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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接電話的人

不接電話的人

作者:李維北
本來以為簽了離職表格后,我會跑到那個女人的辦公室咆哮:你有本事不接電話,有本事躲起來啊。事實上做了這件事後,我心裏卻多了一份對她的歉意。
我患上這種病不是偶然。每一種怪病都是長期在不良環境中孕育而出的。並非是我強行找借口,大多數東西都得立體化來思考,一味著眼于本體上就會有失偏頗。比如說獅子群,雄獅的懶都是慣出來的,除了充當門面,偶爾路見不平一聲吼,基本上是在吃軟飯。都是給慣出來的。
她每天工作從早上七點忙到晚上九點,我甚至可以想到,這種場面每一天都出現在她的辦公室。我不知道她要說多少句抱歉,賠多少好話,可是她從來沒有抱怨過。
她們那一代人,為了省錢真的什麼都干過。
被強迫追求也是件很痛苦的事情,本來是陪著媛媛玩這個你來追我呀的遊戲,後來卻真真覺得她很好。性格開朗,能堅持鍛煉的人都意志堅強,最關鍵的是——長腿符合我的審美。沒辦法,我就是這麼膚淺的男生。
原因有二,一是她是個戀舊的人,對她的老摩托羅拉不肯換,那手機聲音小得像蚊子;二是我媽耳朵本來就不太好,據說是年輕時住在戰鬥機試飛基地旁邊的緣故。
我玩遊戲時她總來查崗,被隊友們各種訓斥得狗血淋頭。要找媛媛時她卻老不回電話。不過好在這一點小時候已經從姐姐那裡有所了解。就像Youtube上的一個視頻,和一隻貓玩搭手,你壓它,它壓你,樂此不疲。
當然她的理由比我充分,也理直氣壯。她漂亮,有一雙大長腿,又不高冷,換做書面語言就叫頗有姿色,男生向來是比較膚淺的,看臉看腿。於是就蜜蜂一樣嗡嗡嗡在她身邊飛個不停。
那時候陳總正抱著她以後的女友的大腿唱:「你把我灌醉,又不陪我睡。」
對於我的辭職媛媛倒是毫無異議。她對我唯一的意見大概就是衣著問題,老說我穿得像七八十年代賣碟的……我只是喜歡穿寬大的外套而已。韓劇里不都是這樣嗎,下雨時可以將女友裹在裡頭。
他和女友本來是去武漢吃熱乾麵。卻沒想到武漢竟然有那麼大,在他想來,一個買熱乾麵的古城能有多大。從黃鶴樓回來后他有些困了,就說自己回酒店休息,讓女友可以自己在附近逛逛拍拍照什麼的。
可當他一覺醒來,女朋友卻沒有回來。給她打電話,對方一直沒接,最後女友打回來說家裡有急事就先九九藏書回去了。回去的路上點開微信,上頭是自家妹子和一個霓虹人的合影。他在武漢吃的最後一碗熱乾麵是苦的。
姐姐是這麼說的,小弟,你看,如果我立刻回簡訊,他們肯定就以為我一直守在手機旁邊。會有其他想法,很多人的想法很發散的,你說一,他就可以想到二三四去。
我趕緊解釋,真醉,比真金還真。
常常有人發簡訊打電話。
她的老摩托在茶几上扭啊扭啊扭,她在擺弄洗衣機或者廚房切菜。我大喊:電話。我爸大喊:老楊,電話。
XX是她的秘書。最大的特長和愛好就是試驗各款指甲油,當然,她訂機票酒店搶團購也很有一手。可是……我們是通信設備公司,並非旅遊行業呀。如果塗指甲油就可以解決麻煩,我每天彩妝上班。
出門時,有個阿姨笑她,這麼老款的手機啦,你還寶貝一樣握得緊緊的,放在包里好啦。
走到差不多的位置,我就以各種理由離開。
我遭遇了職場第一個大事件,掉了一張發票。金額很大,足夠買我十年苦幹的了。客戶冷冷看著我,等待我的解決。
於是我拿起電話,聲音威嚴雄壯:哪位,什麼事。
認識媛媛是因為那次陳總醉酒,熟悉卻是因為健身。媛媛在一個健身房裡兼職健身教練,不,應該說是美體教練。知道我有健身的意向,她就力薦我去她們那兒。每當我艱難地趴在各種機器上做出掙扎的姿態,媛媛總會出現:李叉,想想八塊腹肌,你就有動力了。
我說,他女友劈腿,旅遊到一半就和一個日本人好了。
他誰的電話都接,就是路路的電話常常墨跡。陳總說過多次,讓她不必每天打。
有的姑娘是看起來文靜其實不是,有的則看起來風塵其實不是。陳總的新女友路路每天回家都會打電話給他報平安。陳總則是很厭倦,常常問我,李叉,你說我看起來是真的很墨跡,還是很管家婆?
過了一陣,她摸著手機出現在我和爸面前,幽怨道:你們怎麼不提醒我來電話了。
若干年後我再次看到了大哥,可惜他身邊是另一個女孩。無論從臉、胸、腿都無法和姐姐比。可他們結婚了。
我用牛奶和他碰杯:「朋友,我為什麼找你訴苦你忘了嗎?」
我為他表露出的流氓舉動而欣慰,傢伙長進了啊,套磁手段不錯嘛。
知道個蛋,不過是一個借口。
他們抓娃娃,玩電動,開卡丁車,動物園,電影,拼圖遊戲……
我很九*九*藏*書珍惜她。
她想了想說,那你朋友肯定有問題。
不論如何,祝福大家都有那麼一個人可以隨時隨地電話過去,不到三秒對方聲音就傳入你耳郭。
眾所周知,我是一個不太接電話的人。
你發過去的簡訊不要想著就立刻回你。微信也一樣。
哪怕你一路風塵跑到公司只是為了將掃雷的分數再次刷新——Boss曾經無意間說起,判斷一台電腦的好壞,就是看掃雷,最早檢測人員都是用掃雷來判斷電腦好壞。
搞到後來那姑娘甚至偷偷問我,是不是他煩了厭了。我說不是,他只是有點怕。我不會告訴她,他的前任也是如此天天和他甜蜜晚安,電話沒來陳總就會焦慮彷徨。沒有期待就不會失去,害怕接電話,是因為害怕失去。
第三,盡量少接下屬電話。
從內到外來了個透心涼。
第一個電話Boss聲音很親切的:李叉,要加油啊,我和我們公司非常契合,我會看著你的。
面對自己人,我們家的人向來直白。
我姐不接電話。
年輕的我當時美劇經驗太少,根本沒有想到那是《老爸老媽浪漫史》裡頭伯尼的經典動作——這個動作的意思是,少年,just for fun,不要當真。
比起上述那些理直氣壯的理由,我的那位Boss不接電話卻是冷酷到底。今年是畢業后在Boss手下第二年,我已經感受到了當Boss的必需要素。
我心說是啊,他有問題,在這個隨意時代他太認真了。
第一個念頭就是打電話給Boss,結果她說不要急,冷靜冷靜,多想想,我在開會呢。然後啪嗒一聲掛掉。
我媽睜大眼說真的沒看到。然後她急急忙忙去翻電話,果然在未接電話欄。
她打電話過來就是忍不住想喝酒的時候,無論什麼情況我都會接。她是來找我求救,從我這裏拿到對抗酒癮的解藥。我不能見死不救。
這件事還是解決了,而且沒有讓我賣身。午飯時Boss還說,這些問題都必須學會自己解決,別人幫不了你的。從頭到尾,能夠真正幫你的只有自己。
我聽過一次,內容也相當乏味。
我是在酒吧認識的媛媛。這樣說來有些怪,不過我的確感覺,如果大學畢業后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女孩,不妨去酒吧試試。裡頭最大優點是不必遮掩本性。不開心就喝,開心就跳,喜歡就搭,沒有我我我你你你,除了一點——不要還得照顧一個醉酒的朋友。
當我說到read.99csw.com這裏,陳總喝了一杯可樂問我:「你該感謝人家,沒有嚴師能夠出這樣的高徒嗎?」
陳總說他必須去當一個人渣,將自己的純情徹底拋去,成為一個拔屌無情男人。可和我們在酒吧喝過第一次酒後,他就醉倒在廁所,還是兩個姑娘把他抬出來的。有的人可以好可以壞,可以正人君子可以流氓無忌,他不行,生得太正派。這種濃眉大眼的郭靖,是永遠無法背叛革命的。
如果我不在家,隔幾天又會接到她的電話,噓寒問暖。不過我知道,她是怕漏掉我的電話,因此主動打來,這樣就不會遺失。
家裡常常發生的畫面如下。
因此她基本是至少隔半個小時以後再回。然而回的話裡頭還是彬彬有禮,什麼「才看到,手機在枕頭下」「洗澡,對不起啦」「沒電了,才充上……」收到這樣的回話對方也就服氣,社交型女生總是很忙的。
姑娘點點頭,一個耳刮子上去,陳總吐了一地。
我辭職了。
說到遺失,就不得不提陳總。
唯一見過姐姐對於兩個男生的電話是基本來了就接。一個是樓下的快遞員,她改名成「快遞哥」,另一個算是她的真命天子。
我要逃走,卻被她拽住。我說你饒了我吧,我本來是想用這個方法追你來著,可是現在看來是不成了。再練下去我小半條命都沒了。
姐姐本來想著磨出一塊寶玉,卻沒想到,寶玉卻不喜歡薛寶釵。
我不知道姐姐不接電話和我媽有沒有什麼關聯。只是,要想給我媽打電話可真是痛苦的事情,尤其你很急很急的時候。
第二,髮型不能亂,隨時補妝。
去他的八塊腹肌。那是練給你們看的好嘛!
第一,絕對絕對要保持一個繁忙身姿。
不過並非大多數時候我們都這麼和諧。偶爾爸也發脾氣,他一直不是個「如山」的父親,遇到不順不滿就會說出來。他說,老楊,給你打那麼多電話你都不接,你成心的嗎。當場要問你意見的時候,你就不見了。
不過,我怎麼總感覺姐姐是在玩兒,以此自得其樂。
忘了說,媛媛是我女友,Boss是我女友的姐姐。
路路淡淡說:這位哥們真醉還是假醉。
普通人掉鑰匙掉車掉包,陳總不同,他掉了女朋友。
李維北,青年作者,曾在「一個」App發表《碰不得的人》。@李維北
長得好看的人向來比較驕傲,哪怕失敗也會強制性保持風度read.99csw.com,以此和自己的樣貌保持一致。
我們能怎麼說,我們集體道歉。
雖然她胡說八道,可誰叫她是Boss。
很早很早我就知道這一點,不過從未那麼切身體會過。整個人彷彿從懸崖上回來。我對她沒有怨言是假的,可我又能怎樣呢。大吵大鬧滿地滾來滾去?一杯咖啡潑過去?不,眼下只有一碗豆腐湯而已。
大概路路從來沒被一個男人抱住大腿唱歌過。陳總當時淚眼婆娑,抱住人大腿唱:你把我灌醉,又不陪我睡,犯下了所有罪,我無法挽回……
我安慰他說,想想二戰德國一天征服丹麥,閃電戰是現在的主流套路。
就像姐姐,沒有興趣就不必開始。就像母親,聽不到就努力定時。就像陳總,害怕勾起過去。就像Boss,殘酷地選擇性失明。就像我,懶惰、任性。
旁邊的女孩問我,這人怎麼這樣啊。
已經很幸福了。
媛媛得意一笑:我早就知道,你怎麼瞞得過我。要追就要堅持,我會督促你的。
她養成習慣,隔一個小時就看一次電話。
不抽煙,半杯倒,沒有什麼不良嗜好,除了對熱乾麵的偏見,陳總是一個很好的人。你可以因為不爽拉他出來,也可以沒錢的時候將卡號和金額發給他,然後過幾分鐘就能夠趾高氣揚地去刷卡。
然後她用兩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我。
我對他的印象基本是臉紅。從沒想過,一個男生竟然能那麼容易臉紅,不像話。姐姐和他一起時,他老是有些窘迫。一般是他倆走前頭,我這個小電燈泡走在後面,一路看著他發紅的耳根。
朋友,不接你電話不是單純拉黑和厭惡,只是今天負荷已滿,最後一份售罄。沒有人有什麼義務傾聽你的一切,替你解決煩惱分擔憂慮,他們揉著睡眼、放下滑鼠、停下逛街的腳步,都是因為在乎。在乎你,所以放下自己。
後來抬他出來的其中一個姑娘路路成為了他的女友。
現在媛媛已經很久不喝酒了。她酒癮上來了會很可愛地坐立不安,上躥下跳。我這時就會用她姐曾指眼睛的方式提醒她,我在看著呢。她偶爾急了也會又抓又咬,恢復正常后又說對不起。戒酒真是很不容易。
一點,也不懂男人的浪漫。
媛媛卻翻出包包的小陽傘炫耀:我有帶傘啊。
姐姐真是對於男生的膽小和膽大都看得很透徹。
頓時那邊聲音就小了很多。
後來陳總一直想不通,不過僅僅一天工夫,好好的女朋友怎麼就丟了呢。
我不https://read.99csw.com接很多人的電話,因為接電話很累,每個電話后都是一份責任,讓生活更加沉重一分。本就身板薄弱的我每接一個,就會呼吸更難一點。
這是一種傳染病,最早來自於我的姐姐。
無非是邀請她出去玩,說起一些陳年趣事老梗,偶爾打情罵俏。後來我姐煩了,她又不是「我知女人心」主播,和這麼多少男聊天都不收費的,還得倒貼。於是就養成了一個「延遲」的習慣。
Boss身體力行地告訴我「別想打電話給我,永遠別想」。她似乎有著未卜先知的本領,找她是私人事時似乎都能夠打通,如果是工作上難題或者求助她就自動掛斷,發來一條簡訊:開會中,有事找XX。
看來是真的。
現在每一次電話鈴響,我總是畏畏縮縮不想接起來。接起來我該說什麼,你好,哎呀是你,或者唉喲怎麼了,其實真的接起來就什麼事情都沒有,可就是手指到接聽鍵的過程分外難熬。冬日早起大家都有體驗的吧,就是那種感覺,腦袋從枕頭離開,掀開被子,讓冰凍冷氣刺入溫暖的身體里。
從那以後陳總就特別厭惡吃乾麵,裡頭有股失戀的味道。
電話則是更糟。最初是固定電話騷擾,好幾次被長輩接到,對方就支支吾吾說打錯。姐姐努努嘴,打個電話都偷偷摸摸,膽小鬼。後來我就扮演「長輩」,看到上頭的陌生號碼,姐姐就用腳踹我,示意我該去了。
媛媛喜歡電話釣魚。
唯一一個她願意秒接電話的,再也沒有打來。
當時Boss就在一旁看著我眼睛:你就這麼辭職,媛媛怎麼辦?
當時姐姐說他最多的就是,哎呀你怎麼這麼笨,笨死了。大哥總是傻笑。那時候我就知道,有的女生其實並不喜歡太聰明的人,她們喜歡自己能夠將一塊玉坯慢慢打磨養成的過程。
除此外就是她不開心,或者喝醉了就會打電話過來。我女友是個酒鬼,這一點也許很多人難以接受。不過我從母親那裡學到的最重要的東西就是理解和尊重,不要老試圖去改變別人,喜歡,所以真正願意改變的是自己。這世界上沒有那麼多正確錯誤,有的是你、我、他。
很難,很難。
我媽總是笑笑,也不解釋。
不接電話是一種傳染病。真的,不開玩笑。
公眾之下男生是很膽小的,僅僅兩個人的時候膽子又充氣般膨脹。因此她只是和長得帥的男生出去。理由對當時的我形成了三觀衝擊——炫耀啊。
我說都不是。你只是看起來比較適合當一個合格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