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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約翰·斯坦貝克
「不,謝謝。我馬上走。」
白鼠站住腳,轉著身子,嗅自己粉紅色光禿禿的尾巴,然後,渾然不覺地,一路嗅著溜過沙地。房間里一寂靜。菲力普博士不知道是棧橋周圍水在嗚咽,還是女人在嘆息。從眼角里看見,她的身體蹲伏下來,並且變得僵硬。
「這是世界上最美的景象,」年輕人說,他的血液迅速流向心臟,「這是世界上最恐怖的象。」
「我在等,」她說。她的手然放在腿上,「你有蛇?」
「賣它!」他叫起來,「賣給你?」
現在,蛇又從角落裡出來了。脖子不再引人注目地曲伸,而是小心翼翼地接近,準備著,一旦遭到襲擊便跳將回去。它用禿平的鼻子輕柔地觸了一下白鼠的身體,然後退回來。確信它已經死了,蛇便用下頷從頭至尾將它觸摸了個遍。好像是要度這身體並且吻它。最後,它張開嘴,牙床骨從咬嚼處脫下了。
「多少錢?五塊?十塊?」
站起來走到窗邊的櫥子。響尾蛇在沙地上糾結成團,但們的頭是清晰的。舌頭伸出來輕輕彈著,上下擺動,感覺得到空氣的顫動。菲力普博士緊張地回過頭,女人站在了他的身旁。他沒有聽見她從椅子上起身。他只聽見棧橋周圍水的濺潑,還有鼠在鐵絲網躥上躥下。
「響尾蛇非常有趣,」他口齒變得伶俐了,「幾乎每一種歸納都被證明是錯誤的。我不願為響尾蛇下任何結論,但是,是的,我能向你保證,它是一條公蛇。」
她的頭緩慢地轉了一圈,但兩隻安靜的手一動不動。她轉向了他:「我能看嗎?」
他關上門,從卧室搬出那把硬邦邦的木椅子。「你看,」他抱歉道,「這活兒已經開始了,我必須幹完它。」常有人到這裏來,問這問那的。他解釋這種普通試驗過程已經有些例行公事,不用思索便可開講。「坐這兒吧,就幾分鐘。」
蛇的下頷恰好套住弊鼠的頭,然後,緩慢而有節奏的蠕動,開始吞食這隻白鼠。頷部緊抓住了,整個咽喉前伸一下,頷部再一次緊抓住。
她不看他。「放一隻白鼠進去,」她說,「我要它吃。」
「它在哪裡?」
「我喂它們白鼠,就在那邊子里。」
「當海星交配完成,釋放出精|子和卵子,隨即墜入低潮。經過選擇的成熟的樣品取出水裡,我給它們制一個低潮時期的環境。現在我將精|液與卵子調合起來。現在我將這調合物平均放入十個培養皿里。十分鐘內我將在第一個培養皿里,用薄荷腦殺死它們。二十分鐘以後,我再殺死第二批。然後每二十分鐘殺死一批。好,我要在顯微鏡平台上控制這個過程,在載波片上把這個過程製成生物種研究標本。」他頓了一下,「你是否要看一看顯微鏡下的第一批呢?」
洋鐵爐呼呼地拔起火,洋溢開暖意。潮水在房屋底下安靜地刷洗著棧橋。排列在房間周圍的架上,是一層一層的展瓶,盛著實驗室出售的自海生植物標本。
「啊,是的,」他提高了聲音說,「九-九-藏-書我有兩打左右的響尾蛇。我抽取毒液送去抗毒實驗室。」
菲力普博士轉身走向他的工作台。「你使我錯過了系列中的一個環節,」他怨恨地說道,「這一套完不成了。」他將培養皿中的一個放在低倍數顯微鏡底下看著,然後憤怒地將所有碟子里的東西統統倒進水槽。潮了,只有一點潮濕的風聲透過地板穿上來。年輕人提起他腳下的活門,將海星扔進漆黑的水中。他在那隻貓跟前停了停,它十字形地綁在架上,在燈光底下古怪地咧嘴笑著,身體被防腐液充胖了。他關閉了壓力閥,抽出針頭,系住靜脈。
白鼠抬頭看見了蛇。蛇一落四尺,後退,然後——一擊。要看是不可能的,完全是一道閃電。然而,白鼠被一股無形的氣流震起來了。蛇迅速回進角落,卧伏下來,舌頭不停地動作「完美無瑕!」菲力普博士叫喊道,「正在肩胛骨中間。毒牙幾乎必定抵達心臟。」
就在此刻,一串輕捷柔軟的腳步上了木台階,接著門上有力地敲擊了一記。去開門時,一絲受騷擾的惱怒過年輕人的臉。一個高、瘦的女人站在門口。她穿了一件樸素的深色衣服,平坦的額頭上長得很低的黑色直發,亂得好像被風刮過。她的黑眼睛在強光中閃閃發亮。
「我會很安靜,到你能夠和我說話。」
「哦,天哪!」他叫道,「我忘記時間了。」他奔向桌子,「過了三分鐘。這沒什麼大要緊的。」他抖了些薄荷腦晶到第二個培養皿。不由自主地,他又回到籠子跟前,女人還在疑視著那蛇。
爐子上水,在黃豆罐頭周圍猛起泡。菲力普博士用鑷子鉗出罐頭,打開,倒在玻璃碟子里。他一邊吃一邊觀察桌上的海星。從海星的射形觸手裡,滲出一滴一滴渾濁的液體。他匆匆吞著他的豆子,吞完了,將碟子放進水槽,跨到儀器櫥跟前,取出一架顯微鏡和一疊玻璃碟。他從一個龍頭裡接了海水,將碟子一個一個倒滿,在海星旁邊排成一列。他摘下手錶,放在桌上,白色燈光傾注而下。潮水發出小小的嗚咽聲,撞擊著地板下的橋立樁。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滴管,彎腰伏向桌上的海星。
「要不要來點咖啡?」他問。
她慢慢地轉向他,她薄削的嘴唇開始顯出一個微笑。「我要喂我的蛇,」她說,「我要把它放進餵食籠里。」她打開籠蓋,他還沒有意識過來,她已經把手伸了進去。他撲過身子拉開她,蓋子砰地關上了。
天差不多黑了,年輕的菲力普博士將麻甩上肩,離開了潮汐形成的蓄水池。他爬上岩石,橡皮靴「咕唧咕唧」碾過街道。在他到達蒙特利罐頭廠街上,他的小商業實驗室前,街燈亮了。這是一座小而堅固的房子,一半立在海灣的棧橋上,一半立在岸上。兩邊擠著巨大|波紋鐵皮屋頂的拉丁魚罐頭廠房。
她的霧狀的眼睛轉向他來。「現在它要吃它?」她問。
她說:「放一個白鼠進去。」
菲力普博士顫抖了九九藏書。他發現他在逃避這雙似乎什麼也不看的深色眼睛。他覺得將白鼠扔進餵食籠是深重的罪過,這是一種來自心底的罪孽感,他不知道為什麼。經常地,他將白鼠扔進餵食籠,當這個人或者那個人要求觀看,而今晚,這樣的慾望使他厭惡。他試圖對自己解釋清楚這種心情。
貓在燈下咧嘴笑著,粉紅色的舌頭從兩行尖齒之間伸出來。菲力普博士利索地挑開喉頭,解剖刀探進去,找到一根動脈。他以完美無瑕的動作將針頭放入脈管,通到內臟。「防腐液,」他解釋道,「過會兒我要把黃色漿液注射到靜脈,紅色漿液注到動脈——血流解剖——生物課。」
年輕人打了個寒噤。他給爐子添了一些煤塊,然後坐下。「現在,」他說,「我可以閑二十分鐘。」他注意到她下唇頦端之間的距離是那麼的短。她似乎慢慢地醒了,從知覺的深淵里浮起來。她抬起頭,黑眼睛在房間里移動,然後回到他身上。
「不錯,我剛巧知道有一條。一天早上,我進來,發現一條大蛇正,正在性|交,和一條小一些的。蛇在囚禁中,這是非常罕見的,你看。於是,我知道我有一條公蛇。」
「哦,不超過五塊。但是——你知道響尾蛇多少呢?你也許會挨它咬。」
他走向她,她站在蛇籠面前。白鼠被吞下了,只有一英寸粉紅色的尾巴從蛇嘴裏戳出,好像譏誚地吐著舌頭。喉部使勁地又一拖拉,尾巴不見了。牙床骨猛地向後咬進槽臼,然後大蛇沉重地爬進角落,擺成一個8字,頭垂落到沙地上。
蛇纏成一團,歇在角落裡。但每個頭都很清晰,煙色的眼睛似乎茫無所視,當這年輕人傾向前去,那分叉的舌,頂端黑色,中間粉紅,卻吱吱地伸出來,緩慢地上下搖擺。接著,它們認出了這男人,將舌頭拖進去了。
女人的嘴角又微微一動,她的眼睛回到蛇上,「我要看它吃。」
菲力普博士持不讓自己向女人轉過頭去,他想:「如果她張她的嘴,我會暈過去。我感到恐懼。」他硬是把眼睛移開去了。
很不情願地,他走向鼠籠。出於某種原因,他對白鼠感到抱歉,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感覺。他的睛跟隨著面對他的籠壁上,擠簇著爬上來的白鼠。「哪一隻?」他想,「這該是哪一隻呢?」他突然憤怒地轉向她:「你是不是寧願我扔一隻貓進去?那麼,你就會看見一場真正的格鬥。貓有可能得勝,這樣一來,貓就會殺死這條蛇。果你喜歡,我賣給你一隻貓好了。」
「這一幕很好看,」他說,「它向你展示一條蛇是如何做活的。這會使你對一條響尾蛇產生尊敬。還有,很多人把蛇殺白鼠想像得很恐怖。我想,因為在他們的想像,那是一隻抽象的白鼠,人就是鼠。你一旦目睹,整個事情就都客觀的了。白鼠只是白鼠,恐懼便會消遁。」
「你什麼都不懂,」他光火地說,「它不殺你,也會傷你,就算我可以救一死。」
菲力普博士甩掉九-九-藏-書他的皮夾克,在洋鐵爐里生起了火,坐上一壺水,又把一個黃豆罐頭扔進水裡。然後,他站著盯住地板上的麻袋。他是一個瘦長的年輕男人,有一雙溫柔的,在顯微鏡下工作過久而變得專註的眼睛。他留著金色的短鬍鬚。
「我這會兒非常忙,」他冷淡地說,「我正做活呢!」但他從門前站開了。高女人飄然而入。
「它現在睡了,」女人,「我走。我每過一段時間會來,喂我的蛇。我會付錢買白鼠。我要它吃飽。有一天——我會帶它離開。」她的眼睛從煙色的夢幻里顯出一會兒,「記住,它是我的。不要汲取它的毒液,我要它有毒。晚安。」她迅速走向門,走出門去。他聽見她台階上的腳步聲,但沒聽見她走下人行道的聲音。
他將麻袋提到白色燈光下的桌上,倒出兩打普通的海星,將它們一個挨一個排開。他的神情專註的眼睛轉向鐵絲網裡躥上躥下的白鼠。從一個紙袋裡取出一些穀子,撒進食槽,白鼠們立即從鐵絲網上爬下,跌落到吃食上。玻璃架上,章魚標本和水母標本中間,立了一瓶牛奶。菲力普博士取下來,走向貓圈。往盤子里倒牛奶之前,他先從圈裡輕輕地逮出一隻體長腿細的大雌貓。他撫摸了它一會兒,將它放入一個小小的黑漆匣子,蓋上蓋,銷上栓,然後擰開一個小龍頭,煤氣輸送進了屠殺室。黑匣子里短促輕柔的掙扎停息時,茶碟里的牛奶也倒滿了。貓群有一隻貓弓起背頂他的手,他微笑著按了按它的脖子。
他打開鼠籠,插|進他的手他的手指摸索到一條尾巴,他將一隻滾壯的紅眼白鼠提出了籠子。它掙扎著挺起身子,試著去咬他的手指,可是不成,它掛下來,攤平了身子,動不了。他快步穿過房間,打開餵食籠,將白鼠扔在沙地上。「現在,看吧!」他叫道。
菲力普博士登上木台階,開了門。白鼠在鼠籠的鐵絲躥上躥下。逮來的貓在圈裡喵喵地要奶喝。菲力普博士打開解剖台上的強光燈,將冰冷粘濕的麻袋摔在板上。他走到窗戶跟前的玻璃櫥,那裡住著響尾蛇們,他傾過身子往裡看。
「哦,是的。當然,我賣標本,沒錯。」
她還是看著他,目光卻沒有焦點,而是覆蓋著他,彷彿是一個繞著他循環的大光暈。「你有一條公蛇,一條公的響尾蛇?」
「可是它不需要食物。這個星期它已經吃了一隻白鼠。有時候它們三四個月都不吃。我曾經有過一條蛇,一年多不吃。」
他迅速轉向她。人們總是想往顯微鏡里瞧一眼的。她完全不看那桌子,只看著他。她的黑眼睛對著他,但它們似乎並沒有看他。他明白是因為什麼——它們的虹膜和瞳仁一樣的暗,在兩者之間沒有顏色的區別。她的答話叫菲力普博士生氣了。雖然回答提問很無聊,但對他做的事情沒有興趣卻激怒了他。他心中生出了刺|激她的慾望。
菲力普博士打開一扇邊門,走進他的卧室,一個排列著書的小間。裏面有一張行九*九*藏*書軍床,一盞看書用的燈,和一把硬邦邦的木頭椅。他扯下橡皮靴,踩進一雙羊皮拖鞋。回到那個房間時,壺裡的水已經響了。
他從牆上取下一根裝有皮套索的手杖,打開活門,將套索套住大蛇的頭,抽緊皮帶。一股尖銳,乾枯嘎嘎聲充滿了房間。當他將蛇提出來放進餵食籠里,粗大的蛇身扭動著,甩打著手杖把手。這樣拍打了有一陣,然後嗡嗡著漸漸息下來。蛇緩緩地爬進角落,身子形成一個巨大的8字,靜靜地躺著了。
現,蛇已經游到了籠子的中央。白鼠朝上望望,看見了蛇,低下頭再繼續舔它的胸脯。
「我等待第一個十分鐘的當兒,要幹些活,有些人不喜歡看這個。也許你最好到那間屋裡,直到我幹完。」
他指著一條粗大的,煙灰色的蛇,它獨自躺在玻璃櫥的一角。「那一條。它將近五英尺長,來自得克薩斯。我們太平洋海岸的蛇通常要小一些。它能掠取所有的白鼠。給其他蛇餵食的時候,必須將它捉出來。」
「當然它要吃它。它不會是為了刺殺它,它殺它是因為它餓了。」
她問:「它吃什麼?」
「嗯,」年輕人詢問說,「這是一個感情的沐浴,不是嗎?」
「你把它放進那一個籠子。」她安靜地說。
「不,」她用她柔,平坦的音質說,「做你想做的。我會等一直到你能和我說話。」她的手並排放在腿上。她整個兒都是安靜的。她的眼睛亮著,而其餘部分幾乎是處在一種懸浮的生氣之中。他想,「低代謝率的,看上去,幾乎同蛙一樣低。」將她從空虛中驚醒過來的慾望又一次攫住了他。
他將一個小木支架搬到桌子前面,擺出解剖刀和剪刀,把一個大針頭安上一個壓力管。然後從毒氣箱里拎出那隻癱的死貓,放在支架上,把它的腳,縛在支架兩邊的鉤子上。他斜眼瞥了女人一下。她一動不動。她依然很安靜。
現在,蛇靠近了。它的頭從沙地上抬起幾英寸,緩緩地前後曲,瞄準了,前進,瞄準,前進。菲力普博士又瞥了女人一眼,他感到一陣暈眩。她也在曲伸身體,幅度不大,很細微的動作。
她用她低沉的平音問道:「你賣我一隻白鼠?」
幾個星期以來,他等著她回來。「她要來,我就走出去,留下她自己在這裏,」他決定,「不要再看這種折磨人的表演了。」
蛇安靜地,緩慢地游出來。舌頭輕輕地彈進彈出。動是那樣的和緩,那樣的平靜,似乎完全沒有動。在籠子的另一頭,白鼠活潑起來,換成一個坐姿,低頭舔著胸前細白的絨毛。蛇游過來了,頸項處保持著一個曲度很深的S型。
她的眼睛沒有從那平禿的蛇頭移開:「把它賣給我。」
「你能把它放到餵食籠里?我要喂它。」
她輕柔地說:「哪一條是你說的公蛇?」
「啊,窗戶跟前,就在玻璃櫥里。」
高女人向桌子傾過身子。年輕人用滴管收集起海星觸手間分泌出的液體,注進一隻碗里,又汲取了一些狀的液體,射入這九-九-藏-書碗水,然後,用滴管輕輕地攪拌。他開始得,得,得說了起來。
這女人使他神經緊張。白鼠們又爬上鐵絲網,柔和地吱吱叫著。房子底下的潮水微微激蕩著棧橋。
靜默敲擊著年輕人,他感覺血液在體內奔流。他大聲說道:「看啊!它擺出準備出擊的曲線了。響尾蛇是謹慎的,差不多是怯懦的動物,身體的構成那樣纖細。蛇用晚餐,是一個手術,如同外科醫生的活那樣靈巧,它還沒機會使用器械」
她用一種柔軟的嗓音說:「我能不能進去?我有話和你說。」
匣子里現在很安靜。他擰上龍頭,這密封的匣子里已經灌滿煤氣了。
他又轉頭看她。她的黑眼睛似乎遮著煙塵。她面無表情地看著那貓打開的喉部。一滴血都沒有漏出來,切口很乾凈。菲力普博士看看表:「第一批的時間到了。」他抖落少許薄荷腦到第一個培養皿里。
菲普博士把椅子轉了個方向,面對餵食籠坐下。他看著呆鈍的蛇,試著整理他的思緒。「我讀過那麼多關於性壓抑的心理學著作,」他想,「這似乎並不能解釋。也許我太孤獨了。也許我應該殺了這蛇。如果我知道——不,我不能祈望任何東西。」
他聳聳肩膀。「我知道,你要看響尾蛇如何吃食。好的,我會讓你看的。白鼠二十五分一隻。倘若你從一種角度看,這比鬥牛更好看,但在另一個角度,這就單純是一條蛇吃它的晚餐。」他的語氣變得尖酸。他憎惡人們將自然的狀態變成體育運動。他不是一個體育愛好者,而是一個生物學家。他能夠為知識殺死一千隻動物,但不會為取樂殺一隻蟲子。在此之前,他倒並沒有十分在意過這個。
「你賣標本。」
女人凝視著這鈍禿而且乾枯的蛇頭,分叉的舌頭掉了出來,掛著,顫動著,良久。「你確定它是一條公的?」
「不,謝謝。」
「你看,」年輕人解釋道,「這些蛇相當馴服。我養它們很長一段時間了。我覺得,倘若我樂意的話,我可以用手觸摸它們,而任何人用手觸摸它們早晚都被咬。我可不想碰這運氣。」他瞥了女人一眼。他憎惡往裡扔白鼠。她移到了餵食籠前面,她的黑眼睛再次停在那石頭樣的蛇頭上。
女人不搭理他。她的眼睛對著安靜躺著的,它的舌頭靈地彈進來,彈出去,品嘗著籠子里的空氣。
菲力普博士開始感到害怕:「你不必擁有它也能來看它。」
白鼠依然站著,像一隻小白風箱一樣喘息著。然間躍到空中,又落到地上,它的腳痙攣地踢了一秒鐘,死了。
「我要它是我的。」
她再也沒有來。幾個月來,他走遍全城尋找她。有幾次他追趕著高個兒女人想,這也許是她。但他再沒有見到她——再也沒有。
女人鬆弛下來,軟綿綿地鬆弛下來。
她看了他一會兒。「我不打算帶走它。我要把它留在這裏,但是——我要它是我的。我要來這裏看它,喂它,知道它是我的。」她打開一個小錢包,取出一張元鈔,「給。現在它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