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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也不痛

一點也不痛

作者:理查德·耶茨
「什麼環?」
「行,寶貝,沒問題。」
「新消息?」
「你看啊,我們比你先進入狀態了,而且我也想讓你看看這個地方……馬提,悠著點!」她笑著說。「換別人喝那麼多開車我早慌了,不過馬先生從來都沒問題。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司機,喝了沒喝,沒區別。」但是他倆沒在聽。深吻之中,傑克的手溜進她的外套,熟練地穿過層層阻礙,來到她的胸前。「還生我氣嗎,寶貝?」他嘴對嘴地咕噥道。「去喝一杯吧?」她緊緊攫住他的後背不放。然後讓自己被轉過來,這樣他的手就可以向她大腿深處偷偷進發。「好,」她耳語道,「但是就喝一杯,然後……」
「你不喜歡這些新來的嗎?」米拉也壓低嗓音,不讓也算是新人的小賴聽見。「他們對我都挺好的。」
她笑了笑,「沒事。」他沿著過道走遠,她問,「這是哪一出?」
「那好,」她說,「聽到這我太高興了。」他們誰也沒再說什麼,就這樣好像過了很久。他們的緘默在半導體,笑聲和咳嗽聲中顯得異樣。哈里心不在焉地用大拇指翻著《大眾科學》。麥拉看著他床頭的一個相框楞神,這張擴印的快照,是新婚之後他們在密歇根州娘家的後院照的。照片里的她風華正茂,穿著那條1945年的裙子顯得雙腿修長,她不會穿衣甚至不知道怎麼站,滿臉稚氣,笑容無憂無慮。但是哈里——奇怪的是——他在照片里卻顯得比現在還老。可能因為臉盤更寬體格更壯,當然也得益於深色鑲邊的艾森豪威爾夾克和鋥亮的皮靴。哦,他那時這麼帥氣,沉穩的下巴,剛硬的灰色雙瞳——比起那些塊頭過於結實的男人——比如傑克——要好看得多。不過日漸消瘦讓他的眼神不再犀利,嘴唇的線條也軟了下來,像個瘦瘦的小男孩。他的臉色現在很襯身上的病號服。
「不管怎麼說,我真特別感謝。」實際上她更願意自己坐公車來,像往常一樣。每周日來探望丈夫的四年間,她已經習慣了坐長途汽車,而且喜歡在漢斯德倒車回家的時候,到車站旁的小餐館里點咖啡和蛋糕。但今天她和傑克去馬提和艾琳家串門,飯吃得實在太晚馬提不得不提出載她去醫院,她也只好答應。艾琳和傑克自然都得跟著去,而且搞得像他們做了一件大好事。不過你總得客氣一下。「坐車確實是,」麥拉說,「比坐公車要——傑克,放手!」傑克說,「噓——噓,沒事,寶貝。」她甩開他的手,身體扭開。看著他倆,艾琳咬著舌尖吃吃的笑,麥拉感覺有點臉紅。其實沒什麼可不好意思的——艾琳和馬提知道她跟傑克的事兒,幾乎她所有的朋友都知道,也沒人說什麼(說到底,這跟守寡有什麼區別?)——只是傑克不能太過分。他就不能把自己的手看住,安分一會兒?
「好,」哈里這麼說,不過雜誌還是取得了勝利。他又翻開它,找到那篇read.99csw.com文章隨便地看了起來,好像為了確定就是那一篇——不一會就看了進去。
「你這本雜誌帶的太好了,」哈里說手裡那本《大眾科學》,「正好有一篇我想讀的文章。」
「你以為我有毛病啊?」艾琳說,「你當我願意讓傑克在後頭糾結著這麼一路回去啊?」她咯咯地笑,沖她使眼色。「你進去這會兒能哄他高興就不易,更別提回家了。不,聽著,我們在這轉兩圈,親愛的,或者去喝兩杯,然後八點準時到這接你。」
麥拉在車子後座挺身坐直,捋平襯衫,推開傑克的手。
「哦,他在做引流。」哈里說,靠在黃色的枕頭上。「小沃人不錯,他能回來我挺高興的。」他放低聲,偷偷說:「說實話,他這樣的人不多了。老人兒都不在了,要不就是轉到了外科。」
「一直,」麥拉告訴他,「開到圓環那,就聖誕樹那兒。然後右轉,過了行政樓然後一直走到頭」。他這樣開過去,快到那低矮狹長的結核病大樓時她說,「到了,馬提,就這兒。」他把車靠邊,她揀起給他男人帶的雜誌,踩在外頭灰薄的雪上。
「好極了。」收音機一個一個地收聲,閑聊也消聲滅跡。但就當波女士奏出第一個音符之前,一個矮胖的護士砰砰地踩著膠底鞋走進過道,張手攔住鋼琴,要說些什麼。波拉切克太太向後坐下來,這名護士伸長了脖子對病房一頭喊道:「探視時間結束!」,然後轉向另一頭,「探視時間到!」她在消毒麻布面具之後對波太太點頭示意,又跺著腳走開。和樂隊開小會之後,波太太開始演奏《鈴兒響叮噹》的前奏,她隨之搖擺,來掩蓋探病者離開的干擾,有的歌手低聲咳嗽,等待觀眾安靜下來。
「還好啊。」她說,「那天收到我媽的一封信,祝聖誕快樂之類的。她問你好。」
「她現在周六來。她昨晚上來了。」
「哦,是啊?」哈里說,「那倒不錯。」談話停頓了。「哈里?」她說。
「錢司先生,晚安。」麥拉說,錢先生微笑點頭致意。她跟賴奧梅和那個老人道別,經過沃特的輪椅時,她說了聲晚安。挽著哈里骨瘦如柴的胳膊,她心裏感到恐怖,並小心翼翼地和哈里保持步調一致。等候廳里氣氛尷尬,他們倆面對面站在流連的人們之間。
「哦,周五晚上有人打架,我們打賭來著。我都給忘了。」
「一定,威太太。」
車裡一股溫熱的威士忌氣味,縈繞在櫻桃紅的煙火之間,艾琳高聲地說,「唔呼!趕緊上車,關門!」門一關上傑克就把她摟了過來,低沉地耳語道:「你好啊寶貝。」他們都有一點醉,連馬提也眉飛色舞的。「坐好了各位!」說著,他們拐過行政樓,路過聖誕樹,在直路上開始提速。「大家坐穩了啊!」艾琳的扭過臉來叨咕,「麥拉,親愛的,你看,我們在前頭找到一個特好的地兒,那種路邊九-九-藏-書小店,不過特便宜。那什麼,跟我們上那小喝一杯怎麼樣?」
「好吧,晚安,寶貝。」
「他衣服兜里那東西是幹嗎用的?那瓶子?」
「我是說,你另一邊需不需要動手術。」
「我還是覺得讓你們這麼老遠送我不太合適,」麥拉沖正開車的馬提說,以示禮貌。
「不錯,你呢?」
「誒,」馬提問,「怎麼走?」
「怎麼了,寶貝,」他笑著輕聲道,「沒事。」
「有沒有新消息?」
「不痛了,一點也沒。」哈里說。「只要不把胳膊舉得太高就沒事。有時睡覺翻身也痛,但是只要我保持那種……正常的姿勢那樣就,一點也不痛。」
「也行,不過我其實……」
他抬起頭。「哦,你好啊,親愛的,沒看見你過來。」她附過身,在他臉上快速地親了一下。有時他們會親嘴,雖說那違反醫院規定。
她隔著哈里的床,瞧見賴奧梅正在那躺著聽收音機。「小賴,你好啊。」
「你好,威太太。沒看見你進來。」
「給丫關了,」馬提說,再次鳴笛,轉入快車道。
「你感覺怎麼樣,哈里?」她說。
「你沒事吧,傑克。」她告訴他。「我不開玩笑,起開。」他的手不折騰了,胳膊還是膩歪地搭在她的肩頭。麥拉不睬他,望向窗外。那是十二月底的一個周日傍晚,長島的街道看上去死氣沉沉。髒兮兮的積雪硬殼堆在路旁,酒鋪里的紙板聖誕老人斜著眼往外看。
「可是呢,這事好像又過去了,上禮拜艾琳跟三個女孩中飯吃了兩個鐘頭,誰也沒說什麼。有個叫露絲的,盼著被炒魷魚都盼了幾個月,什麼事也沒發生。」
「你看起來好多了,」她說了謊,「要是再胖點,你就跟好人一樣。」
哈里瞥了一眼手錶。「你今天晚了。公車晚點了嗎?」
「天,」哈里說,「沒想到都這麼晚了。來,我送你出去。」他慢慢坐起,兩腳擺向地下。
「哦,不不不親愛的。我說過了,最近一陣都不會有這種消息——我跟你解釋過了對吧。」他笑著皺著眉,表示這個問題的可笑。很久以前,在她問道「你什麼時候能出院回家?」的時候,他就是這樣的表情。他接著說:「你瞧我上一次手術還沒好徹底。這種事急不得,術后恢復是一個很長的過程——特別是像我這些年——四年了吧——有這麼多次反覆的病例。所以他們得再等半年,或者更長,我不知道,看這半邊的情況再考慮另一邊。誰也不能打保票,親愛的,你知道的。」
「聽聽廣播怎麼樣,孩子們?」艾琳說道。她按下一個按鈕,一個人勸大夥現在,今晚,呆在家裡好好看電視。她調台,一個人說,「沒錯,你的錢在克勞福百貨更值錢!」
車頭燈照亮了進來的路。她迎著跑過去,站在風裡等。
「就這兒,」艾琳說,「八點整,這門口。行,趕緊上去吧別把我們都凍死。」關上車門的時候麥九*九*藏*書拉衝車里微笑,傑克卻一言不發,沒有微笑,或者揮手。車子開走,她沿著小路和台階走向結核病大樓。
「哦,我以前見過他嗎?」
巴掌大的等候廳里聞起來是水暖氣和濕漉漉的膠鞋的味道。麥拉快步穿過,路過標有護士室-消毒區的房間,來到寬敞嘈雜的中心病房。病房裡三十六張床被一條走廊分成兩半,又被齊肩的隔斷分成六個開放區域。為了和醫院洗衣房裡未污染的織物分開,床單被罩和病號服都染成黃色——這種黃色和牆上的慘綠摻在一起,麥拉總是不習慣。噪音也讓人受不了,每個病人都有個半導體而且似乎同時在放不同的電台。一些床前有幾撮來訪者,一個新來的病人正摟著媳婦接吻——但別的床上看書聽收音機的男人們都顯得很孤單。
「那好,」哈里說,「好好的,寶貝。下周見。」
麥拉的丈夫直到她走到跟前才瞧見她。他正盤腿坐著,凝眉看著大腿的什麼東西。「你好,哈里。」她說。
「哦對對對!」哈里笑著說,「忘了一乾淨,沃特。」他從床頭櫃抽屜里拿出一塊錢遞過去,他接過錢,用細長的手指折起,掖到口袋裡的瓶子旁邊。
汽車一開到醫院裡頭,艾琳轉過來說,「這挺漂亮的。不開玩笑,這多漂亮!你看,他們這有一聖誕樹,燈什麼的都有。」
「哦,我想起來了,」哈里這麼說,但她看得出他不記得,而且沒有在聽。
「你好嗎,威太太?」
「兩清了,沃特。」
「我沒公車,」她說著,脫掉了外套。「有人送我來。艾琳,我班上的那個女孩,他跟他老公開車送我來的。」
「嗨沒事,」馬提咕噥一聲。他鳴笛,衝著前頭一卡車添了一句,「讓這孫子滾蛋。」麥拉有點不悅——為什麼馬提總是那麼火大?——但是艾琳,馬提的老婆,從前面擰過身來沖她友善地抿嘴一笑。「別理他,」她說,「讓他禮拜天出來總比在家躺著強。」
「哦,謝謝,真棒。」他接過雜誌,攤在床上:《生活》,《克里爾周刊》和《大眾科學》。「真不錯,親愛的。坐這待會兒。」麥拉把外套搭在床邊的椅子背上,坐了下來。「你好,錢司先生。」她對隔壁床上點頭微笑的削瘦黑人說道。
「好了,」馬提說,「這下快了。」卡車轉彎,他們加速前進,大街變成馬路又變成高速,把街道和商店甩在身後。
「然後,情兒,咱們直接回家。」
「鈴兒響叮噹」一曲結束,掌聲寥寥。接著,樂隊開始真正賣力演出。鋼琴奏出肅穆的和弦,歌聲響起:「聽!那天使的歌聲,歌頌新王的誕生……」突然間麥拉喉嚨一堵,街燈模糊起來。她咬著指節,悲戚地啜泣,縷縷哈氣消散在黑中。她花了很久讓自己停住,每次的抽噎很遠都聽得到。終於她停下來,或者就快停下來了,她控制住顫抖的肩膀,擦乾鼻子收好手絹,用一種讓人放心的,置身事外的姿read•99csw.com態,「啪」的合上手包。
「啊,抱怨不管用。」錢司先生說。
「啊,親愛的?」
「哦,真好。幹嘛不讓他們上來?」
「好,」她這麼說,但心裏說:「就不能等我走了再看?」哈里在面前翻著雜誌,強忍住想看的念頭,說道:「別的怎麼樣,寶貝?工作之外的,我意思是。」
他把輪椅倒回去調頭,麥拉才看見他的胸背和肩嚴重畸形,向山巒一樣突起。「打攪了,」他說著,露出疲憊的微笑。
「成,哈里,」他說,「兩清了?」
「好,」麥拉說,「沒問題。」
「哦,是嗎?」哈里說,「線筒?對,我想起來了,我姐姐也這麼弄過。線筒。你說的沒錯,這個跟那意思差不多,就是大一號。」
他們就這樣度過了一小時探視剩下的時間。快到八點的時候,一群人沿著過道,費力地推來一架裝有橡膠腳輪的鋼琴——周日晚紅十字會合唱團。帶頭的是波拉切克太太,她高大和藹身著制服,演奏鋼琴。一個面色蒼白總是嘴唇濕濡的年輕男高音推著鋼琴,身後跟著女歌手:滾圓的女高音身著塔夫綢禮服,顯得雙臂粗大,清瘦的女低音不苟言笑,夾著一個公文包。他們把鋼琴推到病房中央,正好是哈里的床邊,開始整理樂譜。
「這個嗎?」哈里說著,舉起它。「這叫紡織環。」
「不不,沒事。」他說著,把腳擠進拖鞋裡。「幫我把那睡衣拿來,親愛的?」他站起身,她幫他套上一件老兵醫院的條絨睡衣,有點顯小。
「你太太今天一會兒來嗎,小賴?」
「你想做個什麼呢?」
「拿錢」,半導體音幕中穿出一句話,麥拉回頭,看見一個矮小的男人坐著輪椅沿走廊過來,像所有肺結核病人一樣用腳拖行,以避免手推輪椅帶來的胸部疼痛。他笑著朝著哈里過來,露出一口黃牙。「拿錢,」他停在床邊說道。他胸腔上類似繃帶的東西伸出一根膠皮管,用別針盤繞著固定在上衣,另一頭接到沉沉墜在胸前口袋裡的皮蓋小瓶。「趕緊的,」他說,「拿錢。」
「謝了,親愛的。」他說著,嘴裏的煙隨之晃動。他往後靠著枕頭,伸直套著襪子的雙腳。
「誰,沃特?見過吧。我還在外科動手術那陣你應該見過他,親愛的。小沃在那呆了兩年多,剛轉到這兒。這孩子受了不少罪,挺有種的。」
「對,」麥拉說,「那什麼,你們回家吧,我跟以前一樣坐公車就行。」
然後她沖隔間另一頭總是叫不上名字的老人微笑——她從來沒見過有人來看他。他微笑致意,略帶羞澀。她坐定,打開手袋找煙。「哈里,你腿上放的是什麼?」那是個金色的木環,邊上一圈木腿打著藍色毛線。
「晚安」,她說,然後掂起腳尖,親了他的臉頰。「晚安,哈里。」她在門口轉過來,看著哈里走回病房,高腰睡衣緊緊包裹著他。她出來走下樓梯,一陣寒風襲來,她豎起衣領。馬提的車還沒來,九_九_藏_書路上空無一人,只剩探視者遠去的背影,他們從路燈底下向行政樓旁的公車站走去。她走近大樓,裹緊外套以躲避寒風。
「沒錯,哈里。對不起。我不是想瞎問。我只是想問問你感覺怎麼樣。你還痛不痛?」
「紡織環。是這麼回事,你用毛線針,這樣把毛線繞在木腿上,一圈一圈的繞,最後出來一個毛圍脖或者毛線帽。」
「好吧哈里,」麥拉說,「趕緊回去,躺在床上聽音樂吧。」他地站在那裡睡袍敞開,看上去弱不經風。她伸出手來,齊整地把袍子在合在胸口,把晃蕩的腰帶緊緊紮好,而他就這麼低著頭,笑著看著她。「趕緊進去,免得著涼。」
艾琳聳著肩膀抱著自己轉過來,「哦喔,外邊太冷了,啊?寶貝,你看多會能完事?八點?」
「哦」,麥拉說,「替我問她好。」
「哦,不知道,弄著玩。帽子什麼的吧。沒想好。」他捧著自己的作品左右端詳,然後俯身放進了床頭櫃。「找點事干唄。」她遞煙過去,他抽出一根。他彎腰接火柴的時候,她從他敞開的黃色病號服里看到瘦骨嶙峋的胸膛,其中肋骨被移除的一側塌陷進去。露出一部分最近一次手術剛剛愈合的難看傷疤。
「哦,他們呆不住——還得去別的地兒。不過他們問你好。看我給你帶什麼了。」
「還行。」
「哦,這樣啊。」麥拉說,「這有點像我小時候用那種線筒,上頭有勾子。把線繞著勾子纏好這麼一拉,就出來一根粗線。」
「哦,還行。你記得我上回說的那個珍妮午飯吃太久被炒了,然後所有人都怕他們在半小時午休時間上頭卡我們?」
「唔——唔」,誰的母親說了一句,縮著脖子往門外挪,「今晚上夠冷的啊。」她轉身向兒子招手,然後攥住丈夫的胳膊,走下積雪的台階。有人扶著門讓其他人出去,放進來一股颼颼的冷風。門關上了,廳里只剩下麥拉和哈里。
「哦,他們還行,」哈里說,「我意思是,你看,我和沃特這樣的老病號更談得來。我們在一塊久了,經的事也多。我說不上。這些新來的有時說話吧,讓人生氣。你比如說,他們都對結核病一竅不懂,可是一個個都跟醫生似的,你說什麼他們都不聽。這種事就特彆氣人。」米拉說她明白了,同時感覺不能再繼續這個話題。「艾琳說這個醫院很漂亮,聖誕樹啊什麼的。」
麥拉用煙屁新點了一支煙,拿起那本《生活》,開始翻看。不時抬頭看他:他躺著看,咬著指甲,用蜷起來的腳趾挖另一隻腳底襪子上的洞。
「別,不用,哈里。」麥拉說。「你躺好了。」
「哦,是嗎?」哈里小心翼翼地伸手過去,把煙灰彈進床頭柜上一塵不染的煙灰缸。長時間的醫院生活把他所有的動作都變得一板一眼。「最近工作怎麼樣,親愛的?」
哈里從雜誌里抬起頭,「晚上好,波太太。」她的鏡片對他閃著光。「今晚好嗎,哈里?想不想聽聖誕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