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還放著卡桑德拉的耳環和手袋。

克拉克太太說：這樣，看到的會進入右腦，你看到的是你直覺，情感，本能的一面。

盒子又停下，克拉克太太不敢看。

這時，有人叫道：盒子停了……

眼睛飛快眨著，她後退一步，輕輕咬了咬頭。再不敢和別人目光相對，她的雙眼盯著地板，人們的腳，嘴唇緊閉。緊張的胸口塌了下去。

她脫下高跟鞋，頭髮散落下來，蓋住她的臉。

可能要一個月，可能只要半小時，只要停下來，就可以看了。

「像這樣么？」把酒杯交給克拉克太太，裝著口紅和救急現金的手袋放到一邊，抓住把手。「就這樣？」

當她從卧室回來時，手裡多了一個牛皮紙信封，她正要從裏面拿出寫什麼時，忽然發現卡桑德拉不見了。

這裡有個按鈕，小鍾停了，按一下，就可以了。

老闆盯著不響了的盒子。

這些人每天一起工作，以為彼此很了解。突然，一陣白色破空而出，有人尖叫，有人跌倒在地，有人捂住了臉。

陰冷的陽光下，卡桑德拉縮作一團，雙膝併攏，大腿上撒滿了煙灰，雙腳平放在地板上，不停抽|動，整個人卻如木雕泥塑。

卡桑德拉說：回家。

一走進畫廊，你就能看見這個漆成黑色的盒子。

看到這孩子時，他整天呆在床上，蟑螂在身上爬來爬去，指甲又黃又長。

坐在卡桑德拉剛坐過的，布滿煙灰的沙發上，克拉克太太看著她的記錄。

黑夜中，克拉克太太聽見她輕輕起了床。街上行人絕跡，沒有開九-九-藏-書燈，她一|絲|不|掛來到客廳，沙發彈簧響了一下，然後是打火機咔嚓一聲，一聲嘆息，克拉克太太聞到一股煙味兒。

那晚，她要了一杯白酒。拿著杯子，她一動不敢動，因為沒有弔帶。她雙肘緊緊夾著身體，胸口肌肉有點兒僵硬。

母親問：你也看了？

「對」

克拉克太太的記錄上如是說。

卡桑德拉目不轉睛盯著屏幕上的影子，眼光獃滯，浴袍從她身上滑了下來，胸口又露在寒風中。

你跟他說什麼，問他怎麼樣，吃些什麼，看見什麼，他只會傻笑。蟑螂爬進他的衣服，蒼蠅在他頭上打轉。

老闆用手指彈了彈盒子說：裏面有個隨機定時裝置。

盒子原來是對面那家關門的古玩店的。它整整九年都沒停下，古董店老闆抱怨說，要麼它壞了，要麼就是騙人的。

他們參觀畫廊，然後共進晚宴。

畫廊老闆，（記錄顯示他叫蘭德）拿出一個盒子放在三腳凳子上，黑色的盒子與老式照相機差不多大。

裙子上釘著閃片和珠子，就像一片黑色僵硬的貝殼，包圍著她粉紅嬌嫩的身體。

凳子上，盒子還在響著。

三天後，克拉克太太又去了畫廊，手裡拿著信封。

周末，公司野餐。他討厭這工作，所以在籃子里藏了一箱活鴿子。別人以為裏面是食物。

「不，」蘭德苦笑，「不是。」

盒子里一片寂靜，如同爆炸前的片刻安寧。爆炸。

你在盒子里看到的是現實。

母親說：「又做噩夢了？」

老闆找到這孩子時，https://read.99csw.com他的左眼周圍還沾著盒子上的灰塵。眼睛眨個不停，但目光渙散，坐在掃好的灰塵和煙蒂上。他退了學，他的車停在路邊，日晒雨淋，最終被警察拖走。跟他說什麼都只會傻笑。現在，他本該是個律師了，卻靠政府救濟，深度抑鬱，無藥可救。

她十指交叉，就像被拷在酒杯柄上。梳著高高的髮髻，幾縷頭髮垂了下來，她卻不敢把它們撥到一邊。

「像口小棺材」，一個梳著馬尾辮，嚼著口香糖的人道。

一天，老闆的孫子發現，灰堆里的盒子停下了。那孩子19歲，大學讀法律。他是無數姑娘的夢中情人。他橄欖球打得好，拿了獎學金，已經買了自己的車。這天，他來幫外公整理商店。他按下按鈕，抓住把手往裡看。

一天，古董店老闆走進髒亂不堪的商店，盒子又停了。

他算清了帳，一杯接一杯，知道喝光店裡的咖啡。打電話給老伴，告訴她私房錢藏在汽車備胎里。他坦白說，四十年前，他們女兒出生時，他和一個女人偷了腥。他讓老闆別給自己留晚飯了，他說自己很愛她。

那天，卡桑德拉說沒事的。記錄上說是家畫廊開張了。

克拉克太太說：「這就是噩夢魔盒……」

對著僵硬的卡桑德拉，老闆露出微笑。薄薄的髭鬚，修剪得如兩條彎眉。他穿件藍色西裝，一隻耳朵上戴著鑽石耳環，但一看就是假的。

記錄上接著寫道：隨機定時裝置

蘭德清了清嗓子：你看見什麼？

那天，老闆把自己鎖在店裡。https://read.99csw.com人們敲射門窗，納悶為什麼不開門。

盒子兩側裝著黃銅把手。老闆說：你得同時抓住兩個把手，然後把左眼對準那個黃銅小孔往裡面看。

克拉克太太問：「吃點麽？」她打開暖氣，從浴室門背後拿來卡桑德拉的浴袍。

盒子頂上鑲著一塊銅牌，「噩夢魔盒」。把手被人磨得發亮，盒身沾滿了人手的油跡。

那晚畫廊開張，城裡人山人海，人們衣冠楚楚，噓寒問暖。中年夫婦一身黑衣，仔細撣去計程車上粘到的灰塵。戴著平日不戴的珠寶，潔白的牙齒好像只用來微笑。

兩手各拿一個酒杯，克拉克太太有些絕望地看著這一切。空氣彷彿就要爆炸。

盒子里，微弱的滴答聲又響了起來。隨機定時又開始了，可能一個小時，可能一個月，可能一年……

然後，就在談話快結束，他打開箱子。

直直盯著地上，她摘下了耳環。

克拉克太太的記錄上說，如同一道閃光，盒子在你大腦中植入一幅圖像，永遠無法抹去。它讓生命的一切都失去意義。

只要看一眼，就會發現，你的生活，你為之奮鬥，為之喜悅哀愁的生活，毫無意義。

貓眼讓你看到的是扭曲。

她的手指按下了按鈕。

克拉克太太給女兒披上浴袍，蓋住她的胸口，「是那家畫廊，古董店對面的那家。」

「不知道」，女兒說。她說：「不能說。」

蘭德說：他完全垮了。

她不在廚房或浴室，地下室也沒有。她們房子就這麼大了。院子里，樓梯上都找過了。她的浴袍還在沙發上，手袋ｈｔｔpｓ://rｅａｄ•99cｓw•ｃom，鞋子，大衣一件不少。半滿的行李箱還放在床上，只是卡桑德拉不見了。

盒子沾滿了手上的油跡。

蘭德：這就是魔盒裡的東西。

然後是：他上弔了……

只有卡桑德拉知道發生了什麼。

蘭德對卡桑德拉說：你來。

三天後她就失蹤了……

手袋裡拿出不鏽鋼小剪刀，玩似的，湊近洗手池上的鏡子，眯起眼，半張開嘴，就像塗睫毛膏，長長的黑睫毛一根根飄落，打著卷被沖走了。鏡子現出背後的母親，她卻好像沒看見。

只是幻覺。

克拉克太太等著回答。

門開著，沒亮燈。蘭德跌坐在地上，鬍子剃掉了，大耳環沒有了。

卡桑德拉穿著黑色新裙子，特別短的那條。

還是盯著雙手，他說：是這樣。

電話邊放著盒子，鍾已停下。

老闆獃獃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雙腿張開，打量自己的雙手。

母親問：怎麼了？

她是房間里唯一令人印象深刻的姑娘，卡桑德拉只有15歲。

蘭德遞給她錢包，她不拿，反而把耳環給了他。

母親問：看見啥了？

克拉克太太說：「還記得麽？」母親說：「你穿的是黑裙子，那條很段很短的。」

現在，老闆可以親自看一下盒子里有什麼，是什麼讓那個前途無限的孩子丟了魂。

卡桑德拉把左邊臉湊近小孔，眉毛上揚，睫毛微微顫抖，如流水般綠色的眼睛貼近小孔上的玻璃，打量盒子里的黑暗。

它超越生死，證明生活只是虛無，一個夢，無比虛假，一個噩夢。

第二天，警察發現他的時候，看到小店已經整理得井井有九-九-藏-書條，老闆把繩子掛到浴室牆壁的鉤子上。他死的時候幾乎是坐在地上的。

長長的睫毛下，一對碧目，打量著房間里的一切。

「我去拿記錄」，母親說，「一定能搞明白的。」

幾天後，她剪光了睫毛，她把一個箱子堆在床邊，往裡塞鞋子，襪子，內衣，然後又一件件拿出來。然後再來一遍。她失蹤后，半滿的箱子還在那兒。

所有的憂愁和愛恨。

盒子的正面是斜的，所以只能用左眼往裡看，小孔上是個貓眼。

人們豎起耳朵。

母親坐到對面：看看我的記錄，告訴我是不是這樣。

大家吃喝談笑，公司發展，團隊建設。

完了。

失蹤前一晚，卡桑德拉剪光了睫毛。

每次只能一個人看，不管是什麼，只有你自己知道。

後來，人們發現沒什麼危險，他們又覺得這是所見過最美的景象，他們忘記了一切，看著那片白雲螺旋地升入天空，然後螺旋打開，鴿子向各自家中飛去。

一個接一個，那晚一百多人都這樣做了，但什麼都沒看到。他們只聽到裏面小鍾滴答滴答。

她的眼睛還盯著小孔，肩膀無力地垂了下來。她站起來，手臂無力地耷拉在兩旁。

天亮時，卡桑德拉還獃獃坐在那裡，窗帘拉開著，路上車水馬龍，她仍然一|絲|不|掛。她冷得縮成一團，手上的煙只剩下過濾嘴，沙發上落滿煙灰。她醒著，直視著空無一物的電視屏幕。也許正打量著黑色屏幕反射的自己。頭髮沒梳，擀了氈。臉頰上沾了兩天前的口紅，眼影周圍堆滿了皺紋。她的睫毛不見了，一對碧目呆板無神，一眨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