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城市
葉小史，一個單身了二十五載的資深光棍，終於在2015年的冬天，找到了一個女朋友。
但請你都拿去吧。哪怕一天也好，把曾屬於我的還給我。
滴答，滴答。
她說：我原以為，我是鬼，是不需要溫暖的。可是我發現我錯了，我也會冷。我是這個城市的異類，不敢奢求什麼，只想有人能抱抱我。
6.
4.
城市終於不會那麼冰冷。
9.
今生我們弄丟的，來生要在哪裡尋。
葉小史的工作越來越順利，半年過去，結識了很多的人，一切都走在正軌上。他盤算著，什麼時候把聶小倩介紹給自己的朋友，連說辭都想好了：我和她約定終身，一場車禍，奪取了她年輕的生命。我哭天搶地，終於感動上帝，把她的靈魂還給了我。雖然經常嚇到小孩，夏天這會還是很涼快的……他相信，他的朋友一定能被這個狗血的劇情打動，至少不會跑出門報警。
葉小史精神再一次崩潰：有沒有搞錯，死都不讓我成功嗎？
1.
跨過前世今生的河岸，男孩和女孩緊緊地相擁。
交談完畢，葉小史最後整理了一下遺容，預備著端莊地死去。
葉小史仔細看，聶小倩的身影真的淡了很多。
電閘沒電，電不死他。
天師倚著門，突然說：奇怪，她纏了你半年，怎麼陽氣一點沒少？
他向朋友講述了自己的煩惱，人鬼相戀，人鬼殊途，不得不分開。他說：不合適，就真的不能在一起嗎？
葉小史一跪三天。
他說：數學不好，數學不好。
葉小史發瘋一樣狂奔，衝進天師的家。
葉小史傻逼呵呵地笑：餓了沒，我去給你煮麵，你有很多年沒吃面了吧。
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啊我操。
其實我自己當鬼也當得蠻失敗啦。聶小倩說：糾纏了你一個月了，一事無成，好容易盼到你要自殺了，我自己又覺得沒勁——你一個年輕人，不就是點兒https://read.99csw.com背嘛，要這樣隨隨便便就死？
老闆讓他當店長，老闆還說，下個月，市裡有交流會，你好好表現，我推薦讓你分管這一片。
8.
3.
好好活下去。
他下了班，提著一大袋一大袋的零食走在街上，越走越覺得神奇。自從被女鬼纏上，他的人生就越來越光明了。是上帝和他開玩笑嗎？他只想死，一心求死，暴斃橫死，卻換來人生的希望。
後來他覺得，和上帝無關，這其實是聶小倩和他開的玩笑才對。他和她約好了，他們就相戀一場，他分她陽氣，她送他溫暖。等他在人間走完這最後一遭，就徹底結束生命。屆時，他們做一對猛鬼夫妻。
葉小史漸漸緩過勁來，坐在地上，和女鬼閑聊。女鬼告訴他，自己很早就死了，死因是失戀，在公寓里哭了一個星期，準備下樓買點吃的，決定振作，決定擁抱美麗人生，結果發現自己飛起來了。
張天師遞給他一張符和一具泥人。
葉小史說：那不然嘞姐姐。
那時的夜，全城俱靜。
他皺皺眉說：聶小欠？怎麼起了個這麼欠的名字？
他說：我總覺得，其實那天，我就已經死了。我的前生，亂七八糟，像一個糟糕的笑話。直到來生遇見了你。
他說：可我想讓你知道，你不是人也沒有關係。我的來生會怎樣，我不管，你就是我的來生。
他說：雖然讀音一樣，但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算了，我已經習慣了。
葉小白，青年作家，編劇。@葉小白的城
葉小史想：等到那時，自己和聶小倩在一起，其實只因為他們是同類，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同類。這樣的感情，會因此而廉價嗎？
門內是延綿的誦經。
我的愛人在哪裡。
他跪下了：天師，放她走。我把所有錢都給你。你放她走吧。
桌上有一張留給他的紙條：
她看著眼前滿臉鬍渣的男人：阿屎？
應該不是吧。畢竟兩個孤魂野鬼，能夠在這個孤獨九_九_藏_書的城市裡，相互依偎。
他們偷偷啟動摩天輪，坐上去，升到高空。聶小倩說：我恐高。葉小史說：不能夠啊，你平時都飄著，早打敗地心引力了。聶小倩說：你去死啦，一點情調都沒有。葉小史嘿嘿壞笑。
他說：玩笑，玩笑。我叫葉小史，一會就死了。
他坐在沙發上，首先回顧了一下自己二十五年的精彩人生——拿不到准生證，拿不到畢業證。在社會上垂死掙扎，終於進到圖書公司，算是時來運轉了吧，想不到跟了個七十歲高齡的作者，領導要求他打造一個老年張嘉佳。做了大半年，張嘉佳沒打造出來，作者斷氣了。
路邊算命的瞎子在聊天：
累了，真的累了。
她說：大概吧，我總要用一種方式活下去。
女鬼說：聶小倩。
他說，哪的三千，頂多三下。
聶小倩醒來，像是穿越了一片迷霧。
黑燈瞎火，繩都看不見在哪。
他說：在錯的時間，遇見錯的人，這是我的幸；在對的時間，離開錯的人，這是我的命。感情是不是總有註定？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大江東去浪淘氣……
張天師嘆了口氣，說：痴情蠱，中毒太深。
他說：這半年，我時常想，你要是人該多好。我們一起看日出，一起等日落，燒菜煮飯，結婚生子，過正常人一樣的生活。
他伸出手想抱一抱她，彷彿只是抱著一團空氣。
一人一鬼緊緊相靠，坐在一整圈的彩燈里，遙望遠處的街燈通明。
她說：人鬼殊途，我們這樣，只會互相消耗。你沒有發現，我正在消失。
她說，恰好上個月你來了嘛，就逗你解悶啦。
女朋友批註：是真死了。
老闆誇他：像你這麼努力的年輕人，不多見了。
天師說：這是養小鬼的方法。回去燒掉符，每日滴血在泥人上。她死前二十三歲，你滴一滴血，就償她一年壽命。你償她二十四年，她也只能多活一年。你自己想清楚，命賤也是命，你有多少年可以拿來償。
天師驅趕他。
我一無所有，只有孤獨的時光。我不知道我還有多少時間，也許我找不到她了，也許找到她的一刻，就是我的死期。
女鬼說：阿屎，你要堅強。
一團魂魄苦苦掙扎著九九藏書不肯散去。
朋友說：詩人，您收了神通吧。
她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眼裡流下淚來。她注意到他手腕上的傷痕，說：你滴了多少？
她說：葉小史，你現在是不是不願意過來了？
葉小史拎著酒瓶，醉醺醺地走在天橋上。
他磕頭：放她走。
將近昏迷的時候，張天師終於推開了門。
他行走在大霧瀰漫的城市裡，尋找著一個孤獨的女孩。
葉小史是突發決定自殺的。二十五歲生日那天，因為被公司辭退；信用卡刷爆；大學同學借走存款，消失在茫茫人海；出門踩狗屎。他精神徹底崩潰了。
啪的一下，公寓停電了。
葉小史朝門內大聲說：小倩，不要怕，我來了。
那年夏天，單身二十五載的葉小史迎來了人生中第一次失戀。
可是當他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聶小倩已經不在了。
聶小倩說：我附你身吧，臨死前分點陽氣。
她說：我原以為，那個人是你。
他滿眼血絲地看著他：張天師，我命賤，抵你的命不虧。
他說：我從小就怕鬼。
得到這個答案，葉小史顯得有些平靜。他搬進這間單身公寓已經一個月了，一個月來，公寓無時無刻不在鬧鬼，照鏡子的時候，鏡子里出現一顆死人頭就不說了，上廁所都會有個渾厚的女中音提醒他忘記帶紙。其次是，他生無可戀，即將赴死，姑且把這位女鬼當做自己的同類吧。有個女性生物陪著上路，也不知道下去後會不會更有面子一點。
我是誰？葉小史想，我是一個鰥夫。
她說：葉小史，你為什麼這麼傻？
對於公寓鬧鬼這事，她表示遺憾。房東缺德，死了人還出租，換她她也受不了。總之呢這事吧，不能怪她，她白天不能出門，只有夜裡能活動，可是大晚上的，她一個女孩子家家，出去晃悠，她害怕。
聶小倩突然說：你什麼時候過來陪我？
你是誰，為什麼要到這裏來？
2.
高樓上的鍾，不停在倒走。
張天師搖頭說：年輕人，衝動是交不到好朋友的。
後來他們去遊樂場，深夜裡四下無人。光頭強和狗熊的大逼臉掛在牆上，咧開嘴瞪著他們，像是在巡視猛read•９9cｓw.com鬼片場。不過他們沒什麼好嘲諷人家的，他們一人一鬼，嘻嘻哈哈地在這裏打鬧，畫面驚悚全是他們鬧的。
葉小史沒在意：我現在過得挺好，再等等吧。
他說：小倩，記得嗎，遇到你的那天，我在自殺。
每天回家都能看到女朋友死在床上。
她笑笑，說：睡吧，晚安。
他想：其實我本該永遠地沉睡，讓這個夢永遠不要醒來。
你逗得好愛崗敬業啊。葉小史目瞪口呆。
她略有不解：可你都有勇氣死了。
葉小史重新在城市裡找了一份工作，在便利店收銀。他想，掙扎這麼久，還是失敗得徹底，乾脆從最底處干起，混得好混得差都當賺到了。他自己也沒想到，他在便利店表現很不錯：生無可戀，收銀認真；一心求死，偶遇搶劫，操著掃碼機就上去和人拚命。加上家裡還養著個死女朋友，他簡直要愛死加班了。
他說：小倩，再給我一點時間。
他回想起這一個月來女鬼的耳鬢廝磨。突然間意識到，原來這一直以來，都是她愛的告白。
那天他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女鬼說：老娘咬死你。
他說：其實吧，一直以來，我膽子都很小……
葉小史說：講通俗一點。
冥冥中有一個聲音在審問他。
她很高興：我就是啊。
葉小史給自己挑選了三套工具，繩結，菜刀，電閘。他預備著，一邊摸電閘一邊上弔一邊用菜刀活活砍死自己。用已經在他身後飄浮很久的女鬼的話說：
葉小史和聶小倩聊了很久。她講怎樣裝鬼嚇人，當然，不用裝就是。葉小史給她講自己失敗的人生，聶小倩說：你好可憐。後來葉小史講到斷氣的作家，和刷爆的信用卡，聶小倩悲傷得要哭，她說：別怕，以後姐姐疼你。葉小史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
一人一鬼，靠在一起睡去。葉小史躺在床上，回想他這一年，真的好像是一個噩夢，他孤獨，他無助，一個姑娘陪著他挨過寒冬。現在噩夢即將結束，姑娘卻要離開。
聽說沒，張天師家鬧了鬼。女鬼，可他媽厲了。要搶張天師的天師續命符。天師和女鬼鬥了一夜，降住了。嘖嘖嘖，不知道哪裡來的厲鬼，命都不要了。張天師什麼人呀，城裡祖傳的法師，打得女鬼ｒeａｄ•９９ｃsw.ｃｏm還剩下一魂一魄，就是不肯散。天師說是心愿未了，這兩日做法，準備超度她。
然而聶小倩拒絕了。
他說：我看過新聞，你們是騙子。假扮女鬼，假扮天師收服女鬼，然後問人要錢。
葉小史一活就是半年。這半年裡，他和聶小倩相處基本愉快。夜裡下了班，他帶聶小倩出門，一人一鬼，手牽手走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
滴答，滴答。
她說：就是操作難度有點大。
耶。這不是要你命三千嗎？
葉小史數學一直很不好，但他覺得這是一道非常簡單的數學題。
他和朋友出去喝酒買醉。
在滴血的日子里，葉小史總是在做一個奇怪的夢。
葉小史沉默了。時隔半年，他又回到當初那個岔道口上。是生存，還是毀滅？是麵包，還是愛情？這真是一個要了他老命的哲學問題。
她說：小史，其實你現在的狀態很好。我不該再纏著你了。
他說：我是她愛人。
批註：早飯在冰箱，熱完再吃。
朋友震驚到飛起，說：大哥，你們兩個物種都不一樣好吧。
5.
雖然這個女朋友的死相慘了點，葉小史每天回家，推開門，都能看見自己的女朋友在床上氣絕身亡。這種畫面很有衝擊力，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聶小倩自己也不好意思，說：你以後回家，提前敲門嘛，我擦擦臉上的血。葉小史虛弱地擺擺手，不必了，就當免費看鬼片了。
我們都有更合適的選擇。
他說：你們是騙我的，對不對？
聶小倩攪著手指說：俗稱在一起，俗稱談戀愛，俗稱男朋友……
他說：你要走？
在那座孤獨的城市裡，燈火闌珊，星光璀璨。
7.
張天師說：年輕人，亂闖民宅是交不到好朋友的。
他說：沒事，我找天橋上的瞎子算過命。我八字點背，一心求死，就沒那麼容易死了。
天色微青，遠處傳來了雞鳴。葉小史坐晨色里，打量眼前的女人，她的頭髮很長，烏黑秀麗，臉色白凈，一點血絲都沒有。瞳孔漆黑，七竅流血。
女鬼安撫他：很多事情得看天意，慢慢來吧。
葉小史不解：我們不挺好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