默不言,顯出心情煩悶、毫無樂趣的樣子,孩子們也都早早離開了。她們在臨睡前親吻雙親,向他們道別晚安的時候,得到的反應是非常的冷談,彷彿她們是在向空氣親吻似的。父母親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孩子們的親吻,一個小時之後,他們才發覺孩子們已經離開了。在這一小時內,最繁忙的是兩隻鉛筆,夫妻倆一直將它們握在手中,制定備忘錄,撰寫計劃。最後,薩利打破了沉寂,他興緻勃勃地說:
「那是將賭注孤注一擲……這就是問題所在。」
她即刻停住了嘴,痛哭起來,再也無法說下去了。此情此景,深深震撼了薩利,於是他將妻子緊緊擁進懷中,愛撫她、安慰她,發誓要痛改前非,並且還責備自己,深表後悔地請求她寬恕。他是真心誠意的,為自己的言行表示歉意,說只要能彌補這種過失,他心甘情願地作出任何犧牲。
薩利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驀然驚醒了她。她從思想中擺脫了這件煩心事,她非常高興,於是就用往日那種甜蜜的嗓音回答道:
他真的這麼做了。他對她講清楚了一切;倒在他的懷裡慟哭起來,一哭三嘆,乞求她的寬恕。艾萊柯極為震撼,在這突如其來的打擊下幾乎要精神崩潰,不過薩利畢竟是她的親人,她的主心骨,她心目中的守護神,是她所有一切的一切。無論什麼樣的要求,她都不能婉言拒絕,於是他得到了她的寬恕。她覺得從今往後他再也不是從前的他了。她明白,他只會悔恨,但不會改正;然而,就算他如此道德敗壞、腐朽墮落,難道他就不是她的親人、她所心愛的人了嗎、她所生死不渝崇拜的偶像了嗎?她說,她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因此她就敞開自己那扇思念的心扉,將他投入懷中。
「好吧,好吧,」薩利熱忱洋溢地回答道,他擦著額頭的汗珠,似乎並不知道怎麼表達他的謝意才是。他冥思並暗自辯解:「我當然估計得八九不離十……我明明知道……可我光將牌抓在手中,卻沒打出去。我出牌總是犯這個毛病。要是我能堅決一點……可我沒有堅持。我從來就無法做到。我的學問還不夠深啊。」
從福斯特夫婦走財運的最初階段起,他們就出手闊綽。隨著財富的逐漸增加,他們花費也更加慷慨。過了一段時間,他們簡直是揮金如土了。艾萊柯每個周日都要創辦一到九九藏書兩所大學,另加一到兩所醫院,還有在羅頓開一兩家酒店和修建一批小教堂。有時,還時不時地建一座大教堂。有一次,薩利不合時宜、不加考慮地開了一句玩笑,他說:「要不是因為天氣太冷,她已經送走了一船傳教士,去點化冥頑不靈的中國人,叫他們將24開純金的孔教學說來交換偽造的基督教。」
「艾萊柯,挺住,一切都還沒有結束呢!我叔叔的遺產你並沒有拿一分一厘去投資,你投資的那筆錢還沒有成為事實的未來財富,我們所損失的只不過是你舉世無雙的判斷力與敏銳性,憑藉那筆未來的錢財中獲得的增值部分罷了。振作起來,擺脫你的苦惱吧,我們那三萬元還原封未動呢。你現在有了那麼多的經驗,憑藉你的本事,在一兩年之內你可以干出多大的成就啊!女兒的婚事也並沒有告吹,只不過是延期罷了。」
臨終之際,薩利萬念俱灰的那顆破碎之心,所籠罩著的黑暗消散了一會兒,這時他說:
於是他私底下將這件事,深刻反省了自己很長的時間,決心以後做事情要擇善而從。發誓要洗心革面是容易的事,事實上他已經答應要這麼做了。可是,這又能有什麼真正的長久的好處呢?不,這些只是暫時的,他深知自己的弱勢,並且暗自傷身地承認……他是不能履行諾言的。必須想出一個更好、更有把握的辦法,這樣的辦法,他到底是想出來了。他不惜從自己一分一厘節省下來的血汗錢中取出一筆款項來,在房子上安裝一個避雷針。
艾萊柯的尊嚴受到了傷害,她說:
事實證明她是很有先見之明的,因為在三個星期之內,艾萊柯又發了一筆橫財,使她比想象中的十萬元增加到了足足四十萬元。那天夜晚,他們猶如騰雲駕霧一般,飄飄然。用晚餐的時候,他們破天荒的第一次喝起了香檳酒,並不是真正的香檳酒,而是充分運用想象力,就如同真的一樣。這是薩利的提議,艾萊柯軟弱地順從了。他們兩個人的內心都感到羞愧難當與內心不安,因為薩利是禁酒會裡的積極分子,每逢參加葬禮的時候,他總是穿著一條圍裙,連狗都不敢多瞧他一眼。他始終都保持著理智,恪守自己的主張。艾萊柯是基督教婦女戒酒會的會員,具有堅定的意志與令人仰止的高尚品德。但是事情是明擺著的,炫耀財富的心態開始起著瓦解的作用。他們的生活再一次證明了一個以往世界上證明過多次的可悲真理,那就是,儘管信念在抗拒浮華、墮落的虛榮與傷風敗俗的惡習方面固然有著一種偉大而高尚的保護力量,但它的力量遠不及貧窮。何況是能賺到四十萬元錢的財富呢!於是他們重新商榷女兒的婚姻大事。這一回既沒提起那位牙醫也沒有提及那位律師,他們的機會都喪失了,絲毫沒有希望。他們已經不合格了。夫妻倆還討論到了肉類罐頭食品批發商的兒子以及鎮上銀行老闆的公子。但是最後,如同以前那樣,他們決定還是再等一等,考慮考慮,謹慎行事,以求穩妥。
這是一個致命的決策。緊接著第二天,市場上出現了歷史性暴跌,創紀錄的崩潰,災難性的暴跌,結果使華爾街徹底垮台了,所有金籌股在五個小時之內跌破了九十五個百分點,有人看見億萬富翁在鮑厄里街上乞討。艾萊柯仍然持股觀望,能支撐多久,就支撐多久;可是,終於來了一個她無力應對的電話,她想象中的經紀人出賣了她。這時……直到這個時候,她身上的巾幗豪氣才煙消雲散,又恢復了女人的本來面目。她伸出臂膀,摟著丈夫的脖子哭泣:
「好吧。」薩利很不情願地哀嘆了一口氣。
他們又將豬肉批發商的兒子與銀行老闆的兒子束之高閣,然後坐下來考慮州長和眾議員的公子了。
「如果這樣,那就算了。餘下的那兩萬怎麼辦呢?你想拿它們做什麼?」
沉湎於幻想的習慣、做白日夢的習慣……這些習慣發展得多迅速啊!它簡直變成了一種享樂。人們一遇閑暇之餘,就被它所迷惑,然後深陷其中,將整個浸沒在它們中間,用那些麻痹人的妄想來沉醉自己,蠱惑人心對此,薩利佩服得五體投地。是啊,不錯,我們的夢幻生活與我們的現實社會是混淆不清、真假難辨的,這是多麼的快,多麼的易如反掌的事情啊!
湖濱鎮是一個有著五六千居民的小鎮,生活愜意,按照遠西部地區市鎮的標準來說,還稱得上是相當漂亮。鎮上有許多教堂,總共可容納三萬五千人。遠西地區與南部的市鎮都是這樣,在那裡人們都信仰宗教,每個新教的教派都有各自的信徒,也都有自己的傳教範圍。湖濱鎮的人們不分等級貴賤……反正人們都不認可這種觀念,人與人都相識,甚至連別人家的狗也都能分清,那裡的人們都沉浸在和氣、友好的氛圍之中。
「是啊,那又有什麼關係呢?誰都猜不出我是誰呀。」
「怎麼樣,親愛的?」
「投資煤礦。投資去開新礦、挖燭煤。我說,起先投資是一萬元。取得優先的機會,我們將公司建立以後,一股的錢可以算作三股。」
艾萊柯搖搖頭。
「我真不知道你怎麼能說出這種毫無仁義的話來,我什麼時候假仁假義過了?」
「哎呀!簡直是太棒了!我的天哪!咱們總算是苦盡甜來了。艾萊柯!」
他將妻子的生活歷程與自己的生活歷程做了一番比較,找到了自己與妻子的差距……於是他沉思起來……他呀!他還有什麼可以辯解的呢?她建造第一座教堂的時候,他幹嗎去了?他糾集了一幫玩膩了的億萬富翁湊了一個橋牌俱樂部;在自己的宅子裡頭瞎折騰;每一局都輸掉好幾十萬,還稀里糊塗地為爭一個冤大頭的美名而沾沾自喜呢。她造第一所大學的時候,他幹什麼去了?他正與另一個放浪形骸,有著家財萬貫,卻淪喪道德的花|花|公|子混跡在一起過著聲色犬馬、荒淫無恥的生活,自甘墮落。她建造第一間育嬰堂的時候,他幹嗎去了?嗨!她籌備那個高尚的女性凈化協會的時候,他在幹什麼?啊,真是的!她與基督教婦女戒酒會、女性禁酒緝私隊的同仁們並肩戰鬥,徹底掃蕩那些禍害全國酗酒災難的時候,他在幹什麼?他正在每天喝醉三次呢。當她捐造了一百所大教堂后,受到羅馬教皇的熱烈歡迎,教皇還賜給他祝福,向她頒授了當之無愧的金玫瑰勳章的時候,他又幹嗎去了?在蒙特卡羅搶劫銀行呢!
「天哪!」他說,「你得挑選得準確了!他有個賭場,有一塊墓地,有一個主教與一所大教堂……都是屬於他自己的。他的股票利潤全是百分之五百的利潤。他的股票無可挑剔,在全歐洲都是靠得住的財產。那塊墓地……那是全世界條件最苛刻的,除了自殺的人以外,誰也不能埋葬在這裏。就是這樣,免費入場期限已經截止,不再優惠了。那個小公國的土地並不多,可是那已經夠了,墓地佔地有八百英畝,外面還有四十二英畝。那是個主權的君主國……這一點是至關重要的,至於土地大小是無關緊要的。土地廣袤的多的是,撒哈拉大沙漠就因土地太多而弄得人暈頭轉向。」
艾萊柯的回答既果斷又沉著冷靜:
薩拉丁·福斯特是鎮上最大一家商鋪里的會計,在湖濱鎮的同行之中,他是唯一領高薪的人。他現年三十五歲,已經在這家商鋪里工作了十四年。他結婚時年薪只有四百元,後來他的待遇穩步上升,此後逐年都增加一百元,連續增加了四年。從那時起,他的薪金就始終保持在八百元……這確實是一筆可觀的收入,大家也都認可應該得這麼多的報酬。
「可你為什麼要說那麼可怕的話呢?假如是你,在你還沒死的時候,別人這麼說你,拿你會高興嗎?」
「嗨,艾萊柯,我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不會被人發現……我保證。」
「我們……唔,我們並不認識他,只是聽說過他。」編輯鬆了口氣,於是恢復了鎮定的態度。薩利又問了一句:「他……他……還好吧?」
「大約要一年吧。半年利息百分之十,一年以後就價值三萬塊。我對此一切都很清楚,這張辛辛那提報紙上刊登的廣告都寫著呢。」
「沒有,那筆錢還不用著急,我得要調查下情況,然後再拿定主意。」
「金錢給他帶來了不行,他卻報復在我們的身上,我們與他無冤無仇啊。他實現了自己的心愿:他用卑鄙而狡猾的詭計,說給我們遺贈三萬元錢,他知道我們會想辦法多賺點錢,這樣一來就毀掉了我們的一生,傷害了我們的心。他本來可以再多留點,多得讓我們不再起增加財富的貪念、不受投機的誘惑,他這樣做也不用頗費心機。一個心腸好一點的人就會這麼做。可是他卻沒有寬厚的精神,毫無同情心,毫無……」
「嗨,艾萊柯,真不錯!一共能賺多少?」
「三萬塊錢!」仙境的樂曲在繼續飄蕩。一筆巨款,簡直是難以置信的巨款!
可是她呢……難道她自己就無可指責嗎?唉,她知道她並不是那樣。她對他保守著一個秘密,她對他並不光明磊落,為此她多次感到精神上的痛楚。她違背了他們之間的協議,還隱瞞著他。在強烈的誘惑下,她又做起生意來。她用他們的全部家當作保證金,冒險投機買下了全國所有的鐵路系統與煤礦、鋼鐵企業。現在每到安息日,她就在做這種不忠實的事情,心裏感到非常痛苦與自責的情況下,他的內心不由得對他感到憐惜。看見他躺在那裡,喝得爛醉,渾渾噩噩,從不懷疑,她心裏充滿了懊悔。他從不懷疑……令人感動地完全信賴她,而她卻在他頭上用一根線高懸了一場可能是毀滅性的災害。
「那你怎麼還沒算完呀?你那是在算什麼呢?」
「啊,別說了!可憐的孩子,我知道你沒有什麼惡意,也不是對上帝大不敬。可是,你似乎只要用一張嘴,就免不了說出些讓人聽起來寒顫的話來。。你總是讓我膽戰心驚,為你,也為我們全家擔憂。從前驚雷我都沒有畏懼過,可如今我一聽見雷聲,我就……」
於此之際,福斯特夫婦在那種輝煌的金融發展中,又有了其他里程碑式的標誌。那幢虛構出來的磚樓變換成了一幢有著複式屋頂的花崗石造的房子。過了一段時期以後,這所房子也不復存在了,讓位於一幢更加富麗堂皇的豪宅了……如此不斷的升級。一幢又一幢建成的空中樓閣拔地而起,一幢比一幢更高大,更寬敞,更別緻,而且每一幢都跟著悄無聲息地湮滅了。直至後來,在這些盛大的日子里,我們的夢幻家終於在幻想中住進了一個遙遠地區的一座豪華的大宮殿中,這幢宮殿式的建築在一座樹木蔥鬱的山頂上,俯瞰著一片壯麗的景色,有山谷、河流以及雲霧繚繞的重巒疊嶂……這一切都是私人財產,都歸於這兩位夢幻家所私人擁有。這座宮殿里僕從如雲,個個身穿制服,還有許多知名的有權勢的名流貴族九九藏書齊集一堂,他們都是來自於國內外的賓客。
薩利嘆了一口氣:「要是你已經下定決心,就這麼辦吧。」他又冥思了一會兒,然後說:
然後,艾萊柯的口氣舒緩下來,她說:
「別這麼沉不住氣。我們進行的很順利,我們可以等待,不用倉促。我們確實有把握使那兩筆固定收入一直都在增加,至於將來,如果我沒有估計錯的話……我們的財富會一直在成千上萬地往上翻呢。在這個州立,再也沒有另外一家能像我們家這麼幸運的了。我們已經開始躋身入富人的行列了。這你是知道的,難道不是嗎?」
「你是怎麼想的?你簡直弄得我慌亂不已呢!你就像個小孩子,總是需要人們時時看著你,要不然就會闖禍。你還是待你的在老地方吧!」
「呸,就只能花那麼一點點啊……還要得等上整整一年!真該死,我……」
他們的運氣又來了。隨時隨地都在關注走勢的艾萊柯,看準了一個絕好的冒險時機,就大胆地將股票孤注一擲。緊接著是一段戰戰兢兢、疑慮重重,心神不寧的時期,倘若不能成功,則就意味著要完全破產。後來終於有了結果,艾萊柯激動地昏頭轉向,她說話的時候,都很抑制聲音的顫抖:
「什麼事?」
「哦,那簡直太好了!哦,謝天謝地!」薩利跳起來,千恩萬謝地親吻著妻子。「那就是三千塊錢啦……足足三千塊呀!這三千塊我們可以花多少呢,艾萊柯?慷慨一些……說定了,親愛的,你就行行好吧。」
他們發了橫財的第一天晚上,這對夫婦倆入睡之前決定要慶賀一番。他們一定要請一次客……這是他們既定的主意。可是,該怎麼跟女兒與鄰居們說明請客的理由呢?他們決不能將發了財的事實泄露出去,薩利倒是很願意,甚至迫不及待地想透露出去,可是艾萊柯卻鎮定自若,不允許他這麼做。她說雖然這些錢已經是囊中之物,但還是要等到真正得手之後再宣布。她堅持這個立場,決不動搖。必須保守這個最大的秘密……對兩個女兒與其他所有的人都要恪守秘密。
「啊,沒錯!誰都能想得出……啊,誰都能想得到!比方說霍薩納·迪爾金斯吧或許是阿得爾伯特·皮納特也能……天哪,親愛的……沒錯!那麼,我倒想與他們來比試比試,沒有別的的意思。上帝,連他們能想到發現一個四十英畝的小島,我簡直不敢信;要說發現整個美洲大陸,薩利·福斯特,你再清楚不過了,讓他們用盡腦汁,也決不可能想象到!」
「太好了,艾萊柯!」
「艾萊柯,我的本性並沒有那麼壞;我並不是真的假仁假義的信教,我只是說……只是說……嗯,那老一套信教,你明白嗎?唔,那就是買賣行業的信教。就是……就是……嗨,你知道我的意思么。艾萊柯……是那種……唔,譬如說,你將鍍金的商品擺出來,冒充純金的,你也會不覺得這事有什麼不對的,這隻不過是生意人的一成不變的習慣,是從古自今的習俗,這是忠於……忠於……真是見鬼,我找不出合適的字眼,可是艾萊柯,你是明白我說的涵義的,這裏面並沒有什麼惡意。我再試著換一種說法。你瞧,譬如說有這麼一個人……」
一九零四年
在這天餘下的時間里,薩利將賬目記得是一塌糊塗,漏洞百出,艾萊柯也無心專註于干她自己的事情,有時候甚至拿起一個花盆,或是拿起一本書,或是揀起一根木頭,竟忘記自己打算要幹什麼。因為他們倆現在都想入非非了。
「你知道嗎,艾萊柯,我覺得我們做錯了一件事……這可是你的錯。我說的是那件婚姻大事。」他端坐下來,肥胖得跟蛤蟆一樣,慈眉善目,活像一尊青銅佛像,說話認真起來了。「你想想看……已經五年多了。你一開始就堅持同一個策略,每次我們的身價一提,你就總是要堅持將擇婿的檔次提高了一個檔。每當我們認為要舉行婚禮的時候,你總是發現前面有更大的機會,我也就再一次失望。我認為你未免太難滿足了。有一天,我們會要落到個高不成低不就。起初我們拒絕那個牙醫與那個律師,那是完全正確的……絕對正確的。緊接著又拒絕了那個銀行家的兒子與肉類食品商的兒子……這也是正確的,完全正確的。接著又拒絕了國會議員與州長的兒子……我承認這也是十分正確的。然後又拒絕了參議員與美利堅合眾國副總統的兒子……這也是很正確的,因為那些小小的榮譽稱號並不能保持長久。然後你就打著貴族的主意,我記得那是我們的油礦終於找到石油的時候……對。我們打算躋身本地區的名流,與那門第顯赫、出身不凡的世家貴胄套套關係,那些人的家事非常悠久、神聖非凡,具備大家風範,有著一百五十年的家族史,早已洗凈了一個世紀以前祖先身上所帶有的咸鱈魚與生羊皮的氣味,自從那時以來,就再也沒有誰做過一天苦工,玷污了他們的門第。這就行了!當然應該舉行婚禮了吧?嗨,當然該結婚了。但是又不行,從歐洲來了兩個貨真價實的貴族,於是你馬上又將那些煮著半熟的鴨子放飛了。艾萊柯,這可使人太掃興了!從那之後,又是一串多麼長的隊伍!你拒絕了兩位男爵,換成了兩位子爵。子爵又換成了伯爵,伯爵又換成了侯爵,侯爵又換成了公爵。艾萊柯,現在趁機行事吧!……你已經將賭到極限了。你找到了四個公爵,由你拍板。他們分屬於四個不同的國籍,每個人都身體康健、血統純正,而且都已經傾家蕩產,債台高築。他們的身價很高,可是我們能負擔得起啊。好吧,艾萊柯,別再延誤了,別再猶豫不決了,要根據實際情況作整體考慮,讓女兒們自己去挑選了吧!?」
艾萊柯紅了臉,不過她心裏很感激丈夫。他們沒有再說些什麼,就自甘墮落了。這墮落就是打破了安息日不工作的戒律。因為只有在那一天,他們才有十幾個小時的時間。這隻不過是在墮落的道路上邁出了前行的一步。其他的墮落行為會接踵而來。巨額財富的誘惑是致命的,足以毀壞那些對財富把握不深者的道德防線。
「說得對。」
「那麼,你打算採用什麼辦法?」
整整一天里,這幾個令人心扉蕩漾的字猶如仙境的樂曲一般,回蕩在他們的腦海中。
從結婚的那一天起,艾萊柯就將錢袋拽得緊緊的,除了必備的花銷之外,薩利從沒有揮霍過一點點錢。
「下個周日。」
這句粗俗無禮的話傷透了艾萊柯的心,於是她哭著從他身邊跑開。此情此景讓薩利於心不忍,他非常痛苦與羞愧,寧願出任何代價將那句冷酷的話給收回來。她一句責備的話都沒有說……這更讓他心如刀絞。居然沒人讓他自我反省……她本來可以劈頭蓋腦的羞辱薩利一番。啊,說出那麼多刻薄的話來!她那寬宏大量的沉默當即報復了薩利,讓他反躬自問,喚醒了他自己一連串醜惡的回憶。在過去的這幾年中,無限財源滾滾而來的日子里,他是如何度過的,這些場景一一展現在他的眼前。他端坐在那裡一邊反省,一邊臉上感到發燙,羞愧難當。看看妻子的生活……多麼美好,朝氣蓬勃;再看看他自己的生活……何等輕浮,充斥著庸俗的虛榮,何等自私,何等空虛,何等卑賤啊!再看看他生活的取向……從來就沒有上進心,只有墮落,不斷的墮落!
六個月一晃而過。《薩加摩爾周報》仍舊隻字不提提爾伯里的消息。在這段時間里,薩利曾經三番五次地進行試探……暗示他想要弄清楚一些情況。然而艾萊柯對此卻熟視無睹。薩利這時決定鼓足勇氣,冒險來個正面攻勢。於是他就乾脆提議自己喬裝打扮一番,然後去提爾伯里的村寨,探聽消息,摸清虛實。艾萊柯果斷地堅決制止這個危機的計劃。她說:
「還沒算出來呢,是不是?算吧算吧。你準備將那兩萬塊錢投出去了嗎?」
「橫空出世的不義之財是個圈套,對我們毫無好處。狂熱的歡笑是短暫的,可是為了這個,我們將甜甜蜜蜜、和和美美的單純而又幸福的生活都丟棄了……讓我們成為別人的前車之鑒吧。」
當時傳來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這個使人驚喜萬分的消息是從鄰近的一個州傳來的,這戶人家惟一在世的親戚就住在那個州立。他是薩利的親眷女……親屬關係還不大清楚,也許是個遠方的叔伯,也許是隔了兩三房的同輩堂兄。這位親戚的名字叫提爾伯里·福斯特,是一位七十歲的單身漢,據說家道殷實,性情有些乖戾,還有些執拗。從前薩利曾經與他有過一次書信往來,希冀能與他攀附上親眷關係,可是以後再也沒有做過這樣的蠢事了。現如今,提爾伯卻給薩利寫信,說他將不久於人世,死後願意將三萬元現款遺贈給他。他說這倒並不是出於親情,而是因為在他的一生中,金錢曾給他帶來太多的煩惱,現在他冀望能在死後將這些錢放在一個能滿足他心愿的地方,好讓它繼續干禍害人的勾當。這筆遺產將在他的遺囑中作出交代,定會如數照付。但是有個條件:即薩利取得這筆錢的時候,必須向遺囑執行人證實三項;其一,薩利不能以口頭或書面方式顯露出對這筆遺贈錢款的興趣;其二,沒有探聽垂死者邁向死亡的過程;其三,沒有去參加葬禮。
「艾萊柯!」他氣呼呼地說,「我們一向都克勤克儉,省吃儉用,現如今咱們有錢了,似乎……」
真是妙不可言啊!可憐的人,這個主意使他震驚得發傻了,他一下跌倒在船側的龍骨翼板的鋼板上,並且在錨架上擦破了一塊皮。他暈頭轉向了一陣后,然後振作精神,瘸著腿走到他妻子身邊端坐下來,睜開他那雙睡意朦朧的眼睛,閃出一股往日讚譽與柔情的光彩,望著他出神。
他們拉下窗帘,待在家中,不遵守安息日的戒律。他們耐心地苦幹了一場,經過細緻艱苦的工作,他們將持有的股票,列出清單,逐一造冊。那真是一長串可怕的鼎鼎大名!從那些鐵路系統公司、輪船行業、美孚石油公司、越洋電纜公司、微聲電報機公司,等等諸如此類的其他企業,直到克朗代克金礦、德比爾斯鑽石礦、塔莫尼公司的賬款以及郵政部里不清不楚的股票特權。

薩利還是憤懣不平,不過他想換一種說法來搪塞過關,企圖挽救他目前的境遇,從而掩飾他內心的痛楚……彷彿是要改變一下方式,只不過換湯不換藥,就可以將他所要安撫的這個人給矇騙過去。薩利說:
接著他們又陷入沉默,幻想的翅膀飄然而起,飄到全球的各個角落,邀請所有的王公貴族及其家屬來參加婚禮,並且免費提供交通工具送他們回家。
九_九_藏_書位親愛的女人,知道丈夫秉性天賦;即便愛情使她稍稍地把丈夫的天賦高估了一點點,不過是甜蜜與溫柔的過失而已,究其緣由,是愛的緣故,這是可以原諒的。
艾萊柯簡直太高興了,因為她太高興了,以至於經受不住丈夫的糾纏,應允將拿出一筆很大的數目……一千元……而理智卻告訴她花費這麼多錢是一種荒誕無稽地浪費。薩利親吻了妻子五六遍,即便如此,也還是覺得無法表達出他的興奮與感激之情。這種感激與愛心的迸發,使得艾萊柯大大地逾越了節儉的界限,她還沒有來得及約束自己,便又答應她的親愛的另外一筆錢……從餘下的兩萬元遺產中在一年之內凈賺的五六萬元中再給他兩千元。薩利的眼眶中閃動著歡樂地眼淚,他說:
薩利一天到晚忙著賣別針,賣糖,賣印花布,終日不變;艾萊柯一天到晚忙著做飯、洗碟子、打掃屋子、疊被鋪床,每天如此,沒人幫她幹家務,因為兩個女兒都要養精蓄銳等著躋身上流社會。福斯特夫婦知道有辦法能騰出十個小時來,只有惟一的一個辦法。可是夫婦倆人都羞於啟齒;都想等著對方先開口。最後,薩利先說到:
「是西基斯蒙德·西格弗里德·勞恩費爾德·丁克爾斯皮爾·施瓦岑伯格·布魯特沃斯特殿下,卡普雅默世襲大公。」
兩年的時光在一場極大的亢奮之中匆匆掠過。如夢如痴的福斯特夫婦幾乎沒有注意到時光的悄然飛逝。現如今他們已經擁有了三億元的財產,在全國各大財團的董事會裡,都有他們的一席之地。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無數的財富還在不斷地積聚,一次五百萬,一次一千萬,快得幾乎是邊數著錢,錢邊就涌過來。那三億翻了一番……又翻了一番……再翻了一番……再翻一番。
「薩利,要不,我們就找個王族吧,你看如何?」
他的妻子伊萊克特拉是位能幹的賢妻,只是喜歡與夫婿一樣愛幻想,並且私下裡還喜歡看些傳奇小說。她結婚之後……當時她才只有十九歲,還有稚嫩氣……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這個市鎮的郊外買了一英畝地,並且用現金即時付清了地價……二十五元,那是她的全部財產。薩拉丁的財產與其相比還要少十五元。她在那塊土地上開闢了一個菜園,讓給隔壁的鄰居種植,隨便照看。她從這個菜園每年獲得百分之一百的利潤。她從薩拉丁第一年的工資里攢出了三十元錢存進銀行里,第二年從他的工資中,攢了六十元,第三年攢了一百元,第四年攢了一百五十元。這時候他的工資已經增加到年薪八百元,與此同時,他們也擁有了兩個孩子,開支也日漸增大。即便如此,她還是從每年丈夫薪水中攢出二百元錢存在銀行里。在她婚後的第七年裡,她在那一英畝菜地中蓋了一幢漂亮且舒適的房子,還配備了傢具,一共花費了二千元錢。她先支付了一半的錢,然後就將全家搬了進去住。七年之後,她償還清了債務,還剩下幾百元錢,便用來投資賺錢。
「我敢向你們保證,這句話並無惡意。只是隨便說說,是一句玩笑話而已,你們要知道……這沒什麼寓意。他是你們的親屬嗎?」
這件事過去后的一個星期天的下午,他們駕駛著那夢想中的遊艇在夏天的海上揚帆遠洋,悠閑自在地倚靠在後甲板的涼篷底下。兩人都緘默不語,因為在揣摩著自己的心事。連日來這種的時期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更為稀疏平常,遺忘的親近與熱忱已經悄然退卻。薩利那次可怕的暴露起來作用。艾萊柯竭力將那些事情的回憶從心裏驅趕走,可是它偏偏不走,於是那種羞恥與苦惱的心情便玷污了溫馨的夢幻生活。如今在她看得出來,但凡在周日,她丈夫便成為了一個喝的醉醺醺的讓人討厭的傢伙。她對這種情況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最近的幾個周日里,她只要能做到不看他,她就不會去看他一眼。
「那也不能全花掉,親愛的,不能全花掉,不過你可以花費一部分。合理地花費一部分。可是整個本錢……一分一厘……都必須用來賺取利息,並且要利滾利。你是知曉這個道理的,是不是?」
接著他就抱住她。隨後他拿起備忘錄,端坐下來,開始核對第一批要購置的那些大件物品。
習慣能創造出何等的奇迹啊!而習慣的養成又是多麼快,多麼容易啊……那些微不足道的習慣和那些從根本上改變我們的習慣全都如此。如果我們偶然一兩天都在凌晨兩點鐘蘇醒過來,我們就必須小心,因為再重複這樣的情況,就很可能使這種偶然的現象變成一種習慣。只需飲上一個月的威士忌酒……不過,這些都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只是不說罷了。
「上帝!」他熱情洋溢地說,「艾萊柯,你的確是偉大……是全世界最偉大的女人!你真是高深莫測,我欽佩不已。我認為一直對你有資格批評的人,就是我呀!嗨,假如我不那麼想,那我就會知道你手中有錦囊妙計的。親愛的寶貝,我太操之過急,缺乏耐心地了……將你的辦法告訴給我聽聽吧!」
星期六終於來臨了,那份《薩加摩爾周報》也隨即收到了。這時正恰逢埃弗斯利·本內特太太也在他們家中。她是長老會牧師的妻子,正在規勸福斯特夫婦積善行德,捐贈一筆善款。可是,談話還沒有開始就戛然而止……責任全在福斯特一家。本內特太太很快就發現,兩位主人對她所說的話簡直充耳不聞。於是她站起來,又懵然、又氣憤地起身告辭了。本內特太太剛剛走出房門,艾萊柯就急不可待地將報紙封套的外皮撕開,她與薩利的眼神就目不轉睛地掃視著訃告欄,簡直是大失所望!那裡面根本就沒有提爾伯里。艾萊柯從小就是基督徒,教徒的職能與習慣的力量要求她忍受這種情感。她定了定神,以百分之二百的虔誠備感欣慰地說:
薩利的興奮勁銳減了幾分,可他還沒有完全平靜、舒緩下來。
他萬分激動,欣喜若狂地把她摟在懷裡,說:
「就此打住。」
「嗨,我得想想投資煤礦賺的三萬塊錢該派什麼用場啊,不是么?」
「我同意。這件好事做完后,我們該好好休息休息,花錢享受一些這些財產。」
薩利深深地感到失望,漲紅了臉,喜色頓失。
「這是真的嗎?您說的這是真事嗎?」
「從現在起,一年之內咱們就能用一萬賺取兩萬的利潤。賺的錢咱們總可以花銷了吧,艾萊柯?」
「照你說的那種辦法投資……確實是半年,可是我不願採用那種辦法投資。」
「那我們怎麼辦呢?」
「簡直是太好了,艾萊柯!我們先動用一千元,用來買一匹馬和一輛輕便馬車供夏天使用;然後再拿出一千元錢,買一架雪橇和一副皮毯子供冬天使用。」
「千真萬確,絕無虛言。」她回答道。
「沒有。你就等好消息吧。他不是一份債務,而是一份資產。另外那個也是這樣。」
「這個該死的老傢伙,他還真的不死啦!」
這一番寬慰人心的話句句在理,艾萊柯聽進去了,看到事情果然如此,於是馬上產生了電擊一樣的作用。她止住了眼淚,重新煥發出勃勃生機。她眼睛里閃耀著光芒,心中充滿感激之情,舉手發誓,展望未來,她說:
「我的上帝,一萬塊錢一年就變成三萬!咱們將那筆錢都投進去,那就可以拿到九萬元了!我馬上寫信,現在就投資股票……明天恐怕就來不及了。」
排字工人將提爾伯里的訃告送上備用架去的時候,不巧又將鉛盤給弄錯了。不然的話,這條消息還是可以在以後某一期的報紙上刊登出來的,因為《薩加摩爾周報》從來不浪費「備用」材料,在它們的字架上,只要是不發生搞亂字的事故,「備用」材料是長期閑置在那裡的。但凡搞錯了的鉛字材料,那就嫣然成為廢品,再也不會被起用,這種材料付印的機會也就一去不復返了。所以,無論提爾伯里高不高興,就算他在墳墓里盡情地大吵大鬧,那也無濟於事……反正在《薩加摩爾周報》上永遠無法刊登他去世的消息。
這位受了奉承的,樂滋滋的女人將他的嘴唇靠攏他的耳朵,悄悄地對他說了一個王子的名字。這使他高興的憋不住了呼吸,樂得臉上放出狂喜的光彩。
然後他們上樓去睡覺,由於高興得無比亢奮,竟連客廳里的蠟燭都忘記吹熄了。他們脫去了衣服,這是才想起這件事來。薩利說,讓它們點燃著算了,蠟燭即便值一千塊錢,他們也負擔得起。但是艾萊柯還是下樓去吹滅了蠟燭。
「足夠了,艾萊柯。」
「還不太遠……也就是兩三年吧。這考慮將這筆錢再安排了兩次投資:一次是投資石油,另一次是投資小麥。」
「我想想……唔,滿打滿算,大約能凈賺十八萬,也許還能多賺點些。」
從此以後,安息日來臨后,他們就不再恪守戒律了。這是走向錯誤途徑、不可忽略的第一步。每個星期日,他們在做過晨禱之後,就將整天的時間用來編造……編造花錢的辦法。他們將這種絕妙的消遣持續到半夜之後。每次進行花錢對決時,艾萊柯都會毫不吝嗇地拿出幾百萬,捐贈給知名的慈善機構與宗教事業上,薩利也出售闊綽,拿出同樣數目的巨款,花費在一些開支用度上。起初他們還給這些項目分別冠名別類以各種名目,只是第一次這樣的。後來這些名目漸漸失去了鮮明的色彩,最終淡化成「雜費」二字,這樣就完全成為……但很有可靠性……全都變成了不明不白的空名了。因為薩利已經開始揮霍用度了。他花費了這好幾百萬元錢的巨款錢款來增加家庭的日常用度……如購買牛油蠟燭方面的費用,這已經成為一個嚴峻且極為棘手的問題。艾萊柯起初還感到焦慮,然後過了不久,她就不再擔憂了,因為發愁的根源已經不復存在了。她很痛苦,她很悲傷,她很害羞,可是她卻緘默不語,因此就成了包庇的同謀了。薩利開始從商店裡偷竊蠟燭了,向來如此。巨額的財富對於一個窮慣了的人是一種禍害,它侵蝕他良心的血肉與骨髓。福斯特夫婦窮困的時候,人家講無數的蠟燭託付給他們,都信得過。可是如今,他們卻在……我們還是不要詳述這個問題吧。從偷竊蠟燭到蘋果只有一步之遙,薩利又偷起蘋果,後來是偷肥皂,又偷楓糖、罐頭、陶器。人們但凡開始走下坡路,那就很容易越辯越壞了啊!
「金盆洗手了?」
「不高興。倘若一輩子最後乾的一件事就是將錢送給別人,然後戕害於他。我聽了他們的話后,興許也不會高興。可是,艾萊柯,別管提爾伯里了,咱們說點兒實實在在的事吧。我看倒是值得將那三萬塊錢都投煤礦里去,這樣做有什麼不好嗎?」
其實在這段時間里,他們並不知曉自己完全冤枉了提爾伯里。提爾伯里是個很講信譽的,按照信上所說的那樣,他已經過世了,並且如期過世。如今他已經過世了四天多,對九-九-藏-書死已經習以為常。他徹底地死去了,死得完完全全,正如公墓里任何其他新埋葬的死者一樣。他死後過了一些時間,也還是準備刊登的,本打算在那個星期的《薩加摩爾周報》上發布訃告,只是出於一件偶然的事情,訃告被遺漏掉了。這種疏漏時間對任何一家大都市的報紙是從不會發生的,可是對《薩加摩爾周報》這樣的鄉村小報來說,卻不足為怪。那一次是刊載社評版的那一版正在編稿之時,霍斯提特淑女冷飲室和根茨冷飲室免費送來一夸脫草莓冰激凌,編輯先生於是為了表示感謝,連忙撰寫了一些讚譽的言辭,結果,本來排好版的為提爾伯里寫的那幾句平平淡淡的悼詞竟被編輯先生給遺忘掉了,騰出的版面刊登了編輯對冰激凌店熱情洋溢的答謝辭。
「一切都似乎多麼奇妙、太美妙了!這是三百六十四個古日耳曼諸侯國中歷史最悠久、貴族味最濃的公國之一,而且也是俾斯麥取消割據后很少幾個允許保留族產的王室之一。我知道那個莊園,我到那裡去過。那裡有一個制繩作坊,一個蠟燭廠,還有一支軍隊。一支常備軍。步兵、騎兵都有。有三個兵,一匹馬。艾萊柯,咱們漫長的等待旅途既有傷心,也有希望,上蒼有眼,我現在真感到高興。我又高興,又感激你,親愛的寶貝,這都是你的功勞。日子定在哪一天嗎?」
「那一個是誰,艾萊柯?」
薩利還沒來得及仔細考慮,順口就說:
他承認自己輸了,因此便無精打采、俯首帖耳了。艾萊柯用眼神表示了對他的寬恕。
自尊心迫使薩利要說點什麼,可是他有沒有想出什麼合乎情理的話來,於是他就脫口而出地說出上面那些話來。隨即,他便盜了一個壘球……這是他的說法……於是就溜之大吉,以免遭受妻子一連串的責難。
後來他們動彈了一下,筋疲力盡地抬起頭來,若有所思地相互瞪著看,愁悶痛楚,心神恍惚,接著又像小孩子似的顛三倒四說起胡話來。他們常常只說半句話,就緘默不語,似乎是不知道說什麼,或者就是想不起該說什麼。有時候他們從沉默中蘇醒過來,便有一種模模糊糊的知覺,知道他們的心中所想過的什麼事。然後,他們帶著無言的關懷,輕輕地牽著彼此的手,表達相互的同情與支持,似乎好像在說:「我就在你身旁,我不會丟棄你,我們一起來共同承受這個不行;總會解脫出來,遺忘這些,總會找到一塊墓地可以安息,耐心點吧,不會等待太久了。」
「不可能的事!你是開玩笑吧!」
「這些收入我們能夠花費多少?」
沒有,她還沒有擇選好。他們必須在市場上調查一番……他們就是這麼做的。他們首先將兩個人作為優先考慮的對象,他們是正值大好前途的年輕律師布雷迪什和年輕牙科醫生福爾頓。薩利一定要請他們來吃飯。然而不必馬上就請到。艾萊柯說,這事暫且不急。留意這兩個年輕人,等等看;如此重要的大事,要慢慢來才不會有任何閃失。
在這三天之中,這對夫妻猶如騰雲駕霧一般,腦子裡充滿了一片痴心妄想。他們對周圍的一切他們只有一些模糊地意識,所有看到的東西都是影影綽綽,彷彿隔著一層面紗。他們沉浸於幻境之中,常常聽不見別人所說的話,聽見了也往往不明其意。他們回應別人的話,也往往是答非所問或是信口胡說。薩利賣糖漿時用秤稱,賣糖時用尺來衡量,人家買蠟燭,他卻將肥皂拿給人家。艾萊柯將貓放入洗衣盆中,拿牛奶倒在臟衣服上。大家對此都目瞪口呆,莫名其妙。於是到處竊竊私語地說:「福斯特夫婦到底怎麼樣啦?」
艾萊柯心潮澎湃,她從心底感到高興極了。她說:
福斯特夫婦聽后,傷心得渾身發抖,不過他們內心的感覺倒像是很高興似的。薩利含糊其辭……以試探的口吻說道:
那位編輯哈哈大笑起來。
艾萊柯這樣做是正確的,因為當她吹滅蠟燭往回走的時候,她驀然想出一個好的計策,趁那十八萬塊錢還沒晾涼時,將它變成五十萬元錢。
「我打算將整整三百元錢捐給教會……有這麼多的錢,為什麼不花銷呢!」
「那就得感謝上帝的恩賜,別再庸人自擾了。沒有上帝的幫助和指引,我們能夠取得這些驚人的結果,難道不是嗎?」

年紀最小的女兒克萊藤內斯特拉……昵稱為克萊蒂……十一歲,她的姐姐格雯德倫……昵稱為格雯……十三歲,姐妹倆都是文雅嫻靜的好女孩,長得格外清秀。姐妹倆的名字顯示出她們父母的血液中深含一種浪漫的色彩,父母的名字表明這種氣質是從先輩中傳承下來的。這是個慈愛的家庭,因此全家四口人全都有愛稱。薩拉丁的愛稱很奇特,而且分辨不出是男還是女……他叫薩利;伊萊克特拉的愛稱也是如此……她叫艾萊柯。薩利是個好會計與售貨員,每天工作都兢兢業業;艾萊柯是個盡忠職責的母親與家庭主婦,同時她還是一個深謀遠慮、善於精打細算、熟悉生意門道的女人。從早到晚,他們就在那間舒適的起居室內,卸去一天的疲倦,生活在另一種美好的世界里。他們輪流朗誦傳奇小說,做各種美妙的夢幻,在奢靡富麗的宮殿與陰森可怕的古堡所展現的熱鬧而豪華的騷動氛圍中,與王公貴族以及華貴的封建領主和名媛們為伍。
他閉上眼睛,靜靜地躺了一會兒。然後,臨終前的寒意漸漸爬上了他的心頭,他的腦海也逐漸失去了知覺,他低聲細語地說:
「全部能花銷掉。」
「他還好?嗨,不瞞您說,他五年前就進了鬼門關了。」
「賺大錢的辦法。」
還未等從這封信所引起的情感風波中完全蘇醒過來,艾萊柯就即刻寫了一封信到這位親屬的居住處,去訂閱了一份當地的報紙。
「那咱們就照章辦事。而且……我還非要這樣辦不可。要結婚就按與民女聯姻的排場辦,不這樣辦就別結婚。」
他遺忘掉了這個細節。他應答不上來,也沒有什麼可說的。艾萊柯接著說:
「對……也許還要晚一點。」

「都是我的錯,你不要原諒我,我實在是無法承受!我們成了窮光蛋了!窮光蛋,我的不幸的遭遇啊。婚禮慶典再也不能舉行了,全都完了,一切都成為了過去;現在我們連個牙醫都請不起了。」
「謝天謝地,他還沒有過世。再說……」
抱怨的責難聲,涌到了薩利嘴邊,他想說:「我懇求你拋售,可是你……」他沒有說出口,他不想在追悔莫及的艾萊柯那顆破碎的心上再增添一份傷害。他湧現出了一種比較高尚的思想,於是對她說:
福斯特夫婦根本沒聽進去,他們的內心被不幸的苦酒堵得滿滿的,什麼也裝不下。他們低頭坐著,除了心痛以外,全身毫無知覺。
「我才不管呢!」丈夫怒氣沖沖地回答,「你心裏難道不是這麼想的嗎,你如果不是虛情假意地虔誠宗教,你也會老老實實地說話。」
薩利感激涕零地說:
「他們好像是發了橫財似的。」
他們的生意慢慢地有些混論。有必要將股票的賬目記錄下來,理清頭緒。福斯特夫婦知道這一點,意識到了這點,明白那是迫切需要的事情;但是他們也知道,想圓滿完成這項任務,那就必須要善始善終,中間不能有間斷。完成這項工作需要一連十幾個小時;可是,他們到那裡去找一連十幾個小時的空閑時間呢?
「的確,聽起來真是很不錯,艾萊柯!那麼,到時候我們那些股份就值……能價值多少錢?要等到什麼時候?」
「別這麼慌張。不等那筆錢到手,咱們就認購不了股票,這你還不知道嗎?」
「為什麼要這麼稱呼呢,薩利?」
「老天爺,就像提爾伯里·福斯特那麼難纏!……這是我們那裡的一句俗語。」
「是,艾萊柯,確實如此。」
慶賀派對舉行的很順利。老少咸集,朋友們濟濟一堂。青年人當中有弗洛西·皮納特、格蕾絲·皮納特以及她們的哥哥阿得爾伯特·皮納特,他還是個從學徒成長起來的年輕補鍋匠,生意很紅火。還有小霍薩納·迪爾金斯,他是一個剛剛出道的泥瓦匠。阿得爾伯特和霍薩納,已經對克萊藤內斯特拉和格雯德倫·福斯特獻了幾個月的殷勤,兩個女孩的父母發覺以後,心中暗自歡心。但現在他們卻發覺已經高興不起來了。他們意識到經濟狀況的變化,已經在他們的女兒與這兩個年輕的工匠之間築造起了一道社會地位之間的屏障。他們的女兒完全可以將眼光放高一些……的確如此。對,必須得這樣。他們決不能嫁給比,律師或是商人這個等級低的人,父親與母親會幹預這件事,絕不容許女兒與身份低下的人家裡通婚。
冗長乏味的五周悄然逝去了。《薩加摩爾周報》每周六都準時送到,可是一次也沒有提及提爾伯里·福斯特。這時,薩利再也沒有任何耐心了,他惱羞成怒地說:
「哦,艾萊柯,你是巾幗英雄,是我的心肝寶貝,我們終於自由了,我們財源滾滾,再也不用靠節衣縮食來過日子了。這一回該開懷暢飲了!」於是他取出一品脫雲杉啤酒,捨命陪君子,他一面說「他媽的就是貴!」而她的眼睛里則略帶責備,卻又因歡喜而濕潤的眼眸,溫柔地指責著他。
看起來,她丈夫彷彿是一塊石頭落了地。他一句話也沒說,他已經快樂得無以言對了。
「嗨,那還用說!我是遺囑執行者之一。他什麼都沒有留下,只有一架獨輪小推車留給我了。那車還缺了輪子,沒什麼用處。不過總算是件東西吧,為了報答他,我就給他拼湊了幾句悼詞,但是又讓別的稿子給擠掉了。」
此後,艾萊柯最後一次擔心做投機生意。她第一次嘗試這種交易的時候,曾經因過分焦慮而失眠,急得面色慘白,現在她至少沒有那麼擔憂了。

可是,他們這些想法與計劃都只能私下隱藏在心中,還沒有能在表面上顯現出來,因此對這次慶祝會並沒有籠罩什麼陰影。表面上卻顯得很躊躇滿志的矜持與高傲,以及氣度非凡的派頭與從容不迫地舉止風度,這就使得賓客們都發出由衷地讚歎,感到十分的驚訝。這一點,大家都察覺到了,並紛紛議論,但是誰也不能猜測出其中的奧秘所在。這是一件令人驚奇不已的事情,時間非同尋常的神秘事情。有幾個人隨口談及兩句,卻沒料想到他們猜測的是如此正確:
這對夫妻只要耐心等待下一周的報紙……提爾伯里顯然是推遲了死期。這就是他們的想法與決定。於是他們就將這件事情擱置在一旁,儘可能的振作精神繼續他們自己的事情。
時隔不久,他又故態復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