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巴德·梅恩霍夫

巴德·梅恩霍夫

作者:唐·德里羅
「你必須走,」她高喊。
她背靠浴室門站著。過了一會,她聽到了他的呼吸聲,帶著鼻音的,有節奏的,濃聚著的聲音。低著頭,身體貼門,她站在那裡等待著。她什麼也不做,只是凝聽和等待。
「我願意說這是我的錯。」
她反覆觀察著一切。她住在她想住的地方,一個人,但沒有什麼是相同的了。討厭透了。房間里的每樣東西幾乎都有雙重作用——原來的、和傳達到她腦海中的聯想。她出去散步,回來時那種聯想還在,在咖啡桌邊,在床上,在浴室。討厭透了。在附近的一家小飯館吃了晚飯,她早早上了床。
是十字架。她知道那是一個十字架,無論如何這使她感覺在畫面中有一種仁慈的元素,這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恐怖分子,以及在他們以前的恐怖分子——烏爾里克,離仁慈並不遙遠。
她走出浴室,他正站在廚房的窗戶前,好像在等待某種風景的出現。窗外空無一物,除了鄰近街區的工業化樓房的背面那布滿灰塵的磚石和玻璃。
他盡量柔和地說著,延長瞬間的流逝。
「你就住在這裏?」
「這是快餐,但我想慢慢吃。到三點半我還沒有約會。慢慢吃,完了告訴我你是教什麼的。」
「因為我感覺不到什麼。」
「她像一個康復著的人。甚至在博物館里我就想到了。好吧!但是現在,我們在這裏。這一整天,無論我們說了或做了什麼,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電話改變著一切。」
他說不是,她悄悄瞥了一眼牆上的鍾。她想知道她是否希望他錯過面試。這不可能是她所期望的。
「有人相信他們是在獄房裡被謀殺的。」
她知道還有人在這間屋子裡。雖然沒有一丁點聲音,只是覺得背後有一絲微弱的空氣在移動。她獨自在那裡有一段時候了,坐在畫廊中間的一條長椅上,周圍都是畫,十五幅組畫,她坐著,感覺置身於殯儀館的停屍房,看守著親朋的屍體。
「我不是教師。」
「我不希望繼續下去。」
「協議。他們難道不是恐怖分子嗎?他們不是殺人,就是自殺。」他道。
她坐在那裡。
他的聲音裹挾著一種虛偽的親昵感,似乎含著一點脅迫。她不曉得她何以還坐在這裏。他倚向她,輕輕地將手搭在她的手臂上。
他的聲音輕得幾乎難以聽見,呻|吟般。她還是站著不動,等待著。
她說話了,「請你離開。」
不過那不是理由。她沒有告訴他她已失業,因為這會給他們找到一個共同的處境。她不希望如此,生成一種同病相憐之感。還是氣氛疏離一些的好。
「我不是那種喜歡掌控的男人。不需要控制任何人。你說,你想要什麼。」
「婚姻。」
「這一天是何時?我想大概會要的吧。」
「為什麼你認為他會這樣畫?」
他說:「原諒我。」
「交流,說話,都行。或者,感情,」他接著說:「這不是世界上重要的時刻。它來去無蹤。我們恰好有緣於此。所以……」
「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在這裏。這是怎樣發生的?沒有什麼錯。九九藏書讓我們做朋友吧。」他說。
「這不對勁。」
她知道那發生在烏爾里剋死后大約一年半的時候。她曉得烏爾里剋死於1976年5月。
她向那幅畫靠近一點,聽著那個帶藤杖的女人走向對面的牆。
「不要什麼。」
「我們是在談責任嗎?」
他說這句話時,是修飾過的、處理獨到的低沉男中音,如他先前說「國家」時一樣。
由導遊帶領的一隊團隊進來了,她轉身頓了一會兒,用專註的目光看著這組畫中的第一幅畫,遠望烏爾里克的肖像,她真的是一個年輕女子,一個少女,她的手和臉一半浮現在圍繞著的昏暗晦昧中。
「我請你還是走吧。」
「我不是議員。」
她知道這些畫都是根據照片而作,但是她從未看到過,也不知道在那些照片之中是否有一棵孤零的、枯落的樹在墓地的外邊,只剩孤零零一根殘枝的樹榦,或者有兩根殘枝在樹榦的頂部形成橫條。
此時,她方才交談過的這個男人幾乎貼著她站著。
「他們做的事有意義。雖然有錯誤,但是他們不盲目不空虛。我想畫家要探索的就是這個。結局會怎樣呢?我想他正在問這個問題。人人都死了。」
「來一通不可思議的電話,一通改變人生的電話,難怪我這麼看重我的手機。」
他們去了一家快餐店,坐在狹窄餐台邊的凳子上,餐台是依前窗的長度而設的。望著第七大道上的人群,好像半個世界的人都在這裏匆匆走過,她幾乎不辨食味。
她等他離開。她聽著他穿過房間,門在他身後關上,之後,她又等了幾分鐘,這才走出浴室,鎖上大門。
「看的時候你是什麼感覺?」他問。
她聽到有人向長椅走來,是男人沉重而散漫的步伐,她站起身,在烏爾里克這幅畫前站住,這是三副系列肖像中的一幅,烏爾里克在每幅畫中都已死去,側著頭躺在獄房地板上。畫布大小不一。這個女人被描繪得相當逼真,她的頭部、脖子、繩索勒的傷痕、頭髮和面部特徵都一一描繪,一幅一幅地看,就會發現細微的差別了,這兒的細節比那兒更清晰,一幅畫中那被弄髒的嘴巴看上去比其他幾幅更自然一些,所有一切都毫無規律。
「來這裡是因為我熱愛這些繪畫,越來越愛。起初我是困惑的,現在還有一點。但是,我知道現在我愛上了這些畫。」
她注視著安德里亞·巴德,從第一幅到下一幅,反覆琢磨。
「還會有怎樣的結局?說實話,」他接著說,「除非你給弱智兒童講藝術。」
他說:「國家。」然後又重複了一遍,聲音低沉,是一種受到威脅的語調,說他是嘗試一種表演或許更合適。
「我想我感到了無助。這些畫使我感到一個人可能會多麼地無助。」
凳子都坐滿了,客人們站著吃東西。她想回家,查看她有什麼電話留言。
她不能確定這樣的說法是有趣還是殘酷,只是從窗子的反光中看到自己浮著一絲勉強的笑意。
「看這些畫需要訓練有素。我不能告訴人們支離破碎的東西。」https://read•99csw•com
她正注視著烏爾里克,頭和上身,環著烤焦繩索的脖頸,儘管她不能確定那時是用哪一種工具自縊的。
「我正在思考他們碰到了什麼事。」
她感到一種奇怪的恐慌。他喝完了賽爾茲礦泉水,頭往後仰,讓冰塊滑入嘴中。他們坐了一會兒,讓冰塊在嘴裏融化。然後,他凝視著她,手指撫弄著晃動的領帶末梢。
這是一個小公寓單元,牆的一隅是廚房,另一角擺著一張窄小的、沒有床柱和床頭板的床,罩著一件顏色鮮亮的北非柏柏式的床罩,這是房間里僅有的顯示出有點特別的東西。
棺材的畫面中還有一些東西是不易被發現的。直到翌日,也就是昨天,她才發現了一個驚人之處,現在是逃不掉了,就在畫的頂部有一個物體,正好位於中間偏左,也許是一棵樹,隱隱約約透出十字架的造型。
「我們是朋友嘛,」他大言不慚。
「你三點鐘有一個約會。」她說。
耳邊還是他的聲音:「我們應該去一家真正的餐館。這裏談話太困難了。你不大舒服吧。」
「我不教藝術。」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情況,」她說,「我只能告訴你人們相信的事情。它發生在25年前。我不明白那時候德國的爆炸和綁架是否類似於此。」
他的手機響了。他取出后簡單地說了幾句,然後握著手機坐著,看上去若有所思。
第二天早上,當她重返博物館時,看見他一個人在畫廊里,背向入口,坐在屋子中央的那張長椅上,他正在觀賞最後一幅畫,也是這組畫中最大的一幅,可能也是最驚心的一幅,這幅畫著棺材和十字架的畫,名字叫《出殯》。
「不到四個月。我是一個流浪者,」她回答。「租來租去的房子,和朋友同住,永遠是短期行為。尤其是婚姻失敗之後。」
她並不看他。
他聳聳肩,「隨你。」他還是坐在那裡。
「不,你能。只需看。必須看。」
「相信嗎?我從未結過婚。」他說。「大多數和我同齡的朋友,他們全都是結婚,生子,再離婚,再生子。有一天你會想要孩子嗎?」
他依然坐著不動。他說:「取消一件事需要理由。我想我們之間特別的交談不是理由吧。我注視著你。我對自己說,你知道她像什麼?她像那種漸漸康復的人。」
「現在不是你面試的時間,是嗎?取消了?」
「我想我們現在該停止了。」
他們在那張她平常用餐的矮木桌邊對角而坐,喝著杯口楔著檸檬片的德國賽爾茲礦泉水。與他聊天令她有一點點驚訝。他並不難相處,即使在冷場時。談話冷場並不讓人尷尬,言談中他看起來蠻正直的。
「可能,你和我一樣,」他說,「在你開始應對之前,你必鬚髮現自己已經無路可退了。這時你就會感到事情嚴重了。」
「我也想要孩子。如此小心謹慎地擁有一個家庭令我感到有點自私。我不介意是否有一個工作。很快我就會有一個工作,一個好工作。這不是問題。主要問題是我害怕舉起這麼微小而柔軟的小生命。九九藏書
他看來認同了,順從地放棄了這個話題。她想去盥洗室,又想不去了。她在想安德里亞·巴德,那個死去男人的襯衣,在一幅一幅畫中,襯衣越來越臟,沾滿血污。
「我應該記得關機的。但是我想,如果關機我會錯過什麼嗎?有些事情就是這樣難以置信。」
他們吃完了,但紙杯里尚有餘留。他們談論著城市某些區域的房屋租賃和租金。她不願意告訴他自己住在哪裡。她的住處距此剛好三個街區,是一幢外牆褪了色的大樓,如同她人生的肌理質地,令她逐漸明白了人生的局限和障礙,於是從日常抱怨中解脫了出來。
「友好一些嘛。」
「跟我說實話,你看到了什麼,我想知道。」
「他們自殺了。或者說國家殺死了他們。」
「我感覺到你還沒有準備好,所以我不會太急切地做什麼的。但是,你知道這裏就我們倆。」
「這是這個屋子裡或許也是整個博物館里最明朗的畫像。她正微笑著。」他介面說。
她喝著蘋果汁,巡視著來來往往的人,片刻間許多面孔似曾相識,很快又永遠地忘卻於時間深處。
「現在我真的意識到第一天我只是在看而已。我想我是在看,但畢竟在這些畫中得到了一些暗示。由此我剛開始觀看。」
她不覺笑了笑,但嘴上什麼也沒說。她在想,或許烏爾里克身上被繩索勒出的傷痕不是火燒的,而是繩索本身造成的,她在想這應該是繩索而不是電線或帶子或其他什麼東西,等等。
「你不認為他們簽訂了一個協議?」
「我不清楚那是否微笑。可能是吧。」
「不教藝術。」
她曉得應該給他喝點什麼。對於不速之客,如當下,她感到有些笨拙,不知如何是好。坐在哪裡,說些什麼,這都需要考慮。她沒有提起冰箱里還有杜松子酒。
她說:「我不知道。」接著移向下一組名為《被擊倒的男人》的肖像畫,他是安德里亞·巴德。她想起了他的全名或者姓。她想起了梅恩霍夫,她只是把梅恩霍夫看作第一個名字,她想起了烏爾里克,還有古德龍。
這兩幅巴德死在獄房的畫大小相同,但主題有所不同,這正是她此刻所關注的東西——手臂、襯衫、畫面邊緣的未知物體、不同的或者不確定的地方。
她沒有轉身看他。
他說:「該你問了:『你是誰?』我巧妙地在暗示你,你卻不接詞。」
「我錯過了上市日的大漲,」他說,「白天這股票神話般地飛漲,幾小時里上躥四倍。我是後市才買進一些,之後股票卻一跌再跌。」
於是,她告訴了他。他們談起適宜跑步和騎自行車的地方,他也對她說了自己的住址和他慣常的慢跑路線,她說她的自行車在大樓地下室被人偷了,當他問她住在何處,她告訴了他,多少不那麼漠然了,他喝了一口他習慣的蘇打水,目光轉向窗外,或者說是窗里,那裡映射出他倆雙雙模糊的影子。
她朝浴室走去。她不知道去幹什麼。好像一個盲目行走著的人,她低頭沿牆而行,進了浴室。關上門,但害怕鎖上了,她https://read.99csw.com覺得這會使他生氣,激怒了他,干出什麼破壞性的事來,那就糟了。她沒有閂上門。她決定不這麼做,除非聽到他走近浴室的腳步。她琢磨著他沒有移步,這一點她能肯定,幾乎肯定的,他還站在那張咖啡桌旁。
她的聲音不大自然,尖細的聲音,似長笛,加劇了她的恐懼。接著,她聽到他走動的聲音,腳步聲聽起來幾乎是從容的。幾乎如閑逛的步子,他走過暖氣管,暖氣片蓋子發出輕微的碰撞聲,然後向床走去。
「你剛畢業,要麼是教藝術的,」他說,「坦率地說,我在這裡是為了消磨時間。在求職面試之間,我就是這樣打發時間的。」
「這就是為什麼你要連看三天?體會無助?」他介面道。
「我不會強迫什麼人的。這樣就不是我。」
她拉開他的手,站起來,但他仍擁著她。她把頭縮進肩胛。他沒有儘力或試圖愛撫她的胸部或臀部,只是松而不緊地擁抱著她。過了一會兒,她似乎不存在了,縮著身子,一言不發,彷彿呼吸也停止了。然後,她掙脫出來。他由著她,平靜地看著她,就像在觀測結果一樣,這讓她簡直不能認出是他。他用一種讓她覺得無地自容的方式,檢視著她。
但是她並沒有向站在旁邊的男人指出這個十字架。她並不想要討論這個主題。她認為她不是將畫中的一些隨意塗抹想象出這個十字架,只是她不想聽到由此產生的懷疑。
「主要為了錢,」他說道,「除非你是個議員。」
她發現自己搖著頭,極力懷疑這一瞬間,她想讓誤會產生逆轉。他注視著她。她靠床站著,她和床——這兩樣東西——在他的眼光里正好包含了意味。他聳聳肩似乎在說這最好不過了。因為問題在於,如果我們不上床,我們在這裏做什麼?他脫下了外套,動作從容不迫,彷彿要在房間里好好享受。穿著皺皺的白襯衣,他顯得更壯碩了,汗水流淌,對她來說是完全陌生的樣子。他把外套拎到一邊,伸出手臂。
她相信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注視。
是古德龍,在《面對面2》中。
「事實上,我取消了面試。你還在那裡面時,」他說著,朝浴室點了點頭。
「停止什麼?我們做了什麼嗎?」
在棺材、樹和人群前,他們一起站著觀看。那個導遊則開始向遊客講解。
她不想告訴他她在這裏已經有三整天了。她移步到鄰近的牆,離他所坐的長椅靠得近一點。然後,她跟他說話。
棺材裏面是安德里亞·巴德、古德龍·恩斯林,和一個她想不起來名字的人的屍體。這個人被射死在獄房裡。巴德也被槍擊。古德龍是弔死的。
完成了這一切,出現了一個長長的停頓,接著是一些沙沙聲和移動聲。她想她是聽到他穿上了外套。他朝她這邊走過來。她意識到她應該趁他還在床上時早點鎖門的。她站在那裡,等。緊接著,她感到距門寸許之遙,他的身體重重地斜靠向浴室門,沒有推門,而是垂地而下。她迅速閂上門栓。他被擠壓在那裡,喘息著,似沉陷於門裡。
「不知道。很複雜。」
九-九-藏-書三點半。還早著哪。那是另一個世界,我必須衣冠楚楚地前去告訴他們我是誰。」他頓了一下,直眼看著她說:「你該問了:『你是誰?』」
「那麼,你是教藝術的。」
他在說:「沒有色彩。沒有意義。」
「你希望我不說話。閉嘴,鮑勃。只是,我不叫鮑勃。」
「有一個人在微笑,」他提示。
「看,這很容易。現在該你了。脫鞋吧,」他說。「先脫一隻,再脫另一隻。」
「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兩個男人進了畫廊,手持藤杖的女子緊隨其後。三個人都站在畫前閱讀解說材料。
「不,這裏很好。只是我有點急躁。」
畫面中的棺材處簇擁著一大群人,她起初並不知道這是棺材。她花了點時間注視著這群人。這是一群灰色污舊的外形模糊的人群,背對著觀賞者,站在畫面前景中間靠右的位置,但近畫布上方處中斷了,出現了一長條暗淡的土地或是道路,接著是另一群人抑或樹林,得花些時間才能弄明白靠近畫面中央的三個白乎乎的東西正是棺材,它們由人群簇擁著或者只是用架子支撐著。
她聽到自己心裏發出輕微的申斥。她退到另一堵牆,以便細觀畫中描繪的一間獄房,獄房內高高的書架以及若幽靈般的陰影幾乎布滿了一半畫幅,彷彿就是衣架上的一件外套。
「現在我會去面試。我刮臉,我微笑。我的生活是活地獄。」他溫和地說,一邊說一邊嚼著嘴裏的東西。
「問題是,吃得慢是違背我的天性的。我必須提醒自己。但是儘管如此,我還是不能調整自己。」
他繼續:「我感到非常抱歉。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我不知道。或許從某種程度而言更糟糕。太悲傷了。這些畫太令人傷感了。」
「不要這樣,我們是朋友。」
他坐在床上,解開腰帶。這是她藉著腰帶滑過帶扣的聲音判斷的,然後,又聽到搭扣彈開了,又鉤上了。她聽到拉鏈「唰」的一聲拉下。
她想看看時鐘。
「太晦暗了。缺乏色彩。」
她不跟他說她已經失業了。她對描述她的工作已經漸生倦意:在一個教育出版商那裡做點管理工作,所以她想為什麼要努力呢?如今這個工作包括公司都已不復存在了。
她應該是受到了騷擾,但感覺卻變換成了一種茫然的懊惱。「國家」一詞並不像她所使用的,這個詞是用在最高公共權力那堅不可摧的語境中的。這不是她的語彙。
他在人群中很顯眼,高大魁梧,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近乎隨心所欲而且不修邊幅。有人越過她,從侍者那裡取餐巾紙。在這裏幹什麼?與這個男人談什麼?她感到茫然一片。
她轉身穿過畫廊去看古德龍,於是看到那個長椅上的男人,半側著身子朝著她的方向,他頭頂早凋,西裝里領帶松著。她瞥了他一眼。他正注視著她,她越過他的視線,凝神于畫面中央著獄服的古德龍形象,古德龍背牆而立,面帶微笑,是的,很像微笑。三幅古德龍的畫,或許正在微笑著,微笑著,也或許不是微笑。
「你說:『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我想要你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