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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大學生宿舍

女大學生宿舍

作者:喻杉
失去了妻子,又被剝奪了工作權利的父親,用親手編織的筐,背著女兒,在高高的山上,陡陡的坡上安了家。勞動時,將女兒放在小小的馬尾松下,讓她獨自遊戲,唱她爸爸教給她的好聽的歌……以後,父親終於病倒了,女兒侍候著他,陪著他進行艱辛的寫作。父親彌留之際,將自己的筆,交給了女兒,希望女兒代替他寫下去……掛在匡筐腮幫上的淚水,在月光下晶晶發亮。
他沒有看到我已經熱淚盈眶了,仍在說:「她從十四歲起,就自己掙錢養活自己,從來不肯接受別人的施捨。就是這次上大學。才收了別人的禮,這都是要還情的。這會兒她肯定又是去攬活了。」
然而,當我們進入年久失修的學生宿舍,走進我們將一住四年的寢室時,我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許多年前用石灰粉過的牆,骯髒不堪,天花板上還有一個黑古隆冬的大洞。四張粗笨的雙層木床和四張同樣難看的大書桌,佔去了房間百分之八十五的面積和至少是百分之六十的空間。這和我想象中的女大學生雅緻、整潔的寢室,距離實在太遠了,和我剛才看到的優美的湖光山色、典雅端莊的建築群、別開生面的校園,又多麼不協調啊……駱雪大約是忌風怕光的,她捷足先登,佔據了全房間最差的靠近門角落裡的一個下鋪。我自然是選擇靠窗戶的鋪位了,並且鋪好床休息了。
匡筐莫明其妙,疑惑地等待下文。
辛甘敗下陣來,還是駱雪言歸正傳,解救了她。
我覺得,自己完全原諒宋歌了。
「天花板上,肯定藏著壞人,八成是流氓。」辛甘在她的高床上加上方凳,手拿電筒,站在方凳上,「我得搜索一下,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萬一藏著流氓,我倒不伯,匡筐就該倒霉了,誰叫她生得那麼好看呢。」說著,將腦袋伸進洞里去。天花板上自然沒有人。她坐到方凳上,居高臨下,就天花板上該死的洞和她那使人後怕的夢,攻擊起校長來了。「當然,校長的獨棟小樓中,也可能被天兵天將捅開過天花板。不過,肯定早就補得天衣無縫了。她們女兒,不,應該是孫女兒吧,也不致像我這樣提心弔膽,擔心流氓從破洞中鑽出來,扛走我們美麗的匡筐了。」她用腳頓了一下鋪板,「你說呢,錐子?」
宋歌不自在了。「申請表是經過我爸爸單位審查蓋章的,不信,你調查去嘛。」
這突然爆發的衝突,使我手足失措了。好在來了宋歌,她攔在衝突雙方之伺。「見面就吵架,像什麼話呀。我找輔導員去。」
我悄悄地瞟著匡筐身上漂亮的衣服,床上幾乎全新的鋪蓋,以及她床頭那隻上了鎖的古銅色的舊皮箱……宋歌先讀了自己申請表上列舉的主要內容。她的父母,工資是高的,合計一百八十元。無奈人口眾多,要負擔整整一桌人吃飯,平均生活費僅僅一十八元。她的申請自然通過了,大家給她評了個乙等。
駱雪走後,宋歌以主人翁的姿態,觀察著房間,我發覺她蹙了一下眉頭,雖然她立刻笑了:「這屋子很不錯呀,過去革命前輩上抗大,住的還是窯洞呢。」
宋歌伏在枕頭上哭泣著。我也心煩意亂。唉,我們陋室的和平景象,又告吹了。
「你呢?」駱雪總是怕冷落了近來一直心情不快的宋歌,親昵地推推她。
校長的誠懇,使我們深深感動了。匡筐也一改她漫不經心的態度,緩緩地走近校長,誠心誠意地說:「如果校長能給我提供工讀的機會,我真願意撤回我的申請。我會理髮,會做泥瓦匠,也能當搬運工,做小工。」
「我真該死!」突然,辛甘使勁捶著自己的腦袋。
當我懷揣著入學通知書,來到這所高等學府時,絢麗的晚霞,已把校門染得通紅。本世紀初一位著名教育學家題下的校名,風骨傲然,閃著耀眼的金光。我不由肅然起敬了。
她只會輕輕地,
這歌聲像夜晚的涼風,輕柔地吹進我的心房,我聽得入神了。
充滿青春激|情和歡樂的房間,頓時又黯然無光了。
「那麼,爸爸呢?」
匡筐回過頭來,她美麗的眼睛里,閃著晶瑩的淚花兒。
「你媽媽呢?」辛甘終於忍不往,好奇地問。
匡筐早已表明,她討厭辛甘的媽媽,因此,她只是隨意瞟了一眼,便走開了。我請她把自己的影集拿出來時,她說,她不但沒有這種玩意兒,甚至連照片也沒有一張。其實,她可能真的沒影集,但照片是有一張的,有一回,她翻閱一個很大的舊筆記本時,從中掉出過一張很大的照片,只不過照片已發黃了,而且,只留下了一個胸口掛著花的青年男子,另半邊,被貼上的紙塊遮住了。
「那麼,你為什麼放棄助學金呢?如果單為了讓匡筐同學補上去,我看大沒必要。」
辛甘為了表示她的誠意,為宋歌唱了一支s市的民歌。然後,大家依次唱去。匡筐用她那支好聽的歌,將晚會推向了高潮。
「我很想成為一個女作家,至少,想得到比較堅實的文學基礎。」匡筐放下她手中的「創作漫談」,輕輕地拍著床頭那隻上了鎖的古銅色舊皮箱,「我父親留給我整整一箱他用心血寫下的,沒有完成和雖然完成但還沒有來得及修改的手稿,一些非常動人的小說手稿。你們曉得,我用的筆,是從他手裡接過來的……」
「你應當立刻向對方發出求和的信號。你不如發出倡議,星期六開個晚會,我們每人唱一支歌,給宋歌祝賀生日,她那天滿二十歲。」
她的臉蛋真像紅玉蘋果,紅艷艷的。

匡筐那含著笑意的眼睛里,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慍怒:「哦,那麼說,剛才用公家轎車送女兒來上學的,就是你的令堂大人了?我有幸欣賞過她了。看來,是個官哪?」她語氣中帶著明顯的諷刺。
她那狂勁兒,真沒法說。
駱雪想制止辛甘泄露她家中的秘密,但已經來不及了。辛甘像放機關槍,一口氣說出了她所知道的情況。去年夏天,辛甘做市長的爸爸赴京九-九-藏-書開會,她媽媽帶著她跟著去逛了北京城。他們一家,曾去拜望過她父親的老上級。這位當了部長的老上級,留他們吃了便飯。飯後,辛甘的爸爸問起部長的晚女,部長說,他晚女代表全家往東北家鄉看望奶奶去了。
校長走了,他留給了我們一個極好的印象,部分地改變了大學校長在我們心目中的形象。
辛甘莫明其妙地擺著頭。

匡筐的申請,自然是一致通過了,而且,又一致給她評了甲等。
辛甘走近他,居然頑皮地扳動著他的肩膀:「你叫什麼呢?是校長辦公室的秘書?還是主任?」
我們的學校真美啊!
匡筐專註地看著駱雪,眼睛里,流露出知音者的傾心。
聽人說,大學的低年級,都有一位比中學的班主任厲害的輔導員。我不由站直身子,畢恭畢敬地向她一鞠躬。
「我看,我們是可以建議學校對宿舍進行一次維修的。我們還可以目己動手,來改善我們的居住條件。」
「有人?」她不屑地瞪了我一眼,「上大學能像排隊買東西,擱半截磚頭,也抵個人頭?」
匡筐也沒在意,她隨便地向我對面的鋪位一指,跟在她身後的那幫年齡參差不齊的男性和女性公民們,半大孩子們,蜂擁而入,把提著的、夾著的大包小包兒,都擱到桌上床上。然後,閃開路,讓一位蓬著一頭亂髮、身著一套油漆斑駁的舊工作服的年輕小夥子,把一隻沉重的掛著鎖的古銅色的皮箱搬了進來。匡筐衝著這位汗流滿面的小夥子親切地一笑:「走,看看風景去。」於是。小夥子開路,匡筐押后,大家蜂擁而去。
宋歌臉紅了,喃喃地分辯說:「我今天早上,還向輔導員反映過,匡筐的助學金不能降等,雖然她表現不好……」
原載《芳草》一九八二年第二期
辛甘驚慌失措了,她求助地看著我。
匡筐好奇地看著宋歌,我覺得,她那眼光柔和了,親近了。只有辛甘,還是那樣翹著下巴,一臉不高興。我想,她是仍舊在恨宋歌打了小報告,還是因為駱雪揭了她的瘡疤,感到在校長面前掉了底子呢?
房間里,響起了銀鈴般的笑聲。
辛甘由她雖然半老但風韻猶存的媽媽牽著,走進寢室來了。她眉眼倒不差,只是短促的下巴上,安著一張雙唇包不住牙齒的大嘴,和一對氣勢洶洶突出在夥伴們前面的虎牙,破壞了她臉上的和諧,使她有一種天然的頑劣神氣。不過,當她走過我身邊時我發現,她的身段是好看的,和匡筐不相上下,而她那一身質地更好的裝束,更顯示出她父輩身份的不同凡響。
影集的第一頁,貼著辛甘周歲時和父母合影的照片,從照片上看,她父親早過中年了,而母親,不但年輕,而且非常漂亮,在我見到過的女人中,只有匡筐能與她媲美,而且,非常奇怪,她們還頗有些相像呢。

我瞟著餘氣未息的辛甘,忽然有些喜歡她了。她雖然嬌縱,卻不失天真;有點頑劣,但更多的是幼稚。我想象著,該把她比作一什麼樹呢?嬌嫩怕癢的紫葳?有點兒像,又不很像。亭亭玉立的廣玉蘭?不,那和她格格不入。
辛甘的媽媽提心弔膽地看著我們陋室里的樓上樓,辛甘卻興沖沖地翻到高鋪上去了。「媽口l乜,我要嘗個新鮮。看哪,表演開始哪!」她哼起一首流行的圓舞曲,輕快地轉動著身子。
駱雪也沒有影集,她拿出了一張全家合影的照片:「請同學們也認識一下我的家庭成員吧!」
一陣嘈雜的鬨笑聲,送來了一位光彩照人的姑娘。她真好看。淺藍色的短裙,白色的短袖襯衣,雖不怎麼入時,也不怎麼新了,但卻剪裁得十分得體,又新近燙過,活生生勾出她修長身材的勻稱。至於她那臉蛋兒,我只在粉墨畫上見過,白裡透紅,細嫩得像是剛剛出水的荷花。我看得入神了。
她那模樣,真像姐姐哄妹妹。辛甘終於破涕為笑了。
不待宋歌開口,辛甘一斧頭劈過去:「我建議你主攻秘書,將來做首長的秘書,可以大顯身手,發揮你當耳目的專長……」
宋歌咬起嘴唇,輕輕地點了下頭。
真怪。還有從來沒有媽媽的人哪!
其實,辛甘將她叫做下里巴人,完全是另一番意思。
匡筐激動地握住校長的手,輕聲說:「校長,別這樣說,真的,看到我們學校有你這樣的校長,我真高興,高興……」
匡筐不高興了:「我決不要用這種交換條件增加的錢,不要。」她態度很堅決。
然而,大學畢業的妻子,沒有回到他身邊,而將他在討論困難時期產生的原因的一些信,郵到了丈夫的單位。匡筐的爸爸被下放到林場去「改造思想」了。
陋室頓然生輝了。我不但有一個愜意的鋪位,而且,還有像姐姐一樣的同窗呢。
當我們拖著滿滿一車石灰轉來時,碰上了辛甘,她帶來了一個中年人。我悄聲問辛甘:「你請來的是誰啊?」辛甘也說不清楚c原來她闖進校長辦公室時,屋裡只有這個中年人。她正在氣頭上,便把滿腹牢騷傾倒到他頭上,並要求他當個錄音機,將自己的話原原本本轉告校長。她走出辦公室后,才發現這個中年人跟在她後面。他到底是什麼人呢?看上去,四十五歲左右,中等個子,一張結構極平常的臉孔,平易,自j然。一身學校老師中最常見的打扮,樸素、乾淨,很像是一個幹練的辦事員呢。我想,辛甘帶了校長辦公室的大員來,匡筐助學金的問題,或許可以解決了。

宋歌氣得顫抖著,她站起身,一言不發,衝出屋走了。
匡筐一定有難言的心事,她走後,我一直在想她,以致在傍晚上姨媽家取規定要在星期天晚上交齊的伙食費和書本費時,我仍舊心不在焉,競在一處緊張施工的基建read.99csw.com工地上迷路了。
板車到達卸磚的地方了,在耀眼的碘鎢燈光下,我看清楚了,拖車的就是被辛甘叫做油漆匠的年輕人。
我是不愛到處走動的。下午,仍是我一個人留在陋室里。我靠著窗戶,欣賞起窗外形形色|色的樹木。看著,看著,不禁浮想聯翩。窗外一株文靜、端莊的梧桐,忽然變成了駱雪;在枝搖葉擺、紅花朵朵的夾竹桃中,出現了光彩照人的匡筐;而大禮堂前那像錐子一樣挺立著的有些做作的柏樹,和宋歌重疊在一起;似乎有些膽怯的躲在花壇中的一株半大的銀杏,我覺得它像自己。我忍不住笑了,真有意思啊,我們這間陋室中,人物竟是這樣豐富多彩。還有辛甘呢,她像什麼樹呢?是嬌嫩、怕癢的紫葳?還是亭亭玉立的廣玉蘭?
我不敢打擾那些拉著滿車磚塊的搬運工,一直等到一輛大約是夫妻車經過時,我才拉住埋頭推車的女性公民,準備向她問路。但是,當她抬起頭,我卻驚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他回答說,匡筐包了一萬五千塊磚,得拖六十多趟呢,至少得干到天亮。他嘆著氣:「沒法子呀,你們學校只給她評了個乙等助學金,她等著錢交伙食費和書本費哩。」
「這支歌真感人。」駱雪托著下巴,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評論著:「雖然歌者想把它唱得輕鬆一些,但是,終究掩不住歌曲本身固有的深沉和凄清,它好像秋天的風,儘管在微微地吹,卻依舊帶著襲人的涼意……」
沉默,籠罩著我們的陋室。
大家都愣住了,匡筐卻漫不經心地轉過頭去看著窗外。
這話倒使辛甘吃驚了。她眨巴著眼睛:「是呀,我爸爸是市委第二書記、市長。不過,你是怎麼曉得的呢?」
她微笑了。「我也是新生呀!我叫駱雪。我們還住一個屋呢。」她那略帶東北土音的普通話甜絲絲的。
這太過分了。這個嬌生慣養的市長和婦聯主任的女兒,不知好歹,摸不得,碰不得,以後怎樣和她相處呢?
「宋歌要不理睬我的求和信號,怎麼辦呢?」辛甘也曉得著急了。
辛甘是聰明的,她明白匡筐問話的意思了。她帶著挑戰的口吻,毫不在意地說:「我一不跛腳,二不近視。這床,是我媽給我鋪的,我就睡它。」
這時,輔導員來了。辛甘立刻揪住他,大聲嚷道:「你說,你憑什麼將匡筐的助學金降等?」辛甘的態度無疑是大不敬的,惹得缺乏修養功夫的輔導員大為冒火:「辛甘,你太放肆了,一來就擺市長小姐的架子,摔東摔西,鬧神鬧鬼。你和匡筐,還—起用侮辱性的語言攻擊校長,難怪你為她打抱不平哪。她的助學金就是該降等,誰叫她穿得那麼好……」
「我叫匡筐。二位尊姓大名哪?」她語氣中帶著玩笑的口吻。我向她道了姓名,而一直蹙著眉頭站在一邊的宋歌,卻沒有做聲。
這是匡筐!我不知所措了。我曉得的,悄悄在外邊撈點外快的人,是決不願碰到熟人的,我真後悔自己走錯了路,覺得臉上發燒,很難為情。但匡筐卻全不介意,她高興地揚起丹鳳眼,沖我直笑:「來得真巧,我肚子餓極了,給我頂一下班,我吃了東西就來。」她跑開去了,我只得頂替了她。
她不會結好吃的果,甜甜的果,
「我沒有媽媽,從來沒有!」
然而,到底沒有驚動輔導員,鋪位問題總算解決了。
大家都愣往了。
「其實,我的身世也平常,和目前層出不窮的傷痕作品中描述的情況,大同小異……」
那是從辛甘在凌晨四點半左右發出的一聲驚叫開始的。當時,我們全在夢中,也不,宋歌一定已經醒了,這事只有我曉得。我那天凌晨四點偶然醒來時,碰巧看到宋歌悄悄地爬了起來,一點聲響都沒有的,穿好了衣服鞋襪,然後又躺回床上去。我知道,她無非是要帶個頭,以便起床鈴響過後,能儘快地叫醒我們,然後帶著我們到操場上去爭個名次。這使我想起,在幼兒園時,我就看過我們的小班長這樣做過。看起來,宋歌無疑是從幼兒園便開始了她幹部生涯的。至於我們,是被辛甘的一聲充滿恐怖的驚叫,驚醒過的。
我尊敬地望著駱雪,當然,不是尊敬她有一位當首長的爸爸,而是尊敬她雖然生長在部長膝下,卻沒有一絲幹部子女或多或少都有些的嬌氣和任性,以及令人討厭的優越感,尊敬她心甘情願地做個能為大眾喜愛的「下里巴人」的志向……辛甘爬回上鋪去,雙手托著頭,看著天花板出神。她想什麼呢?我真希望她想的是和駱雪之間的差距。
她儼然是一室之長了。看起來,還是個能幹的、勤快的「室長」,雖然她身上那種「老幹部」的味道,我並不喜歡。
「你媽媽現在在哪兒呢?」
星期天,我們決定實施多數通過的決議,動手改造我們的陋室了。
辛甘委屈得嗚嗚地哭:「太欺侮人了,駱雪她們偷偷放到你枕頭下的錢,你不是收了嗎?雖然說了要還……」
匡筐這話無疑是多餘的,我真怕她們又衝突起來。但是,辛甘卻沒有生氣,只是低聲說:「有時候,我也討厭,真的,很討厭……」
真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還有這樣的媽媽哪!匡筐回來了,她低著頭,輕輕地哼著一首好聽的歌:高高的山,陡陡的坡,小小的馬尾松,在輕輕地、輕輕地唱歌……
一陣急促的喇叭聲,將我從浮想中喚了回來。我俯視著樓下,宿舍門口,停著一輛風塵僕僕的黑色轎車。喇叭聲喚來的觀眾,把轎車團團圍護著。我看不清從車上下來的人物,卻聽到一個女人清脆圓亮的聲音:「我是送女兒來上學的。她叫辛甘,是中文系的……」
辛甘丟下了輔導員,跳到宋歌面前,手指幾乎點著宋歌的鼻尖了:「好呀,你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匡筐的申請表上,情況出人意料地簡單,她家庭成員「無」,家庭經濟收入「o」。
辛甘開懷大笑了:「錐子呀,你不是說過嗎,我們的校長年https://read•99csw•com邁力衰,精力不濟,很可能是掛虛名兒的。怎麼著,你錯了吧?」
「既有今日,何必當初?」辛甘諷刺著宋歌。
辛甘看看匯票,很納悶:「媽媽這學期已給我兩百元了,怎麼又匯來兩百元?」她連忙拆開媽媽的信,讀過後,喜得亂蹦亂跳:「哎,我媽媽大方了這麼一回,我不過在寄去我們305室『五朵金花』的照片時,附帶講到匡筐的情況,她一下就將匡筐全部開支包下來了……」

輔導員忽然心血來潮,竟來看望我們了。「六百度!」辛甘首先發現他,立刻跳下床來,把輔導員朝屋裡拖:「進來嘛,我們又不會吃你。」
「都是大學生了,一點小事幹嗎驚動輔導員呢?」走在後面的駱雪溫和地說:「讓辛甘睡我的鋪位吧。」她轉向辛甘,親切地拉起她的手,「今天的事,原是你媽媽不對。你也任性,摔東摔西的,這習慣要不得的。」
可惜,辛甘突然闖了回來,匡筐被她驚動了,她抬起頭,看到已經鋪上他人鋪蓋的床邊,坐著一位素不相識的姑娘。她走近辛甘,美麗的眼睛里,含著捉摸不定的笑意。
辛甘冒火了,衝著匡筐叫:「你……你欺負人!」
伏在窗前的匡筐驀地轉過頭來,她冷若冰霜地說:「原款退回,辛甘,請告訴你的媽媽,我決不接受她的施捨。」
喜悅、興奮、激動、得意,這些字眼都不足以形容我此時的心情,我終於成為一名女大學生了。
我偷偷地流著淚,埋頭推著車,真願一直推下去,推到天亮。但是,匡筐很快就回來了,她不由分說地趕我走:「你去吧,汽車九點收班,莫誤了車。」我被迫離開時,匡筐囑咐我:「我撈外快的事,你千萬莫向別人講。」她放低聲音:「告訴你,他是我的朋友,懂嗎?朋友。我在他家借住過十年,我們常常一起做工,一起讀書,今年又一起考的大學,我學文,他學工……」
駱雪站到了宋歌一邊:「宋歌是有錯,她不該把雞毛蒜皮的事,也向輔導員講。但是,誰沒有錯?你沒有錯嗎?」她盯上辛甘了:「你不打開水,不做清潔,連自己的衣服都懶得洗,臭襪子到處扔,宋歌每次都悄悄幫你洗……」
在我們三。五室的門上,張貼著一張紙條,列著我們這班新房客的姓氏。我依次念著:「宋歌、辛甘、夏雨、駱雪、匡筐。」我不由笑了,還有叫匡筐的呢,是什麼意思呢?未必是她爸爸、媽媽將她放在籮筐里長大的?
校長緊緊握著匡筐的手:「我很高興,你有這樣善良、美好的希望,我想,你的希望是不會落空的。」校長將要告辭時,駱雪和宋歌回來了。她們沒見過校長,只當是陌生人,隨意向他笑笑,便開始報告她們的活動。原來,她們為匡筐助學金的事,已經跑遍學校了。但是,都說很難改變已經做出的決定,直到宋歌要求放棄給她評定的助學金時,問題才有了解決的希望。

駱雪像突然爆發的火山,怒不可遏,她狠狠地瞪了一眼辛甘。轉身走出門去。
匡筐立即支持了駱雪的建議:「對,求人不如求己。粉牆補洞,我雨幾刷子。我們禮拜天就動手干吧。」
駱雪作了介紹,她是宋歌。
洗漱過後,我吃了駱雪給我買來的早點(當然是要還情的),隨意在屋裡屋外走動起來。
匡筐的父親,在婚後為妻子補習功課。當匡筐剛剛八個月時。他父親就承擔了撫養女兒的重擔,而讓妻子考進了首都的一所大學。
我卻在她舒展開眉頭的同時,微微皺起了眉頭。當然,我也犯不著在她面前流露出我的反感。
辛甘真的找校長去了。
辛甘氣得喘起粗氣:「我告訴媽媽去。」
星期六下午,那個穿油漆斑駁舊工作服的年輕漢子,把匡筐叫走了。臨走時,匡筐說她出於萬不得已的原因需要出去一下,爭取星期天早上七點半趕回來。我覺得,她美麗的眼睛里,雖然仍像平時那樣含著笑意,但神態卻有些黯然和不安。
風雨過後是晴天。然而,天無久晴。半個月後,我們陋室里,由於天花板上的破洞,又起了風波。
我正想利用一下曾經盛行一時的人名考證學說,對這個奇怪的名字進行一番演繹推理時,駱雪又迎來了一位新夥伴。
「我是來向你們,特別是向匡筐同學道歉的。」他走到匡筐面錢:「你叫匡筐,對嗎?」
「那麼,令尊大人是市長?市委書記?」
由於辛甘的堅持,她仍然睡了上鋪。
匡筐沒有回答,她沉下臉來:「為了糾正令堂大人的過錯和你的失禮,你應當高陞。」說完,就將辛甘的行李捲成一卷,扔到上鋪去了。
校長低下頭去,幾乎是在自言自語著:「當然,工讀是可取的。我們黨的老一輩革命家,有的就是勤工儉學攻取學問的,你這個意見可以研究討論。但是,在沒有實行工讀,而又設置了人民助學金的情況下,學校不能正確地使用人民助學金,迫使經濟上沒有來源的學生,為吃飯、買書操勞,我這個校長,是瀆職啊!
辛甘朝他行了一個少先隊員的舉手禮:「為你這句話,我對你表示衷心的感謝。」
月光下,湖面上泛著點點銀光,樹林中流螢飛舞,我和匡筐手挽手,緩緩地走著、走著。我向她傾訴了我的家庭,我的幻想;她也向我打開了心靈的窗扉。
匡筐仍然閉著眼睛,懶洋洋地說:「當然,如果能因此使校長奎令尊意到我們這個被遺忘的角落,自然是好的。不過,我想,我的校長,只怕早已年老力衰,精力不濟了。他大約是只掛虛名,不理校務的。」匡筐突然坐起來,「心肝兒,我想,如果你在s市有這麼一片反骨,我看,s市市長的工作,無疑將大有改進,而幣民們,也必定受益不淺。」
輕輕地唱歌……
我被這突然發生的事情,弄得滿腹狐疑。
read•99csw•com匡筐莞爾一笑:「哪裡話,只有別人欺負我,我可從來不欺負人。」
辛甘又提出,應當就天花板上的破洞,向校長反映。
她不會開好看的花,香香的花,

大家似乎被匡筐的歌聲和駱雪的評論,帶進了一個蕭瑟凄清的境界,都沉默起來了。
校長已經覺察到我們房間的矛盾了,他走到宋歌身邊,俯著身子,親切地說:「你的這位同學,說得對呀,做團支書、班長的,還有輔導員噦,首先應當成為同學們親密無間的朋友,和同學們一起前進,你在這方面有點毛病,是不是?」
辛甘甩開駱雪的手。鼻子里哼了一聲:「哼,下里巴人!」
校長看看手錶,惋惜地說:「同學們,我真得走了。助學金的問題,我看你們自己解決得很好;至於這宿舍,的確應當修理了。我真想參加你們愉快的勞動,可惜,我這個校長,實在太忙了,有等我有空時,再來參觀你們經過修整的房間了。那時,希望看到你們更好的團結,更大的進步,再見!」
她有過一位把她當做心肝兒的爸爸,一位很有才華的爸爸,他十七歲時,就以自己的處|女作引起過文藝界前輩的注目。他鄰居家一位漂亮的姑娘,非常仰慕這位未來的作家,狂熱地追求他,後來。他們結婚了。
過了幾天,我們小組開始評助學金了。宋歌莊嚴地宣布:舉行全組第一次會議,評定助學金。會議自然在班長兼組長的宋歌的住處進行了。
現在駱雪的這張照片上,添上了辛甘那一回沒有見著、但如今已做了同學的部長的晚女。
「請問,你的腿有毛病?」
辛甘為了把晚會引向輕鬆愉快,像亮寶一樣,搬出了她精美的影集。
她團團臉,滿面紅光,矮胖的身材,身上還保存著過去遊行時的打扮。白襯衣、軍黃褲子、解放鞋,斜挎著軍用書包,頗有幾分當年的革命小將的神氣。
房間里,當著校長的面,出現了僵局。
「你準備主攻什麼?創作,評論,或者古典文學?」我們老師把一個我們還沒有認真思考過的問題,突然擺到了我們面前。無疑,他是過高地估計了我們。
「不知道,真不知道……」辛甘仰卧在高鋪上,雙手托著頭,凝視著經過匡筐的巧手,補得天衣無縫、粉得雪白的天花板,喃喃地自言自語:「小時候,我曾經希望做個演員,然而,女大十八變,我越變越丑了,父親的遺傳因子,在我臉孔上發揮的作用,無情地粉碎了我的美妙希望。我真不知道,現在我該主攻扦么。創作,我缺乏做作家的才華;評論,太枯燥;古典文學,又是那樣地深奧……」
晚會是以散步作為尾聲的。
辛甘的驚叫,是她夢見一個惡棍,用邪惡的眼光,從天花板上的黑洞口朝著我們這些女大學生窺望。
她走了,她的瀟洒、自然,她的美麗、大方,她和那幫朋友們的親密無間,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無疑,她和我們這些高中畢業的學生,有許多的不同。她是另一種類型的姑娘,當然,是很有吸引力、也很有個性的姑娘……宋歌鋪好床后,我以為她會睡一會兒的。她僕僕風塵的樣子,明明是坐過通宵車的。然而,她沒有睡,七手八腳,打掃了房間,汗涔涔地顧不上歇口氣,立刻又走了。出門時,吩咐我說:「你守著房間,我找輔導員去。」
輔導員雖曾為匡筐助學金的事,向我們道過歉,但他見著我們這幾個女大學生時,仍舊臉紅。
駱雪在收拾屋子。她邊做事,邊思索著說:「我也拿不準,我是只笨鳥,初中留過級,高考搞了兩年。我雖然想笨鳥先飛,但飛向哪株樹上,我不知道,不知道……」我想告訴她,她是只金鳳凰,應當飛到梧桐樹上去。但是,匡筐先開口了。
「爸爸嗎?」匡筐聲音有些顫抖了,「有的,但是,他含辛茹苦養大了我,我含悲忍痛埋葬了他……」
宋歌表現了一個班長的寬洪大量。星期六晚上,她擺出了許多她家裡託人帶來的糖果點心:「請吧,同學們。」於是,晚會正式開始了。
錐子,是她給匡筐取的外號。
辛甘的媽媽為女兒安排妥當后,便帶著女兒和獃獃站在一旁的司機走了。我跟到門口,聽到了她那壓低嗓子向女兒講的幾句話:「傻瓜,那高鋪是你睡得的嗎?半夜三更滾下來,那還了得?往後,可不比在S市了,你背後少了我這個做媽的,可得潑辣些……」
「不許你下磚了,我一人干。」他親切地說。但發覺在後面推車的已換了我以後,立刻臉紅了。
媽媽沒有理會女兒,她掀去了匡筐放在下鋪上的東西,讓司機把女兒的行李卷提了過去。我連忙告訴她:「辛媽媽,這床有人。」
撫育幼|女的重擔,使他終止了寫作,又由於經濟的困難,粗糙的飲食,嚴重地損害了他的健康,他患下了多種慢性病,好在四年快過去了,妻子很快要分配工作了。
匡筐立住了:「媽媽?我說過,我沒有媽媽,沒有!你若是問做過我父親妻子的那個女人,我倒可以告訴你,我現在弄明白了,她已將自己變作一根藤蘿,攀附在一株雖然蒼老,但還不算太矮的樹上,高陞了。」
起床鈴響了,宋歌本可以帶著我們,穩穩噹噹地上操場上去爭個第一名的。可惜,天不作美,忽然下起大雨來了……
我們房間,只有匡筐和宋歌交出了助學金申請表。
我覺得,宋歌雖說得有理,但並不氣壯。
「我來看看同學們,順便通知件事,學校明天開始維修宿舍,要同學們配合一下。」他還給辛甘帶來了匯款單和信。辛甘將大把的糖果塞到他衣袋裡,他又一次臉紅了,趕緊退出屋去。
我們回到寢室門口,發現校長正獨自坐在我們305室,在翻閱我擱在書桌上的聽課筆記。他這次來,不但看到了我們粉刷一新的房間,也將了解到,他的學生,的確是更好的團結了,也有了新的進步……女大學生的生活,是豐富有趣的,然而,也遠不是百事如意的。
駱雪邀上宋歌和辛甘,https://read.99csw.com我拉著匡筐,走進了寧靜的校園。
有人走向我,看過我行李上的託運卡片后,她高興地嚷道:「哎,是我們系的呢。」我悄悄地瞟著她,她個頭小,膚色微黑,臉孔上有雀斑。不過,倒也五官齊整,樸素大方。我猜想著,她或許是我們的輔導員吧?
「不,我本來就不想申請助學金的。」宋歌埋下頭去,聲音很低:「是我爸爸一定叫我申請的,我外公、姥姥,其實不和我們在一起過,只是媽媽每月送十元錢去;還有爺爺,是退休的,有三十多元退休金,爸爸也故意不填上。我本來就是冒領助學金,冒領。聽到匡筐同學因為錢不夠,夜裡去拉車,我羞死了,難過死了……」
我本想去接辛甘的,但是遲疑了一下,又停住了。因為她是坐著小轎車來上學的,無疑是屬於我媽媽再三囑咐過的應當敬而遠之的人物。
我向他說明了情況,並且,想對他說,他不應當妨礙已經成為女大學生的朋友。但又難於啟齒,沉默過一陣后,我才繞道彎問他:「還有幾車呀?天都黑了呢。」
「過七點半哪!」辛甘惱火了。「你們這該相信了吧,這個該死的錐子,一定是和油漆匠談戀愛去了。」
中年人在幫助我們完成運輸任務后,參觀了我們的房間。他深有感觸地說:「唉,讓學生們住這樣一派敗落景象的宿舍,校長千真萬確是應當負責的。」
匡筐看著她,忍不住撲嗤一聲笑了。「你小,我讓你睡下鋪就是了。說真格的,要不是你媽媽蠻橫,你也霸道,我哪會為這種事生氣?」說到這裏,她臉色又沉了下來,「我討厭你媽媽,這種人討厭死了。」
辛甘冷笑了一聲:「就你表現好,諜報員!」她不再理宋歌了,威脅地對往外走的輔導員喊:「我找校長告你去,你只看表面現象,百分之百的近視眼。」
他激動之下,把無疑是由宋歌向他彙報的情況全抖了出來。
辛甘又在詛咒匡筐了,我實在忍不住,一時忘了匡筐的囑咐,將我昨夜看到的和聽到的事,告訴了同學們。
我毫不懷疑,她會達到目的的。她不但才華橫溢,而且那樣勤奮,那樣堅毅,對她這樣的人來說,是無堅不摧的。
辛甘勃然大怒了,她抓起桌子上一隻茶杯,狠狠地摔到地上。茶杯粉身碎骨地一聲響,把剛走到門口的宋歌和駱雪嚇了一跳。
「我叫路石,本校校長。」
但辛甘節外生枝,引起了一點小小的不快。辛甘坐在宋歌身邊,她看過宋歌表上填的家庭成員,驚異地嚷了起來:「哎呀,你們家是雙重的三代同堂呀:祖父、外公、奶奶、姥姥……」
匡筐笑了,她走近辛甘,輕輕地撫著她的頭髮:「莫哭,你既曉得我欠了她們的錢,那麼,明天跟我一塊,和那個油漆匠當搬運工去,他也差錢買書呢。」
窗外,樹影扶疏,秋蟲唧唧。帶著桂花清香的涼風,穿過窗戶輕柔地吹到我的身上。我不由又高興起來,寢室雖然是間陋室,我佔據的鋪位,卻是十分愜意的。到底是上過大學的媽媽有經驗,要遲一天來,這愜意的鋪位,只怕就不會姓「夏」了……駱雪已經起來出去了,灑落著幾點陽光的書桌上,放著滿瓶開水,還有幾隻嫩黃的酥餃。這無疑是她給我準備的洗臉水和早點。
只有我明白匡筐沒有準時返回的原因。
匡筐睡眼惺忪,沒有理她。她覺得掃興,又找上駱雪了:「下里巴人,你的高見呢?」駱雪也沒有回答。她頑皮地向駱雪眨著眼駱雪梳著頭,溫和地說:「我很喜歡做下里巴人。『客有歌于郢中者,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其始曰『下里巴人』,下里巴人不是很受人歡迎嗎?」

辛甘毫不示弱:「嗯,S市婦聯主任。」
我跟著她走進校園。
我什麼都明白了。
「如果我看錯了,說錯了,要剜眼睛、割舌頭,那麼,我心甘情願讓你把我的眼睛剜了,舌頭割了。」匡筐說得很誠懇,「我這個人呀,對我們現實中許多問題,是有我的看法的,有時也說說。我真希望,我老是看錯了,說錯了……」
「是這樣,使你們一進大學門,就住進這種使人掃興的房間;匡筐同學為籌集伙食和書本費,通宵達旦地去拖磚,我問心有愧!」
「那麼,你的眼睛近視?」
「真不曉得這學校的校長是幹什麼的!讓大學生住這號房子。要在S市,我得好生教訓教訓他。」我想,辛甘的媽媽必定是常常教訓人的。不過,這裏不是S市。而我們這所名牌大學由國務院任命的堂堂校長,也不是S市的中小學頭頭,因此,她也無可奈何。
林木蔥鬱的山上,蓋著碧藍色琉璃瓦的古雅建築群,時隱時現。微波粼粼的湖邊,一溜兒擺著別開生面的校園,朗朗讀書聲和游泳池中無憂無慮的嬉鬧,組成一曲令人心馳神往的大學生活的樂章……
我真後悔,如果一個人的錯誤是可以贖回的話,我真願意用我十年的陽壽,去贖回我剛才投向她身上、床上和她那箱子上的懷疑的目光。
「你們當我有心要佔個下鋪,不敢睡上鋪哪?我連一百米高的鐵塔也爬到頂上去過,還怕這五尺高的床了?」她真像一個頑劣的孩子。
匡筐回來時,屋裡只剩我一個人了。她放下整套的泥瓦工具,不安地說:「人都散了?磚包得太多了,我真後悔呢。」她嘆了口氣,拉著我朝外走:「我們去備料吧,我剛才順路借來了小車,又偵察到一個廢棄的石灰池裡還有不少石灰……」
辛甘看了駱雪一家的照片,失聲叫道:「哎呀,原來你不是下里巴人,你是部長的晚女。」
我和宋歌自然支持了她們的提議。辛甘也只得少數服從多數了。她撇著嘴巴說:「我先聲明,我是不沾石灰的,家裡刷牆,媽媽連房間都不許我進的。」
「去吧,」匡筐有些懶洋洋地,「也給我捎句話,奉勸你的母親大人,遇事收斂一些,規矩一些,盡量少給你做市長的爸爸栽點刺,也盡量使你少受她一些影響。要知道,從大學走出去的,不光有人材,也有混蛋,自私自利、忘恩負義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