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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務業種種

服務業種種

作者:村上春樹
「學生?」
「沒拿到。」(多嘴多舌)
「唔——,就是、給雜誌寫東西什麼的。」(怎麼搞的,金槍魚塊還沒解凍)
從提供服務方面看來,上一杯咖啡都是蠻難的。咖啡這玩藝兒太熱了出不來味,而涼了又不好喝,所以必須以不涼不熱的溫度端上。可加不加牛奶會改變溫度,客人的喝法不同——有人和同伴慢悠悠邊聊邊喝,有人獨自三兩口喝光——也會使溫度有所不同。當然口味也因人而異。我算是比較注意的了,但還是不時有客人說「什麼呀,這咖啡太熱了,沒味道的嘛」,或者「哪有這麼涼的咖啡,重新做來」。這種時候最好別抱怨,乖乖道歉當即返工,這是行內人的基九*九*藏*書本素質。
「不,不是。」
我最不高興的是見了客人就搭話的壽司店,那委實傷透腦筋。前幾天興之所至地走進附近一家(頭一次進)壽司店,正遇見此類老伯在攥壽司。
我在寫小說前,曾經經營了七八年類似飲食店的玩意兒,由於這個關係,至今走進咖啡館、酒吧、餐館那樣的場所,無論如何都免不了要注意觀察那裡幹活的員工。每當關門之際,其他客人回去時,都要一再克制,才不至於脫口道出「謝謝光臨!」近來總算不必那麼擔心,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飲食之樂了。儘管如此,還是免不了以這樣的眼神看人家——如果自己開這店的話……
如此應付起九_九_藏_書來,根本吃不出壽司什麼味。這種人就是能說會道,而弄出來的東西卻不好吃。也不限於壽司店,這種人哪個地方都不在少數。壽司店主人好像還是不怎麼開口為好,顧客問到時才恰到好處地說一下「竅門」——這樣再好不過。
如今我當小說家寫小說了,我的基本想法是:僅僅一杯咖啡都有那麼多反應,小說的讀法更是多種多樣,奈何不得的。
「那你幹什麼?」
「沒在公司工作。」(懶得說這個)
「自由職業?什麼自由職業?說具體些嘛,說嘛!」
選自《村上朝日堂嗨嗬》
還有一點很久以前就九_九_藏_書覺得不對頭——在那類說話過分客氣的店鋪,收款員必說「先為您保管XX元」,若用五千日元鈔票支付兩千五百六十日元倒也罷了,而正好遞出兩千五百六十日元不用找的時候卻也來一句「先為您保管」,就令人莫名其妙了。邏輯不通。我總想回敬道「既然說是保管,那麼就請還回來吧」,但畢竟不宜如此計較,每每默然告退。大約以為說「先為您保管XX元」比「收您XX元」來得客氣,問題是這種表層服務其實沒多大意思。服務這東西實非易事。
「拿到了吧,是拿到了吧?」
「嗬,厲害厲害。寫什麼東西呢?」
而反過來接待過於熱情也讓人吃不消。家庭式餐館的連鎖店九_九_藏_書這種情形較多。進去還沒等坐穩,就過來深深鞠躬:「歡迎光臨迪尼斯!」每次給人這麼一說——我也覺得抱歉——都好像沒了食慾。因為對方態度的確誠懇,我也不由自主低頭回禮,弄得很累。就差沒自謙「哎呀,哪裡哪裡,平頭百姓一個」。正月我沒去過「迪尼斯」,自是不曉得,不過既然平時如此殷勤,正月對客人這麼說怕也未嘗不可:「謹祝新年快樂,去年多蒙關照,今年也務請費心。」夏天就來一句「正值酷署時節……」十月則說「時下秋高氣爽,長空一抹微雲……」如此嘮叨起來,自是沒完沒了。
「噢,快請坐。拿了獎金手頭闊綽了吧?」對方劈頭就是一句。我心裏暗暗叫苦,但九_九_藏_書壽司店這地方一旦進去了就很難退出。
「噢,這個么,這個那個的。」
「那為什麼?公司不景氣?」
「啊,哪裡,也沒什麼。」我搪塞一句。
另外跟同伴唧哩哇啦聊個不停的店員也令人頭疼得很。「喂,跟你說,昨天的電視看了?對手栽了個跟頭,結果嘛……」如此這般。我示意也全然不肯過來。「喂,幸子,三號台叫你呢!」有人提醒后才勉強走來,半理不理地寫了菜單,朝裏面吼一聲「炸蝦、一個」,往下又接著喋喋不休:「怎麼就栽了個跟頭呢……」既然說話那麼來勁兒,好好說一句「炸蝦蕎麥麵一碗」不就得了!不過如此貨色近來相當不少。
「啊,算是自由職業吧。」(糾纏不休,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