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嘔兔

嘔兔

作者:胡利奧·科塔薩爾
我放它們出來,它們敏捷地蹦向客廳的派對,我掏出藏在口袋裡的苜蓿鋪在地毯上,不過這條花邊只存在了很短的時間,它們歡快地嗅著苜蓿,擺弄、撕扯、不到一分鐘就吃了個精光。它們胃口很好,吃東西的時候安靜、乖巧;我一言不發,只是坐在沙發上看著它們,手上攤著本擺樣子的書——我打算把你放在書架低處的季洛杜的書都看一遍,阿德里婭,還有洛佩茲寫的有關阿根廷的歷史書——直到它們把苜蓿吃完。
它們白天睡覺。一共十隻。白天它們睡覺。門一關,衣櫥里就晝夜顛倒了,它們恬靜順服地在裏面安睡整晚。我出門上班時就把卧室門鎖上。薩拉准以為我不信任她,所以一臉狐疑地望著我,每天早上她都欲言又止的樣子,終還是沒說什麼,這多少讓我心情舒暢了一些。(九點到十點,她來整理卧室,我就在客廳弄出點聲響,放上一張本尼·卡特的唱片,讓他的歌聲回蕩在整個公寓,因為薩拉是箭調和鬥牛士進行曲的愛好者,衣櫥也似乎不敢做聲,不過主要還是因為對於兔子來說現在尚處深夜,正是它們入眠之時。)晚飯後一小時,當聽到糖鉗叮噹作響,那是薩拉端著托盤進來祝我晚安——是的,她祝我,阿德里婭,最諷刺的是她居然祝我晚安——然後她回房關上門,瞬間我又獨自一人了,只剩下緊閉的衣櫥,連同我的義務和憂鬱。
因此,我決定把這隻兔子扼殺在襁褓之中。我打算在你那兒住上四個月呢:四勺酒精,運氣好些三勺就夠了,從它的喉嚨里這麼灌下去。(你知道嗎,只不過是喂它一勺酒精,用這種方式殺死一隻兔子,你的同情心幾乎不用掙扎。而且他們說,這樣做之後它的肉口感更佳,不過,我……三四勺酒精,然後進衛生間抽掉或是打包扔進垃圾桶。)電梯升上三樓了,兔子在我的掌心上扭動。薩拉正在樓上等著幫我把行李提進去……我可以解釋說這是我的一時興起?因為正巧路過了一個寵物店?我用手帕包住這個小東西放進外衣口袋,不扣紐扣以免擠著它。它微微顫動著。它細弱的意識在揭示著重要的事實:生活是一連串的向上運動,最後一錘定音,同時也是一塊低垂的天花板,雪白、散發著薰衣草的香氣,把你掩蓋在溫暖坑洞的底部。
我寫信這會兒正是晚上。雖然才下午三點,可對它們來說就是晚上。它們白天睡覺。多讓人寬心的辦公室啊!到處是喊叫、頤指氣使、皇家牌打字機、副總裁和油印機!多麼輕鬆,多麼平靜,多麼可怕,阿德里婭!我現在得去接個電話。是幾個朋友打來的,他們抱怨我夜生活過得跟修道院似的,路易斯約我出去轉轉,豪爾赫給我買了音樂會的票子要我非去不可。我實在不敢回絕他們,就編了又臭又長的故事說自己身體不好,翻譯https://read.99csw.com的活兒也要來不及了,終於勉強逃過一劫。我回家搭上電梯——從一樓升到二樓——夜復一夜,我絕望地構想著微渺的希望,希望這一切不是真的。
阿德里婭,我本不想去蘇帕查打擾你的。這並不全是兔子的原因,而是一想到要介入如此嚴絲合縫的秩序就讓我心煩,每一個細微之處在你那兒都環環相扣、安置妥帖——樂譜配薰衣草,毛茸茸的粉撲配滑石粉,小提琴和中提琴的合奏配拉威爾四重奏。進入這樣的環境讓我很受傷——此地的女主人過著風雅的生活,家裡的所有布置都彷彿在以一種直觀的方式宣告她的意志,看看這些書(西班牙語的在一邊,法語和英語的在另一邊),看看這些綠色的大靠墊,水晶煙灰缸就像是有人在這方小桌的這點上切開了一個肥皂泡,並且永遠伴隨著香氛、音樂、抽芽的植物、故友的相片,儀式感的茶盤和糖鉗……啊,親愛的阿德里婭,要抵抗她的存在已經夠困難了,何況還要以全然的順服接受她的存在,接受一個女人在她舒適的公寓里精心建立起的秩序。假使有人帶了本英語字典,為圖方便而放在手邊,相對地拿起一隻金屬小托盤放到桌子的另一頭,這樣理所當然的舉動也會讓他感到強烈的自責。移動那個托盤好比在奧佔芳和諧的畫布中央不小心抹上一筆可怕的緋紅色,如同於莫扎特交響曲最安靜的那一瞬,低音提琴的全部琴弦同時綳斷,伴隨著瘮人的鞭聲般的裂響。移動那個托盤改變了整座房子中的關係配置,這一個物件和那一個的,這一刻它們的靈魂和那缺席的居住者連同房子的靈魂。把手伸向一本書,調節一盞檯燈灑下的錐形光芒,掀開一張鋼琴琴凳,當我做這些時我無法不感到在對抗、冒犯他人,這種負罪感在我眼前像一群麻雀般撲動。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去你家,踏進你那沐浴在正午陽光中的寧靜的客廳。一切都看起來如此自然,就像不明真相的人們常有的那種樣子。你去了巴黎,留我在蘇帕查街的公寓,我們訂了這簡單而令人滿意的計劃,對我們兩人都很方便——我會呆到九月份你返回布宜諾斯艾利斯,到時我再慢慢去找別處的房子大概……但我不是為了這個才給你寫信的,我寄信給你是因為兔子,公平起見我覺得應該讓你知道;還因為我喜歡寫信,也可能是因為外頭正在下雨。
我儘可能看著它們不要打破你的東西。書架最底層的書被它們啃了一點,你會發現封面是我重新粘上去的,為了不引起薩拉的注意。你很喜歡那個檯燈嗎,瓷質底座上印滿了蝴蝶和老牛仔的那個?敲壞的裂縫幾乎看不出來,我花了整整一晚粘起來的,用的是在英國商店買的一種特殊的黏合劑——你知道英國商店的黏合劑是最好的—https://read•99csw•com—現在我就坐在檯燈旁邊,以免它們中的哪只再用小爪去碰它(它們用後腿站著的樣子真是太萌了,讓我不禁懷戀起久遠的人性來,它們或許是在模仿走來走去、暗中注視著它們的兔子大神吧;除此之外,你還會看到——你小時候沒準也會這麼做——把一隻小兔子放到牆角罰站,然而它會兩爪扶牆站著,安安靜靜地站上幾個小時)。
阿德里婭,親愛的阿德里婭,幸好它們只有十隻,沒有更多了。上次小兔子降生在我掌心是十五天前,之後就沒了,只有這十隻晝夜顛倒地跟著我,不斷長大,開始變醜,毛越來越長,已然進入青春期,心急火燎的滿腦子奇思怪想。它們會跳上安提諾斯的半身像頭頂(是安提諾斯嗎?那個眼神茫然的小子,是他嗎?),或者在客廳里發逼瘋,砰砰的跳躍聲發出迴響。我不得不追著它們到處跑,生怕薩拉聽見后一臉驚恐地出現在我面前,沒準還穿著睡袍——薩拉該是那樣的,她就是那種會穿睡袍的女人——然後……只有十隻,想想在這堆破事兒中我那微不足道的快樂時光吧——在我到家之前,不斷增長的靜謐——然後隨著電梯從一樓升上二樓,經過樓層間僵硬的天花板,這短暫的寧靜也被奪去了。
夠了,我寫信是為了讓你知道,有關你家裡不可避免、無法挽回的大破壞,責任並不全在我,我覺得講明這點很重要。我把給你的這封信留在這兒,畢竟讓郵差在巴黎晴朗的早晨打擾你實在不大合適。昨晚我把書架第二層上的書翻過來放了;它們已經可以夠到那裡了,用後腿站著或是蹦蹦跳跳,把封面啃下來磨牙——不是因為餓,我買的苜蓿夠它們吃的,我把苜蓿放在書桌的抽屜里。它們撓壞窗帘、安樂椅的椅面、奧古斯托·托雷斯自畫像的外框,把毛弄得小地毯上到處都是,不僅如此它們還叫——沒有專門的詞來形容這個——它們在檯燈的光芒下站成一圈,簡直像在膜拜我一樣,然後冷不丁地叫起來,叫得那麼響,我從不相信兔子還能叫成那樣。
早上五點(我在綠色的沙發上四仰八叉地睡了一會兒,略有風吹草動就警醒過來)我把它們放回衣櫥開始打掃房間,所以薩拉來的時候東西已經各歸原位了。儘管如此,我還是注意到她偶爾會流露出些許驚訝,間或停下來查看某樣東西,像是地毯上的小污點,接著又一副想要問我什麼的樣子。於是我就吹起弗蘭克的交響變奏曲,口哨聲讓她問不出口。我要怎麼向你描述,阿德里婭,在寂靜、灑滿葉子的破曉時分,半夢半醒、踉踉蹌蹌地撿著吃剩的苜蓿、零碎的葉片、大團的白毛,被傢具磕到,被睡眠不足弄得抓狂,而我還有紀德、特洛亞要翻譯呢,我還要給一位遠方的年輕女士回信呢,我再不去信她九九藏書該擔心了……這樣下去有意義嗎,接著寫這封被電話和訪客一再打斷的信有意義嗎。
我意識到我下不了手。可是就在同一晚,我嘔出了一隻小黑兔。兩天後又一隻白的。接著第四晚是一隻灰色的小傢伙。
就在一樓和二樓之間,阿德里婭,彷彿預兆著我在你家中接下來的生活,我意識到我要嘔兔了。那一刻我有些害怕(或者說是驚訝?不,也許是害怕這似曾相識的驚訝感),因為在我離家之前,距今僅僅兩天,我已經嘔過一隻兔子了,並且還滿以為可以安心四、五個禮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捱個六周。如今,你看,我對付這事兒已經得心應手了。我在我那幢房子的陽台上種著苜蓿,嘔兔,把它放進苜蓿叢,一直等到月底我覺得差不多又是時候……於是我把已經長成的兔子當成禮物送給莫麗娜太太,她以為這是我的興趣愛好,從不多問。另一個花盆裡嬌嫩幸運的四葉苜蓿長勢正好,我篤定地等待著,直到早晨那痒痒的小毛球從我喉嚨里升起,弄得我嗓子發堵,而這隻小兔子從那一刻起就重複著它的先輩們的生活和習慣。習慣,阿德里婭,是一種顛撲不破的韻律,正是這韻律中的某種東西讓我們得以活下去。一旦習慣了這種不變的循環,掌握了方法,嘔兔就不再那麼討厭了。你或許會想這樣做真的靠譜嗎,為什麼非得請出苜蓿和莫麗娜太太。直接弄死這小東西不是更方便么……啊,你自己嘔一次試試就知道了,用兩個指頭把它鉗出來,放在你攤開的手掌上,它的扭動、這親近中難以名狀的靈光,都讓你覺得你們還連在一起,只不過現在已經分開了。一個月的時間讓你可以在距離中重新審視許多東西;一個月有它的大小,長著長絨毛,能跳很遠,眼神兇猛,是全然不同的存在。阿德里婭,一個月就是一隻兔子,它真的能創造出一隻活生生的兔子;還記得第一次的時候,那暖熱的、不安分的長毛包裹著一個讓人難以割捨的小生命——那最初的幾分鐘就像就像詩里寫的那樣,「以土買之夜的果實」說的正是它……不過之後就沒那麼詩意了,它被困在那個乏味的白色世界里,遙遠、孤單,不過一封信的大小。
當我感到自己快要嘔出兔子時,我就把兩個指頭伸進嘴裏作鉗狀,等待著那溫熱的毛絨絨的一團從喉嚨里湧上來,就像起泡的肝病瀉鹽一樣。整個過程迅速、乾淨,在最短的時間內一氣呵成。我把手指從嘴裏抽出來,一隻小白兔就在我的嘴裏,耳朵還被我緊緊夾著,除了它是白的並且是只貨真價實的兔子再沒什麼可奇怪的。我把它放在手掌心上,理順它的絨毛,用兩根手指撫摸它;小兔子看上去對自己的出生很滿意,一扭一扭地往我掌心裏鑽,我手掌的皮膚感受著兔嘴無聲而微癢的輕咬。它在找東西吃,於是(發生這https://read.99csw.com事的時候我還住在郊區)我把它抱到陽台上,放在一個大花盆裡,花盆裡種滿了苜蓿,專為應付這種情況。小兔子把耳朵豎得不能再高,抱住一片幼嫩的苜蓿葉,小嘴快速地動了起來,然後我就知道我現在可以把它留在那兒、過一段安穩日子了。生活將趨於正常,我會和那些在農莊買兔子養的人沒什麼兩樣。
我想把弄髒地毯的毛都挑乾淨,撫平它們咀嚼過的布料,將它們重新關到衣櫥里,可這一切都是徒勞。天亮了,也許薩拉會早起。真奇怪,我已經不那麼在意薩拉了。真奇怪,我已經不在意它們大著膽子走動找東西玩了。我沒什麼可責怪的,你回來就會看到,我用在英國商店買的黏合劑修好了多少打破的東西,我已經儘可能地在挽回一場悲劇……對我來說,從十隻到十一隻就像是一道無法彌合的深淵。你懂的:十隻還可以接受,有衣櫥、苜蓿和希望,一切都會好起來。但十一隻就不同了,因為一旦有了十一隻,就必定會有十二隻,阿德里婭,而十二隻會變成十三隻。現在是清晨,幸福、回憶、你、或許還有很多別的什麼,都在這寒冷的孤絕中畫下句號。清晨的氣息、城市剛剛醒來的聲音,充滿了這個臨街的陽台。我想把這十一隻小兔子潑到人行道上去不會太難,也許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它們。因為人們會忙於處理另一具屍體,最好趕在第一撥去學校的學生經過這裏前挪走它。
上周四下午五時我動身了,心中的迷惑被倦意所覆蓋。在我的一生中,我曾無數次地合上行李箱,花費無數個小時整理行裝,卻從未真正啟程。那個周四滿是陰影與皮繩,當我看著綁行李箱的皮繩時,我彷彿看見了我內心的陰影,它們就像是徑直向我抽來的鞭子的一部分,狡猾而可怖。但我還是理好了行李,並告知你的女僕我要搬過去了。我坐上電梯,就當電梯升到一樓與二樓之間時,我覺得一隻小兔子快要從我這裏嘔出來了。我以前從沒向你提過這事,沒有,這完全是本能,因為這太不真實了,我不認為有人會向別人詳細解釋他是怎麼時不時地嘔一隻小兔子出來的。當它發生時我總是盡量讓自己一個人獃著,我盡量掩蓋這件事實,就像我們掩蓋自己的一些私人癖好、痛腳一樣,萬不能讓外人知道。別因為這個責備我,阿德里安,別怪我。每過一陣子我就會嘔出一隻兔子。總不能為了這個就不找地方住了,總不能為了這個就含羞帶臊,離群索居,四處瞎逛,牙關緊閉。
一共十隻。幾乎都是白的。它們抬起溫熱的頭朝向客廳的檯燈,這三盞靜止的太陽照耀著它們的白天;它們喜愛這燈光,因為它們的夜晚沒有月亮、沒有太陽、沒有星星、沒有路燈。它們出神地看著這三盞太陽,滿心歡喜。這幫小東西在地毯上來回蹦躂,躍上椅子,從這裏九-九-藏-書跳向那裡,就像移動的星群,可我更喜歡看著它們靜靜地挨著我的腳邊,默不作聲——彷彿諸神之夢,阿德里婭,這是神明們未能完成的夢想——而非扭動著從烏納穆諾的肖像后經過,向下攀住淺綠的瓮,又一躍進入書桌大敞的黑咕隆咚的抽屜。總是不滿十隻,總是只有六隻或八隻,然後我問自己剩下兩隻跑那兒去了,要是薩拉有事爬起來怎麼辦,還有里瓦達維亞總統當政時是什麼樣的,但願我能在洛佩茲的歷史書里找到答案。
薩拉什麼都沒看到。我裝行李的軍用提箱、我的文稿,和她充斥著無數「比如說」的繁雜解釋在我這裏引起的嗔怒——她艱難地試圖在這些事物中重塑她的秩序感,從而無暇顧及其他。我想現在就把它處理掉,可洗手間的門怎麼也關不上。手帕有一小塊地方暖暖的。這隻小兔子渾身雪白,並且我覺得,比其他的更可愛。它沒在看我,它只是心滿意足地雀躍著,這比盯著我看讓我感覺更糟。我把它關進空藥箱,然後繼續去拆包行李,神思恍惚,但並非不快,也不感愧疚,沒有用肥皂洗去手上殘留的最後那陣抽搐。
阿德里婭,我不知道我怎麼受得住這些。你還記得我是為了休養一下才搬去你那兒的。就算我時不時地嘔兔,就算我身體裏面也被改造過了,可也不是我的錯啊——這並非唯名論,裡頭也沒有魔法,這隻是那種一旦發生就板上釘釘的事情,它們會蠻橫地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於是你開始期待有人給你右臉一記耳光——。是這樣的,阿德里婭,也許方式有些不同,但總也差不離。
你一定很喜歡你卧室里那個漂亮的衣櫥吧,門那麼大,開合自如,空著架子等我放衣服進去。現在它們就呆在裏面。在衣櫥里。這是真的,儘管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就連薩拉都不會相信的。而薩拉之所以從不起疑心,是因為我全神貫注、日以繼夜地同這堆麻煩耗著,吊閘似的大門哐哐地開了又關,我在裏面駕輕就熟地忙活著,烤得像你放在浴缸邊的那隻海星,每次洗澡時我總覺得它在一瞬間膨脹起來,伴隨著鹽粒和毒辣的陽光,還有隆隆作響的奧義。
前面委員會開會,我只好擱筆了。我現在在你家裡繼續寫這封信,阿德里婭,在灰濛濛的晨光默然籠罩著的次日黎明。這真的是第二天嗎,阿德里婭?信紙上的一小塊空白權作昨天和今天間的橋樑。我要怎麼跟你說在這短短的時間里一切都崩壞了?個中情況你會讀到的,此刻我聽見周而復始的水帶狂怒地衝破了堤壩,我無法再以同樣的平靜寫信給你,像我放下信開會去那會兒一樣。它們被包裹在黑暗的斗室中,心無憂慮地沉睡著,這十一隻兔子;說不定現在,不,現在還不會——那就是在電梯里,或者走進大樓的時候;在哪裡都無關緊要了,哪怕就在此時此刻,反正它隨時都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