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兩人甜蜜不長，就生出矛盾。原因是，徐媛媛認為陸偉天南地北跑，生活太動蕩。

驚恐叫喊的李璐，反倒鎮定下來，猛撲到陸偉身上，把自己當盔甲，牢牢包裹住陸偉的身體。

不知道多少人，有過類似的感受——覺得自己喜歡的人，是一隻風箏。而自己是那個放風箏的人。

陸偉十分沮喪，說當初開店，是為了徐媛媛。她嫌我太動蕩，我才辭職開店，可她還是嫁給了別人。

「不丟臉。」我說，「就是太二，那麼拚命值得么？」

「你別管。」徐媛媛推開眼鏡男，扔出一個9。

李璐半天不出聲，望向虛空處，語氣堅定地說：「我會等他，就算他不在意我。」

我一把沒拉住，他已如離弦之箭般射了過去。

年長的警察拿出張搜查證，在我眼前一晃，說：「有人舉報店裡藏有槍支。」

我說，這話真暖心。

後來，李璐告訴我，一開始，徐媛媛對陸偉忽冷忽熱，若即若離。

那天，我重感冒在家昏睡。見到陸偉和李璐時，兩人都在醫院。

槍的后坐力震得我手一松，槍掉在地上。

恰巧，有出版商約我寫本旅遊書。於是，我報了個旅行團，埃及8日游，包機直飛一萬元，行遍六大熱門地：開羅、紅海、盧克索、阿斯旺、尼羅河谷、亞歷山大。

「我資金不足。」陸偉低聲說，「對不起兄弟，我坑了你。」

須臾，她又有些羞澀地說：「我從沒抱他那麼緊，那麼久。」

李璐眼中淚光閃動，不聲不響地，端起桌上一杯酒，一飲而盡。然後，放下空酒杯，驀然放聲大哭起來，哭聲震撼全場。

休完假，李璐坐在書店裡化妝。

我會等他，就算他不在意我。聽得我想落淚。

我送她到火車站。她在員工休息室換了裝，身著白襯衣、紅短裙的列車員制服，拖著行李箱，登上列車。

於是，陸偉決定演場戲。讓徐媛媛知道，自己也有人追，也是搶手貨。

不問也知道，那幫砸店的人威脅過徐媛媛。

朋友們看著瘦弱的李璐，興奮驚嘆。

他舉槍一扣扳機，槍口「啪」的冒出一束火苗，點燃嘴上的煙。

陸偉沉默良久，忽然哭起來，哭得像個孩子。淚眼婆娑地看著我說：「老子就是捨不得她啊。」

男友斯斯文文的，戴副眼鏡，和我們中的一個朋友相熟，於是大家拼桌，扔骰子喝酒。規則是：骰子扔到9，喝光一杯酒；扔到8，喝一半；扔到7，斟酒；扔出兩個1，「點殺」，點到誰，誰就喝。很快，桌上堆滿橫七豎八的空酒瓶。

那晚，是李璐第一次喝醉，平常除了嘴上掛一句「我也是醉了」的口頭禪，從沒真正醉過。

徐媛媛注視李璐片刻，說：「喝酒吧，誰read.99csw.com贏聽誰的。」

「什麼意思？」另一個警察問。

「我去，你把她和天使搞混了吧？」

記不起從哪天起，一下火車，李璐制服沒換，就拖著行李箱，直奔書店。

李璐說：「你不知道他想你么？要怎樣你才能去看看他？」

陸偉斬釘截鐵說：「一百分。」

每個人醉酒後狀態不同，有的鬱悒，默默流淚；有的內斂，倒頭昏睡；有的豪放，通宵傻笑；有的煩躁，肇事嘯叫；有的絮叨，陳穀子爛芝麻的破事，來回講八百遍。

喝到第9杯，徐媛媛瞳孔放大，眼神獃滯。眼鏡男摟住她，懇求說：「去探監吧。」

時間太慢，陸偉寄託于新歡。

「不會吧。」她說，「當著那麼多人哭，是很丟臉的事。」

幾乎每天晚上，我們都在酒吧、迪廳橫衝直撞。碰見順眼的，就沖人招手，說你過來，我有個戀愛，想跟你談談；要麼就主動上前搭訕：姑娘，俗話說多個朋友多條路，不如我們先談戀愛，分手后還做朋友好不好？

「別怕。」陸偉不動聲色地說：「事情我會解決。」

「有煙么？」陸偉問。

和前任女友分手后，有那麼一段時間，我精神恍惚，心灰意冷。有朋友慫恿說：世界這麼大，你出去走走。

我問李璐，他最近在幹嗎？草上飛似的。

「別動，裏面是我的寶貝。」她蹲下來，輕輕打開皮箱。

抵達機場，一見帶團導遊，我差點噴血——居然是陸偉，我前任女友徐媛媛的新歡。

人生囧事，大多不期而遇。

單薄的李璐，整個背幾乎被打爛，慘不忍睹。

有高人指點陸偉，說你得讓她嫉妒，讓她吃醋，反過來撲你。

高手指點果然奏效，徐媛媛和陸偉越走越近，離我越來越遠。

李璐笑笑，說：「其實，喜歡一個人，怎麼做都值得。因為你心甘情願，不會去計較。就像放風箏，看著風箏飛起來，飛得很高。只會開心，不會在乎自己跑得累不累。」

第10杯喝下，徐媛媛慘然一笑，旋即人一軟趴桌上，再也起不來。

我趕緊勸阻：「換個項目，換個項目。」

我去問陸偉。陸偉說，也就及格吧。

陸偉眼圈頓時紅了，喃喃地說：「她過得不好。」

作為交換條件，陸偉答應陪李璐放一次風箏。那是他們小時候，常玩的遊戲。

有些人，註定是你生命中的過客，來去如風。你自然也是他生命中的過客。成長的過程，就是互相在對方的世界里走一遭，留下來的是朋友，沒留下的曾經是朋友。

李璐喜歡火車，想接父母的班；陸偉不想複製粘貼父輩的人生，他喜歡在路上的狀態，不念過去，不想未來。

我沒見過這九_九_藏_書麼二的姑娘，也沒見過這麼勇的姑娘。

「那不如開家書店，直接賣書。」他說，「專賣稀缺的老版書籍，古舊文獻。懷舊是很高檔的時尚，好比低調是最牛逼的炫耀。」

鬧騰一陣，我們也鬧得乏了。索性戒酒戒煙戒夜店，變成兩個安靜的清教徒，終日呆在書店裡，翻閱那些古籍文獻。讀到妙趣處，興緻勃勃討論。

回到書店，我坐櫃檯里，百無聊賴地翻閑書，李璐整理書架，打掃衛生。

我說：「沒有。」

第二天，李璐問我：「昨天晚上，我很出醜吧？」

搬完家，李璐趕去上班。

年底結算，開張以來，我們賠了兩萬。

翌日，我們到了紅海附近的赫爾格達。一個捕海魚、撈海草的小村鎮。

他嘆了口氣，說：媛媛說過，你這人一貫自以為是，拿不正經當個性。

案子並不複雜——書店被砸，求婚不成，陸偉懷恨，和道上的兄弟商量，有人弄來兩支手槍，讓陸偉藏好備用。兩支槍竟和模擬打火機槍一模一樣。

這時，陸偉衝進小巷，變戲法似的掏出支手槍，厲聲怪叫。打劫者齊聲驚呼，作鳥獸散。

列車開啟，我彷彿看見一隻風箏慢慢升空，隨列車一同緩緩奔向遠方。

問李璐：「這箱子又舊又爛，比你爸媽歲數都大，留著幹嗎？」

留不住的，不必強留；不想走的，也不必走，一切心甘情願就好。

其中一個年長的警察，開口問：「陸偉是這裏的老闆？」

晚上，我心悶，出賓館亂逛，由於道路設計不可思議，險些迷路。

我腦袋發矇，忽然發現，抽屜里竟然還有支一模一樣的手槍，順手拿起，喃喃地說：「這才是打火機，在埃及的時候……」鬼使神差地，我又一扣扳機，天花板被打出一個觸目驚心的孔。

不料，這個險招，唬得住埃及土匪，嚇不退本地流氓。壯漢們揮舞棍棒，一擁而上，將陸偉擊倒。

後來哭著睡著了，一夜淚未乾。

有句著名的雞湯話，說治愈失戀的良方，是時間和新歡。

陸偉瞪我一眼，說：「你又不是沒領略過她的風采。」

我又問，給徐媛媛打多少分？

拘留15天後，我被釋放。

不久，鐵路局給李璐分配了一套小居室。

所幸兩人都如願以償。

陸偉因私藏槍支罪，被判處三年有期徒刑。

當初，徐媛媛嫌我太宅，出去旅遊時認識了陸偉。

公務員也不是省油的燈，上有四個哥哥，在江湖上行走。眼見兄弟吃虧，咽不下窩囊氣，招呼一幫黑壯猛漢來砸店。見物砸物，見人砸人，情急之時，陸偉從櫃檯里摸出模擬打火機手槍，厲聲怪叫。

店被砸后，他去珠寶行買了一枚鑽戒，向徐媛媛求婚。

世界這麼大，旅rｅａｄ.9９ｃｓw.ｃｏｍ個游也能狹路相逢，真讓人搞不懂。

我看見，箱子裡層層疊疊碼放著十幾隻風箏。

我去幫她搬家。女孩子的零碎總是很多，這也捨不得扔，那也捨不得丟，一個多年前的破日記本，都像寶貝一樣珍藏。

懷舊書店開張后，陸偉的小妹妹李璐，常來店裡幫忙。

陸偉扔掉假槍，藏起真槍，伺機復讎。可剛過一天，道上的兄弟因販毒被抓獲，交代還藏有槍支，同夥是陸偉。

元旦，一幫朋友去酒吧玩。遇到徐媛媛，她和現任男友在一起。

望著滿屋線裝版的文獻典籍，我陡生一股焚書坑他的衝動。

埃及8日游首站是開羅。一座毫無規劃的城市，街道阡陌縱橫，隨意穿插。交通也極混亂，人不讓車，車不讓人，壓線超車，違規轉彎，勇闖斑馬線，無視信號燈。所有的人和車，都在玩命奔赴一個不知名的終點。

徐媛媛說，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害怕。

李璐依然開心，歡蹦亂跳，小孩似的望天拍巴掌。

我一直以為，兩卡車道上的兄弟，不過是陸偉酒後胡侃。沒想到他真找來一伙人，與公務員談判，軟硬兼施，公務員五體篩糠，當即簽了離婚協議，分給徐媛媛一輛車，一套房。

陸偉說，最看不了你勾那個眼線，能嚇出我心臟病來。還有眉毛，蠟筆小新似的；嘴塗得那麼斑斕，剛吸完人血似的，演《行屍走肉》啊？

李璐堅定地說：「不換！」

有一天，陸偉帶團歸來，約我見面。說我不想干導遊了，咱倆開個店吧。

與此同時，三名警察迅速拔出配槍，一齊指向我：「放下槍！放下！」

隔著車窗，她沖我微笑揮手。然後，瘦瘦高高的背影一晃，消失在窗后。

「我要的，你給不了。」徐媛媛搖搖頭，說，「我想活得輕鬆點。」

李璐沉浸在回憶里，目光神往。最後，她把一隻風箏舉在手上，眼含熱淚，衝天高喊：「賜與我力量吧，希瑞——」

我笑著說怎麼可能。忽然，我反應過來，拉開抽屜，拿出那把模擬打火機手槍——「你們是說這支槍吧？這是個打火機，在埃及的時候……」我邊說邊扣動扳機，槍「砰」的響了，射出一顆子彈，擊中牆面，彈殼落地鏗然有聲。

好在警方慈祥，確認我並無襲警企圖，否則我和他將從朋友升級為獄友。

我想了想，說：「可那隻風箏，飛不起來了。真飛起來，要麼撞上高牆電網，要麼被擊斃，橫屍當場。」

陸偉說，不用。她是我妹，天生丫鬟命，就愛服務，賣書也是找樂。

「沒想到你還有槍。」我癱倒牆邊，有氣無力地說。

拉鋸戰持續一年，雙方疲憊不堪。

一年後的一天深夜，在酒吧，我們再次見到徐媛媛。

後來，我問李璐：「幹嗎這麼奮不顧身？」

李璐當上列車乘務員，跑北站到北京西一條線，來回四天，休假三天。

我腦中一片亂碼，好半天才緩過勁：「那你拉上我幹嗎？」

當晚，陸偉爛醉在店裡，吐得龍吟虎嘯，拉住李璐的手，大聲喊：「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說劫財我帶得少，劫色我沒有。

李璐憂心忡忡，說我也不知道，問他什麼也不說。

「店是我們合夥開的。」我站起來問，「出了什麼事？」

「都是陸偉做的。」李璐把風箏一隻一隻拿出來，小心翼翼抖去灰塵：「從上小學開始，每年春天，他都會做一隻風箏，帶我去放。看，這隻是哆啦A夢藍胖子，這隻是神龍鬥士，這隻是葫蘆娃，這隻是哪吒——都做得好像……」

兩人繼續開戰，形勢陡然扭轉，李璐屢佔上風，徐媛媛連敗數局，漸漸不支。

在一個小攤子上，我看中一條骷髏項鏈，問攤主多少錢？攤主一副強買強賣的嘴臉，說了個離譜到法老都昏死的高價。我罵了一句，憤然離開，往前走了一段路，發現身後有幾個神頭鬼臉的人，尾隨我而來。我感覺不妙，加快腳步，悶頭鑽進一條黑巷。尾隨的人迅疾散開，分別從巷口兩頭蜂擁而入，呼啦啦將我圍住，搜出我身上的錢，接著拳腳相加，打得我喘不上氣。

我不太會放風箏，技術超爛，花了很長時間才把風箏放上天。

一輛警車駛來，剎在店門前。車裡下來三名警察，神情嚴肅地走進店裡。

「深水炸彈」就是在大杯啤酒里，摻入小杯烈性洋酒，後勁暴虐，傷胃殺腦。

她獨坐吧台邊，神情落寞，目光憂鬱，手裡晃著一杯紅酒，慢慢啜飲。

徐媛媛婚後不久，發現丈夫和舊情人藕斷絲連。於是兩人鬧離婚，為財產分割拉鋸戰。

什麼樣的女人，才會在深夜獨自買醉？

我說，你想讓徐媛媛端著一盆丸子守寡？

我拍拍他肩，小聲說：「告訴你一個秘密。徐媛媛真名叫楊花，家住海邊，打漁為生，從小水性就很好。」

我從床下拖出一隻醬紫色、撲面塵垢的皮箱。拎在手裡晃了晃，輕飄飄，感覺裏面是空的。

我說：「不全是。」

我端詳一番，誠懇地說：「可愛型，80分以上。」

我過意不去，和陸偉商量，說給璐璐開份工資吧。

對方通常回應三個字：神經病。

李璐是哭，一直哭，一直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日月無光。

徐媛媛人來瘋，說這不夠勁，換「深水炸彈」吧。

「我什麼都不要。」李璐垂下頭，復又抬起說，「陪我放風箏。」

結果，兩人成也旅遊九九藏書，敗也旅遊。徐媛媛移情別戀，嫁了個公務員。

我想想怎麼混不是混啊。索性和他合夥，在二環外便宜的地段租了間鋪面。

這需要一個女孩配合，李璐是最佳人選。

我說我不是做生意的料。

陽光溫暖，風箏在空中盤旋，悠然起伏，隨風飄搖。

李璐和陸偉同在鐵路局大院里長大。小時候，大院男孩欺負李璐，陸偉就和人打架，常常頭破血流，腦纏繃帶。

其實，事情在48小時內，已經調查清楚。之所以拖延數天，是因為李璐節外生枝，聲稱手槍是自己私藏，與陸偉無關。

兩人扔骰子，手都神准得出奇。李璐不是扔到8，就是扔到9；徐媛媛則一律扔出7或1。

我懷疑陸偉神經了。

他問：「你寫書為了什麼？」

我想，陸偉完全被仇恨沖昏了頭腦，竟把槍偷偷藏在店裡，也不怕我們誤傷。

「我陪你。」陸偉像注射了鎮靜劑的病人，癱軟安定下來，嘴裏嘟囔，「媛媛，我陪你……」

「不在店裡。」我說，「幾天沒見到他了。」

在我的印象中，李璐從沒喝過酒，卻和徐媛媛拼起酒來。起因是聊到陸偉，李璐想讓徐媛媛去探監。

紅塵茫茫，人間婆娑，有些人註定是你生命中的過客，來去如風；有些人卻始終留在你的世界里，或者把你留在他的世界里，一生都不放。

李璐幾乎氣哭，偷偷問我：「我長得很難看么？」

「陸偉人呢？」警察反問。

從埃及回來后，我和陸偉捐棄前嫌，成了好朋友，並且友誼一直延續到如今。

李璐又問：「你說，他會給我打多少分？」

李璐說：「小時候，在童話書里，讀到過一段話，很喜歡——你是一隻風箏，在天上自由飛翔，看遍沿途風光。牽線的人不放手，你就不會迷失方向，不會落在陌生的地方。」

我想了半天，說：「為了賣書。」

打車回到賓館，陸偉在大廳攔住我，說你不能獨自行動，太危險。

陸偉悲憤交加，說自己認識兩卡車道上的兄弟，個個心狠手辣，專替人鏟仇要賬，只要他一句話，分分鐘把公務員剁成肉醬。然後，他用肉醬炸丸子，炸成各種丸子。講得繪聲繪色。

晚上，我又跑出賓館。陸偉跟在後面，我視若不見，兀自閑逛。小鎮有夜市，攤販都是當地人，皮膚黝黑，服飾腌臢，體味怪誕。

她淡淡地說：「小時候，他總為我打架，我也該幫他扛一次吧。」

然後半個月里陸偉來去匆匆，行動詭秘。風一般衝進書店，坐上幾分鐘，又風一般離開。

我摸出煙，遞給他一支，自己叼一支。

徐媛媛搖搖頭說：「生活很累，我想活得輕鬆些，安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