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思娃從父親身後叫。「你活著是為了什麽？」

「這樣啊！這樣啊！」

思娃站起來，一邊用力喘著氣，一邊向前走。衣服被強風吹得亂七八糟，她一直向前走。瀑布的水聲愈來愈大，她快速的走，數度用手擦去鼻涕，彷彿腳底下就是瀑布。

「賣了些什麽？」

思娃一面咬著芒草的葉子，一面說：「去死好了！」

思娃覺得父親這種不著邊際的回答，十分愚蠢，她一面呸呸的吐出芒草葉，一面怒罵：「笨蛋！笨蛋！」

從春之土用①到秋之土用，都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自馬禿山冉冉昇起幾縷白煙，即使從遠方也可以看得見，這時節山中樹木精氣多，很適合燒制木炭，因此燒炭的人們也開始忙碌起來。

只是一條小小的鯽魚，牠只不過嘴巴一開一合，動了動鼻尖的疙瘩而已。

「沒有！」

暴風雪！一股腦兒全打到臉上。不知不覺跌坐在地上，眼看著頭髮和衣服全變成白色了。

小鯽魚在瀑潭附近的水域四處來回的游著。一會兒似乎要振起胸鰭浮出水面，卻又忽然用力搖擺尾鰭，潛入深處。

「思娃，賣了什麽？」

一會兒追逐水中的小蝦，一會兒又躲在岸邊茂密的蘆葦草里，一會兒又啄了一口岩角上的青苔，高興的玩耍著。

這才明白，原來在水裡，於是一下子變得非常輕鬆、舒暢。

滑子菰是一種滑滑的小香菰，可以賣很高的價格。它是成群生長在長滿羊齒類植物的腐木上，思娃每次看到這種青苔，就會想起唯一的朋友。她很喜歡在裝滿香菰的籃子上撒上青苔，帶回小屋。

註釋：

一回神，四周已微暗。微微的可能感覺到瀑布的響聲，感覺它似乎一直在頭頂上。身體隨著嘩啦啦的響聲，搖搖晃晃的動著，全身冷得透進骨里。

思娃從回憶中恢復過來，懷疑的不停眨眼睛。瀑布竟九_九_藏_書然在低聲呢喃。八郎呀！三郎呀！八郎呀！

好痛！身體宛如麻痺般沉重，接著就聞到一股酒臭。

思娃一榻天都待在小屋裡。很難得的，她今天梳起頭來。在挽起的髮梢，繫上父親買回來給她當禮物，上面有波浪紋的髮髻繩。接著又升起柴火，等待父親歸來。在樹木的吵雜聲中，還數度聽見夾雜有動物的叫聲。

等父親等得不耐煩的思娃，裹上草褥子跑到爐火旁睡覺。在迷迷煳煳當中，感覺好像有人不時偷偷的掀開門口草簾偷窺。是仙人在偷窺！她心想，趕緊動也不動的裝睡。

這是因為到了這個階段，她思考的層次加深了。

這座小山名為馬禿山。從山腳下的村莊抬頭仰望山崖時，狀似賓士的馬，因此得名。事實上，比較像老人的側面。

父親將提籃從右手換到左手，檸檬汽水瓶卡啦卡啦作響。

父親若無其事的唸著，抬頭仰望瀑布。接著，兩人合力將店中的物品又放回提籃中，提回燒炭小屋。

當思娃聽到這個故事時，悲傷得將父親沾滿炭粉的手指塞入口中，哭泣。

太陽尚未完全下山，山裡就剩下風聲而已，小橡樹和冷杉的枯葉彷彿雪雨般落在兩人身上。

瀑潭的三方都是高聳的絕壁，唯有西側那一面有一處窄縫，溪流便從這裏一點一點啃嚙著岩石而流了下來。絕壁上受到瀑布的飛濺，終年都是潮濕的，羊齒類植物在此絕壁上到處生長，隨著瀑布的巨響，不停的抖動著。

天就快黑了，所以就自己一個人先吃晚飯。在黑色的飯中澆上烤過的味噌，就這樣吃起來。

位於本州北端的山脈，名為rｅaｄ.９9ｃsw•cｏm盆珠山脈，至多是三、四百米左右的丘陵高低起乓著，因此在一般的地圖上並未登錄。

到了黃昏，父親從燒炭小屋，全身烏黑的來接思娃回家。

山麓的村莊僅有二、三十戶人家，是名副其實的荒村。村莊的盡頭有一條河流經過，溯河而上，約莫二里，便進入馬禿山的山後，那裡有一將近十丈高的瀑布，清澈的傾瀉而下。從夏天至秋季，山裡的樹木全都轉成了非常美麗的紅葉，在此季節，從附近城鎮來此遊玩的人們，讓這座山變得稍微熱鬧些。瀑布下方，甚至還有幾間茶店開在那裡。

夏天即將到來，當來山裡遊玩的人潮開始出現時，父親每天早晨都會將所有的物品放入提籃，帶到茶店。思娃赤足跟在父親身後，啪躂啪躂的走。父親很快又回去燒炭小屋，留下思娃一個人看店。

這天，秋風呼呼的吹，一早山上的天象就不是太穩定，小屋所掛的草簾也有點搖來晃去。父親打從拂曉便下山到村子去。

從前有一對名叫三郎和八郎的伐木兄弟。弟弟八郎有一天，在溪玀抓到幾條鱒魚，帶回家。可是哥哥三郎卻還沒從山裡回來，於是弟弟便先烤了一條魚來吃。吃了之後，覺得十分好吃，於是又接著吃了二條、三條，卻怎麽也停不下來，最後終於把魚全都吃完了。

「這樣啊！這樣啊！」

馬禿山裡，燒炭的小屋有十餘間，在瀑布旁也有一間。這間小屋離其他小屋稍微有點距離，這是因為小屋的主人是不同土地的人。茶店中的女子正是這間小屋主人的女兒，名叫思娃，她跟父親二人一年到頭都住在那裡。思娃十三歲時，父親在瀑潭邊，用圓木和葦簾造了一間小茶店，店中擺著檸檬汽水、咸仙貝、糖果以及其他二、三種的粗糙點心。

父親舉起手掌，想揍死她，但猶豫了一會九_九_藏_書兒，又放下手。對於思娃發脾氣一事，老早就看破了，而且一想到思娃已經是一個大女孩了，因此當時才忍下來。

父親從這時開始，每隔四；五天就會揹著木炭到村子里去賣。雖然也可以拜託人去，但這麽一來就必須付給對方十五錢到二十錢，那是一筆可觀的花費，因此他便留下思娃一個人看家，獨自前往山腳下的村子。

接著，小鯽魚突然保持不動，只是偶爾微微擺動胸鰭，彷彿在想些什麽，就這樣持續了好一會兒。

這時他口喝得不得了，跑到井邊將井中的水全都喝光，接著又朝村前的小溪跑去，又喝水。喝著喝著，身體突然長出一片片的鱗。等到三郎隨趕到時，八郎已經變成一條大蛇，在河裡游著。三郎對著牠大喊：「八郎呀！」河中的大蛇也流著淚，回答：「三郎呀！」哥哥在岸上，弟弟在河中，互相哭喊著：「八郎呀！」、「三郎呀！」可是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突然，兩腳一伸，無聲無息的往前游，鼻尖卻差一點撞到岸邊的岩石。

盂蘭盆會一過，茶店關了起來，思娃最討厭的季節開始了。

正好在瀑布附近的四、五個人目擊了這一幕，然而在潭邊茶店中的十五歲少女看得最為清楚。

思娃和父親撥開山白竹走在距離燒炭小屋約有三町②遠的山路。

她發現瀑布的形狀絕對不相同。因為她明白就連飛濺起的水花的濺起模樣和瀑布的寬度，也都是瞬息萬變的。最後，她也明白瀑布已非瀑布，變成了白雲。這也可以從它由瀑布口往下瀉，產生大量白花花的水花形狀得知。因為第一，水已經不那麽白了。

不久，身體一彎，一直潮瀑潭游去。轉瞬間，有如樹葉般打轉，被吸了進去。

她想起以前的事。某天，父親抱著思娃，一面看著炭窯，一面說給她聽。

古早這一帶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據說義經將軍曾率領家臣九*九*藏*書們向北亡命，想渡海到遠方的蝦夷陸地上，當時曾搭船經過這裏。當時他們的船曾撞到這座山脈，撞擊所遺留下的痕迹，直到現在依然存在。也就是在這座山脈深處的一座茂密的小山半山腰處，那是一處約一畝步寬的紅土山崖。

她心想：「我變成大蛇了！」她喃喃自語的說：「太好了！已經不用回小屋去了！」接著，用力的動了動鬍鬚。

那名學生攀爬上絕壁。那是發生在過了中午時的事，初秋的陽光仍明亮的照在絕壁頂上。學生爬到絕壁中央時，腳下踩的如頭般大小的石塊碎裂，掉了下去。於是他便有如被剝開似的從山崖墜落下來。半途雖然被絕壁上的老樹樹枝勾住，但樹枝斷了，在凄厲的慘叫聲中，墜入深淵。

一到夜裡，風停了，卻變得越來越冷。在如此出奇安靜的夜晚，山中一定會發生不可思議的事。有時好像聽到天狗③砍倒大樹所發出的碰撞聲，有時又聽到在小屋門口附近，好像有人在淘紅豆的沙沙聲，有時又從遠處傳來清楚的仙人笑聲。

雨天，就在茶店的一角，舖上草蓆，睡午覺。茶店上方正好有大堅樹所延伸過來的茂密枝葉擋住，形成最仕的雨庇。

他曾一度深深的沉入瀑潭中，接著上半身又躍出水面，閉著眼睛，嘴巴微開，藍色的襯衫已破爛不堪，採集箱依舊掛在肩上。

只有這樣短暫浮起，接著又被拉回水底了。

父親用手撥開絕壁上的紅色爬牆藤葉，走了出來。

今年夏天快結束時，有人溺死在瀑布中。並非故意跳水自殺的，完全是一場意外。一名來這裏採集植物，皮膚白凈的城市學生。在這附近有許多珍貴的羊齒類植物，經常有這樣的採集家來此採集。

父親大大的聳聳肩膀九_九_藏_書，看了看思娃認真的臉龐，喃喃的說：「不知道！」

思娃這天依舊忘我的佇立在瀑潭旁。這是個陰天，秋風刺骨的吹著思娃組咚咚的雙頰。

總之，在此之前的思娃，望著不斷瀉落的瀑布，心想流了這麽多水下來，有一天必定會泡光才對，她滿心期待著；有時她又會覺得很奇怪，為什麽瀑布的形狀，總是一成不變呢？

「笨蛋！」

在天氣晴朗的日子，思娃會跑出去找香菰。父親所燒的炭，一袋若能賺五、六錢，就算不錯了，光靠這些根本無法生活，因此父親才會叫思娃去採香菰，好拿去村子里賣。

「秋土用一過，就沒人上山來了。」

大蛇！

思娃沒有回答，她用力的擦拭被水花濺濕，閃閃發亮的鼻尖。父親不發一語的收拾店裡。

思娃叫了一聲，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到外面去。

這樣的事，日復一日的重複著，直到降霜時為止。

即使讓思娃一個人留在茶店，也不用擔心。因為她是出生在山裡的孩子，根刺用不著擔心會沒踩穩岩石，或是掉進瀑潭中。天氣晴朗時，思娃會裸身在瀑潭中游泳，但她不會游太遠，一面游，一旦發現有客人，又會精神奕奕的撩起發紅的短髮，大叫：「要去玩呀？」

「把店收起來好了。」

從狂嘯的一排冬樹縫隙中，「爸爸！」大聲的吶喊。

一旦木炭或香菰賣了好價錢，父親總是會帶著一身酒臭回來。偶爾也會買上面附有鏡子的紙制錢包或其他東西給思娃。

在燃燒殆盡的柴火餘光中，隱約可見有白色的東西，若隱若現的飄進門口的地上。初雪！雖然猶在夢中，卻感到十分高興。

只要稍微看到遊客的身影，她立刻大聲喊：「要去玩呀？」這是父親交代她這麽說的，可是，思娃如此甜美的聲音卻被巨大的瀑布聲給掩蓋住，客人根本連頭也沒回一下，一天根本賣不到五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