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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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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納德·巴塞爾姆
「不,」克里斯蒂說,「還不想。」
「我餓」。她說。
他的前妻超乎尋常地敏感,而且節儉。
「我餓我餓我餓餓餓,」她說著挎起畢曉普的胳膊——難以置信,畢曉普的胳膊正伸在半空等她。
⑩Clint Eastwood:好萊塢演員。
「實際上我受不了藝術家,」她說。
「你可以減一點。」
「我女兒有時候來。夏天和聖誕節。」在湯里放入些許龍艾。「你呢?」
「這是克里斯蒂,」馬爾克姆說。「我們剛請她吃了午餐,幾乎嘗遍了世界上所有的點心。」
星期六下午走過百老匯西街。巨大的白色畫廊里關著「狗吠」藝術,別走進去,否則它纏上你,跳到你懷裡狂舔你的臉。還有一些則另走極端,怒吼著並呲出閃亮的牙齒。哦藝術,如果你不咬我那我也不惹你。市民遊行,隊伍中臃腫或骨感的臉,打扮得光鮮。一個黑孩子提著教育委員會的長號盒。一個年輕人梳著古怪的髮型,杏黃色,瓦片一樣披到肩膀。
「怎麼?」
畢曉普也病了,發冷出汗,感冒。他睡不著。在床上,他聽到外間間或發出呻|吟。凱蒂十五歲,每年都和他一起過夏天。
畢曉普夾在人群之中,口袋裡揣著三十塊錢,以防要給同伴買杯喝的。
「和個男人。」
「好一點點。」
「還要一個小時。」
現在是凌晨三點。
清晨從窗戶望出去,他時常可以看到住在對面那所公寓里兩位老太太在燭光下用早餐。他永遠也分辨不清她們究竟是絕頂浪漫呢,抑或,只是在省電。
⑦Hank Williams Jr.:鄉村歌手。
「象那個把香口膠貼在肚子上的女人——」
克里斯蒂去了西雅圖,準備呆下去。
「老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他說著,邊仰慕地晃晃腦袋。「我們可以吃了。」
「我修好了那倒霉的洗碗機。花了我兩天時間。」
「那我該和誰一起生活?」
走進畫廊,因為不得不這樣。藝術家分四排吊了二十個超重量級拳擊沙袋。每個人都被邀請給以一記重拳。人們使出渾身解數對沙袋又捶又擂。畢曉普,不能倖免,用孱弱的左手來了一拳,手很痛。
畢曉普立刻被一種為克里斯蒂做飯的慾望緊緊攫住——什錦湯或是燜砂鍋。
非常興奮,畢曉普開始說話。他告訴她有一天半夜他聞到煙味,於是起身檢查屋子,後來發現河那邊的碼頭起火了,懷疑是那裡傳來的。他打開電視找新聞頻道。就在他撥電話的時候,正好看到電視畫面上李察德·威德馬克主演的警匪片「布洛克的最後案件」的片頭字幕,他不由自主地坐下來看,喝著慣常的蘇格蘭威士忌,直到清晨五點。李察德·威德馬克是世界上他最喜愛的男演員之一,他告訴她,因為李察德·威德馬克能夠傳達那種,怎麼說來著,反彈。你可以擊倒李察德·威德馬克,他說,你甚至可以一再擊倒他,但你在擊倒李察德·威德馬克的時候心裏最好明白,李察德·威德馬克媽的肯定會反擊,揍扁你的頭——「我喜歡雷德福,」她說。九*九*藏*書
「嗯,」他問克里斯蒂,「你餓嗎?」
「不是你想的那樣,」他說。「凱蒂,現在睡吧。想想一大摞GUCCI手袋。」
我幹嘛這樣生活?我只能做到這樣了。
「我睡不著。」
畢曉普感覺到談話已經象一頭不聽話的母牛,從正確的道路偏入了歧途。
他給她講他的美術史課。
畢曉普喜歡喝酒的女人。
他記起一個夢,夢見自己的鼻子象大櫻桃又黑又紅,似乎那樣才正常。
⑧Richard Widmark:好萊塢演員。
「畫家。他在西雅圖。他需要有雨。」
「那我喝點伏特加。不摻水。加冰。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還不想!非常興奮,畢曉普又倒了些酒。
大樓里某處的收音機在響,爵士樂隊,他憑感覺知道的。勤勤懇懇的空調在隔壁吱吱嘠嘠地轉。
最近幾天,他有幾次攙扶起在他前面跌到的老太太。有一位老太太坐在十字路口中央沖從她身邊急匆匆繞過去的保安張牙舞爪。老太太們總是表現出旺盛的鬥志。「謝謝你,年輕人。」

「吐了舒服些嗎?」
「我不在乎,可是為什麼偏偏在我窗下?」
畢曉普一邊切著西芹一邊迅速瞟了她一眼,看她手裡端著一杯酒的樣子。有些人端著白葡萄酒很好看,有些則不然。
「我一點也喝不下,」她說,一邊轉過身趴著,「陪我坐會兒。」
他在心裏默記要買些Mazola牌食用油——一箱,也許。
現在他在出汗,一陣一陣發冷。他從卧室抓了一條床單,坐在廚房,把床單披在身上,象個印度教教長。他聽到凱蒂在https://read.99csw.com沙發上不停地翻來覆去。
來一杯蘇格蘭威士忌吃得消嗎?吃不消,他想。
「好了,孩子,讓我歇會兒。」他用手臂抹了抹額頭的汗。「要喝點茶嗎?」
「還有一個把自己的某些部分切掉,象削木頭一樣,我頭皮都炸了。」
把鴨肉片放入青豆湯里的時候,克里斯蒂在廚房看電視裏面的「羅賓漢傳奇」,艾羅·弗萊恩和貝西·拉斯博恩演的。與此同時,FM頻率傳出小漢克·威廉斯的歌聲。
五點半。巨大的窗戶捂住昏暗的燈光。
「現在是擋泥板六十秒時間。」收音機說。
下午他們一邊痛苦地呻|吟著,一邊看了一場電影,是講狼族佔領城市的恐怖片。在某些栩栩如生的場面時,她驚撲向他,胸貼在他背上。他挪開了。
站在馬爾克姆後面的是一位漂亮的年輕女子。
「一百八十五磅。」
看來她還極度喜愛克林特·伊斯特伍德
「爸爸?」
「教授,」哈里不無譏諷地說。(他是教授,而畢曉普不是。)哈裡頭發剩得不多,自從和湯姆分手后瘦了不少。馬爾克姆則是畢曉普見過的最為獨自興高采烈的人。
冰箱里還剩了些鴨可以用來做燜砂鍋。
「可以多放點土豆的。」
「是」,她晃著杯子里的冰說,「我象個鄉巴佬一驚一吒的。」
不夠。
這是,又不是事實。
「非常好,」她說,「我真是大吃一驚。」
畢曉普再次坐在沙發邊上。她居然這麼大了!
他抓起一把切好的洋蔥扔進湯里,然後一聽蕃茄醬。
每個夏天的某個時候她總會問:「你為什麼和我母親分手?」
她跟他說些有關窗戶的事。
他把砂鍋盛起來,又從烤爐里拿出些熱麵包。
他已經給她服了PEPTO-BISMOL,如果她再醒來,他就準備用泰諾。他脫去貼在前胸汗濕的T恤,拿床單裹住自己。
「燜砂鍋的味道象真的一樣哦,」她說。
「一本家庭用品修理指南。洗碗機壞了。然後他給我買了一把螺絲刀。那倒真是把很好的螺絲刀。」
他開了一瓶羅伯特·蒙大菲紅酒。
他換了個台,恰好是桃莉芭頓在唱,「旭日旅店」九*九*藏*書
「這倒是。」
「你現在想上床嗎?」
哈里還在說那位新校長。「我說,他的論文居然是研究沐浴潮流。」
外面街上,有人在死命猛踩摩托車。他卧室的朝向太糟糕了。
「你可以找一個人嘛。你在這個年紀看上去還是很英俊的。」
「你不試試。」
「真糟糕。」
畢曉普走進廚房,擰亮燈。他在想喝點什麼對他有作用,或者有好處——可以讓他睡著?但旋即拒絕了這念頭。他打開廚房間的小電視,獃獃地看了幾分種,可能是一部日本怪獸片。造型粗糙的怪獸一把抓起人,滿臉狐疑地吃了下去。畢曉普想起了東京。在一次輕微的地震中他和一個日本女孩睡在床上,他永遠也忘不了的地板在身下塌陷的感覺,以及那女人的恐懼。忽然間他想起她的名字,美智子。「你不會飛我吧?」他們在一起時她曾經這樣問。他驚訝地弄明白「飛」的含義,在那個時代的切口裡,代表「拋棄」。她在一架炭火盆上做飯,他們睡在壁櫥里,紙制的滑門合上就把他們和房間的其它部分隔開。畢曉普那時在「星條旗」采編部工作。一天他收到一張傳真圖片,是四家(當時)女子服務社的媽媽桑搔首弄姿的合影。畢曉普配上文字「潮流女性」。那個當都市版編輯的退伍老兵把照片退回畢曉普的桌上。「我們不能這麼做,」他說,「難道不羞恥嗎?」
①PEPTO-BISMOL:一種幫助消化的胃藥。
她穿著一件紫色的襯衫,曬得黝黑,頭髮烏亮——看上去象印度人,就是電視上賣Mazola牌食用油的那個。
「什麼書?」
「我喜歡可以拖鞋子的地方,」她說,艾羅·弗林把一頭死鹿扔在宴席台上。
哈里的大學剛剛聘了一位三十二歲的新校長。對此哈里憤憤不平。
「接著是莫奈和馬奈,挺容易混淆,莫奈是畫蓮花之類的那個,他的顏色是藍和綠,馬奈是畫草地上的午餐的那個,他的顏色是棕和綠。然後是波納爾,他畫室內景物,光線很迷人,然後是梵高,畫麥穗的那個,還有塞尚,畫蘋果的那個,康定斯基,畫了那麼多遊戲棒,然後就是我喜歡的蒙德里安,他是畫長方形的那個,顏色是紅、黃和藍,然後莫霍利·納吉,搞有機玻璃什麼的,還有馬塞爾·杜尚,他是披著人皮的魔鬼……」她睡著了。https://read.99csw.com
「你死心了。」
註釋:
⑤原文作barking art,好萊塢演員。
「你有多重?」
「要做多長時間?」克里斯蒂問,「我不是在催你,只是好奇。」
「她現在不那麼幹了,再說,香口膠也不是隨隨便便貼的。」
「也許他知道獵物在哪兒吧。」
「我們剛剛才吃過,」哈里說。「你不會餓,你不可能餓。」
⑫依次為,Monet,Manet,Bonnard,Van gogh,Cezanne,Kandinsky,Mondrian,Moholy-Nagy,Marcel Duchamp.原文故意將梵高和塞尚拼寫為Van Guk和Say-zanne。
②原文用butterfly。
「跟我說會兒話。」
可以理解。他認真地點點頭。
「哈里,馬爾克姆。」
「都是因為你」,他答道。「因為你。你小的時候,太吵了,我什麼也做不了。」他的前妻有一次這麼告訴凱蒂離婚的理由,他在一遍遍重複,直至把這不實之詞刻到大理石墓碑上。
③Dolly Parton,鄉村女歌手。
「他是個藝術家。」
也許她還吸煙。
他四十九歲了,正在寫一部十九世紀美國油畫史,對此他略知一二。
「有人和你同住嗎?」克里斯蒂問。
血腥的藝術家。
「有次給了我一本書。」
「用牛尾湯煲的。」為什麼他在夏天給她做燜砂鍋?這東西熱性。
「想不想喝一杯牛奶?」
他欣賞她的生活方式——就是,做到她想要做到的。有一點連哄帶騙,有一點煩人,有一點刨根問底,畢曉普曾買了一對靴子作為意外的驚喜送給她,漂亮的半高黑色登山靴,可以配她黑色的滑雪褲……話說回來,他並不是常常送禮物給她。
⑨Robert Redford:好萊塢演員。
⑥Errol Flynn和Basil Rathbone,好萊塢演員。
一聲呻|吟。沒出聲,可是他心裏感應到了。她醒了。
「適度的樂趣。一些樂趣。不是很多樂趣。我能說什麼?」
再次回到街上,他意外碰到一個人,後面跟著另一個人,九-九-藏-書還跟著一個女人。這是哈里,穿著檸檬色短褲,和他的英國朋友馬爾克姆。
④House of the rising sun,好萊塢演員。
畢曉普回到廚房給自己倒了杯喝的。
早些時候他帶她去看過醫生,什麼也沒看出來。「你得的是肚子疼」,醫生說,「吃幾頓流質,如果還不好打電話給我。」凱蒂漂亮,高挑,一頭黑髮。
他披著黃色的床單走進那間屋。
「哦,那太好了。我謝謝你的恭維。」
她站起來向走柜子去,從他的煙盒裡抽出一支Lark。
「你幹嘛這樣生活?自己一個人?」
他坐在沙發邊上,揉著她的背。「想些美妙的事情,」他說。「把你的注意力從胃上轉移開。想想釣魚。想想那次你把旅館鑰匙扔到窗戶外面。」有一次,在巴黎,她真的就是這麼做的,從六層樓的窗戶扔出去,畢曉普彷彿看到一個法國人正走下大奧古斯汀碼頭——腦子裡嵌著一串沉甸甸的旅館鑰匙。後來他在旅館門外的盆栽里找到了那串鑰匙。
有一次他問她某樣東西(盒子?椅子?)是什麼做的,她告訴他是樹做的。
「我喜歡雷德福的是,」接下去十分種她滔滔不絕地向他講述羅伯特·雷德福。
「哦。」
畢曉普的女兒病了,胃疼。她睡在沙發上。
總會有個男人。畢曉普猛地用三羊牌中國屠夫刀剁將起來。
他起身走進來看她。她穿的紅白相間的袍子卷到膝頭。「我剛剛又吐了一次,」她說。
「不用,真的。」她撕下一大塊法國麵包。「男人真是奇怪。星期六在聯合廣場的農貿集市上有個傢伙,他站在一張堆滿綠色蔬菜、胡羅卜、玉米各種各樣東西的台面前,藏在一干人後面,眼睛盯著穿牛仔短褲無袖衫的村姑,每次她俯身拿菜的時候他就瞥見一眼她的胸。那胸部,公平地講,還不錯——我的意思是,這能有多少樂趣?」
⑪Robert Mondavi,美國葡萄酒產地。
他用一把長勺試了試燜砂鍋的味道。再加點鹽。
他們在街上邊走邊聊的時候,她挎住他的胳臂,挎得那麼緊(因為,他想,她有那麼多時光不和他一起度過)。許多路人向他們投來奇怪的目光。
「三十二!我覺得董事會不公正。」
「爸爸,」她說,眼睛沒看他。
「還有和我同住的那個鳥人。」
她嘆了口氣,把頭轉向一邊。
誰不是呢?「哪一種藝術家?」
「比如說象誰?」
「他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