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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舌

裂舌

作者:金原瞳
「刺啊,我也是刺青師。這個呢,是別人給刺的。」SHIBA先生說著指了指自己的光頭。
SHIBA先生抓住我的手,握緊了。
我回答完「那當然」,就和他微笑著對視。
「SHIBA先生,舌環在先啊。」
刺青經過四次刺繪,終告完成了,從設計構想開始歷經了四個月。每次刺繪,SHIBA先生都要抱我。最後一次刺繪完成後,SHIBA先生竟破天荒地幫我把肚子上的精|液擦乾淨了。SHIBA先生慢慢地張口說:「我不想做刺青師了。」說完,他獃獃地抬頭望著空氣。我沒有理由阻止SHIBA先生,只能默默地點燃一支香煙。
「不可能。」
「濕了嗎?」
「你是性|虐狂嘛。」
那同夥大喊著撲向AMA。AMA也讓那個傢伙吃了一鐵拳,之後又騎到還倒在地上的那個人身上,讓他仰面朝天,往他的太陽穴擂了好多拳。黏稠的血流了出來。那人沒有了知覺,動也不動一下。
我說著,一口氣喝乾了啤酒,同時瞥見AMA正往回走。
染髮劑塗上十分鐘后,AMA開始抓耳撓腮了,問了好多次「還沒好?還沒完」。心情我不是不理解,可我是在為儘可能地脫紅拚命努力呢。最後我還是堅持保留了三十多分鐘。取下保鮮膜,我用手指當梳子把頭髮搞得亂亂的。
SHIBA先生說算了,一副沒興趣的樣子。我把胳膊肘拄在櫃檯上,手托著下巴觀察起SHIBA先生來。SHIBA先生坐在櫃檯裏面的椅子上,有些煩躁似的躲避著我的視線,一直沒看我的眼睛。
「要這個。我想要和AMA的龍組合在一起。」
「什麼事?什麼事也沒有。我要給你換換頭髮的顏色。我一直就不喜歡你的頭髮,噁心的紅毛。」
「那個……是警察說的那個暴力團員?」
「你說想和我說話,就是這個么?」
「不過我和男的也來得了。我想我是相當廣的範圍內都能行的那種。」
彷彿是在回答別人問泡澡是什麼感覺的SHIBA先生。是我問的人不對吧……我一邊後悔流眼淚,一邊輕輕地說了聲「是么」。
「下次你能把刺青圖樣給我看看么?」
「把下巴放到桌子上。」
我們返回到店內,SHIBA先生開了店門。
「哈,跟SHIBA先生一起走果然回頭率百分百啊。」
「不會,你太厲害了!不過粗獷了點啊。」
「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哎,你手機響了。」
「圖案設計好了,和我聯繫好么?」
「我說的都是真的呀。RUYI你呢?」
「那是啊。雖說現在用激光可以脫色,可是徹底清除基本上不可能。不過我嘛,只要留出頭髮,這龍就可以隱蔽起來了。」說著,SHIBA先生摸了摸鋥亮的光頭上的那條騰龍。
AMA被發現以來,我就住到SHIBA先生那兒接受他照顧。有多少次,我和SHIBA先生就進行這樣的對話。SHIBA先生總是咂著嘴說:「這叫什麼對話呀……」驗屍結果,死因是脖子被掐導致的窒息死亡。通過各種反應如何云云,判明身體上所有的傷都是在活著的時候受的。哈?有本事倒是趕快抓住兇手啊。
我原地趴著伸手到煙缸上彈去了煙灰。煙灰鬆散,零零碎碎地跌到了煙缸里,一些細灰輕飄飄地落在煙缸外。
「麒麟是獨角獸?」
SHIBA先生把煙往煙灰缸里一掐,邊解腰帶邊向床邊靠過來。他在床邊上停住腳,粗暴地單手把我按倒,手掌按住我的脖子,手指描著我的頸動脈,逐步使力。SHIBA先生的細指頭嵌進我的肉里。一直站在那裡居高臨下看我的SHIBA先生的右手臂浮出了血管。我的身體因為缺氧,多處痙攣抽搐,喉嚨發著嘶嘶的聲音,面部扭曲起來。
「是嗎。那你是一個高價女啊!」
我伸著舌頭,依照吩咐低下了身子。舌頭下面墊上了毛巾,SHIBA先生把舌環裝入了穿孔器。我不由得使勁捅SHIBA先生的胳膊,一面搖腦袋。
「這裏也刺青么?」
SHIBA先生關了店,我們去了警察局。SHIBA先生很老道地提出了「尋人請求」,並遞上了一張AMA赤|裸著上半身拍的照片。
「你幹了什……么呀!你這個混……蛋!」
總之,我看不到一點光亮。我的頭腦中,我的生活和未來,都是漆黑一團的。這些我早就知道。如今我能夠更加清晰地想象我慘死路旁的景象。問題是,現在的我沒有對此付之一笑的力量。在和AMA相遇之前,我至少還想過,為了生計,我也可以豁出去到特殊浴池賣身什麼的。可現在的我只知道睡醒了吃飯。現在說要去和一個臭老頭睡覺,我會想到死了算了。到底是哪一種想法健康呢?一種是即使在特殊浴池賣身也要活下去,一種是在特殊浴池幹活的話還不如死了的好。單從想法上來說,後者是健康的,可是要是真死了,還談什麼狗屁健康呀。那麼還是前者健康了吧?說起來,人們都說性|愛方面得到滿足的女人皮膚光澤明艷。不健康也沒什麼不好嘛。
「啊。業餘愛好,有時也做做這種東西。不過可能離你的品位太遠。」
「說對嘍。全套的都做。RUYI,眉環和唇環你也戴上啊,咱們戴全了啊。」
「沒問題,好幾年了,我的體重都沒變。」
給出了浴室的AMA吹乾頭髮,定好型,AMA對著鏡子撲閃撲閃地眨著眼睛笑。
「你上得去么?」
「很舒服。」
「我就是在這兒刺的啊。」AMA說。
「這也算是,我愛的信物。」
「唔,我是不是感覺遲鈍呢?」
「在SHIBA先生手中,這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吧?」
SHIBA先生拿手指描著我的唇線,問我是不是很疼,我「嗯」地承認了,SHIBA先生又撫弄起我的頭來。
SHIBA先生「刷」地看了我一眼。SHIBA先生的眼神十分銳利,我覺得刺得我全身都痛了。
「是我不好。那天如果我不理那個男的,AMA也不會打他。萬萬沒有想到他會死啊。看到報紙的時候,我還沒想到會是AMA打的那個男人,還猜一定是別人呢。怎麼能是AMA的事……」
我飛速地親了一下這個一副死皮賴臉相的SHIBA先生,說了聲「謝謝」。
是一個二十四五歲的朋克老兄。
「好了,來吧。」
兩個小時以後,我們在約定的地點見面了。
我往櫃檯靠了靠,伸出舌頭;SHIBA先生輕輕地朝前探出身子。
「是啊。抱歉。因為他們說是紅頭髮的。不是嗎,他以前不是紅頭髮嗎?所以我擔心是他。」
SHIBA先生莞爾一笑,用溫柔的眼神對我說「可以」。SHIBA先生的瞳仁是顯得不自然的茶色,皮膚白皙,竟是和白人一樣的淺色素人。
AMA提議一起去吃飯,SHIBA先生提前打烊。三個人在街上一走,過路的人全給讓路。
「不過SHIBA先生,你對RUYI沒做什麼非禮的事吧?」
「我還是第一次這麼想殺一個人。」
「衣服脫了,頭朝櫥櫃躺下。」
我驚呆了,張著嘴聳了聳肩。
「不,我還未成年日本人成年為二十周歲,成人節是一月十五日。呢。」
「OK?」
我想了一會兒,又翻起剛才看的那本圖樣本來。
「自殺?我不。」
「不,我才不呢。我只想做裂舌和刺青。」
SHIBA先生「嗯」了一聲,歪著腦袋停頓了一下。
SHIBA表情沒變,開口道:
AMA覺察到了真紀明顯的畏縮,一臉愧疚地一步一步走到了我們跟前。
「好哇。」
我仰起臉,SHIBA先生說著直視著我的眼睛,輕輕吐出一口氣,像美國人似的聳了聳肩膀,開口講道:「他抱著麒麟的圖樣自焚了。像芥川龍之介世界的氛圍吧?大概是惹惱麒麟了,因為他把神聖的麒麟隨便刺青。你要刺麒麟,說不定也要受到詛咒的。」
AMA看到我的刺青,大叫起來:「哇……太棒啦!」還不忘對SHIBA先生說了感謝的話。
「如果提出『尋人請求』的話,AMA也許會被抓住啊。如果AMA是知道犯事了在逃的話,我們就這樣裝作不知道,裝到底,AMA也許還能夠逃掉。」
「真的嘛。」
SHIBA先生把手移到我的背上。S九九藏書HIBA先生戴著橡膠手套,我感到有些涼。我使勁地一點頭,刺痛立刻傳遍整個後背。雖然這疼痛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麼強烈,可是每刺上一針,我的身體都會稍稍繃緊。
「是嗎……」我小聲嘟噥了一句,再深深地吸進一口氣。心跳震動著全身。
SHIBA先生和AMA同時叫起來。
面對蛇男的問話,我下意識地點了頭。
「啊,還沒付錢呢。」我看到錢包想起了付錢,「多少錢?」
「我不是小姑娘。」
「小妹妹,這小子,你男朋友?」
「因為我是M。我散發出什麼氣味了么?」
「不過呢,說實話,我還拿不定主意。文身是跟一輩子的吧。既然刺了,我就想刺最靈的。」
我點點頭,只用表情做了「是嗎」的回答。鈍痛和劇痛交替襲擊著我,間隔很短,可我不後悔來這裏。開始我本來想自己打孔,聽AMA的話還是對了。如果是自己打的話,一定會中途變卦。我接過冰塊給舌頭降溫,一點一點地,興奮的情緒就平靜下來了。情緒完全平穩后,我和AMA回到店中物色飾環。AMA看夠了飾環,就去SM小物品櫃檯轉。我看到SHIBA先生從裏面房間出來了,就向櫃檯靠了過去。
第二天,我跟AMA說想看飾環,約他一起去了Desire。到Desire的時候,SHIBA先生像就等著我們的樣子,馬上帶我們到裏面的屋子,從桌子上拿過一張紙。「太棒了!」AMA大叫。我的眼睛也釘在了那張畫上。我們的反應似乎使SHIBA先生很滿足,他像孩子誇耀自己的玩具一樣地嘟囔說:「好吧。」
SHIBA先生說著吊起一側的嘴角,難為情地笑了。在「他是瘋子……」的感覺中,唯一無法否認的是想讓這個男人蹂躪自己的慾望。我把胳膊放在櫃檯上,仰起下巴,SHIBA先生來回摩挲起我的脖子來。
我站起來。抹袖連衣裙貼在滲汗的身體上,拉開拉鏈,跑進來一些冷氣。我把連衣裙脫到地上,SHIBA先生向我的身體送來毫無興趣的一瞥。
「為啥?」
我一時間鬧不清發生了什麼,迅速環視了一圈——那個男人躺在路邊,AMA兩眼血紅。哦,原來是AMA揍了那個男人。
「什麼……哦,你是說給舌頭分叉么?」
「那是當時我猜你有這麼大,才迎合著說的。我不願意讓你覺得我是一個毛頭小子。啊,輕輕鬆鬆地講出來了。還是應該嚴肅一點?對了,RUYI,你多大呀?」
「喂,什麼時候你不想活了,就讓我來殺你吧。」
扭頭朝向門這邊的SHIBA先生一看到我,就皺起眉頭,一臉的驚訝。
「那環不是12G的么?一開始就上這麼粗的么?」
「所以你就讓我嫁給你?」
「對。因為我喜歡花紙牌日本一種詠花比歌遊戲紙牌。有松、梅、櫻、紫藤、燕子花與菖蒲、牡丹、胡枝子、芒草與月、菊、紅葉、柳與雨、桐等十二種花色各四張,共計四十八張。豬、鹿、蝶三張齊備為大牌,加上胡枝子和紅葉,點數更大。啊。」
這傢伙是不是已經殺過人了?我不禁想。
「RUYI,你想過去死嗎?」
我支起上半身向SHIBA先生轉過頭去。
我像對SHIBA先生解釋的那樣作了說明,AMA使勁點點頭說原來如此。
SHIBA先生說著遞給我一個粗大的銀戒指。是一個從指根到指甲中部的指箍,有點讓人……完全的朋克風格。東西做得挺細緻,關節處還能隨著手指的動作彎曲自如。我把它戴在了右手的食指上。
其中一個穿范思哲的男人向我走了過來,嘲弄地說。真紀躲到我們背後,連眼皮也不敢抬,AMA也只是瞪著眼睛盯著,看來誰也指望不上了。我想不加理會地衝過去,那男人卻不依,說著「他不是吧」,擋在了我面前。
「你做的?」
我稍稍抬頭看了看SHIBA先生,SHIBA先生淡淡地說著,眼睛在壞壞地笑著。「一個有意思的男人。」我心裏這麼想。
「……明白了。走。」
「我就要刺這個。SHIBA先生,拜託你了。」
我說著走過SHIBA先生身邊,進了裡屋。
「是我拜託這樣刺的。」
「這個……讓你害怕了,對不起。」
「被AMA逼著八點就進被窩了。」
「我,AMA的名字,我不知道啊!」
這句與這間暗屋子極不相配的感謝話,就在空氣中無著無落地飄著。
「和上飾環與刺青不同,那是改變形體。我覺得想法挺有趣,自己倒不想做。因為我認為改變人的形體是賦予神的特權。」
「龍和麒麟都沒有眼睛啊?!」
胸罩和內褲脫下來,也是汗濕的。我脫掉小絆跟涼鞋,坐到床上。
和平常一樣,吃過晚飯回到家,拿啤酒幹了杯后,AMA突然這樣問我。我一嘟囔說「經常想」,AMA就獃獃地盯著倒有啤酒的玻璃杯,嘆了口氣。
我摸摸|胸口,舒出一口氣。
「啊。你要和AMA一起來呀。你就說去看看飾環。那時候我會若無其事地給你們看設計圖的。」
我們在小酒館吃了晚飯,回到家后做了普普通通的愛,AMA像昏死過去一樣墮入了夢鄉。我看著AMA的睡臉,喝著啤酒。和SHIBA先生做|愛的事如果被AMA知道,他是不是會像揍那個臟男人似的把我揍扁呢?如果讓我做出選擇的話,比起阿瑪丟斯,我還是願意讓神子殺死。可是,神子一定是不殺人的。從床上垂下來的AMA的手上,那個粗大的銀指箍閃著光。為了分散注意力,我打開了電視。可電視里凈是一些無聊的娛樂節目和乏味的紀錄片,換了一圈台後我就關了電源。AMA房間里的雜誌都是男性時裝雜誌,電腦我又不會擺弄,咂咂嘴,我拿起了報紙。雖然都是一些嘮叨熟了的體育新聞,好歹也算是我的信息來源。我在電視版面看了看深夜節目表,然後從后往前翻。能夠理解的只有日本每天都有殺人事件發生、風俗業也不景氣這類事情。突然,一條小報道跳進了眼睛:《新宿街上一二十九歲暴力團員被打死》。這條標題讓我聯想到昨天那個男人。不……那個男人的歲數應該更大一些。
洗腦?也許是這樣。第一次看到AMA的裂舌時,我分明感到自己的價值觀轟然坍塌了。什麼東西如何變化的,我不知道,但就在那一瞬,我被他的那個舌頭迷住了。迷是迷住了,可並不是說因此我自己也想去裂舌。我覺得我是為了弄清為什麼我會如此熱血沸騰的原因,才義無反顧地朝著裂舌衝過去的。
「給你刺青的時候,對你動起殺心怎麼辦?」
做完愛,我仍然躺在床上,SHIBA先生坐在我身邊,點燃香煙問道。
「好好。」SHIBA先生應著又回去整理貨架了。
我使勁地求,本來反對的AMA和SHIBA先生就不再堅持了。可不,最初上耳環也都是從14或者16開始的嘛。SHIBA先生把14的環裝入穿孔器,又一次確認道:「是這裏吧?」我輕輕地點點頭,攥緊了拳頭。我的手已經是汗津津的了,濕乎乎的感覺好難受。SHIBA先生把穿孔器豎了起來,機口抵在毛巾上,慢慢地夾住了我的舌頭,舌頭底部觸到了冰涼的金屬。
和AMA認識那天,關於身體改造的話題,我們聊得非常熱烈,我被AMA帶回了他的住處。AMA把他擴張舌孔和裂舌的過程拍了照片,我一張一張仔細地看了。AMA的舌孔擴張到00G,舌尖用手術刀切開的部分也就大概五毫米,可是血卻流得驚人。然後,我們去了幫AMA把他裂舌的影像公布到網上的那個地下網站,那影像我反反覆復看了好多遍,看得AMA都傻眼了。為什麼我會這麼興奮,我自己也搞不懂。
「你吃點飯!」
真紀蒼白著臉點點頭:「下次我們三個還、還一起玩……啊。」說著擺了擺手。想不到真紀還真有耐力,醉成那個樣子還能跑著離開現場。晃晃悠悠的AMA用空洞的眼睛盯著我。
「啊,豬鹿蝶啊。」
SHIBA先生盯著瞧了好一會兒龍圖樣,說:「噢,是這樣。」聲音小得如同自言自語。
「……不是AMA的事,AMA一直都是和我在一起的。」
掛斷電話,read.99csw.com我在屋子裡來回走,胡思亂想。煩躁得要命,就喝了酒。我打開和AMA說好一起喝的日本酒,嘴對瓶口直接喝。這日本酒出乎意料地好喝,一整瓶就汩汩汩地流入我身體里了,能感覺到空空如也的胃漸漸積滿了水。四合日本容積單位,一升的十分之一。一升約合一點八公升。瓶的喝乾一瓶之後,我把化了一半的妝補完,提起包出了門。
SHIBA先生站起身子,終於看我的眼睛了。他從櫃檯裏面望著我,像是在看一條小狗,目光充滿憐愛。SHIBA先生合著我眼睛的高度彎下腰來,突然用他那纖細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微笑著這樣說道:「這個脖子,我想用毛衣針來刺。」
我略微有點緊張,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你堅強點!」
SHIBA先生慢慢地點點頭,翻著眼睛望了一會兒空氣。隨後,他轉回頭看著我說:「原來如此。知道了,龍和麒麟都不刺瞳仁。但是這樣一來,顏面的構圖就失衡了。為了以示強調,就在眼圈上加暈吧。這樣可以嗎?」
我的龍和麒麟結了最後一次痂,也脫完了最後一次痂,完完整整地為我擁有了。「擁有」真是一個好詞。欲求頗多的我總是渴望即刻佔有。可是所謂擁有又很可悲。得到了就會理所當然地認為是自己的東西,不再有得到之前的興奮和欲求。渴求得發瘋的衣服呀皮包的,一買到手,就成為自己的東西,就馬上降為收藏中的一件,用過兩三次就完了,一點都不珍貴了。結婚呢,也就是你擁有了一個人吧。事實上,即使不結婚,相處的日子長了,男人也會變得蠻橫。是「上了鉤的魚用不著魚餌」的邏輯吧?但是,一旦得不到魚食,魚只有非死即逃兩種選擇。所謂擁有,竟然是這樣的難纏。然而,人畢竟對人對物都想去佔有。大概所有的人都兼具M和S的特性吧。在我背上騰躍的龍和麒麟已經無法和我分離了,我們之間的關係絕對不存在背叛和被背叛的可能。拿鏡子照它們沒有瞳仁的臉,我就很安心。它們沒有眼睛,所以連飛走也不可能的。刺青前10G的舌環已經到了6G。每次擴張帶給我的疼痛都讓我覺得不可能再擴了。擴張當天飯吃不香。擴張當天心情煩躁,脾氣都發給AMA。擴張當天我重新認識到自己以自我為中心、萬分任性。擴張當天我甚至希望大家都死光。我的思考、我的價值觀,基本上等同於猿猴。
AMA插話進來,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舌頭。我的舌頭麻酥酥的,說句話都嫌麻煩。
SHIBA先生把手放到我後頸上。我微笑著點點頭,SHIBA先生閉著嘴笑了,問說:「奸屍也可以嗎?」
「電話,請在白天打,在AMA打工的時間打。」
「別閃了,好噁心……」
「啊,我一看到你這張臉,S的血就不安分了。」
說實話,我並沒有給AMA做女人的想法。我只默默地朝SHIBA先生點了點頭。
「SHIBA先生,你殺過人嗎?」
SHIBA先生慢條斯理地說了這句話,眼睛仍然沒有看我。
我眼裡噙滿了淚水。
把我們從意淫中喚回的是AMA傻呵呵的聲音。
「我漂漂亮亮地給你刺上。」
「AMA還不是一樣?」
我們三個醉醺醺地歪出小酒館,大呼小叫地往車站走。店鋪全都關門了,常有「星探」出沒的街上靜悄悄的,聚集著一看就是小流氓或暴力分子模樣的人。
一到Desire,就看到門上已經掛著「CLOSED」的牌子。外面酷熱,薄薄的連衣裙已經濕津津的了。店門沒有鎖,一推門,就和正在櫃檯中喝咖啡的SHIBA先生四目相對了。
「這個,是麒麟?」
「就是人生的又一次出發?最高境界的麒麟刺完了,覺得沒啥可留戀的了。」
SHIBA先生把我的臉扳轉向他,自己先做出伸舌頭的樣子。我含著眼淚,把麻木的舌頭伸了出來。
「噢。」我不起勁地應一聲,又把目光落到圖樣上。之後,我們到裏面那間屋子商量具體的設計方案。SHIBA先生以驚人的速度畫著美麗的畫,讓我這個沒有一滴藝術血液的人只有羡慕的份兒。
「太勞神了?」
「就是說,咱們兩個都『少年老成』唄。」
我去捶AMA的肩膀,AMA像平時一樣很不講究地笑笑,終於拔腿跑起來。沒想到AMA逃得這麼快,我被他拉著跑還呼哧呼哧直喘。跑到一條小衚衕里,我們停住了腳,我癱坐在AMA身後的地上。
「我們沒有結盟啊,我也不是小姑娘。」
「……怎麼了你,這麼蒼白?」
AMA和真紀很快就融洽起來。AMA炫耀自己的裂舌,真紀就說真帶勁,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地熱烈談論起來。
「這個設計,你沒話說吧?」
「啊,挺薄的,不會怎麼疼。」
「來來,小姐,讓我看看舌頭。」
我霎時間失語了。
「歡迎!」
SHIBA先生「嗯……」地拉著長聲,仰臉望著空氣說:「干一次。」說完,斜睨著我。
「我上14的,求你了。」
「可是啊,如果用烤肉作比,吃過烤肉的人都知道,除了牛百葉就是牛舌最嫩啦。」
「RUYI,你別往心裏去,我不過是想到了就打一個電話問問而已。今天,你來嗎?」
回到AMA家,我立刻把衣服扔到洗衣機里轉上了。Desire總飄著一種甘甜的香味,這香味一定也吸附在衣服上了。然後,我進浴室把全身仔仔細細地洗過。回到房間,我套上牛仔短褲,穿上AMA的T恤衫,快速地化了一層淡妝,吹乾了頭髮,再把洗好的連衣裙晾到外面,就在終於可以喘一口氣的時候,隨著一聲門響,AMA回來了。
「在日本,這種愛的信物行不通啊。」
「裂舌,你知道嗎?」
「上不去。」
按著SHIBA先生的指導呼吸,我覺得稍微輕鬆了一點。
我的眼淚又被SHIBA先生的話引動了。我微弱地說了一聲「到了」,腰就劇烈地抖動起來。高潮過後,滿足感使我一動也動不了。SHIBA先生嫌煩似的把我按倒,騎到上面,做激烈的活塞運動,他一會兒揪我頭髮,一會兒掐我脖子,欣賞了一陣我痛苦的表情后說:「來了。」這一聲和拿著穿孔器時說的一樣,短促、沒有抑揚。一次迅猛的洞穿、抽出,在我的口中射|精。這個結束,如從地獄被解放,如從天國被放逐。SHIBA先生立刻下床,用紙巾擦乾陰|莖,穿上了平腳褲。我接住他扔來的紙巾盒,對著鏡子擦掉精|液。眼淚竟已沖糊了臉上的妝。我們坐在床上,背靠著牆,望著空氣獃獃地抽煙,說幾句「把煙缸拿來」、「好熱啊」之類有一搭無一搭的話,就這樣無所事事地坐了好一會兒。終於,SHIBA先生站起來轉身拿輕蔑的眼神看著我說:「你和AMA分手的話,就給我做女人吧。」
SHIBA先生這麼說著,在小店名片的背面寫上手機號碼,遞到我手上。我接過來,微笑著說了聲「謝謝」,看了一眼還在那邊把鞭子拿在手裡看來看去的AMA,把名片塞到了錢包里。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么?」
「針刺上去的時候吐氣,拔|出|來的時候吸氣。」
「RUYI的仇,我給你報了。」
SHIBA先生指著櫃檯深處,看著我微笑。我覺得這個人的笑容是歪斜的。SHIBA先生的臉上,眼皮、眉毛、嘴唇、鼻子、兩腮,都掛著飾環。臉被武裝成這個樣子了,還看得出什麼表情啊。而且,他的兩隻手手背覆蓋著一層瘢痕疙瘩。我乍以為是燙傷,留神看了一眼之後,才發現那都是直徑約為一厘米的圓。是為了考驗忍耐力而燙的吧?簡直是、簡直是瘋子!與這種人來往,AMA是第一個,而這個SHIBA先生呢,雖然沒有裂舌,但是滿臉的飾環,讓人很難接近。我和AMA一起進了裏面的房間,SHIBA指了指一張鋼管椅,我坐了上去,環視著房間。這裡有床,有我看不懂的器具,牆上當然還是很刺|激的照片。
「嘿,成了!上得很正。位置也沒的說。」
SHIBA先生咂咂嘴,面露焦躁地看著我,隨後小聲嘟囔了一句:「拿你沒辦法。」
SHIBA先生揉搓著自己的腦袋,嘆著氣。
read.99csw.com「喂?是。哎,是。是……是。知道了。馬上就去。」
「伸舌頭。在什麼地方打?」
SHIBA先生右上臂上刺了一頭獨角獸,我的眼睛一下子釘在它上面。
「畫龍點睛的故事知道么?就是龍一畫上瞳仁就飛走了的那個故事。」
我大叫著捶著地板。食指上戴著的、SHIBA先生送給我的指箍撞在地板上發出鈍響。這聲音又惹得我哭癱在那裡。到底為什麼,為什麼你把我扔下啊?眼淚止了,憤怒頂上來。我咬牙切齒,頜骨痛了起來。「咔!」口中發出一個不祥的聲音。用舌頭去尋找,發現是一顆蛀掉的臼齒碎裂了。我把殘齒嚼碎,咽了下去。變成我的血肉吧!萬物,也變成我的血肉吧!萬物,融化在我身體之中吧!AMA,你要是也融化在我身體之中就好了。你要是進入我的身體里來愛我就好了。如果你會在我面前消失,你變成我就好了。那樣,我就不會茹飲這孤獨了。你說過我很重要的呀。AMA,你為什麼把我一個人丟下呢?為什麼?為……什麼?!
「喂,想殺我了么?」
這是朋友真紀的反應。她死盯著我的舌頭看,不住地叫著「疼死了吧」,臉也驚歪了。
「嗯,那個紅毛猴。」
「你要是這樣,還沒等自殺,就先餓死了。」
「即使是你自己,我也不許你動你這個身體。你想自殺,就讓我來殺。我之外的任何人來左右你的生死,我都受不了。」
「先畫草圖看看吧。背景什麼的,有要求嗎?」
「真紀,你跑啊,快點!」
「都說我不是小姑娘啦!哎,我要喝啤酒,去小酒館吧。」
正走著,其中的兩個進入了我們的視野。像以往一樣,他們上上下下地盯著AMA看。AMA經常被一些沒品的傢伙纏上,說什麼你瞪我了、你撞我了,盡找茬。可AMA總是嘿嘿地陪著笑說「對不起」。雖說是朋克樣子,骨子裡卻不過一膿包。
「SHIBA先生,你是怎麼看裂舌的呢?」
「是那個新認識的朋克讓你做的嗎?你和他好上了?RUYI,要不是你被他洗腦了?」
第二天中午過後,我到Desire和SHIBA先生一起看刺青圖樣。圖樣各色各樣,歸類得整整齊齊,從那些人肯定會刺的浮世繪,到骷髏呀、初期的米老鼠等西洋圖案,看得人頭昏腦漲。SHIBA先生畫功之全面,佩服得我五體投地。
「剛才警察來了,讓把刺青的客人名單給他們看,又特別問了刺龍的客人。他們是不是在調查AMA我不知道,我的名單隻記生客,AMA不在上面,所以,即使調查的是AMA,也暴露不了。」
有一瞬間,SHIBA先生神情滑稽地抬頭望著空氣,然後,他盯著我,歪著頭說:「你想知道他的事?」
「幹嗎啊,SHIBA先生?你別對別人的女人出手啊。」
「那能不能請那位刺青師給我刺呢?」
「還說呢,你們兩個都夠嚇人的。」
「你好。」
「就是它!給我刺上吧。」
「哼,不想說就算了。」
「進來吧。」
SHIBA先生聽了,馬上說:「想看?」一臉的壞笑。我輕微地點點頭,SHIBA先生脫下了長袖T恤。SHIBA先生的身體像一塊畫布,畫滿了色彩鮮亮的畫,後背上有龍、野豬、鹿、蝶、牡丹、櫻和松等。
SHIBA先生苦笑著說完,攤開放在桌子上的手。
SHIBA先生一笑,回答說。AMA高喊「好極了」,抓住我的手。這樣精彩的刺青圖樣真是前所未有的。我們馬上確認了刺繪的位置和尺寸:從左肩內側起到整個後背,比AMA的小一些,15×30厘米左右。定在三天之後施行。
哦,夠隨意的。就在SHIBA先生轉向我的那一瞬間,一頭動物闖入我眼中。
「嗯?怎麼了?」
「刺青,我也想試試呢。」
「放心吧,我對瘦女人沒慾望。」
「但是小姑娘上舌環還是少見呢。你上耳環就讓我吃了一驚,現在又是舌環,RUYI,這樣下去,你不是也要變成朋克了嗎?」
「做SHIBA先生的女人,我會被殺了。」
我托著腮,用手指描摹著SHIBA先生剛剛畫的龍。
「真的?」
「你胡說八道吧?」
「這是為……什麼呀!」
「我就刺這個。」
「嗯?啊,給他刺青的時候拍龍,兩個人得意忘形乘興多拍的。」
比起AMA是怎麼被殺死的,我更想知道兇手是誰啊!線索什麼的不是有很多麼?我怎麼也接受不了。AMA的屍體被發現的時候,我想過一定是那個暴力團員的同夥乾的,可是看到屍體就覺得不對了。暴力團會燒煙疤、往陰|莖里插線香,留下可供追蹤的證據么?殺也殺了,我希望把屍體沉入東京灣。我不想看那樣的屍體。沒有找到的話,我本來可以永遠相信AMA還活著的。是,AMA是殺了那個暴力團員。可現在找到的兇手都已經是屍體了,還有什麼意義呢?AMA引發的那起事件,現如今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因為被害者、加害者都死了。
「啊,是12的呀。舌環從16、18上的人還沒有吧?別緊張,不要緊的。」
「太好了!謝謝你,SHIBA先生。」
「太棒了,你這一臉痛苦相!瞧這勃起得!」
「你不只是頭上這一處刺青吧?」
「那不挺好么?殺就殺唄。」
「嗯——不是最近認識了一個朋克嗎,是受了他的影響呢,還是……怎麼說呢……」
「原來你還有他照片啊。」
「哎,你清醒點!AMA!有人報警了,快跑啊!」
「什麼啊?怎麼回事啊?」
「看見你流眼淚我就勃起了。」
AMA一臉認真地說,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我。我被這個AMA搞蒙了,我的擔心顯得傻裡傻氣的。
AMA抓過嚎叫著的我的手腕,把兩顆牙輕巧地倒到我手心上。
「你說什麼?你還不是朋克嗎?」
「AMA,你已經是成人了,殺人是要服刑的啊,你懂么?」
SHIBA先生用這種冷淡的說法談了一件怪事,說反正想結個婚……這真是夠曖昧的求婚。SHIBA先生也不等我回話,就下床去穿了衣服,從桌里拿出了一個什麼東西。
SHIBA先生撲哧笑了,往床上鋪了一張床單。
這麼說著話、拖拉著我上床的AMA,怎麼也看不出是殺人犯。不要緊,AMA永遠是個傻呵呵的白痴男,永遠會在我的身邊笑。AMA在床上捲起我的弔帶背心,吮住我的乳|頭。漸漸地,嘴巴鬆了力氣,打起酣來。我放下弔帶背心,關了燈,閉上了眼睛。我在黑暗中懇求。我懇求不要讓AMA被抓走。是向誰懇求的我不知道,不過我甚至認為,哪怕那是神明也不要緊。我感覺到沉重的睡意一點點地吞噬了我。
「啊,它呀,是中國人想象的產物。中國人說麒麟有一隻角,是包在肉里的。」
「刺這個的是日本最優秀的刺青師。我沒有刺過麒麟。」
SHIBA先生說著把胸罩和內褲扔給了我。我一邊穿內褲,一邊試著想象了一下和SHIBA先生的婚姻生活。那一定是倖存者的一天又一天。
「高興的話就打電話來,舌環的事、想問的事,只要有就打電話吧,什麼時候都可以。」
AMA沒有原由地向真紀道了歉,真紀很受用,她的反應讓我安下心來。我們在晚上的鬧市街上繞來繞去,最終還是揀了一家就圖它便宜的小酒館進去了。
「真的呀,RUYI,太棒了!」
「啊?什麼?真的?疼——死了吧?」
「還吹呢,AMA,切開的時候,你沒疼暈過去嗎?算了算了,過來吧。」
「你睡一會兒!」
「我是神手?」
SHIBA用柔和的聲音問我,我眼珠上翻,輕輕點點頭。「來了!」SHIBA先生小聲說了一句,手指勾住了栓。就是那小小的一聲,引得我在頭腦里想象起SHIBA先生做|愛時的情景。做|愛的時候,他也會用這麼小的聲音發出射|精信號嗎?「喀嚓」一聲響的同時,戰慄傳遍了全身。比高潮到來時更強烈得多的戰慄,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陣短暫的痙攣。胃裡使上了勁,同時不知為什麼,陰|道也使上了勁。就像快|感達到頂點時一樣,整個的陰|部麻痹了。又是一聲「喀嚓」,舌環脫離了穿孔器。恢復了自由的read.99csw.com我,歪扭著臉把舌頭收回到口中。
「那我們見面那天你不是說你二十四歲么?」
「給你做了一個戒指。」
「嗯……還是算了吧,也許不想知道。」
「你反正想我是路易十四的路易吧?實際上我是路易·威登的路易哦。」
我想起了SHIBA先生。我被死的念頭糾纏住的時候,拜託哪一個來殺我好呢?誰能夠把我殺得艷光四射呢?明天去Desire,我想。想到這,我覺得自己有一絲生的氣力了。
「這和不做刺青師有關係么?」
我輕輕點點頭。SHIBA先生又抱我到床上坐下。我下意識地打開了腿。些許的緊張感包裹著我。以S為對象的時候,我的身體總是在這樣的瞬間僵硬,因為我不知道會怎麼做。我從手腕到手心都出汗了,從肩膀到兩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好在SHIBA先生沒有用工具的跡象,我松下心來。SHIBA先生伸進兩個手指,抽|插了幾次就立刻拔|出|來了,然後像摸了什麼髒東西似的,把濕滑的手指在我的大腿上擦抹了兩下。看著SHIBA先生的表情,我又濕了。
「是叫RUYI吧?RUYI,你真忍得住疼啊。人都說女人忍耐力強,就是你這種。有人在舌頭啊性器這類黏膜上一打孔就暈過去呢。」
我去拽AMA的腦袋,拽他的緊身短背心。就在這時,我隱隱聽到了警笛聲。
「嗯?RUYI,怎、怎麼了?」
SHIBA先生朗聲說著朝我招手。進到裡屋,就見桌子上擺放著那張設計圖,SHIBA先生把一隻黑色皮包放到桌上,徐徐打開。我不認識裏面的東西,就看到裏面有各種各樣的工具,有頭上帶好幾根針的棒,還有墨什麼的。
「你他媽找死啊!」
「好啊,絕對會刺得特漂亮。刺青這東西,比起男人來,女人刺絕對會更漂亮,特別是年輕女人,皮膚細呀,可以刺得很細緻啊。」SHIBA先生撫摩著我的上臂,這樣說道。
「……不得了!」
警察沒有熱情的態度讓我煩躁。
「死後的事情了,怎麼都行啊。」
SHIBA先生開玩笑似的說完,摸了摸自己臂膀上的麒麟。我無論如何也沒法徹底死心,眼睛只會定定地盯著SHIBA先生的麒麟。
SHIBA先生掛斷電話,用力抓住我的肩膀,瞪著我說:「在橫須賀日本神奈川縣南東部的城市,位於三浦半島東岸,東京灣入口處。發現了一具屍體。是不是AMA還不知道,說是身上有刺青龍。讓去遺體安置所確認。」
「不會吧,真的是那個?」
我一直在想,在那麼彈性十足的肉上面打洞,能行么?
我怒吼起來。AMA終於鬆了勁。看他像是回過神來了,我舒了一口氣。沒想到,映入眼中的卻是在那個男人嘴裏亂攪和的AMA的手指。
真紀是我兩年前在俱樂部里認識的一個愛說話的小姑娘,我們關係一直很好,總是一起玩,她很了解我的喜好。
「啊,可以的。」
「這樣OK!謝謝你,SHIBA先生!」
「……這樣啊。」
「不,也不是。啊,和那沒關係,反正是想結婚吧。」
「你就是小姑娘啊!」他們兩個竟一齊衝著我叫道。
「雨田和則先生,對吧?」
一瞬間,SHIBA先生的臉被驚愕佔據了,他結結巴巴地開口說:「你是說,不給它們刺上瞳仁?」
我這麼說著笑了,SHIBA先生也跟著苦笑了。我說聲謝謝,親了SHIBA先生。SHIBA先生的表情顯得有些膩煩,他說了聲去買東西就出了屋。我回想起SHIBA先生的話。「不協調」是指什麼呢?說到底,關係協調的人與人存在嗎?有氣無力之中,我考慮起結婚的可能性。沒有現實的意味。現在我頭腦中思考的事情、我眼睛里看到的情景、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的香煙,完全沒有現實的意味。我感到我好像待在別的什麼地方,又從某個地方看著自己的樣子。什麼也不可信。什麼也感覺不到。我能夠實實在在感到自己活著這一事實,只有在感覺疼痛的時候。
我斜眼回看他,SHIBA先生拿赤|裸裸的S的壞眼神瞪著我:「衣服脫了!」
聽了SHIBA先生的話,AMA露出了安心的神情。「咦?」AMA發出傻乎乎的一聲驚叫,懷著愧疚的我心頭一驚,望向AMA。SHIBA先生可能也是同樣的心情,只見他皺起眉頭表示疑惑。
SHIBA先生說的話很有力度,我覺得和這個人相識真是太好了。
「小姐,你真會選地方啊。嗯,和耳朵那些地方比更疼哦。是啊,畢竟是打洞嘛,哪能不疼呢……」
「是你搶眼吶,打扮得跟一個黑幫似的。」
SHIBA先生轉回冷冷的眼神,盯著自己的手。
「你和我結婚吧?」
「哪有的事,舒服的時候你叫得響著呢。」
我一小聲說出來,馬上就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名字不知道,就是說我無法提出「尋人請求」。我仰起臉,又邁開了腿。
幾天後,我和蛇男AMA來到了朋克風格的Desire。這個店位於鬧市街盡頭的地下。一走進店裡,撲進眼裡的全都是放大的女人性器照片,翻垂之處釘著飾環。此外還有睾丸上釘飾環和刺青的照片,林林總總,都貼在牆上。往裡走,也有普通的身體飾環和裝飾物,連皮鞭和陰|莖托也擺放在那裡。讓我說,這就是一家面向變態的店。AMA喊了一聲,櫃檯裏面便伸出一個頭來。是一個光頭,鋥亮的後腦勺上刺著一條圓形構圖的龍。
聽了這話,我忍不住笑了:
「啊。所以我拚命把心思集中到刺繪上了。」
「還是不行啊。我這個人經常會考慮換工作,你別認真。」
「讓我看看。」
我拼著力氣說出來的這句話,使自己也驚異於它的無情。AMA挨著我蹲下來,伸出血葫蘆似的右拳,展開了手指,掌心上是兩個一厘米長的紅色物體。我立刻明白了:是那個男人的牙齒。像是背上被人滴了一滴冷水似的感覺,令我全身能稱作毛的毛都倒豎了起來。
我對準一臉痴獃相的AMA的頭彈了一記,把連衣裙的帶子拉到肩上。
「啊,是呀。AMA不是你能駕馭得了的人,你也不是AMA能夠駕馭得了的,總之不協調,你們兩個之間。」
「不可能。」
「哦,是嗎,給你抓到個蠻可愛的嘛。」
我的聲音因為不斷流出的淚而顫抖著。
「啊,提出的時候帶照片來。」
我們後來說的也都是一些瘋話。我們就那樣一手拿著啤酒,一直聊到天色放亮。
「你不想改造改造你的身體嗎?」
「只有一個請求。希望你別給我的龍和麒麟刺眼睛。」
「這樣就抵銷啦。」
我想起來了,AMA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上今天也戴著他喜愛的銀指箍。猛地意識到這就是鈍重的聲音的來源,我渾身滲出了冷汗。「鏗……鏗……」,骨頭和銀指箍碰撞的聲音。
「AMA自從和我一起生活以來,一次都沒有擅自住在外面過啊!他是打工延長三十分鐘都要打電話給我的男人呀!」
「不會吧?真的?我好害怕啊!」
我擺著手,真紀循著我的視線睜圓了雙眼。
「AMA也許殺了人了。」
「嗯?我在研究她的皮膚啊,刺青的時候好做參考。」
「……」
SHIBA先生的話不知為什麼很有說服力,我使勁地點了點頭。我所知道的身體改造此刻全部浮現在腦海:纏足、用緊身胸衣矯正腰身,還有長頸族什麼的。牙齒矯正也屬於改造吧?
我對苦笑著問我的SHIBA先生也報以苦笑。走到櫃檯前,收銀機邊上燃著的香一下子衝進鼻子,我險些吐了。
SHIBA先生像看稀罕物似的看著我。
我聳了聳肩。就像有「死無對證」這個詞一樣,對任何事都沒法發表感想,還有什麼比這更沒意思呢?所以,我不理解重金購墓人的心情。我對沒有了自己的意識的身體毫無興趣。哪怕自己的屍體被狗給吃了,我也管不著。
「你太瘦了,刺青之後要是發胖,皮一拉,可就難看了。」
他慢條斯理地把叼在嘴上的香煙取下來,伸出了舌頭。他的舌頭真的像蛇信子一樣,舌尖裂成兩半。見我看了又看,他就把右舌尖靈巧地翹上去,把香煙夾在了兩叉舌頭中間。
「『尋人請求』親屬之外的人也可以https://read.99csw.com提出么?」
「你還幹嗎?!你這個混蛋!!」
「RUYI,這是店長SHIBA先生。啊,她,我女朋友。」
我看著他的胳膊嘟囔說。SHIBA先生頓時沉默了,低下了頭。
「……我擔心AMA呀。不知道他在哪裡、在幹什麼、在想什麼我受不了。AMA、AMA他不可能想一個人逃跑。真要逃跑的話,他絕對會對我有所交代,一定會帶著我一起逃。」
我的聲音好大,把我自己也嚇了一跳。心臟跳得讓人難受,我按著胸口,抓起電話扔給了SHIBA先生。
「求你了。哪怕你先畫設計圖試試也好啊。」
「可是,我的龍有眼睛,不是沒飛嗎?」
是的,AMA死了。在遺體安置所看到的AMA已經不是人了,而成了一具兩具……這樣叫的屍體了。AMA這個人已經沒有了。看了現場拍的照片,我險些暈過去。AMA的胸口被刀還是什麼割成了網眼狀,被煙燙傷的痕迹無數。手指甲腳趾甲全被掀掉了。AMA一|絲|不|掛,陰|莖上插著線香似的東西。短短的頭髮被揪掉好多處,凝著滲血。怎麼說呢,他是受盡了折磨之後被殺的。自己曾經視為所有物的一個人被別人如此折磨之後殘殺!這種絕望,是我迄今為止的人生中第一次體驗到的。AMA的屍體要送去解剖,還要被進一步切割。我麻痹的頭腦連憤怒都容納不了了!記得我對AMA說的最後一句話大概是「你去吧」。那是我背對著他,一邊想著要去SHIBA先生那兒玩一邊說的。SHIBA先生多少次攙扶幾乎倒下去的我,他在遺體安置所給了膝蓋以下癱軟的我以支撐。是啊,我的未來果然看不見一線光亮。
「交往的話,結婚為前提啊。」
「今天啊,想讓你給她的舌頭打個孔。」
「給我使勁哭!」
這就是我和裂舌的頭一次相遇。
其實AMA並不是不帥。眼神是有點凶,可我覺得應該說他屬於帥氣一類的。當然,我不把刺青和臉上的飾環算作帥不帥氣的問題。假如不認識的時候在街上看到他,一定會覺得糟蹋了……可現在,我能明白AMA的心情。我現在也希望被人從外觀判斷。我在摸索,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那麼我要找找看有沒有把自己變成陰影的方法。
SHIBA先生上半身赤|裸著,他手臂上的麒麟簡直就像君臨一方的王者,用銳利的目光瞪著我。
我只看一眼就決定了。這樣的麒麟住在我的背上,光是想一想我就興奮得顫抖。彷彿要從紙面上騰空而起的龍和前足高高舉起欲超越龍的麒麟,它們做我一生的伴侶再合適不過啦。
「脫衣服吧。」
「對不起,請你不要把RUYI帶到朋克的路上去好嗎?我和RUYI已經結了一生小姑娘的女兒同盟。」
這句話叫我鬆了一口氣。
「這個嘛……」
「她說她也想裂舌呢。」
那天AMA沒有回來。
「今天是刺輪廓。今天把形狀全部搞定。如果形狀有什麼想變動,現在還可以改。有什麼要改的地方嗎?」
「真紀,要不你見見他?」
「而且,你知道嗎,麒麟是鹿、牛、狼等好幾種動物的集合體,光畫它就夠麻煩的。」
「AMA!!」
「來了尊貴的客人,所以關店嘍。」
「哦,小姑娘也戴舌環?」
如果那張臉是二十多歲的話,那不是說我和AMA與他一樣老了么?大概是同樣的事件在同一個新宿發生了。我吐了一口氣,繼續讀報道:「被害者被送到醫院后死亡。兇手在逃。據目擊者所言,兇手為二十幾歲的男性,紅頭髮,身高175~180厘米,體形消瘦。」我把報道與AMA做了比照,合上了報紙。可是,如果報紙上說的是AMA做下的那件事,目擊者就是那男人的同伴的話,那麼,被舉出的兇手的特徵首先不就應該是臉上的飾環和刺青么?我想不明白,不過AMA一定不會有事。我就這樣生出了沒根沒據的自信。一定是一個和AMA差不多的男人殺了那個二十九歲的暴力團員。AMA打的那個男人一定還活著呢。我讓自己這樣堅信。我抓起包跑出房間,飛奔到便利店。買了脫色劑和灰色染髮劑,一回到房間,我就把呼呼睡得正香的AMA叫醒了。
「是怎麼個心理變化呢?竟戴了舌環!RUYI,你不是討厭朋克和原宿日本東京地名,另類青年常聚集於此。系嗎?」
天黑前我上路回家。外面冷風吹得緊。我到底能夠活到哪一天呢?感覺好像不會很久。回到家后,我把舌環換到了2G。使勁往裡一按,血水就出來了。痛得我眼淚直流。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在做這種事情呢?等AMA一回來,就馬上跟他大吵一通吧。被疼痛搞得煩躁難耐的我,一口氣喝乾了一聽啤酒。
「你真是不怕疼啊。第一次來刺的人一般都是疼啊疼啊地喊個不停,特吵得慌。」
「真想像AMA那樣守著一個女人。」
「對,對,就像蛇和蜥蜴的舌頭。人的舌頭,也可以變成那樣的。」
我沒有應聲就出了派出所。我噌噌噌地走著,往哪裡走自己也不知道。我猛地停住了腳步。啊……我心中生出又一個不安來。
「你看,黑幫、朋克和小姑娘,奇怪的組合!」AMA說著,打量著我和SHIBA先生。
我對著鏡子伸出舌頭,指住從舌尖往裡兩厘米左右的中心部位。SHIBA先生手法熟練地用棉花擦了擦我的舌頭,在我指的地方做了一個黑色的記號。
「你不是去買東西么?」
窗外景色寒涼,外面是乾燥的空氣的氣味。進入十二月後已經過去一個禮拜了。不用每天出門上班的自由職業者對星期幾沒感覺。刺青做完有一個多月了。從那時開始,叫做活力的東西在我身上消失殆盡了。是因為冷么?每天每天,我盼望著時間快些走,也不是說第二天早晨一到什麼問題就能解決了。說到底,也沒出什麼問題。可我就是沒有活力。早晨起來,先送AMA出門,回屋再睡回籠覺;有時候也去打打工,去和SHIBA先生做做|愛,和朋友出去玩玩,但是自己的每一次行動都擺脫不了嘆息。
AMA說著臉上浮現出勝利者的笑容。最令人感到恐怖的是,那笑容是少年天真無邪的笑容。說什麼仇……又不是我被殺了。
「怎麼都是酒啊?」就在SHIBA先生埋怨完拿出鹽漬魷魚的當兒,他的手機響了。
「噢。」SHIBA先生不起勁地應了一聲,就出了櫃檯出了店。十秒鐘不到,門開了,SHIBA先生回來了。
「對,別刺瞳仁好么?」
我狂亂地撫弄著靠過來的AMA的頭。
「昨天好好睡覺了嗎?」
我使勁地打口齒不清的AMA的頭,讓他坐到了鏡子前。
我一嘟囔,AMA把腮幫鼓得圓圓的轉過來看我。AMA的頭髮已經成了漂亮的灰色。是如假包換的灰,那個紅毛形象無影無蹤了。
「哎,AMA,好久不見!」
「啊,AMA。」
「這玩意兒我不……要啊……」
「不可能。」
目送AMA去打下午的工后,我就為去見SHIBA先生而化起妝來。我正想著化完妝就給SHIBA先生打電話,手機就震天價響了。是讀到了我的心么?是SHIBA先生打來的。
「這麼說,RUYI也要這麼改造了?」
「啊,你認識?這是我最喜歡的。是神聖的生物啊。不踐生草,不食生物。應該說它是動物界的神啊。」
好半天聽不到我說話,SHIBA先生就這樣寬慰我說,聲音裡帶著關切。
「那個人,已經死了。」
SHIBA先生簡直就像畫畫似的,嚓嚓嚓地刺著,刺了有兩個小時,龍和麒麟的輪廓終於出來了。整個刺繪過程中,SHIBA先生一直緘默不語。我偶爾轉過頭觀察他,就見他額頭上滲著汗,專心地一針接著一針刺。拔出最後一針,SHIBA先生用毛巾擦乾我的背,伸了個懶腰,嘎嘎扭了幾下脖子。
聽了SHIBA先生的話,AMA「噢」了一聲,鬆緩了臉上的肌肉。我和AMA買了幾個飾環,SHIBA先生送我們出了店。
「SHIBA先生,你別嚇唬她。不要緊的,RUYI,我不是已經做完了嗎。」
SHIBA先生動了一下嘴唇,撫摩起我的頭來。我不知道為了什麼而傷心,眼淚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