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耐煩了。他覺得喬珍不給他面子。他皺著眉頭說，唉，少見多怪！一句話，這個忙幫不幫？

「……喂，是我，嗯，嗯……我忘了……哎呀，媽！你別再深更半夜裡『呼』我了！還要不要人睡覺哇？」小胖的媽是個好胖好胖的富婆。小胖的媽要小胖每天給她打三次電話：早晨一次，中午一次，晚上一次。小胖常常忘了打電話，他的媽媽就不停地「呼」他，讓他的Call機「㘗㘗」地叫個不停。

這是怎麼回事呢？！

喬珍驚叫著，躲避著這蹦蹦跳跳的「大蛐蛐」，慌慌張張地亂跑起來。

小胖的洋蛐蛐兒一叫，同學們就拍手笑著嚷起來：「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胖媽媽打電話！」小胖則搬出他的「殺手鐧」，漲紅著臉喊道：「誰再嚷，我就不藉手機給他玩了！」這一招果然厲害，許多同學果然就不嚷了。學校里也有電話，一部在教導處，一部在校長室。一到晚上，電話就全鎖上了。你光有Call機有什麼用呢？知道了是誰在「呼」你，還得趕快找部電話「復機」呀！

所有的「蛐蛐兒」突然都不叫了，只有周老師腰間的「蛐蛐兒」還在唱，唱得那麼陶醉，唱得那麼溫柔。

他很難過。他偷偷地難過。

唉，千不該，萬不該，在這個時候他抽出一張百元大票，抖了抖，對喬珍說，我付勞務費，不會虧待你，嗯？

周老師頓時怔住了。

隱隱約約地，他看見好多人影也在朝前飛。喂，喂！那是我的Call機！那是我的Call機！

濃霧突然一下散了，眼前出現了一片碧綠碧綠的湖水。湖邊那依依的垂柳下，坐著一個女孩，女孩頭戴一頂美麗的花草帽，雙手捧著一個正㘗㘗叫著的Call機。

他一邊喊著，一邊拚命地朝前飛。

喂，盯著我幹嗎？我臉上又沒有卡通！

沒人吭聲。沒人九九藏書承認。可是「洋蛐蛐兒」還在細聲細氣地叫。

同學們也都怔住了。

周老師的臉也氣得變了顏色了，剛開始是桃紅，然後是紫紅，然後又變成了醬紅。他把課本重重地一扔，正準備大發雷霆，突然間，他的腰間也㘗㘗㘗㘗地響了。

「洋蛐蛐」還在㘗㘗地叫。寢室里的小夥伴們都被吵醒了。他聽見上鋪的小胖在呼哧呼哧地翻身，小胖肯定也閉著眼在摸他的Call機吧？

他的Call機是「摩托羅拉」，是名牌，是外國貨呢。可以㘗㘗地呼叫，可以一早一晚告訴你當天的天氣預報，還可以用中文顯示呼叫你的人的留言。

他笑著說，這叫「學習雷鋒」，「互相幫助」。

而且由「二重唱」變成了「小合唱」。

喬珍驚訝地說，這不是舞弊嗎？

大伙兒還是盼著和老媽打電話。

好像是在課堂上。

周老師最討厭學生上課帶Call機了。周老師曾反覆強調上課不準帶Call機。

咦，這不是喬珍嗎？她上個月就轉學走了，怎麼又跑到湖邊來了呢？

大伙兒還是想家。

他突然從噩夢中驚醒了。毛巾被已被他蹬到了地上。他的心兒還在咚咚地跳著，臉上滿是汗珠。他突然聽到了「㘗㘗」的叫聲，不知誰的Call機又響了……

這是怎麼回事呢……操場上怎麼就漫起了白茫茫的大霧呢？霧氣嗖嗖地在身邊翻卷飄動，他覺得自己好像在雲里飛。

㘗㘗㘗㘗……他聽見遠處有「洋蛐蛐兒」叫。

「蘋果要洗乾淨削皮后吃。」這是老媽的留言。老媽的留言最啰嗦了，「天涼了要多穿衣服」呀，「天熱了要多喝水」呀，嘮嘮叨叨的。當時說來住校，就是想躲開老媽的嘮叨，誰知老媽用Call機又把他給拴上了。

小胖的手機當然就成了寶貝。

喬珍！喬珍！他狂喊九_九_藏_書著，拚命掙扎著，朝湖邊奔去……

他的眼皮好濕好濕。他覺得自己好像從雲里下墜，在水裡飄蕩。他聽見上鋪的床板在嘎吱嘎吱響，小胖還用手機給家裡回電。

但是，只有他明白喬珍是為什麼走的。

嗨！喬珍，那是我的Call機。你要是喜歡，我就送給你！

周老師笨手笨腳地把Call機取下來，盯著它仔細地看了看，又氣又惱地問道：「這是誰的Call機？這是誰的Call機？」不知怎麼地，同學們的目光刷的一下射向了他，連小胖也奇怪地盯著他。

更多的「留言」，則是同學們之間互相亂開玩笑留下的：「你的柔情我永遠不懂」「讓你親個夠」「今晚十點老地方見」留言人呢，不是「張倩」就是「李娜」，還有「劉酋」或者「馬莉」，總而言之，都是女孩的名字，有的就是本班的女同學。他心裏明白，這些全都是班上那幾個壞小子偷偷乾的，說不定還有上鋪的小胖。有一次小胖鬧肚子，動不動就往廁所里跑。他瞅准小胖跑進廁所的時候，用小胖的手機給小胖打了一個Call機，並且留言：「蹲穩啰，別趴下」，留言人呢，自然是「愛你的人」。

可是，一道道目光仍然含著古古怪怪的笑意，像蛇一樣地遊了過來。他再抬頭看看周老師，呀！周老師手中的Call機，不正是自己失蹤的Call機嗎？！

他，十歲。某市私立學校小學四年級學生。在這所遠在市郊、學生全部住宿的「貴族學校」里，不少學生都配有「Call機」（尋呼機），有的還配有「手機」（行動電話）。今天，他的Call機突然不見了，一直到睡覺前，還沒有找到……

「㘗㘗……」不知是誰的Call機響了。

而且由「獨唱」變成了「男女聲二重唱」。

周老師鎖緊了眉頭。https://read.99csw.com

他爽快地答應了。他不能在小胖面前丟臉。

「今晚我有事小王來接你」。這是老爸的留言。老爸除了周末給他一個留言，從來不呼他。老爸是總經理。總是很忙。總是晚上有事，陪客人喝酒呀，洗桑拿呀，打保齡球呀，很忙很忙。小王是老爸的司機，每逢周末開轎車來接他。有時他也給老爸打一個Call機，並且留言。留言很簡潔，只有四個字：「錢用完了」。於是周末小王就給他帶一個信封來，信封里裝的當然是錢。他從來不數。要買東西時就抽一張百元大票。他和爸爸很少見面。他和爸爸之間只剩下「留言」。

是我的Call機嗎……他情不自禁地朝「洋蛐蛐」叫喚的地方飛去。

可不能讓周老師「動手」，周老師一「動手」就壞了。有一次，他上課偷偷地玩電子寵物，給電子雞「喂麵條」，被周老師發現了。周老師一把奪過電子雞，順手就扔到了窗外。

喬珍是搭校車回家的。星期一，喬珍的爸爸來了。喬珍就這樣轉學走了，轉學的原因據說是為了照顧她生病的奶奶。

喬珍好像沒有聽見他的呼喊。喬珍仍然獃獃地捧著那個Call機。

教室里的Call機響成了一片。

㘗㘗㘗㘗！那Call機竟然叫著，像只大蛐蛐一樣，一蹦一蹦地朝喬珍跳過去。

周老師從來沒配過Call機呀，這「洋蛐蛐兒」怎麼蹦來蹦去最後蹦到他的腰上去了呢？

喬珍是他的同座。當然啰，同座有什麼了不起呢？關鍵是喬珍長得很漂亮。喬珍有一雙長著長長睫毛的大眼睛，一笑還有兩個小酒窩窩。當然啰，大眼睛和小酒窩窩又有什麼了不起呢？關鍵是喬珍的學習成績很好，總是全班第一名。當然啰，第一名又有什麼了不起呢？關鍵是喬珍性格開朗，沒有嬌氣，不像有的女同學，成天九-九-藏-書裝著個林黛玉，小鼻子小眼的，愛耍小脾氣不理人。當然啰，性格開朗又有什麼了不起呢？關鍵是男同學們都酸溜溜地羡慕他嫉妒他。這使他很得意。哼，你有手機有什麼了不起呢？你爸的車是日本的「本田王」又有什麼了不起呢？人家喬珍就不跟你同桌！

好像是上語文課。

考試前夕，小胖和一班小哥們請他幫忙。小胖說，喬珍不是買你的面子嗎？你和喬珍交卷后，再請喬珍將正確答案告訴我們。很簡單，我把手機給你，你將答案「留言」，給我們打Call機好了。小胖說，只要喬珍肯幫忙，周末回家時請她坐「本田王」。

喬珍你為什麼不配Call機呢？你家為什麼不安電話呢？要不然我就可以給你打Call機，打電話，我就可以對你說一聲：I'm sorry。

他大聲喊叫起來，卻覺得喊不出聲；他急忙朝喬珍奔去，卻怎麼也邁不開步，他的雙腿好像陷在軟綿綿的棉花堆里，怎麼也使不上勁。他眼睜睜地看著那Call機氣勢洶洶地朝喬珍撲去，眼睜睜地看著喬珍驚恐地後退，腳下懸空，一下掉進了湖水之中！

周老師講得正起勁，卻聽見「洋蛐蛐兒」㘗㘗地叫了。

嗨！喬珍！喬珍！

可是Call機卻響了。

「㘗㘗……」是什麼在床頭細聲細氣地叫了，像草叢中的蛐蛐兒在夏夜裡輕輕吟唱，又像是他的Call機在枕邊急切地呼喚。他習慣地摸了摸枕邊，空空的，枕頭下，也是空空的，每天放在枕頭邊伴他入眠的Call機突然失蹤了。

所有佩戴Call機的同學都習慣地把手伸向腰間。

現在，周老師握著書，倒背著手，像一個機警的獵人，正聚精會神地準備捕捉獵物。

可「獵物」也夠狡猾的。周老師走到東，它在西邊㘗㘗地叫了；周老師撲向西，它又在南邊嗲聲嗲氣地唱了起來。九_九_藏_書

佩戴Call機最討厭的就是這「㘗㘗」的「蛐蛐兒」叫，尤其是在公共場所里。「蛐蛐兒」一叫，你就得從腰間取下Call機，看看是不是有人呼你。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種習慣，就成了一種神經質。有次在浴室里洗澡，突然聽見「洋蛐蛐」叫了，他習慣地去摸腰間，卻摸了一手的肥皂泡沫。唉，渾身上下都脫得光光的了，哪有什麼Call機呢？他正覺得好笑，一看四周的同學，都閉著眼，一邊淋浴，一邊在腰間摸肥皂泡沫呢。

是不是要我動手哇？嗯？

喬珍直搖頭。喬珍驚訝地說，你們的手段真高明啊，用Call機來舞弊！

喬珍很爭氣。喬珍的學習成績總是全班第一。

但是喬珍卻轉學走了。喬珍哭著說，她再也不回來了。

㘗㘗㘗㘗。

喬珍愣愣地望著他，彷彿不認識他似的。

㘗㘗㘗㘗。

他習慣地把手伸向腰間。

喬珍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刷的一下又白了。喬珍怕冷似的哆嗦著，眼淚咕嘟咕嘟地冒了出來，然後，轉身哭著跑了。

喬珍的腳下就是碧水茫茫的大湖。

喬珍！危險！

現在，喬珍卻在濃霧中出現了，好像是做夢一般。他又興奮又激動，飛快地朝喬珍飄過去。

喬珍沒有Call機，也沒有手機。喬珍的老爸也沒有「桑塔納」或者「本田王」。喬珍的老爸和老媽都是鋼鐵公司的普通工人，他們衝著這私立學校條件好，有外國教師教英語，便東挪西借地將女兒送了進來。

霧氣之中，喬珍驚恐地將Call機一丟，連聲嚷道：「不！我不要！我不要！」

但是喬珍不答應。

誰帶了Call機了？嗯？誰的Call機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