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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汰

淘汰

作者:恰克·帕拉尼克
亞當說:「如果我們讓整個人類重新開始,我們的家人肯定會氣瘋的……」太陽幾乎移到頭頂正上方。現在只有附近空空蕩蕩街區上刮過的風聽起來像是汽車的響聲。
所有的靈魂在這裏面打磨掉彼此的稜角。我們所有人,我們生來就註定要被各種衝突和痛苦磨得圓潤,磨得光滑。這沒有什麼不好。這不是受苦受難,而是一種磨蝕。這隻是另一種提煉工序中基本而重要的一步。
電視新聞上,那些赫赫有名的名流們「移民」的時候得到了高度的讚揚。如果連這些人,電影明星和搖滾樂隊,都能為了全人類更大的利益而「移民」,這些有錢有才又有名的人,他們擁有一切留下來的理由,但是如果他們可以「移民」,那每個人都可以。
現在生命成了唯一的選擇……只是現在它感覺像是一個無盡的……永恆的……無休止的……陷阱。
而他們的爸爸,你可以看出來他已經厭煩了翠西。他們的爸爸從來對浪漫開端之後的部分不甚善長。通常情況下,這就是他開始偷情的時候。他會在辦公室物色新歡。而現在,他卻看著電視上的金星錄像,全神貫注地,鼻子幾乎要貼上那些還能從錄像里辨認出來的人了,貼上那些惹人胡搞鬼混的身體部位,一群群名模般的美女,赤身裸體擠在一起,連著花環,正從彼此身上舔吸著紅酒,做|愛而不必擔心懷孕,染病,和遭受天譴。
還有三個月的夏天,還有一整個世界的罐頭食品可以吃。前提是移民協助隊沒有把她作為不合作分子用機槍給突突了。她可是A級優先目標。那樣一切就完了。
④Vicodin,某種會上癮的止痛藥。
答:需要四個。一個健美選手上燈泡,另外三個邊看邊評論說,「真的,夥計,你看上去塊頭真大!」對她爸爸和翠西來說,需要幾百人鼓掌歡呼,看著他們在台上,屈伸肌肉擺出造型。然而,你無法否認,無論怎樣用維他命、膠原蛋白和硅膠改造完善形體,人類的身體還是被淘汰了。
伊芙的爸爸說,「再見了,地球。」那隻波士頓梗犬,銳奇,開始嘔吐芝士爆米花,吐得後座到處都是。
迅如流星墜落,太空船外殼燃起火焰。接收器一陣靜電雜音——一切結束了。
這等價于新時代運動(New Age)中所謂的能解決一切問題的理念,從公制單位到歐元貨幣,到小兒麻痹症疫苗……基督教……反射療法……世界語。
拉里和他的搖滾盪|婦,傑西卡,一直計劃要私奔,躲起來。而如今去死已經被鼓吹成了社會主流,拉里和傑西卡則要活下來作為反抗。他們要生一窩孩子。他們要他媽的搞砸整個人類的精神進化。但是之後傑西卡的家人給她的早餐麥片的牛奶里摻了滅蟻葯。一切結束了。
她的爸爸打開收音機,說:「誰想來點音樂?」他透過後視鏡望著拉里說,「你這樣會把狗狗弄生病的。」
大多數日子,翠西還是會去健身房,在空蕩蕩的有氧運動室里,踩著健身腳踏車,隨著迪斯科音樂的節拍,朝著已經不復存在的自行車健身班喊著激勵口號。在舉重室,伊芙的爸爸練習舉重,但是遵守機器的限制,舉一些較輕的負重器材,因為現在也沒人在旁邊指指點點了協助了。更糟的是,再沒有人可以跟爸爸和翠西競賽。沒有人看他們擺造型,沒有人供他們擊敗勝出。
註釋:
如果還有什麼後代,他們將不可能了解我們知道的事。他們不會有我們的工具來完成這件事。
這就是為什麼當他們的爸爸叫大家擠上車的時候,拉里只是聳了聳肩就爬了進去。他坐上後座,帶著銳奇,他們的波士頓梗犬。他沒有再費事扣上安全帶。他們哪裡也不去,物質意義上的哪裡也不去。
而且現在是歷史上最好不過的時機。污染,人口過剩,疫病,戰爭,政治腐敗,性變態,謀殺,和毒品上癮……可能它們也沒有比過去的情況更嚴重,但是現在電視上老是在嘮叨這些事,不斷的提醒。這是一種抱怨的文化,叨逼叨,叨逼叨……大多數人不承認這一點,但九九藏書是他們出生以來就一直在唧唧歪歪。從他們的腦袋在產房明亮的燈光下冒出來以後,就覺得什麼都不對路,沒有什麼東西是舒服或者感覺良好的。
只消有一對鄉下夫婦留下,那你就有可能投胎成為他們粗鄙愚昧的孩子。要是有個第三世界國家的種田土著部落沒有被「移民」,那你寶貴的靈魂可能又要被召回人世——揮打著蒼蠅,就著棕黃的老鼠屎,吃著麵糊糊,汗流浹背地曬著亞洲的太陽。
如果人類滅絕,那麼我們所有人,不管有沒有開悟得道,都能移民到金星。
伊芙躺在草上,把襯衫下半部拉起來,讓陽光給她暖胃。她閉著眼睛,一隻手指慢慢地在肚臍眼上划著圈。
可憐的拉里,看了最後一期《新聞周刊》的封面報導之後在房間里悶了好幾天。那頭條用粗大的字體寫著:「去死成新潮!」這麼多年以來,拉里和他的搖滾樂隊穿著黒色的絲絨衫披著髒兮兮的裹屍布扮成殭屍或吸血鬼的樣子,戴著念珠和斗篷整夜在墓地里遊盪,現在所有這些努力都白費了。現在連足球媽媽們都在「移民」了。教會的老太太們也在「移民」。連穿著西裝的律師們也「移民」。
現在在車裡,聲音因為呼吸著廢氣而變得低沉沙啞,翠西讀道:「隨著你的心臟瓣膜細胞開始死亡,名為心室的心臟兩半,跳動開始紊亂,向身體泵入的血液將越來越少……」她邊咳嗽邊讀,「你的大腦因缺血而停止運轉。幾分鐘內你將得到『移民』。」然後翠西合上宣傳冊。一切結束了。

每天,伊芙的爸爸回家都會說起辦公室又有誰不在了。哪個鄰居「移民」了,這很容易判斷。
⑩barbiturate,鎮靜劑。
在後院,銳奇嗅著車庫門下的裂縫,吸著裏面的廢氣味。伊芙叫他別這麼做。她把他從房子邊上喚回來,來到陽光下。那裡,鄰裡間一片寂靜,只有鳥唱蜂鳴,後院已經雜草叢生需要剪草了。沒有了剪草機、飛機、摩托機車的轟鳴,鳥兒高聲鳴唱的聲音就和以前來往的車輛一樣的響。
《美國今日》稱其為「死亡之死」。
那時,所有靚的酷的人都「移民」了,他們在華麗的「一路順風聯歡會」上喝了帶氰化物的香檳。他們手拉著手從摩天大樓的閣樓派對上跳下來。人們都開始有點厭世了,所有那些電影明星,運動明星和搖滾明星,超級名模和軟體公司億萬富翁們,他們在第一個星期就都走了。
⑥Jim Morrison,搖滾明星,成立了大門樂隊。
這個改造人類靈魂的大工廠,地球就像是一個滾筒,和那種人們用來給岩石拋光的工具一樣。
①Eve,也是《聖經》中夏娃的名字。
物質財產被拋棄了,金錢無用了,社會地位也沒了意義。
現在即便是煩人的媽媽也把孩子們聚攏來,尖聲催促他們趕快喝下毒牛奶,趕緊滾他媽的蛋,進入精神進化的下一階段。現在即便是生與死也成了要趕著通過的階段,和老師們趕著孩子們讀書升班畢業一樣——也不管他們有沒有學到知識。一場浩大的奔向開悟的盲目的老鼠賽跑。
⑨Kurt Cobain,搖滾明星,涅磐樂隊成員。
汽車還在車庫裡跑著。站在草坪的躺椅上,透過窗戶,伊芙可以看到車裡,她的爸爸,她的未來前任繼母和她的哥哥,腦袋都聳拉下來。
「那太好了,」拉里說道,又給銳奇餵了一塊鮮橙色的爆米花。「我最後看到的將是車庫裡的東西,我最後聽到的將是卡朋特(the Carpenters)唱的歌。」但是,什麼也聽不到。電台已經一個星期沒有播出了。
最後一次全家度假,伊芙的爸爸讓大家全坐進汽車,叫大家放輕鬆。這次旅行可能要幾個小時,read.99csw.com也可能更久一點。
現在可憐的拉里,他只能跟伊芙和爸爸和翠西呆在一起,呆在這輛停在一棟郊外錯層平房的車庫裡的四門別克車裡,全家人一起「移民」。他們全部呼吸著一氧化碳,和他們的狗一起吃著芝士爆米花。
那是天堂,但是有性|愛與烈酒,和上帝的完全許可。
銳奇叫了起來,一聲,兩聲。
我們曾經向他們推廣氟化物和文化,現在我們也能推廣「移民」運動。
光是給你那笨拙的肉體維持生命,找東西吃,煮飯做菜和洗碗刷碟,保暖,洗澡和睡覺,走路,排便和長頭髮,光是費這些勁就覺得要做的事太多太多。
拉里說他要在進入下一個世界前,要確保這個世界是美好的和完全被他耗盡用光。
「開始是頭痛和覺得噁心,」翠西從政府的小冊子上讀道,「癥狀包括脈搏加快,因為心臟嘗試向垂死的大腦輸氧。」伊芙的哥哥,拉里,他從來沒有真正適應永生的觀念。
銳奇跑到柵欄邊上,仰頭望著亞當,他把一隻腳拽上來,然後是另一隻,跳進院子里。亞當彎腰拍拍小狗,撓撓小狗的下巴。亞當說,「你跟他們說我們懷孕了嗎?」而伊芙一言不發,還是閉著眼睛。
移民協助隊用白色的機槍進行清洗,他們的A級優先目標是那些年齡介乎十四至三十五之間的不合作的女性。而所有其他女性則是需要協助的B級優先目標。所有的不肯順從的男性則是C級優先。如果子彈打完了,白衣部隊可能會給整個村子的男人和年老婦女留下活口,讓他們變老然後自然「移民」。
與二戰給我們帶來圓珠筆的發明一樣,這次太空計劃證明了人類靈魂的不朽。這個人們稱之為地球的地方只是一個所有靈魂必須經過的處理站。某種提煉工序的一道步驟,就像裂解塔用來把原油煉成汽油或煤油。人類的靈魂在地球上一經提純,接著我們就能在金星上轉世化身。
伊芙的未來前任繼母說,「別讓門開得太久,放走了廢氣。」翠西說,「我要的是移民,不是腦殘。」
可憐的拉里,可憐的哥特搖滾客拉里,臉上打了白色的粉底抹著黑色的化妝,指甲塗成黑色,一頭長直發染成黑色。比起那些眼睛真的被鳥啄出來的人,那些嘴唇翻起來露出死牙的真正屍體,比起真正的死亡,拉里只算得上是一個苦著臉的小丑。
③Tooth fairy,西方傳說,小朋友掉牙後會有小仙子在晚上送來禮物作為補償。
「太遲了,」伊芙說著,把狗牽出來到了後院。那裡陽光依然明媚。鳥兒們在築巢,懵懂不知這個星球已經過時了。蜜蜂們在綻放的玫瑰里爬來爬去,不知道整個現實世界已經被淘汰了。
電視上播放的都是這段錄像。隨著那個登陸艙繞軌飛行越降越低,浸入覆蓋行星表面的雲層,宇航員傳回了這組鏡頭,人們和動物友善共處,每個人都面帶微笑,容光煥發。在這宇航員傳回的錄像里,每個人都年輕活力。這個星球簡直是一座伊甸園。森林海洋,鮮花綠草,峰巒疊嶂。政府聲稱,那裡還四季常春。
同時,沒錯,把每個人一起送上金星,是一場賭博。不過現在死亡已經死了,人類確實也沒有什麼好損失的了。
這是烽火傳信對比手機通訊的差距。
這也是《紐約時報》最後一期的頭條:「死亡已死」。
作為他的妹妹,伊芙告訴他說,長大吧。她告訴他,傑西卡並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放蕩的哥特搖滾妞。
死亡的真相已經被戳穿,就像聖誕老人或者牙仙的傳說一樣。
有太多人在商店貨架過道上就開始「移民」——沒付錢就「移民」——以至於沃爾瑪把離世包都挪到顧客服務櫃檯後面,和那些香煙擺在一起,讓你先交錢他們再交貨。每隔幾分鐘,公共廣播喇叭里就會呼籲顧客們要講文明禮貌,請勿在本店物業內「移民」——謝謝合作。
第一代的離世包是一個人頭大小的塑料袋裡面裝著巴比妥酸鹽和一根上弔用的繩子可以套住脖子拉緊的繩套。下一代的產品則是櫻桃口味的氰化物咀嚼片。九九藏書
我們所有的神經毒氣和致命病毒,所有的核武器和常規炸彈,它們都讓人失望。我們離清除所有人類的目標還差得遠。有人貓在洞穴之中。有人騎著駱駝漫遊在廣袤空曠的沙漠。這些愚昧落後的人,隨便一個都能日。一隻精|子碰上一顆卵子,然後你的靈魂就要被吸回來過另一次冗長的人生,吃飯,睡覺,被太陽晒傷。在地球上:受傷,衝突,疼痛。
⑦Jackie Kennedy,美國肯尼迪總統的妻子。
然後,政府想出了這個妙想天開的大計劃:如果所有人類都一起去死,那地球上將沒有子宮沒有條件能讓靈魂再次投胎轉世。
這些最最愚蠢的人可能完全拖後人類精神進化的進程。這太不公平了。
這就是關於來生的實證。根據政府估計,已經有多達1,760,042個人類靈魂在金星上自由享受著狂歡式的生活。而剩下的人類必須經過一長系列的人生和苦難,才能提煉得足夠完善而得以「移民」。
開頭的幾個星期,還感覺挺好玩的:拉里到城裡市民劇院的大禮堂,在台上獨自猛彈電吉他。
之後,宇航員們拒絕打開降落傘。他們徑直向下,一頭栽入金星的花叢和湖泊。留下的只有那段傳回來的幾分鐘的粗糙模糊的錄像。裏面的人們像時裝模特一樣穿著科幻未來里的亮麗的束腰長衫。男人和女人有著修長的腿和修長的秀髮,閑躺在大理石神殿的台階上吃著葡萄。
坐在車裡,通風口對著臉吹著廢氣,翠西讀道,「當你的心跳越來越快,你的眼睛閉上,你失去知覺不省人事……」伊芙的爸爸和翠西,他們是在健身房相遇的,然後開始做雙人健美。他們贏了一場比賽,一起擺造型展示肌肉,然後結了婚來慶祝。我們一家沒有在數月前「移民」的唯一原因,就是他們當時還處在競技巔峰狀態。他們從來沒有看起來這麼健美,感覺這麼強壯。而當他們意識到擁有一副身體——即使是只含百分之二體脂的輪廓分明的肌肉強健的身體——就像是騎著騾子,而旁人都乘著利爾噴氣式飛機(Lear jets)呼嘯而過,這種感覺太讓他們心碎了。
在大石頭滾筒里不斷輪迴。
那以後,拉里開始每天都去城裡的廢棄藥房里搜尋止痛藥。吃維可丁,砸窗戶,拉里說,這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的開悟。一整天,他偷車,然後開車穿過廢棄的瓷器店,回家的時候吃茫了葯,全身撲滿了從爆開的安全氣囊里噴出的白色滑石粉。
而拉里只是看著她,暈乎乎地以慢動作眨巴著眼睛,然後說道:「是啊不是啊,伊芙。傑西基本上是……」可憐的拉里。
在這些死去的社會名流間遊走著一些地球上滅絕的動物:旅鴿(passenger pigeon),鴨嘴獸(duck-billed platypus),巨型渡渡鳥(dodo)等等。
那是一個十誡上寫著:狂歡,狂歡,狂歡的世界。
伊芙按出一粒鮮黃色的藥片,上面還印了個紅色的笑臉。這紅色塗料是不是有毒,現在已經不再重要了。伊芙把所有的藥片都按出來。全部八個,她拿進廁所,衝下馬桶。
⑤Grace Kelly,好萊塢明星,摩納哥王妃。
拉里看著他妹妹,眼睛上一圈的黑色化妝已經糊開了,他以慢動作眨著眼睛,說:「伊芙,把你的狗帶到外面去吐。」以免在她回來時一家人已經去了,她爸爸提醒說廚房櫃檯上還有一個離世包。他告訴伊芙不要在外面呆太久。他們會在那個大派對上等她。
拉里過去有一支樂隊,叫死亡批發廠。他有一個叫傑西卡的放盪|女粉絲。他們曾經用縫衣針蘸黑墨水給對方紋身。他們曾是如此的前衛,拉里和傑西卡,邊緣文化的最邊緣。然後,死亡變得主流起來。只是它不再叫自殺。現在九*九*藏*書它被稱為「移民」。人的死亡,腐爛的軀體不再是屍體。這些堆在高層建築底部的,中毒倒在巴士站長椅上的,發臭浮腫的一堆堆東西,現在它們被稱作「行囊」,被拋在身後的行囊。
他們家門前的草坪會長得很長。郵件和報紙會在門前台階上堆積起來。他們的窗帘不再拉開,燈不再打開,當你經過會聞到一絲甜腥味,某種水果或肉類在屋裡腐爛的味道。空氣中嗡嗡地飛著蒼蠅。
翠西一直擔心作為A級優先目標,會在去健身房的路上被機槍掃射。不過大部分的協助隊都在荒山野外,在那些落後的生兒育女的人們可能躲藏的地方。
確實,這聽起來很瘋狂,但是有從那自願墜毀的太空任務發回來的錄像為證。
廚房裡,水槽旁的檯子上,放的是一包離世包,一板吸塑包裝的氰化物藥片。這是新口味的,檸檬味,家庭裝。吸塑板背後印著小卡通畫。上面畫的是一個空的胃部,一個計時三分鐘的鍾面,然後你的卡通形象的靈魂將在一個歡樂舒適的世界醒來,在下一個星球上,得到進化。
狗的嘔吐物的味道,加上銳奇咂巴嘴的聲音,那簡直比一氧化碳還糟糕。
在美國這裏,大多數人去沃爾瑪(Wal-Mart)超市或來德愛(Rite Aid)藥房購買離世包。
一個聲音說到,「嗨。」
翠西,她在為自己一家抵達后想結為好友的名人列一張名單。她的名單上排頭一位的德蕾莎修女。
如同人們把新年前夜的歡愉熱鬧看成畫在流沙上的線一樣過眼煙雲。新生而無始,這就是人們看待「移民」的心境,但是除非能讓所有人都「移民」。
有趣的是,另一句伊芙爸爸常說的話是:「如果每個人都從橋上跳下去,你會不會也跟著?」專家說現在是歷史上唯一的時間點能讓我們完成大規模的「移民」成為可能。我們需要太空計劃來證明來生的存在。我們需要大眾傳媒將這個證據傳遍世界。我們需要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來保證所有人的服從。
直到幾天前,你還能在電視上看到移民運動是如何處理那些仍然不願乖乖合作的人。你可以看到這些不願合作的落後人口,是怎樣被穿著一身白衣、拿著潔白的機槍的移民協助隊強制執行「移民」的。一座座村莊哭嚎著,遭受地毯式轟炸,被移送到下一道「工序」。沒人願意被這幫晃著聖經的鄉巴佬拖後腿,留在這個又臟又舊的地球,這顆老土的行星,讓我們不能趕快躍進到我們精神進化的偉大的下一步。所以這些鄉巴佬要被毒死來得到拯救。非洲的圡人被施放神經毒氣。中國的遊牧部落被投下核武器。
旅遊巴翻下海岸懸崖。
他們帶了些零食,有芝士爆米花,幾罐汽水和燒烤味的薯片。伊芙的哥哥,拉里,和她坐在後座,帶著他們的波士頓梗犬,銳奇。她的爸爸在前座轉動車鑰匙打著引擎。他把車內通風開到高檔,打開所有的電動車窗。坐在他旁邊的,是伊芙未來的前任繼母,翠西,她說,「嘿,孩子們,聽聽這個……」翠西手裡揮著的是一本政府宣傳冊,叫《移民真棒》。她把書翻開,書脊壓折,開始高聲讀了起來。「你的血液利用血紅蛋白,」她讀道,「把氧分子從肺部輸送給心臟和大腦的細胞。」大約是六個月前,每個人都收到了衛生局局長寄來的這本宣傳冊。翠西把腳從涼鞋裡抽出來,腳趾朝上翹在儀錶盤上。她繼續大聲朗讀,「血紅蛋白實際上更容易與一氧化碳結合。」她說話的方式,就像含著大舌頭,據說這能讓她聽起來像個小女孩。翠西讀道,「當你吸入汽車尾氣,越來越多的血紅蛋白將與一氧化碳結合,形成所謂的一氧化碳血紅素。」拉里在給銳奇喂芝士爆米花,弄得他和伊芙的車座之間到處都是鮮橙色的芝士粉末。
從隔壁後院的圍欄上露出一張臉。金黃的頭髮,粉紅的青春痘,這是學校里那個叫亞當的小孩,那時學校還沒有全部關門。亞當手指扒在木柵欄的上邊,把自己往上拉,直到兩個手肘都攀了上來。下巴勾著兩隻手,亞當說:「你聽說了你哥女朋友的事了嗎?」伊芙閉著眼睛read.99csw.com說道:「我知道這聽起來很怪,但我真的很懷念死亡……」亞當一隻腳蹬了上圍欄,他說:「你家人『移民』了沒?」車庫裡,汽車的引擎吭哧吭哧的,有個氣缸的拍子不對。一個「心室」快要跳不動了。透過窗戶玻璃,車庫裡瀰漫著灰色的煙霧。引擎又卡了一下,死火了。裏面沒有了動靜。伊芙的一家人,現在他們成了自己留下的行囊。
沐浴在陽光中,感覺著自己的皮膚變緊變紅,伊芙嘆道,「可憐的拉里。」手還在肚臍上畫圈。
其他人,上百萬的靈魂,他們已經在派對狂歡了。在那段金星錄像上,你可以認出很多名人,他們在地球上受苦受夠了,不用再回來轉世過另一生。你可以看見格蕾絲·凱莉和吉姆·莫里森,傑姬·肯尼迪和約翰·列儂,還有科特·柯本。那些是伊芙能認出來的人。他們都在,看起來年輕而快樂,永遠永遠。
伊芙的爸爸以前常講這樣一個笑話:問:上一個燈泡需要多少個健美選手?
包機撞向山巔。
早期,有些人推行過一種所謂的法國方法。他們的主張是給所有人絕育。先是通過手術,但是這樣耗時太長。然後是通過把人的生殖器暴露在聚焦輻射下。然而,那時所有的醫生都已經「移民」了。醫生們是第一批棄職離開的。對醫生來說,誠然,死亡是他們的敵人,現在敵人沒有了他們也失落了,心冷意灰了。沒有了醫生,給大家照射射線的任務落在了清潔工的身上。結果人們被灼傷了。後來輸電網停運了。一切結束了。
②soccer mom,指陪著孩子去踢球的媽媽,用於指代美國這一類中產階級家庭婦女。
隔壁的房子,弗林克家,就像那樣。街對面的房子也是。
所有這些都是這個愚蠢的太空計劃搞起來的,這個探索金星的載人任務。航天員傳回了行星表面的影像,金星的表面就像是天堂花園。之後的那場事故,不是因為隔熱板碎裂,O型圈破損或者飛行員操作失誤引起的。那根本不算是一場事故。太空員們選擇了不展開著陸傘。
當然,有很多人支持推動了向那些不合作的人使用核子炸彈,但是讓每個南太平洋的部落小島人間蒸發,清空了我們的導彈發射井。而輻射污染並沒有像我們希望的那樣遷移。只消幾個月,核冬天就搞定了澳大利亞。雨水落下來,大片的魚類死亡,而天氣和潮水則用一種操蛋的方式來為我們留下的毒物收拾殘局。所有這些「移民」潛力都浪費了,澳大利亞在頭六個月就達成了百分百的服從度。
但是……只要留下一對能生育後代的男女,他們生出一個小孩就將召回一個靈魂。只要留下一小撮人,就要讓整個過程重新開始。
伊芙把整個購物中心當成自己的私家衣櫥。學校也關了門,而且永遠永遠不會再開。
伊芙張開眼,看著藍色天邊上的小白點,那顆啟明星,金星。「如果能生下這個小孩,」伊芙說,「我希望它會是……翠西。」
最後一期《時代》雜誌,封面故事是:「死亡即新生」。
最後一期《人物》雜誌的專題報道是「駛向未知的名人們」。成百上千名穿得最漂亮長得最好看的人們,時尚設計師和超級名模,軟體業巨鱷和專業運動員,他們乘著瑪麗女皇二號出航,飲酒跳舞,向北穿越大西洋,全速前進,要找尋一座能撞上去的冰山。
⑧John Lennon,披頭四成員。
他們只能活在可怕而可悲的凡塵俗世,吃著老鼠屎,不知道我們可以全部在金星過上幸福的日子。
翠西繼續讀道:「隨著能夠運輸氧氣的血紅蛋白越來越少,你的細胞開始窒息死亡。」現在還有幾個台在播放電視節目,但是放的都是那次金星航天任務傳回的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