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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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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雷蒙德·卡佛
「老兒子,」巴德說。他靠在椅背上,我們看完了剩下的三、四圈賽車,沒有聲音。
「喬伊,真該死,」巴德說。他用指頭在它頭上敲了一下。孔雀退回到台階上,抖動了一下身子,尾巴上碩大的羽毛,隨著抖動發出嘎嘎聲。巴德做出要踢它的樣子,它又往後退了退。巴德替我們打開門。「她讓這該死的東西進家裡。要不了多久,它就會坐在該死的桌子旁吃飯,躺在該死的床上睡覺了。」
「如果不景氣的話,這是很可能的,我就把喬伊放一大鍋里,」巴德說。「連皮帶毛一起煮。」
「我能抱一抱寶寶嗎?」弗蘭說。口氣像是在央求厄拉。
厄蘭的臉又紅了,她拿著那瓶根汁汽水,先喝了一口,然後說,「它是用來提醒我我欠巴德的到底有多少。」
「我這就去,」厄拉說,轉身去抱嬰孩。
這個丑嬰兒發著怪聲,在它媽的腿上又蹦又跳的。然後,它停了下來,身體向前傾,用它的胖手來夠厄拉的盤子。
弗蘭在喝她的酒,我喝了幾口汽水。我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弗蘭也一樣,但我知道過後會有她說的。
巴德說,「嗯,還有什麼新鮮事可說?」
「沒多少,」巴德說,「我們自己也不富裕,誰讓她是厄拉的媽呢。」
「我媽從保險公司得了點錢,」厄拉說。「但她早就把它用光了。巴德每月都給她寄點過去。」
孔雀又開始哀嚎,我感到背上的汗毛豎了起來。我看了眼弗蘭,她把餐巾紙拿起又放下。我往廚房窗戶那邊看了看。外面全黑了,窗戶開著,外面裝著紗窗。我好像聽到孔雀在前廊發出的響動聲。
「沒什麼大不了的,」巴德說。當時,我們在餐廳里喝咖啡。「就我們四個,你和你的那位,加上我和厄拉,沒什麼特別的。你們七點左右過來,她六點鐘喂孩子,喂完哄他睡覺,過後我們就可以吃飯了。我們住的地方不難找,但還是拿著這張地圖吧。」他遞給我一張紙,上面畫著橫七豎八的街道,還用箭頭標示著方向。一個大大的叉子代表他家。我說,「就等著那一天了。」但弗蘭對此並不是那麼感興趣。
「嗨,巴德,」我說。
「你說什麼?」弗蘭說。她正在乾果罐里挑著腰果。弗蘭停了下來,看著厄拉。「對不起,沒聽見你剛才說的。」弗蘭看著這個女人,等著她的下文。
厄拉看了眼弗蘭,又看著我。她的臉又紅上了。嬰孩在她腿上又蹦又跳,扭來扭去地想下地。
弗蘭把眼睛轉向過道,她在等著厄拉和嬰兒。
弗蘭轉過頭來看我。她咬著自己的下嘴唇,什麼也沒有說。
弗蘭說,「我想我可以來一小塊。等大家吃完再說。」
我從來沒見過巴德的老婆,但有一次,我從電話里聽到過她的聲音。那是個周六的下午,我沒事幹,就給巴德打電話,看看他想干點什麼。「喂,」是一個女的接的電話。我知道她是巴德的老婆,可我當時腦子裡一片空白,想不起她的名字來了。巴德的老婆——巴德曾多次提起過她的名字,但當時我是左耳進,右耳就出去了。「喂!」這個女人又叫了一聲。我能聽見電視的聲音。而後,這女人說,「你是誰?」我聽見一個嬰兒開始哭叫。「巴德!」女人在喊。「幹什麼?」我聽見巴德在說。我還是想不起她的名字,就把電話給掛了。在工廠見到巴德時,我根本沒提給他打電話這件事,但我設法讓他說出了他老婆的名字。「厄拉,」他說。我默念了一遍,厄拉。
「他總在說你,」弗蘭把手收回去,說。「巴德長,巴德短的。你幾乎是他唯一的話題。我好像都已經認識你了。」她用一隻眼睛瞄著孔雀,它已經走到離前廊不遠的地方。
「遇上農夫了,」弗蘭說,搖了搖頭。
嬰兒站在厄拉的腿上,轉著腦袋看著我們。厄拉已把手移到它身體的中部,這樣一來,它就可以在他的肥腿上前後搖晃。這是我見到過的最丑的嬰兒,可謂絕無僅有。丑得我都不知道說什麼是好,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不是指它有病或是有殘疾什麼的。沒別的,就是長得丑。它長著個又大又紅的臉,泡泡眼,大背頭,加上肥厚的嘴唇。根本見不著脖子,下巴下面有三、四層的肥肉,一直掛到耳朵那兒,耳朵在光頭上支楞著,手腕上掛滿肥肉,手臂和手指頭上也是肥乎乎的。說它丑都像是在誇獎它了。
「巴德!這一點也不好笑,」厄拉說。但她還是和我們一起笑了起來,讓我們再次欣賞到她的牙齒。
「帶什麼?」弗蘭說。「他說讓帶了?我怎麼知道帶什麼?我一點主意也沒有。」她沉著個臉,沖我聳了聳肩。她常聽我提起巴德,但不認識他,而且並不是很想去認識他。「我們可以帶瓶酒去,」她說。「我無所謂,你為什麼不帶點酒過去?」她搖了搖頭,長發在她的肩頭晃動,她像是在說我們已擁有彼此,為什麼還要和別人交往呢?「坐過來,」我說。她往我這兒移了移,這樣我就可以摟著她了。弗蘭是個大塊頭,有一頭金色長發,一直拖到腰間。我抓起一把她的頭髮,聞了聞,把手埋在裏面。她讓我摟著。我把臉貼在她的頭髮上,又使勁抱了抱她。
「他死了,」厄拉說。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弗蘭,弗蘭正把嬰孩面朝上地平放在她的腿上。她咯吱著它眾多肥下巴中的一個,並開始和它咿咿呀呀地說了起來。
「不就是個破鎮子,」她說。
「這位是我的朋友,」巴德說,「當然該談論我才對。」巴德說完,笑了一下,用拳頭輕輕捅了一下我的胳膊。
「牛奶就可以,」我說。
「你們能來真是太好啦,」巴德走到車子跟前時說。「進來吧。」
像是為了確定這點,厄拉用叉子挖了點紅薯,把它送到嬰兒的嘴邊。「他是我的乖寶寶,是不是?」她對這個胖東西說,對我們的存在一點不理會。
她什麼也沒說,咬了一下下嘴唇。我們快到房子跟前時,她關掉了收音機。
他笑了笑,他們握了握九_九_藏_書手。弗蘭比巴德高,巴德只好抬著頭看她。
「見鬼,」我又說了聲。我們呆坐在車的前排座位上。
我們不時地聽見一、兩聲,後面房間里傳來的嬰兒惱人的哭聲。
孔雀一下子竄到了我們前面。巴德開門時,它又跳到台階上,想往家裡鑽。
「傑克,想什麼呢?」巴德對我說。
巴德看著嬰兒,而後,他看了看弗蘭。他把椅子向後翹著,點點頭,說「沒什麼,別擔心。我們知道他目前還贏不了選美比賽,他不是克拉克·蓋博。但給他點時間。有點運氣的話,這個嘛,他會長成他老爹這個樣子的。」
「那還用說,」我說。我有點吃驚她會這麼說。
「哎,弗蘭,」我說,「別那麼激動。」
「我想看看小寶寶,」弗蘭說。
「你喝的是什麼?」我對巴德說。
「不用客氣,」厄拉說。而後,她坐了下來。巴德清了清嗓子,低下頭,說了幾句謝恩的話。他的聲音非常小,我幾乎聽不見他在說什麼。但我知道個大意,他在為即將被我們消滅掉的食物,而感謝上蒼。
「我只好去打聽了一下,」巴德說。「我聽說鄰縣有個老人養這玩意。他叫它們『天堂鳥』。為了這『天堂鳥』,我們花了一百塊錢,」他說。他用手拍了一下前額。「老天爺呀,我娶了個品味很高的女人。」他沖厄拉咧嘴笑了笑。
「我一點也吃不下了,」弗蘭說。她把叉子放在盤子上。「太好吃了,但我實在是吃不下了。」
「他們也許會準備些我們不喜歡的東西,像布丁或者果凍什麼的,」她說。「我對這個女人一點也不了解,我們怎麼知道她會準備些什麼?如果她讓我們吃果凍怎麼辦?」弗蘭搖了搖頭。我聳聳肩,她說的沒什麼錯。「他給你的那幾根雪茄,」她說,「帶上它。晚飯後你們可以到客廳里抽抽雪茄,喝點葡萄酒,或者那些電影裏面的人喝的玩意兒。」
「你們介意嗎?」厄拉對我們說道。「能讓喬伊進來嗎?我覺得那隻鳥今晚不大對勁。寶寶也一樣。他習慣了睡覺前和喬伊玩一會兒。今晚這倆一個都不安生。」
「紅的還是白的?」我說。
巴德說,「厄拉,這是弗蘭,這是我朋友傑克,你該很了解他了。夥計們,這是厄拉。」他把麵包遞給了厄拉。
巴德接過麵包,反反覆復地看著它,就像這是他有生以來見到過的第一塊麵包。「你們真是太客氣了。」他把麵包舉到面前,聞了聞。
弗蘭獃獃地看著她,我聽見前門開了一下又關上了。
他肯定是在說厄拉。厄拉是這裏唯一的母親。巴德說過他媽已經去世,而他爸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家出走了。
「開著吧,」我說。「就看這。」
「我也一樣,」我說。我是為了禮貌才這麼說的。我從十三歲起就不喜歡大黃派,和草莓冰淇淋一起吃時,會讓我很不舒服。
「我還是想瞧瞧他,」弗蘭說。「我姐有個小寶寶。但她和寶寶住在丹佛。我哪天才能去丹佛?我有個從沒見過的甥女。」弗蘭停下來想了會兒,又接著吃起來。
巴德說,「不是這一個,就是那一個。厄拉,把他抱出來吧。」
弗蘭沒抬頭,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孩子身上,她和它玩上了拍手遊戲。小東西很開心,我是說,至少它不再哭鬧了。她把它抱了起來,對著它的耳朵咕噥了點什麼。
③一種加有植物大黃的糕點。
「他一點都不臟,巴德,」厄拉說。「你這是怎麼啦?你喜歡喬伊。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認為他臟啦?」
「牙箍拿掉后,我笑的時候還是用手捂住嘴,就像這樣,」她說。「我現在有時還這樣,習慣了。一天,巴德說,『厄拉,你不用再那樣了,那麼漂亮的牙齒,不必把它們藏起來,你現在有一付非常好看的牙齒。』」厄拉看著巴德,巴德沖她眨眨眼。她開口笑了笑,隨後垂下眼來。
厄拉從盤子上抬起頭來。她說,「我還是個小姑娘時,在一本雜誌上看到一張孔雀的照片。從那時起,我就一直希望自己有一隻孔雀。我覺得它是天底下最美的東西。我把那張照片剪下來,貼在床頭。這是我保存最久的照片。後來,巴德和我住到這兒來了。我覺得這是個機會,就對他說,『巴德,我想要只孔雀。』巴德覺得我的想法很可笑。」
彩電開著,我們看了一會兒。屏幕上,賽車在跑道上飛奔。播音員的聲音很沉重,但他像是在忍住自己的興奮。「我們還在等著官方的證實,」播音員說。
「那個整牙的醫生肯定是個高手,」弗蘭說。她回頭看了眼電視頂上放著的、恐怖電影里才見得著的牙齒。
弗蘭不再去奶製品廠上班,她早就把她的長發剪掉了。她也開始發胖了。我們不談這些,有什麼好談的?
「哈羅德,」厄拉說。她又餵了哈羅德一點紅薯。「他真的很聰明,精得跟鬼似的,你對他說什麼他都知道。是不是呀,哈羅德?弗蘭,等你有了孩子后,你就知道了。」
後來,我們的生活發生了諸多的變化,添了孩子,還有其他等等。弗蘭會把在巴德家的那一晚,看成是這些變化的起因。但她錯了。變化是後來的——它來臨時,與發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事情完全一樣,但不像我們所希望的那樣。
厄拉手裡還拿著那付牙模。她走過去,把它放在電視機的頂上。「現在有可能會刺|激他,」她說。「他有點認生。讓我試著把他哄睡了。等他睡著了,你可以過來瞅一眼。」說完,她沿著過道向一個房間走去。她打開門,躡手躡腳地走進去,把身後的門關上。嬰兒停止了哭叫。
巴德走到電視跟前,拿起那付牙齒。他走到厄拉身旁,把它平放在厄拉的臉旁。「過去和現在,」巴德說。
我們吃完了自己盤子里的東西。沒一會兒,又聽見那該死的孔雀了。這傢伙現在跑到房頂上面去了。我們能聽見它就在我們read•99csw.com頭頂上的瓦上走來走去,弄出些踢踢踏踏的聲音。
④克拉克·蓋博(Clark Gable),美國二、三十年代著名男影星。
嬰兒的臉被弄得一塌糊塗,它又開始鬧上了。
「不是在做夢吧?」弗蘭說。「我從來沒見過一個真傢伙。」
我搖了搖頭。他輕輕碰了下我的膝蓋,然後轉向弗蘭。
「麥芽酒,」巴德說。「冰的,很不錯。」
這隻鳥往前走了幾步,轉過頭來,站穩腳。那雙發亮的、充滿野性的眼睛,一直盯著我們。它的尾巴抬了起來,像一把收起又展開來的大扇子,上面閃爍著彩虹上的每一種顏色。
「他是個壯小子,是不是?」我說。
「這裏沒蝙蝠,」厄拉說。
①一種威士忌酒的牌子。
孔雀再次發出一聲嚎叫,「啊……嗷」。誰都沒吭聲。又有什麼可說的呢?
我看了看巴德的身後,能看見孔雀待在客廳里,頭轉來轉去的,就像你在轉一個手鏡。它抖了抖身子,聲音聽起來就像有人在另一個房間里洗一付牌。
「什麼聲音?」弗蘭說。
「我來點水,」弗蘭說。「讓我自己來倒吧,你已經忙了半天了,不能再麻煩你了。」她做出要從椅子上起來的樣子。
我還是每天和巴德在工廠碰面,我們一起上班,一起打開午餐飯盒。我要是問他的話,他會對我講講厄拉和哈羅德。喬伊已不是話題了。有一天晚上,它飛到樹上后就了結了,再也沒下來。也許是太老了吧,巴德說。後來,貓頭鷹把它給解決掉了。巴德說完聳聳肩。他一邊吃著三明治,一邊對我說哈羅德會成為一個後衛球員。「你真該瞧瞧這孩子現在的樣子,」巴德說。我點點頭。我們仍然是朋友,這一點都沒變。但我和他說話不再像從前那樣毫無顧忌了。我知道他察覺到了,並希望能不那樣。我也這麼希望來著。
過了會兒,厄拉抱著它走了出來。我看了一眼嬰兒,不由吸了口涼氣。厄拉抱著嬰兒在桌旁坐下。她的手插在它的胳肢窩裡,好讓它站在她的大腿上,面對我們。她看著我和弗蘭,臉沒有紅。她在等著我們的評價。
厄拉的臉又紅了。「我有很多值得感激的事情,」她說。「這就是其中的一件。我留著它是為了提醒自己我欠巴德的。」她喝了口汽水,放下瓶子,說,「你有付很漂亮的牙齒,弗蘭。我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但我的牙齒,從小就長得不整齊。」她用手指甲敲了敲她的幾顆門牙,說,「我父母花不起整牙的錢,我的牙長得歪七扭八的。我的第一任丈夫不在乎我長得什麼樣。他根本就不在乎!除了他的下一杯酒在哪裡,他對什麼都不在乎。他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朋友,那就是他的酒瓶。」她搖了搖頭。「後來巴德出現了,他把我從泥潭裡救了出來。我們在一起后,巴德說的第一件事就是,『讓我們把這付牙整整。』那付模子就是在我們剛認識不久,在我第二次去見牙醫,裝牙箍前做的。」
嬰兒身體前傾,張口來接紅薯。厄拉把紅薯往它嘴裏送時,它伸手去抓厄拉的叉子。它一邊嚼一邊在厄拉的腿上蹦著。眼睛鼓鼓的,像是被硬塞進去的一樣。
「這是什麼?」我說。
從屋子後面的房間里傳來了哭聲。
「那我來點,」我說。
「忘拿餐巾紙了,」厄拉說。「你們先開始吧,喝點什麼?巴德每餐都離不開牛奶。」
弗蘭捅了我一下,並朝電視那邊點了點頭。「看那上面,」她低聲說道。「看見沒有?」我朝她指的方向看了眼。那兒有個細長的紅色花瓶,裏面插了幾枝院子里採的雛菊。花瓶的邊上有一塊檯布上,上面放著一付石膏做成的牙齒。其歪七扭八、參差不齊的程度,可以說是舉世無雙。那上面既沒有嘴唇,也沒有下巴,只有些舊的石膏牙齒,埋在那個類似牙床的又厚又黃的東西裏面。
「從他在地毯上拉屎開始,」巴德說。「原諒我的髒話,」他對弗蘭說。「但我得告訴你,有時,我真想把那個老鳥的脖子給扭斷。他都不值得我去殺,是吧,厄拉?有時,深更半夜的,他的叫聲會把我吵醒。他連一毛錢都不值,對不對,厄拉?」
厄拉回到了廚房,說,「給他換了尿布,讓他玩橡皮鴨子。也許他會讓我們安心吃一會兒,不過,別太指望這個。」她打開一個鍋蓋,把鍋從爐子上移開,向一個碗里倒了些紅色的汁,再把碗放在桌子上。她打開其他鍋的蓋子,看看是不是都煮熟了。桌上有烤好的火腿、紅薯、土豆泥、利馬豆、帶桿的玉米和綠菜做的沙拉。弗蘭的麵包被放在一個顯眼的地方,緊挨著火腿。
厄拉叉了點火腿到嘴裏。「希望他早點睡著,」她說。
她從巴德手裡接過酒杯,說了聲,「謝謝。」眼光又被那付牙齒吸引過去。巴德看出了她在看什麼。賽車在跑道上發出刺耳的聲音。我拿起麥芽酒,把注意力轉向電視。這牙齒與我無關。「這是厄拉的牙齒,在戴整牙牙箍前的模樣,」巴德對弗蘭說。「我已經習慣了,我猜它們看上去很可笑。我怎麼也搞不明白她為什麼要留著那個。」他瞧了一眼厄拉,然後沖我眨了眨眼。他在他的La-Z-Boy上坐下來,把一條腿翹到另一條腿上。他一邊喝著汽水,一邊看著厄拉。
註釋:

這真是個奇醜無比的嬰孩。但是,我覺得巴德和厄拉並不太在意。即使在意的話,他們也許會這樣想:好吧,就算它很醜,那也是我們的孩子。並且,這隻是一個階段,很快就有另一個階段。有這個階段,也會有下一個階段。從長遠看,在經歷了所有這些階段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們很可能是這樣想的。
巴德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他走到前門,把門打開,順手打開了院子里的燈。九_九_藏_書
弗蘭說,「我們帶一塊我做的麵包去。」
「我不記得有這麼回事了,」厄拉說,「什麼時候的事?」
「好找嗎?」巴德對我說。他沒朝弗蘭那邊看,等著我給他們作介紹。
「不知道怎麼搞的,」厄拉說。她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眼看著就可以吃飯了,我只要把肉汁準備一下就行了。不過,我最好還是先去看看他。你們幹嗎不先去餐桌那兒坐著?我一會兒就好。」
在巴德和厄拉家度過的那晚很不一般,我當時就感到了。我對我生活中的一切都感到滿意,恨不得馬上就能和弗蘭單獨獃著,告訴她我的感受。那晚我許了個願。我坐在桌旁,閉著眼,認真地想了許久。我希望永遠不會忘記這個夜晚。這個願望竟然實現了,但這是個給我帶來厄運的願望。當然,在當時,我不可能知道這一點。
巴德把嬰孩舉過頭頂,不停地搖晃他,直到他大聲尖叫起來。孔雀在一邊看著,身上的羽毛豎了起來。
就在這時,厄拉走了進來,她已經脫掉了圍裙,手裡拿著一罐雜拌乾果和一瓶根汁汽水。她把罐子放在茶几上,緊挨著那個天鵝,說,「自己動手吧,巴德在為你們準備飲料。」厄拉說話時,臉又紅了。她在一把舊藤搖椅上坐下並搖了起來,一邊看電視,一邊喝著汽水。巴德端著個木托盤進來,上面有弗蘭的加了水的威士忌和我的麥芽酒,還有瓶為他自己準備的麥芽酒。
「他現在在哪兒?」我問道。「在做什麼?」我很想知道,一個當年立下這麼個志願的人,現在究竟怎樣了。
從巴德和厄拉家回來的那晚,我們鑽進被子后,弗蘭說,「寶貝,用你的種子來填滿我!」聽她這麼一說,我全身為之一振,邊喊邊釋放了出來。
「麵包是弗蘭烤的,」我說。
「嗨,沒事,」我說。「讓他進來。」我端起杯子,把牛奶喝完。
巴德說,「不難想象那是個什麼樣的雜誌,肯定沒什麼訂戶。」他一說完,我們都笑了起來。
「阿門,」厄拉在他結束后說。
弗蘭在門前停了一下,回頭看了看玉米地,說,「你們住的地方真不錯。」巴德還把著門。「是不是呀,傑克?」
我的這個工友巴德,請我和弗蘭吃晚飯。我不認識他老婆,他不認識弗蘭,這倒是讓我倆誰也不欠誰的。但巴德和我是朋友。我知道巴德家有個嬰兒,巴德請我們去吃飯時,這個嬰兒肯定已有八個月大了。這八個月是怎麼過去的?見鬼,時間都跑到哪兒去了?我還記得那天巴德帶著盒雪茄來上班,在餐廳里把雪茄分給大家,荷蘭大師牌,是雜貨店裡賣的那種。每根雪茄上都裹著一個紅標籤,上面寫著『是個男孩』。我不抽雪茄,但還是拿了一根。「多來幾根,」巴德說。他晃了晃盒子,說,「我也不喜歡雪茄,是她的主意。」他是指他老婆厄拉。
「好了,」她說,「別告訴任何人我說的。」
「你們怎麼會想起來去養一隻孔雀?」弗蘭很想知道。
「請再給我來點色拉,厄拉,」弗蘭說,比剛才略微放鬆了一點。
「那也帶點去,」弗蘭說,「他們不喝的話,我們喝。」
「我真的不敢相信,」她說。
「隨便想想,」我說,沖他笑了笑。
弗蘭想把嬰孩放在自己的腿上,但嬰孩開始扭來扭去,併發出怪叫聲。
厄拉的臉一直紅著。她看著電視畫面,喝著汽水,似乎再沒什麼好說的了。
「住這不那麼擠得慌,」巴德說。他邊把著門,邊沖孔雀做了個威脅性的動作,「你還沒完了,一刻都閑不下來。」他接著說,「夥計們,進來吧。」
「噢,」孔雀碰著她的腿時,弗蘭叫出聲來。
「閉上你的嘴,喬伊!」他對著孔雀說道。又沖它拍了拍手,那傢伙往後退了幾步。「夠了。對,閉嘴!給我閉嘴,你這個混蛋!」他邊下台階,邊往褲子里塞襯衫的下擺。他穿著平時上班穿的衣服——牛仔褲和粗布襯衫。我穿著休閑褲和短袖運動衫,外加一雙高級的路夫鞋。看到巴德的穿著,我對自己穿這麼正式感到不太自在。
巴德把嬰孩移到身後,說,「還有咖啡和甜點。」
「願意效勞,」巴德說。進廚房前,他又瞟了一眼電視。
「再來點花生瓜子,」厄拉說。「晚飯一會兒就好。」
「你要個杯子嗎?」他問我道。
我說,「厄拉,我往你這兒打過一次電話,是你接的。但我把電話掛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那麼做。」說完,就開始呷我的飲料。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提那件事。
前院立著個兒童鞦韆,地上散落著些玩具。我把車開到房屋跟前,停了下來。就在這時,傳來一聲恐怖的嚎叫聲。沒錯,這家是有個嬰兒,但這聲嚎叫對嬰兒來說,實在是太響了點。
「巴德,」厄拉說。「你知道不是這樣。別的不說,喬伊可以看家,」她對弗蘭說。「有了喬伊,我們就不需要看家狗了。他什麼聲音都聽得見。」
前門打開,巴德走了出來。他正扣著襯衫扣子,頭髮濕漉漉的,像是剛洗完澡的樣子。
弗蘭和我從車子里出來。孔雀在一旁站著,那顆令人噁心的頭點來點去的。我們很小心地和它保持著距離。
「又是他,」厄拉對巴德做了個鬼臉,說。
時不時的,我們會聽見嬰兒弄出的響動聲。厄拉會轉過頭去聽一聽,響聲不大,她也就放心了。她會回過頭來接著吃她的飯。
「看來這天堂鳥不是白叫的,」巴德說。
我們把手放在腿上,坐在那兒等著。我還在想那付石膏牙齒。厄拉拿來了餐巾紙,我和巴德的牛奶,以及弗蘭要的冰水。弗蘭說,「謝謝。」
巴德把椅子的前腿放回到地板上。「我想至少要問問這兩位,看看他們是否介意,」巴德說。
它向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
「我們帶點甜點去,」她說,根本不在聽我說了什麼。「其實帶什麼我都無所謂。這事你唱主角,別整出台戲來就行。那樣的話,我就不去了。我可以做點樹莓咖啡圈,或者做點小蛋糕。」read.99csw.com
厄拉笑了,又一次露出了她的牙齒。她看著巴德。巴德點了點頭,把椅子向外推了推。
「不用問我們,」弗蘭說。「我不介意他進屋來。我從來沒靠這麼近地看過,但我不介意。」她看著我。我猜她是想讓我說點什麼。
弗蘭又搖了搖頭。她把衣服上嬰孩坐過的地方抹抹平。厄拉拿起叉子,吃著盤子里剩下的幾顆豆子。
「他在森林里做工,」巴德說,「伐木工人放倒的一棵樹把他砸死了。」
那天晚上,看電視的時候,我問她是否要帶點東西去巴德家。
這時,孔雀的膽子大了起來,它開始慢慢走動,蹣蹣跚跚地向廚房走去。它的頭昂著,但有個角度,紅色的眼睛盯著我們。它的冠,也就是幾根翹著的毛,在它頭上方几寸的地方立著,羽毛從尾部張開。它在離桌子不遠的地方站定,打量著我們。
我說我無所謂。我確實是無所謂。弗蘭聳聳肩,像是在說,反正今天已經賠進去了。
弗蘭說,「他真是個不尋常的小寶寶,厄拉。」
「見鬼,」我說。除了這句話,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我怎麼知道?」她說。「也許是種什麼瓜,我搞不清楚。」
「多來點這個,」巴德把盛著火腿的盤子,或盛著紅色澆汁的碗遞給我時會說。
「坐坐坐,」巴德說。弗蘭和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我掏出煙來。「煙灰缸在這,」巴德說,從電視上方拿起個很重的東西。「用這個,」他說,把它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這是個做成天鵝模樣的玻璃煙灰缸。我點著煙,把火柴丟進天鵝背上的開口裡,看著一縷青煙從天鵝的身子上冒了出來。
巴德和厄拉住在離鎮子大約二十英里的地方。我們在這個鎮子住了三年了,但是,天曉得,弗蘭和我從來沒開車去郊外轉轉。在彎曲的小路上開開車是很愉快的。正值傍晚,天氣溫暖宜人。一路上是草地、柵欄和不慌不忙地向牛棚走去的奶牛。紅翅烏鶇站在柵欄上,鴿子圍著乾草堆打轉。到處是一塊塊的草地,野花在開放,遠離路邊的地方有一些小房子。我說,「真希望我們能在這兒有塊地方。」但這隻是個空想,又一個實現不了的願望而已。弗蘭沒吭聲,她正忙著看巴德的地圖。我們來到一個他地圖上標著的十字路口,按照地圖說的那樣向右轉,再向前開了整整三又十分之三英里。我看到了路左邊的玉米地,一個信箱,和一條長長的、沙石鋪成的車道。車道的盡頭,在幾棵樹的後面,有個帶著前廊的房子。房子上立著個煙囪。現在是夏天,當然沒有煙從那兒冒出來。儘管這樣,我覺得它看上去很漂亮,並告訴了弗蘭。
孔雀繞過桌子,飛快地朝孩子跑過來。它用它的長脖子來纏嬰孩的腿,把它的冠伸進了嬰孩的睡衣里,它的獃腦袋前後晃動著。嬰孩蹬著他的小腿,笑個不停,扭著身子,從弗蘭的膝蓋滑到了地上。孔雀還在不停地頂嬰孩,像是在玩遊戲。嬰孩使勁向前掙,弗蘭攔腰摟著他,讓他靠在她的腿上。
孩子瞪著泡泡眼睛看她,它伸手抓了一大把弗蘭的金髮。孔雀往桌前走了幾步。我們都呆坐著,誰都不開口。嬰孩哈羅德看見了孔雀,它鬆開弗蘭的頭髮,用它的胖手指指著它,一邊蹦上蹦下,一邊怪喊怪叫。
巴德說,「所有的都剩下這麼多,大家再來點火腿和紅薯。」
嬰兒又哭開了。這次哭得很厲害。厄拉放下餐巾,站了起來。
「不記得了,」她搖了搖頭說。她用手指觸摸著放在腿上石膏牙齒,看了一眼賽車畫面,又在搖椅上搖開了。
「這麵包很不一般,」厄拉說。
「給我來點『老烏鴉』,摻點水,」弗蘭說。「放在個大一點的杯子里,加點冰。謝啦,巴德。」
「什麼?」厄拉很快地說。
我倆都知道這是只孔雀,但誰都沒吱聲,只是獃獃地看著它。它抬起頭來,又發出一聲刺耳的怪叫,把身體抖得蓬鬆開來,看上去比剛才大了一倍。
「也許有輛車會在我們眼前爆炸,」弗蘭說。「或者有輛車會衝到看台上,壓扁那個賣廉價熱狗的傢伙。」她用手捻著一縷頭髮,眼睛盯著電視。
「都是朋友,」我說,「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他是有點聰明,」巴德回到廚房時說道。「像極了厄拉的老爸了。那可是個聰明透頂的老傢伙。」
巴德笑了笑。我們進到屋裡。客廳里,一個頭髮盤在頭頂、矮小豐|滿的婦人在等著我們。她的手擺弄著圍裙,臉龐通紅通紅的。我開始還以為她是喘不過氣來,或正為什麼生氣呢。她只瞟了我一眼,就去看弗蘭。不是不友好,只是盯著弗蘭看,臉上不停地泛著紅光。
「呃,」弗蘭說。
「留點空間,」巴德說。「厄拉做了大黃派。」
停了一會兒,厄拉說,「巴德,他想進來。」
「有些時候了。」
巴德說,「老天保佑,他很快就會對足球感興趣。他可是個一頓飯也不能缺的主。」
巴德搖搖頭。「喬伊要不了多久就會倒下了,他折騰累了后就會去睡覺。」巴德說。「他睡在一棵樹上。」
我是見過嬰孩的。我沒成年時,我的兩個姐姐一共有六個小孩子。我小時候常和小孩子在一起玩。我也在商店之類的地方見到過小孩子。但這個小孩子實在是太絕了。弗蘭也在盯著它看,我猜她也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我又笑了笑,搖了搖頭。
厄拉說,「請別起來,你是客人,讓我來。」她的臉又紅了起來。
我拐上車道,兩邊種滿了玉米,它們長得比車還高。我能聽見輪胎壓過砂礫發出的聲音。接近住房時,我們看見花園裡種著的一種綠色的東西。它們和棒球差不多大小,吊在枝子上。
「路標得很清楚,」我說。「哎,巴德,這是弗蘭。弗蘭,巴德。她可是聽說過你,巴德。」
「西紅柿,」巴德說。
這隻鳥再次發出一聲怪叫,「啊……嗷,啊……嗷!」要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第一次聽見,我肯定會九九藏書以為是個要死的人,或者是某種兇猛的野獸在吼叫。
「沒什麼,」弗蘭說。「我好像看見窗口有個東西,好像是只蝙蝠。」
②一種很舒適的沙發,其靠背可以放平,下面有可升降的墊腳。
「寶寶叫什麼?」弗蘭想知道。
「你該死的朋友和他家的醜八怪。」晚上看電視時,弗蘭會無緣無故地說上一句。「還有那隻臭鳥。」她會說。「老天,誰會養那樣的東西!」弗蘭會說。她現在常說些這樣的話,儘管從那次以後,她再也沒見到過巴德和厄拉。
「你們想看這個嗎?」巴德說。他還站在那兒。
「哈羅德,」弗蘭說。
厄拉看著弗蘭和嬰兒,說「哈羅德的外公十六歲時,決定把百科全書從頭到尾讀一遍。他做到了。讀完時,他二十整,正好在認識我媽前不久。」
「他們會準備甜食的,」我說。「沒有人請吃晚餐而不備甜食的。」
「他真了不起,」厄拉說。她從椅子上側過身來,「看見了嗎?」她張開嘴,再次讓我們看她的牙齒,一點也不害羞。
「唔,他不可以進來,」巴德說。「我們有客人,如果你還沒忘記的話。這些人不想和只老鳥待在一個屋子裡。那隻骯髒的鳥和你那付舊牙齒!別人會怎麼想?」他搖了搖頭,笑了。我們都笑了,弗蘭也跟著笑了起來。
巴德關了電視,我們進了餐廳,在餐桌旁坐下。我和巴德聊起了廠里的事情。弗蘭聽著,還不時地問個問題,但我看得出來她很無聊。或許剛才厄拉沒讓她看孩子,冒犯了她。她巡視著厄拉的廚房,東看西看地來掩飾自己的不滿。
「他們也許不喝酒,」我說。
厄拉隔著桌子把孩子遞給她。
巴德點點頭,然後說,「進屋吧,來見見我們的妻子和母親。」
「好啦,我們把自己帶去就行啦,」我說。
「見鬼了,」我說。我兩手握著方向盤,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盯著那玩意兒看。
弗蘭手上還拿著麵包,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就把它遞給巴德。「我們帶了點東西過來。」
「寶寶今晚不太對頭,」厄拉對巴德說。
巴德瞧了一眼弗蘭,看她是不是在開玩笑。「剛才的撞車很有點那個,不知怎麼就撞一起了。車子、車子部件和人,到處都是。好了,你們喝點什麼?有麥芽酒,還有瓶『老烏鴉』。」
巴德說,「厄拉,你想過沒有?也許他們不想和一個像喬伊這樣一個老笨鳥待在一起。」
有時,頭髮遮住她的臉,她不得不把它撩到身後,這讓她很惱火。「這鬼頭髮,」她說,「除了礙事,屁用也沒有。」弗蘭在一家奶製品廠工作。上班時,她必須把頭髮盤起來。她每晚都要洗頭髮,然後,邊梳頭邊看電視。她時不時威脅說要把長發剪掉。但我知道她不會那麼做。她知道我太喜歡這頭長發了,已經到了迷戀的程度。我告訴過她,我是因為喜歡這頭長發才愛上她的。我還對她說,如果她把頭髮剪掉,我有可能就不再愛她了。有時,我叫她『小瑞典』,別人是會誤以為她是個瑞典人的。那些夜晚,在她梳頭的那段時間里,我們常大聲說出我們想要的東西。我們希望有輛新車,這是我們很想要的東西之一。希望能到加拿大去度兩周假,但我們從來沒有想到要孩子。我們之所以沒有孩子是因為不想要。也許將來吧,我們對對方說。但在當時,我們還想再等等,有可能我們會這麼一直等下去。晚上,我們有時出去看電影,有時就待在家裡看電視。弗蘭有時會做點吃的,我們總是一口氣吃完它。
厄拉對巴德的胡說八道搖了搖頭。她撥著盤子里的幾棵豆子。
「我的天哪,」弗蘭輕聲說道,把一隻手放在我的膝蓋上。
就在這時,一隻兀鷲一般大小的東西,從一棵樹上重重地飛了下來,正好落在車子的前方。它抖了抖身子,轉過長長的脖子,抬起頭,打量著我們。
「讓喬伊進來吧,」厄拉對巴德說。
巴德遞給我放著火腿的盤子,給他自己加了點土豆泥。我們就吃上了。我們不怎麼說話,除了巴德和我會說上幾句,「這火腿真好吃。」或者,「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甜玉米。」
「大概還剩二十圈了吧,」巴德說。「很接近。剛才有很多賽車撞成一堆,有半打的車給撞壞了,好幾個車手受了傷,還沒說傷得到底有多重。」
「這孔雀腦子有毛病,這就是問題所在,」巴德說,「該死的東西不知道自己是只鳥,這是它最主要的問題。」
厄拉從巴德手中拿過模子,「你知道嗎?那位整牙醫生想把它留下來。」她說話時,模子一直放在腿上。「我說沒門。我讓他明白這是我的牙齒。他只好照了幾張模子的照片。他告訴我他會把照片登在一個雜誌上。」
「這是什麼?」她說,「哦,自家烤的麵包。嗯,謝謝。隨便坐,跟在家裡一樣。巴德,問問他們想喝點什麼。我得看著點爐子上的東西。」厄拉說完后,拿著麵包,轉身進了廚房。
我說,「嗨,巴德,那邊種的是什麼玩意?」
「一筆錢,」厄拉說。
「也許是只飛蛾,」弗蘭說。「是有個東西。嗯,」她說,「真是個不一般的小寶寶。」
難得有一、兩次,他會問到我家的情況。如果他問的話,我會告訴他一切都好。「一切都很好,」我說,合上飯盒,取出根香煙。巴德點點頭,呷一口咖啡。其實,我的孩子的性格是有點問題的。但我不談這個。就連同孩子他媽也不談,特別是同她,什麼都不談。現在,我倆之間話越來越少了。大多時間里,悶坐著看看電視。但我忘不了那一晚。我記得那隻孔雀怎樣抬起灰色的腳,在桌旁一點一點地挪動。後來我的朋友和他的妻子在門口和我們道別。厄拉送給弗蘭幾根孔雀毛做紀念。我記得我們大家握手擁抱,說著告別的話。上車后,弗蘭靠著我坐著,手一直放在我腿上。我們就這樣從朋友家開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