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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屍殺人事件

行屍殺人事件

作者:今邑彩
「真是沒禮貌。怎麼會那麼簡單就倒閉了呢。不巧我傷風感冒得厲害,近來一周一直在家睡覺。」
電梯的提示燈從八樓降到七樓、六樓、五樓……終於停在了一樓大廳。慢慢地,電梯門開了。幸男早已等得不耐煩,正要衝進去,可是突然嚇了一跳,急忙把身子縮了回來。本以為空無一人的電梯里竟然還有乘客。
「我還是不明白。老闆娘,說到這裏你懂了嗎?」前輩作家撓著頭問道。

7

「誰讓他們胡說八道呢。」
年輕男子坐在凳子上,僵硬地盤起長長的腿。
「再說點兒什麼好呢?」
「白痴也說不出這種話啊。憑什麼我非得為了一個根本不認識的編輯莫名其妙地跑去輕井澤殺一個聞所未聞的作家?!要說5月10號、11號的話,我當時正發著四十一度破紀錄的高燒在家裡呻|吟著呢。」
「可是……」
惠今年春天剛剛大學畢業,而和久是她的未婚夫。去年秋天,和久獲得了大眾文學獎,如今已經是人氣、實力俱佳的推理小說作家。他去年夏天買了輕井澤的別墅,為了專註于新作的撰寫,一周前在這裏暫住下來。
「獲得獎項,作品暢銷,成為了人氣作家的一員后,和久對新宮的態度就開始發生了變化。被周圍人奉承地稱作『老師,老師』時,像新宮這樣知道他當年剛出道時的糗事的那些老編輯們,簡直就變得如同眼中釘肉中刺一樣。另外,男女關係來說,他也已經厭煩了那方面的事了吧。
「沒有?」
「是啊。據說和久死的時候緊緊抱著坐便器。死亡推定時間是11號的早上5點到7點之間。廁所的小窗戶當時是開著的,廁所門上了鎖……」

6

昭三覺得好像是看到了亡靈一樣,不禁寒毛倒立。
「只要沒有酒精什麼都行……」
「你喝兌水威士忌可以吧?」
「然後,有一天,你的朋友向你透露了一件令人髮指的事情。交往了七年的男友移情別戀,愛上了一個年輕女人,最後竟然要殺了這個已經成為障礙的原女友。
「那,被誰殺死的?」
曾在一家大型洋酒製造公司擔任要職的赤井昭三,剛一退休,就把在千駄谷的家業交給了長男夫婦,自己和妻子兩個人決定在輕井澤的別墅安度晚年。他們搬到這邊的別墅已經有兩年了。
「對!女殭屍想要隱藏的,不是晒黑的皮膚或者雀斑,而是屍斑!新宮涼子在赤坂的高級公寓大廳里被目擊到時,應該已經死亡八九個小時了。雖然季節變化也有影響,但死後都過了兩三個小時,屍斑肯定會出現。還有,想用香水隱藏的,不用說,是腐臭吧。戴著墨鏡是為了遮蓋住開始渾濁的角膜。走路方式僵硬,一定是由於死後屍體開始硬直的緣故。」
同一天,下午2點。
「犯人是行屍,是被害者自己寫下的。而且,那跟老闆娘比喻性質的『行屍走肉』並不一樣。這可是真正的殭屍啊。」
「起這樣的店名有什麼緣由嗎?『活著的屍體』,我覺得不像是突發奇想。」
「不是那樣。和久沒有撒謊。我覺得信里寫的都是真的。儘管如此,新宮涼子的屍體沒有邁出別墅一步。」
「這樣的晚上,真不想一個人獃著啊……」
「是左手的印記。和久被刺的時候,不僅用右手抓破了對方的衣服,還用左手扼住了對方的脖子。在那之後,和久覺得面對持刀的兇手,再怎麼抵抗也沒用,所以就轉身逃進了旁邊的廁所,還上了鎖。廁所的窗外嵌有鐵護欄。也就是說,他困守在完全密閉的房間里。所以,即便真的有第三者作為兇手,給新宮換衣服,他也不可能在她的脖子上留下和久的手印。只能說脖子上的手印是和久在逃到廁所之前留下的。」
「在東京殺了人,把屍體運到別墅,是這麼寫的?」
「脫衣服?」
「不行不行,才這點兒小事就這麼吃驚。在搜查進行的過程中,還有更讓人吃驚的事情呢!」
「那麼說,那個叫新宮涼子的女殭屍也是虛構的啦。我剛才不知道內幕,還對她的境遇非常同情呢。竟然被殺了兩次,多麼倒霉的女人啊。」
「好吧,收拾一下回家吧。」
「竟然……」老闆娘瞠目結舌,煙捲從嘴裏掉了下來。
「這樣說來,赤坂公寓的居民、別墅的老夫婦所看到的那個女人是……」老闆娘說。
「我好像在和機器人說話一樣。」
「喂,別那麼殘忍啊。我們不是剛來嘛。現在還下著雨,何況我們跟編輯說好了在這裏碰面呢。」
「哼,去蹲大牢換換心情也挺好!」老闆娘拎著瓶子要從櫃檯走出來。
「說什麼呢。不是這樣。沒說是搬運的。信上說他在赤坂的公寓里殺了人。但是,新宮的屍體是在輕井澤的別墅被發現的。要是屍體不會自己走路的話,只能認為是被誰搬運過去的。」
「原來如此。但是,你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實際上,和久帶血的指紋並不是僅僅留在了那件衣服上。」
「就一聲『哦』?」
「為了確認一件事。」
老闆娘只是這麼反問了一句。
即便不回頭看,他也知道隔著二三十米,妻子晃著那身令人吃驚的贅肉正在吃力地跑著。那身材,與其如此搖搖晃晃地跑,還不如跌倒后滾來得快。
「根據你的推理,女殭屍不是犯人,真兇是活生生的人吧?可是和久的遺言卻是『活著的屍體』啊!那怎麼能成為死亡信息呢?」
「那麼,和久給姐姐的信里撒謊了?原本是在別墅殺的人,卻說是在東京的公寓里殺的。有必要寫那種謊言嗎?」
「在這個事件中,應該稱為真兇的第三個人物必然存在。」
惠邊走邊想。
「啊,不,我要牛奶。」
「這樣的話,剛才所說的新宮涼子第一次被殺,或者說她差點被殺死的那次,是去年夏天以後的事情。根據就是那封寫給姐姐的信是在別墅書房裡發現的。」
打開窗戶,惠急忙爬進屋子。客廳有十二塊榻榻米那麼大,木質地板反射出五月份眩目的陽光。
老闆娘把文字處理器的原稿讀到這裏,「什麼,這是?!」她中了魔似的看著女客人。
「可是老闆娘剛才說過她並不認識什麼和久龍一啊。」老闆娘沉默不語。
「這些我知道了。那麼到底哪裡奇怪呢?」
惠又按了一次門鈴,還是沒有回應。她試著搖了搖門把手,門是鎖著的。他出去了?惠有點不安,繼續按門鈴。
「等等。」前輩急忙攔住話頭。
「難道,你是,K社的人?」女人默默地點點頭。
人生真是難以琢磨啊。
中年客人不禁噗哧笑了出來。
惠凝神觀察。那個女人連衣裙的胸口處好像被撕破了,染得又黑又紅的一片。好像是撒上了西紅柿醬一樣……
「有個叫和久龍一的推理作家,你知道嗎?」
「最終的結局是,和久選擇了不動產會社社長的女兒,一個朝氣蓬勃的女大學生作為人生的伴侶。唉,男人嘛,這是必然的選擇……」
「前、前輩,快幫我勸勸啊!她那眼神是動真格的!」
「那個別墅,是和久什麼時候買的?」
「被殺了。」
「真蠢。什麼殭屍。那種玩意兒怎麼可能有。B級片的產物!」
「在那個過程中,他拿著原稿來到了新宮所在的某家大型出版社。無名小卒所寫的東西,想要得到機會是件稀罕的事情,可是這稀罕的事情卻真的發生了。新宮涼子偶然看到了和久的原稿。她讀過之後便發覺了和久熠熠生輝的才能。然後,新宮熱心地說服了總編,出版了那部作品。
客人愣了一下。
那個女人沒看到嗎?
「你小子,忘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好像把對方將了一軍,他一臉得意。
老闆娘皺著眉頭,一臉不解。
老闆娘有點掃興。
「換句話說,和久的屍體被發現的時候,犯人已經變成屍體了。」
「老闆娘的私怨?」前輩不解。
「嗯。對不起還沒自我介紹,我就是這個新宮。」女編輯從手提包里取出名片遞了過去。上面寫著K社,編輯部,新宮涼子。
「當然不只是這些。女殭屍穿著的連衣裙沾滿了血跡。從血跡成飛沫狀的分佈方式來看,那應該是她行兇時被血濺到所留下來的。根據驗屍結果,衣服上的血液與和久龍一的血型完全一致。而且,那件衣服從右肩裂到胸前,上面有帶血的指痕。指紋表明那是和久龍一右手留下的痕迹。也就是說,和久被女殭屍用水果刀刺傷時,猛地把對方的衣服撕破了。」
「那不是新宮。因為她當時已經死了,不可能再動了。肯定是別人。化著濃妝,噴著刺鼻的香水,戴著大墨鏡遮蓋了半個臉之類的,並不是殭屍在隱藏死亡的跡象,僅僅是因為那根本就是別人嘛。不對,應該說是別人偽裝成了新宮。
「那封寫了一半的信沒被撕掉,就那麼被扔進了書房桌子的抽屜里,直到事件發生后才被找出來。這次輪到新宮去輕井澤的別墅了。他們可能再次發生了爭執,和久又扼住了新宮的脖子。這次,新宮徹底窒息而亡了。」
「放在那兒了。」
「正如您所推測的那樣。和久龍一開始穩健地攀登上成功的階梯。每年都會獲幾個獎,得幾個提名,每次都會抓住更多新讀者的心,逐漸在文壇中揚名立萬。」
「殭屍會飛嗎?」
「真荒唐。」
「那是個在女性當中很有人氣的作家哦。真不知道啊?名字至少聽說過吧?」
「你這是什麼勸阻方式啊。」新人作家發著牢騷,身體還貼在牆邊不敢坐下。
「是個女的?」
電梯到達他家所在的九樓以前,幸男止不住一個勁兒地打著噴嚏。
「啊?」老闆娘目瞪口呆。
她像機器人一樣,環視這個窄小的酒吧。她的眼睛藏在墨鏡後面,目光最後落在了擺在櫃檯上的那個茶色信封上。
「魚腥草茶的話有。」
「化濃妝是為了盡量遮住自己的臉,戴著墨鏡也是基於同樣的理由。關於香水,有可能只是因為那個人喜歡刺鼻的香水味,或者是他不習慣使用新宮的香水瓶,一不小心噴多了。動作僵硬的原因,我覺得是因為,雖然從型號來說那個人能夠穿上新宮的衣服,但畢竟是別人的衣服,身材線條並不合身。不管怎麼說,那也是新宮量身定做的裙子,那個人穿起來肯定不習慣,所以他的動作在別人看來是僵硬、不自然的。拖著腳步走路的原因,是碰巧腿痛,或者,要是他穿的是新宮的高跟鞋的話,就是因為不習慣穿別人的鞋所導致的。」
客人為了增強戲劇效果,話語戛然而止,窺探聽者的反應。老闆娘卻依然面無表情。
那是誰啊?
「啊……」年輕作家那功虧一簣的沮喪表情,好像得知自己好不容易新組建的家庭被狂風吹得蹤影皆無似的。
「那個女殭屍,你覺得是被誰殺的?」
「可是,還有一個人,那個年輕人也在啊。」老闆娘驚慌地說。
「要是打算把屍體埋起來並且讓人難以發現的話,就得把被害者的衣服都脫掉,這是作為殺人犯的常識。」
「聰明的她卻膚淺地認為辭職后那個男人就會向她求婚。和久總找借口離開一天天變老的新宮,他早已打心底厭煩了她像妻子一樣一天到晚對自己糾纏不休。在和久心裏,絮絮叨叨的中年婦女的形象,早已代替了那個聰明美麗、令人憧憬的女神的地位。
「你給屍體換上血衣,擦拭了兇器刀柄之後,又在上面九*九*藏*書抹上了和久的血和新宮涼子的指紋。然後,你把新宮的屍體擺在客廳的沙發上,給屍體換上了你穿著的那雙帶有血跡的拖鞋,並把兇器放在了她的腳邊。
名叫雨宮的中年男子看了看年輕的同伴。如同死了一樣一言不發的年輕同伴點了點頭。
「哈哈,被打了個熊貓眼啊。」
「第一現場客廳的木質地板上,有被沾到血的拖鞋胡亂踩過的痕迹,根據這些,就可以大胆推測兇案發生時犯人和被害者的行動了。
「那麼,換種方法再說一遍吧。和久不知道犯人的名字。但是他認識犯人的面孔,也就是說,他認出了那個人。那個人,經營著一個酒吧,還起了個奇怪的名字——『活著的屍體』。」
「出、出現了……」老闆娘不禁握緊冰錐,說話都結巴了。
「不是從別人那裡聽說的。有一次你難得喝醉了,自己喋喋不休,你忘了嗎?」
客人嗆了一下。
「笑什麼呢?」
「原稿?」老闆娘突然想起,膽怯地問道。
「死亡信息?」
「會飛的是吸血鬼吧。」
「首先,拖鞋的腳印有兩組,一組應該是被害者留下的,從客廳一直延續到廁所前。
「哦,來了。」
「第一次被殺的時候?」
中年男子覺得不可思議。
「那個手印並不是故意留下的,而是一不留神才擦上的。一開始老闆娘拿起水果刀刺向和久時,新宮的屍體肯定在旁邊。可能當時衣服被脫了一半,橫躺或者坐在沙發上。和久被刺傷后右手抓破了老闆娘的衣服,由於反作用力什麼的踉蹌了幾步,左手為了支撐身體一下子按在了新宮的屍體上。就是那個時候在新宮的屍體上不小心留下了手印,而且正好是在脖子上。」
「也就是說,有個知道和久殺死了新宮的人,把新宮的屍體用車運到了別墅,然後殺了和久。經過他深思熟慮,才偽裝成屍體復活,向和久復讎的場面。」
「那我就喝那個吧。」
老闆娘一邊從酒櫃里取出客人寄存的塵封了好久的酒瓶,一邊嘟噥了一句:「又見鬼了。」
年輕男子含混不清地嘟噥了一聲,稍微點了點頭。
老闆娘面無表情,只說了句「是嗎」。
「說不定殭屍也會飛哦。」
「猜對了。但是說久違可有點過分啊。前天我來過的,可是這邊沒營業,是吧?」
「那是怎麼回事?」
「什麼東西?不會是……」
昭三一邊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額頭上的汗,一邊若無其事地往前面白樺林的方向看,看著看著,他暗自覺得很奇怪。
中年男子喝了口兌水威士忌,潤了潤喉嚨。
「不僅如此。刺殺和久並不在你的計劃之中,剛才已經說過了,那是一時衝動引起的突發殺人事件。所以你沒有準備可以替換的衣物。但是又不能穿著沾滿血跡的衣服從別墅逃跑。萬幸的是還有新宮所穿的那身衣服。於是你就脫掉自己的血衣給屍體換上。然後自己又穿上屍體的衣服。
「唉呀……要是趕我們走的話我們就走吧。真是遺憾。難得我們給你帶來一個有趣的故事……」
「是我在問你呢!」
年輕男子用敬佩的口氣說道。
老闆娘說了一句,又陷入了沉思。
「等一下。」前輩作家第無數次的打斷。
「我給你敲回正常啊!」老闆娘抓起威士忌的瓶子。
「剛才他和一個年輕人一起在這兒呆了一會兒,被我趕走了。」
老闆娘不知不覺也把身子向前伸,她好像已經完全被吸引到案情中。

2

「懂什麼啊。」老闆娘沙啞的聲音,真讓人不禁聯想她是不是真的活了八百年。
「真是不湊巧。我才不會開車呢。雖然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我打娘胎生出來只騎過三輪車。更不必說我有輛什麼白色轎車了。」
「騙人吧……」
「你是說,即便殺死新宮的是和久,殺死和久的也不可能是新宮,而是別人?」
「這個叫和久的作家掐死女編輯的動機背後,竟然是如此錯綜複雜的男女關係啊。」
「沒聽說過。」
新人作家嚇得哇的一聲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新宮涼子是在自己的公寓里被殺的?」
「即便有自殺的動機,他也沒有必要特意把新宮的屍體從東京搬到輕井澤,把自殺偽裝成自己是被殭屍殺死的。要說是自殺的話,只能認為他當時瘋掉了。」前輩這麼說。
「什麼是推理啊。你那種白痴推理我一下子就能給你扳倒。比多米諾骨牌還簡單。要是按照你的推理,真兇是有車還會駕駛的人吧?」
中年男子默默地笑了。
夫婦倆這樣聊著的時候,那個可疑女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樹林深處。
「接著,第二組腳印在客廳里徘徊了一陣后,走向玄關。當然,這段腳印模糊不清,但應該是走到了玄關又回到客廳。不必說,女殭屍穿的拖鞋的底部沾有血跡。

1

「但是,從信的內容來看,那個作家和女編輯難道是……」
「其實,還有一個人知道新宮涼子曾經一度差點被殺死這件事,換言之,那個人就是隱藏在這起命案背後的重要人物——真正的兇手!
「啊?嗯……那個嘛。說完那些,他又說如果我穿成殭屍那樣來的話,即便是老闆娘這樣的人也會嚇一跳吧……」女編輯覺得不好意思,說話有點哽噎似的。
年輕作家說話的時候,老闆娘一直默不作聲。可是她那雙微微上挑的眼睛,卻閃著好像歇斯底里之前的凶光。
「哎呀呀,終於到這兒了。」
「發覺了嗎。諾拉的丈夫給妹妹寫的信。那封沒有被寄出的信。要是和久龍一給姐姐寫的那封信也是這樣的話呢?」
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香水氣息,裏面似乎還摻雜著腐臭的泥土味道……
「被殺?哦,對了。你剛才說過那個女殭屍是被掐死的對吧。」
「那麼,言歸正傳吧……」
「為什麼要在那裡換上新宮的衣服?」
「總而言之,我認為這就是那個人化裝成新宮出現在輕井澤的理由。」
「是我喝的。」
「那也真是讓人絕望的臆測啊。但是不覺得奇怪嗎?與老闆娘殉情的那個男的不是死了嗎?要是那個人是和久的話,活著的屍體就不是新宮,而是和久了吧。」
「趕走了?」女編輯有點不解。
「這樣的話有點奇怪。新宮上一次差點被殺死,為什麼這次自己卻滿不在乎地又跑到和久的別墅呢?」
「我覺得,或許是有第三者,行兇之後,把自己沾滿血的衣服給那個女人的屍體換上的。這樣的話,就偽裝得好像那具屍體就是犯人一樣。」
「與其說是抓住了,不如說和久的屍體被發現的時候,犯人還在那裡。」
中年男子這麼說著,狡猾地抬眼看了看老闆娘。
「哈哈哈,厲害。真的是一瞬間就扳倒了。」前輩大笑起來。
「可是,真兇另有其人這個想法,存在一個最大的謎團:犯人為什麼不嫌麻煩,特意把新宮涼子的屍體從東京的公寓搬出來,偽裝成那麼奇怪的現場。而且還有一點:從新宮屍體的情況來看,只能認為是和被害人和久發生過激烈的對抗。那麼,即便真兇在行兇後能夠給新宮換上那件被撕破的血衣,可是,新宮屍體脖子上和久的手印該如何解釋?這一點犯人是如何做到的?如果廁所的窗戶沒有安裝鐵護欄的話,從那裡進去打開門鎖,再把新宮的屍體拖到廁所,把和久的血手印按到新宮脖子上,這樣的方法也不是不能考慮,但是,現場的情況根本不允許。」
「哦,原來是這件事啊。」後輩不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也許是在雨中有點著涼,新宮涼子打了個冷顫,用手把大衣的領子握緊。
「正如你想的那樣。他們並不只是工作關係。新宮雖然比和久大五歲,他倆的戀人關係可是眾所周知的。本來雙方都是獨身,所以也算不上不倫之戀。最先發現和久才能的,就是當時與他共事的編輯——新宮。」
老闆娘擺起架子把頭扭向一邊。
「剛才前輩不是已經說過嗎。你說這個老闆娘殉情倖存什麼的,因此才變成了行屍走肉什麼的。老闆娘年輕時和她殉情的戀人,你能想到竟是和久龍一嗎?!」
「不對,還有一個可能性。」
中年男子對著同伴說道,那個人正在好奇地打量著店內布局。
「有點不像樣子,所以今天請假沒去上班。其實這幅面孔讓我都不想出門。可是想了想不得不來取雨宮老師的稿件……」
中年男子略帶挖苦地說。
客人調整好情緒繼續說。
「沒被寄出的信?」
老闆娘臉上浮現出吃驚的表情。
「兇器是水果刀嗎?」
「我才不管呢。」
「什麼啊?」
「再說,要是逃到外面求救的話,旁邊的別墅距離也很遠,而且由於是淡季,那邊也是人跡罕至。為了躲避襲擊,轉身逃進廁所,再從裏面反鎖房門,對於一個胸口挨了一刀的人來說,已經是竭盡全力了。」
「什麼?」
譯者:周嘉昌 選自:《最推理》雜誌2011年第9期《鍾錶館殺人事件》
「怎麼會有那種玩意兒?」
「你覺得呢?」
「確實如此。」
客人奸笑了一下,補充道:「是最初哦。」
這個女人原來不是人偶啊。
和久先生在哪?
「作家自己不小心把編輯給殺了,然後在信中告白,是這麼回事吧。」
年輕男子像章魚跳舞似的掙扎著把外套脫掉,然後問道:「這家酒吧叫『活著的屍體』?」
「一個總寫殺人故事的人獲獎后被殺。到這兒我明白了。然後呢?」
「你原本只是把在輕井澤被殺的屍體偽裝成復活過的樣子,可是那之後,警方發現了和久龍一以前給姐姐寫的信之後,事情變得更加複雜了。簡直讓人以為是新宮的屍體特地從東京跑來的。」
她突然開始大聲地喊和久的名字。沒有回應,房子里靜悄悄。惠低下頭,看到地板上的積血似乎被拖鞋踩過。有兩行染血的腳印,都是往走廊的方向斷斷續續地延伸。好像是一方被另一方追趕著。
「啊,對,恐怕是輛白色的車……」
我叫周嘉昌,是大連外國語學院日語系08級的學生,是《最推理》的忠實讀者。這次我不揣冒昧,翻譯了日本推理作家——今邑彩女士的一部短篇作品:「イケルシカバネ」(譯為《行屍殺人事件》)。原文參照日本中公文庫1998年發行的《時計館の殺人》(譯為《鍾錶館殺人事件》)。這篇作品風趣幽默,情節緊湊,據我所知目前還沒有中文翻譯,我抱著嘗試的心態認真閱讀並盡善盡美地將它翻譯成中文。謝謝!
「可是,被殭屍殺掉這種事,不可置信啊。」
「年齡不詳,住所不定,姓甚名誰都不告訴別人。有沒有這個(豎起大拇指),這些都未可知。披著神秘面紗的老闆娘,只有一件事我了解。那就是她年輕時曾經歷過一場結局凄慘的熱戀,她和對方相約殉情,那個人死了,而她自己卻奇迹生還,真是一段沉重的過去……」
那個女人站著一動不動,雙手無力地耷拉著。雨水從滿是皺褶的雨衣袖子滴落,在地板上留下一片黑色的印記。
老闆娘乾咳了一聲,像舉杠鈴一樣艱難地開了口。
「真是的,這些蠢話我聽得都頭疼了。你們還不回去嗎九_九_藏_書?這次我真的要打烊了。」老闆娘一臉不爽,一邊用手指按摩太陽穴,一邊說道。
惠稍微扭頭朝那個方向看,米色牆上,明顯的,像是用血寫出的七個黑色的片假名不整齊地排列著:イケルシカバネ(譯者注:活著的屍體)。
「啊?抬頭做什麼……」
四周微暗,輕霧瀰漫,可是明顯看得見有個女人的身影在樹林間穿梭。黑白相間的大帽檐帽子,配著同色調的連衣裙,不像是住在周圍的人晨練散步的打扮。那女人好像是腿受了傷,拖著腳步向前走著。
「原稿不久付梓。雖然初版的部數很少,可是上市后卻贏來了意外的反響。很快,出版社發現自己挖到了金礦。從那以後,和久的大名便橫空出世了。
「不是遇上事故,也不是病死的。而是——」
「和久龍一?」
她本打算大學畢業之後找個有前途的工作,當一個幹練的職業女性。可是計劃不如變化,大約半個月以後,她就要和意外邂逅的這個比她大十五歲的人氣作家結婚,成為一個專職家庭主婦了。
「真是與世隔絕,孤陋寡聞啊。」
「問題就出在那裡。」
「那是聽誰說的?」
「那是,怎麼一回事?」
老闆娘走出櫃檯,坐在來客之前坐的那張高腳凳上,兩眼發直盯著牆壁,掏出一根煙又開始吞雲吐霧。
「是死亡信息。對於犯人來說那可是致命的信息。和久不知道兇手的名字。但是,他卻知道描述那個人特徵的一個線索。那就是『活著的屍體』這句話。」
老闆娘用下巴指了指茶色信封,那個女的拖著腳步靠近櫃檯,檢查了一下信封里的東西,露出一副終於放心了的表情。
「是嗎?雖然乍一看是這樣。可是,還有一個可疑之處。」
「對。應該說是想逃也逃不了吧。或者說是已經沒有逃跑的必要了。」
「那個作家為什麼往廁所這種地方逃呢?為什麼不往外跑,或者打電話報警呢?」
「另外,你還給屍體進行了化妝。不知道這是出於為亡友多多少少的餞別呢,還是為了前後一致,畢竟被赤坂公寓的居民目擊到的時候,你化著很濃的妝。總而言之,你用手邊的化妝品給她化了妝。那些化妝品不是你自己放在手提包裡帶來的,就是新宮來和久別墅時隨身帶的。
老闆娘正在用科學家做實驗一樣的姿勢給威士忌兌水,並沒有理會。
「三天前我接到雨宮老師的電話,說拜託他寫的稿子已經完成了,想讓我到這裏來取。無論是地點、時間都讓我覺得有點奇怪,可是那個老師是搞怪出了名的人物,而且這次的企劃無論如何也需要老師的稿子,所以我迫不得已答應了他的要求。畢竟這樣就可以拿到原稿啦。為了嚇唬老闆娘,雨宮先生真是煞費苦心啊。」
和久的愛車停在玄關前。即便出門,也似乎不會走遠。要不是還在睡覺,就是出去散步了吧。
「等等!」前輩作家插嘴道。
「算了算了。」
「脖子上?」
惠往周圍看了看,找了塊石頭把玻璃窗打破。即便發出如此巨響,那個戴著帽子和墨鏡的女人依舊一動不動。
「正是這麼回事。為了寫作搬到輕井澤別墅的和久,不知道為什麼跑到女友在赤坂的公寓。我覺得他不可能自闖虎穴,很有可能是新宮把他叫過去的。然後,新宮肯定是怒斥他和女大學生的婚約,發泄她那股甚至想要殺人的怨恨。」
前輩愣了,看著那個後輩。
「通過我的推理,這就是答案。根據『活著的屍體』的意思,我想不到會有別的出處。」年輕作家有點遺憾地說道。
「啊,那個是實際存在的人物。」這次,女客人有點慌張起來。
這時,老闆娘看到那雙角膜開始渾濁的眼睛。
「剛才我就不說話聽你越說越來勁。你腦子哪裡被撞了,唱這麼一齣戲?!」
「怎麼回事?」
「之前就有了?」
她又大聲地說著,走進櫃檯,擰開了水龍頭,故意把水流調得很大,開始涮洗杯子。剛洗了一會兒,忽然聞到一股很濃的香水味道,她嚇了一跳,連忙抬起頭。
「我明白了。那麼,殭屍行兇說的根據只有這些嗎?」
幸男回頭看著那個奇怪的女人,直到電梯門要關上時,他才慌慌張張跑到電梯里。
「算了,總之,那個人進到屋裡。被人目擊到有點出乎和久的意料,可能他是想對那個人使用懷柔政策,就讓他進來了。之後,那兩個人之間又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個人抓起手邊的水果刀刺向和久。和久開始抵抗了一下,越抵抗越覺得這樣繼續糾纏下去反而更危險,就逃進廁所,把門反鎖。我覺得這個時候和久的心理活動應該十分複雜吧。如果他是單純的受害者,就可以為了獲救而採取一些更加積極的措施。但是,他也是殺害了女編輯的兇手,何況屍體就在客廳擺著。因此,他無奈只能逃進廁所,採取了總之先躲過兇手襲擊的消極對策。即便客廳里有電話,也難以想象他會打電話報警。
「搞……」
「哪有這麼蠢的事……」
惠發瘋似的靠在門上大聲喊未婚夫的名字,邊用拳頭使勁叩門,邊拚命抓著把手想要打開。可是門仍然沒有開。從裏面上了鎖的門毫無生氣地沉默著。

5

老闆娘坐在高腳凳上,心不在焉地抽著煙,面朝門口的方向,眼神透出些許不耐煩。
「喂,快看!有個女人在那邊。」
「這個嘛……」
「一般來說,女性在什麼時候會精心化妝呢?」
「根據別墅周圍目擊到殭屍的老夫婦的證言,當時附近停了一輛可疑的白色轎車。說不定,那輛車是犯人開過來的。因為事件被發覺,警察開始搜查時,那輛白色的車已經不在了。」
年輕作家似乎嚇了一跳,一會兒看看同伴,一會兒看看老闆娘,對比起來。
「對啊,搬運屍體。」
「之前早就說了。」
「這小子是我的後輩,叫小西亮。出道不久,今年春天剛把推理小說新人獎弄到手。」
老闆娘回想起來。
「啊?」
「大概是想變漂亮的時候,或者是皮膚晒黑、雀斑增多的……啊!!」
「嗯,我是這麼推理的。那個,犯人需要反駁嗎……?」老闆娘的沉默令人毛骨悚然,年輕作家有點不安地問道。
「某一天,新宮的聯繫中斷了。那個人立刻趕到新宮的公寓,用備用鑰匙進去。然後換上新宮最顯眼的一套衣服……」
「從那以後,被戀人欺騙了的文學少女就變成了活著的屍體。可是,兩個人的因緣卻沒有因此結束。過了幾十年的光陰,以如此出乎意料的形式再次相見。老闆娘像行屍走肉一樣默默地生活,而對方如今竟然成了如日中天的作家。明白過來的老闆娘想都沒想,便抄起旁邊的水果刀……」
「傳聞是這樣。實際上,根據警方調查,新宮在赤坂的公寓里,有發生過爭執的跡象。枕頭啊、座鐘啊,都散落在地板上,化妝用的三面鏡也被打碎了……」
「我又不是八百比丘尼!」

4

楠本惠下了計程車,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向和久龍一的別墅。這個別墅在白樺林對面。
有個穿著白襯衣的男人倒在地上,雙手抱住坐便器。是和久。喊他的名字他連動都不動。顯然,和久已經死了。右手沾滿鮮血,伸出的食指好象指示著什麼一樣。
「是這麼回事啊。解剖結果明顯表明是這樣。」
「等等,那個女殭屍是殺死作家的兇手,有什麼根據啊?不能因為只有她在現場就說她是犯人啊。」
「哦。」
「什麼誰,兇手已經抓到了嗎?」
「嗯,說不定。」
「然後他去了別墅,一下子就發現了新宮的屍體?」
明明是個悶熱的夜晚,大衣的領子還好像禦寒一樣立著,被淋濕的頭髮如同海草一樣貼在蒼白的臉頰上。黑色的大墨鏡遮住了半個臉,嘴唇上胡亂抹著鮮艷的口紅。
「所以一開始不就說了嘛。這是個非常奇怪的案子。和久龍一被活著的屍體殺了。」
「可疑之處何止一個。」
簡直像個模特人偶一樣。
「那我就明白了。好久不來光顧的雨宮先生,今天為什麼久違地大駕光臨。是因為那個死亡信息,想到了我的小店吧?」
「這麼說來,這裏常有寫書、畫畫之類,從事藝術的人來啊。」
客人好像魚上鉤了一樣得意地微笑著。
同伴點了點頭。
「和久的信上是這麼說的。」
「啊,原來是這樣。這很有可能。」
「作為女同胞,你不僅對新宮涼子的遭遇感同身受,抱有無限同情,對那個負心漢也一定是恨之入骨吧。因此,你決定為新宮兩肋插刀,解衣衣人。而且,正如字面意思,你真的解衣了。就是那件染血的禮服。
惠嚇得尖叫著後退了好幾步。女人的腳邊有一個從桌上水果盤滾落的橙子,還有一把沾滿血跡的水果刀。
5月11日,凌晨12點半。在赤坂某個公寓靜悄悄的大廳里,自由攝影師川崎幸男焦急地等著電梯。
「我覺得他不知道。他應該通過某種途徑僅僅得知了新宮在和久輕井澤的別墅吧。」
虛室無人,這靜謐的夜晚似乎能夠滲入骨髓。
「對,問題的所在。」
「這樣,從帶血的足跡來看我們就明白了,被害者在客廳被襲擊后,立刻逃進了廁所,犯人在後面追趕,發現廁所門被上了鎖之後,就回到了客廳。」
「根本沒有叫和久龍一的作家。」
「不是我想聽,是你想說吧?我就聽你說到那個編輯來好了。那麼就別廢話快說吧。」
「那是謊話。你其實知道和久還有新宮的事情。兩個人來過這裏至少一次,我這麼想也不奇怪吧。因為這裏不是傳言有作家和畫畫的人經常光顧嗎。
「不會是飛過去的吧?」
「話說回來,今天晚上真是不爽啊。又潮濕又悶熱……」
到達別墅后,惠充滿期待地按下白色大門旁邊的門鈴。屋內傳來門鈴的響聲。惠有點小鹿亂撞。也沒事先打電話,會不會不太好啊。打擾他的工作他會不會給我臉色看啊。一會兒這麼想,一會兒又打消了顧慮,她心神不定地等著,卻始終沒有人出來開門。別墅令人意外地陷入一片沉寂。
「你就是?」老闆娘拿著名片和女客人的臉對照。
「嗯……」老闆娘默默地聽著。
「與其說這是我的推理,不如說是無法超出想象領域的臆測。但是我還是認為,差點兒被殺死的新宮,雖然一直沒有公開這件事,但還是向自己最親密的某個人吐露了實情。雖說想要破鏡重圓,可是她的內心深處已經無法死心塌地信任對方。她擔心要是哪一天再遭遇不測的話該怎麼辦。防患於未然,她就先向那個人傳達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我再次遭遇不測,那麼一定是一個叫和久龍一的男人乾的。』我是這麼想的。
「可是,殺和久的毫無疑問是那個女人。」
「恐怕是吧。但是,有女裝癖好的小個頭的男人,或者變性人這樣的線索也不能一概捨棄不談,所以不能斷定是女人。我們就把真兇限定為能夠穿上新宮衣服的人吧。」
「那是小西君,他倆是搭檔。那兩個人總是配合得跟相聲似的,把耍弄別人當作自己的樂趣。干這種閑事的時間比工作的時間還多。他們還說,要是以後當作家吃不開了的話,就組成一個叫『不暢銷的騎士』的搞笑組合去電視台混。後來忘了什麼時候,他們說想嚇唬一下那個面無表情的read.99csw.com老闆娘,於是兩個人合謀把你給騙了。」
「魚……?」
「你就閉上嘴聽我說吧。屍體的發現者,是沒有事先預約偶然來訪的死者的未婚妻。這個人聯繫了警察,聞訊趕來的搜查官打破了廁所的門。」
「嗯……想必隔著一層玻璃兩個人都嚇到了吧。那麼,目擊了親友被殺的現場,那個人的心裏必然會產生與兇手不共戴天的殺意吧。」
「即便是女殭屍的衣服上有被害者的血或者指紋,也不能僅憑那些說她就是犯人,不是嗎?」
惠的心臟像打鼓似的怦怦直跳,與剛才那種激動的情緒截然不同,她現在連膝蓋都開始發抖了。
「啊?不,等等……」後輩剛要開口,卻被老闆娘搶了先。
「要說這是恐怖電影的話也不足為奇,殭屍殺人之類的簡直是家常便飯。刑警都有可能變成殭屍。不過,這可是現實世界里發生的事件……」
註釋:
「可是,那個人刺殺和久時,為什麼要穿著別人的衣服呢?那件熊貓一樣的禮服是新宮在常去的西裝店特別訂製的高檔貨,上面好像還有名字呢。要是便宜貨的話,也可以認為是碰巧持有同樣的衣服。」
跟在中年人身後,慢慢地走進來一個高他一頭,身形偏瘦的年輕男子。如同衣架的身軀上,披著一件皺皺巴巴的雨衣。
「我說了不知道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對,除了一個小謎團。就是,脖子被扼住而窒息,心臟停止跳動,身體浮現出屍斑,角膜變渾濁,身體已經開始僵硬的如假包換的屍體,是怎麼在八個小時后復活,大老遠從東京跑到輕井澤殺人的……」
「同一天凌晨12點半左右,在赤坂的一座高級公寓,那裡的居民看到那個女殭屍從電梯里出來。新宮涼子就住在那座公寓的八樓。根據居民的證言,那個女人化著很濃的妝,戴著大墨鏡,身上有刺鼻的香水味道。而且,她走路的樣子很不自然……」
「從刀柄上檢測出了那個女殭屍的指紋,被害者胸部的傷口與這把刀的形狀幾乎一致。」
「要、要是那麼做,這、這次就成了殺人現行犯了!」
「我明白第一起命案的殺人動機了。是三角關係的糾纏不清。常有的事情。」
「還有,我剛才一直忘說了,你刺殺和久的理由,或許跟新宮涼子的事根本無關,而是出於你的私怨。」
「誰會留下那麼拗口的信息啊。」
「奇怪的是,那個叫新宮涼子的人平常並不是濃妝艷抹,香水味道也不會濃到刺鼻,並且,她也不是太陽鏡愛好者。要是這樣的話,她為什麼偏偏案發那一天打扮成那個樣子呢?又不是夏天,戴什麼墨鏡啊,嘴唇塗得那麼紅是為了什麼呢?
「你認為屍體被從東京搬運到輕井澤的根據是什麼?」
「你給屍體換上沾滿血跡的禮服,可謂是一石二鳥之舉——既保證了你遁逃成功,又可以隱瞞死亡信息的真正含義。
門一關,他突然打了個噴嚏。電梯里留有濃烈的香水氣味,這對於初春時節一直被花粉症所困擾的幸男那敏感的鼻粘膜來說無疑是一種刺|激。
昭三對著剛剛追趕上來,氣喘吁吁的妻子說。
「這樣的話,那個女人就不可能是殺死作家的兇手啊!」
這個時間,這樣的地點,一個女人在漫步。
老闆娘皺起柳葉眉。客人越說越來勁兒。
惠覺得搖搖晃晃,差點暈倒。到底發生了什麼?這是怎麼回事?她大腦一片空白。
「換句話講,對於和久來說,新宮涼子簡直就是救贖他的女神。雖說新宮年紀稍有些大,卻是個氣質有點像勞倫·巴考爾的冷美人,何況和久有被姐姐帶大的成長經歷,多少有點姐弟戀的傾向。最初是和久先迷上了這個才色兼備的姐姐的。」
「理由極其簡單,這裏的老闆娘自己靈魂脫殼,變成了行屍走肉。是這樣吧。」
老闆娘傲氣地把臉扭向一旁。
客人說著,叼起香煙點上了火。
「……」
「沒什麼反駁啊。只是,有個問題。」
「就是嘛。而且,和久的未婚妻到別墅的時候,門窗都上著鎖。只有廁所的窗戶是開著的,但外面還裝有鐵護欄。要是有真兇的話,怎樣才能……」前輩說道。
「啊?新宮是實際存在的?」
「不知道啊。」
「所以才稱她為原編輯啊。」
年輕人還糾結于這個奇怪的店名。
惠的頭腦依舊很混亂,她離開廁所前,朝玄關跑去。玄關擺著一雙黑色的高跟鞋,可能是剛才那個女人脫下來的。惠光著腳衝下玄關,打開門跑了出去。
「誰顧得上。」
「當時,那個人還不知道新宮已經在輕井澤被殺了嗎?」
「上次我們也是來迴轉了好久,好不容易找到這兒,卻發現這裏大門緊閉。我還在想這家酒吧終於要倒閉了呢。」
「什麼聽著海濤自殺,什麼攜手共進天國的戀情。這又不是新派悲劇。都是你瞎編的,再編個更好點兒的吧!」
「怨……」那個女人嘴唇基本不動,發出低沉的聲音。
「我以前跟他說,這家店有個客人來了也不會笑,也不會說『歡迎光臨』的老闆娘,這傢伙非央求我帶他來拜訪拜訪。」
「不是。那個犯人也是被殺的。是脖子被扼住窒息而死的。而且,根據屍體的解剖結果來看,那個女人的死亡推定時間竟然——」
「女殭屍是怎麼從赤坂跑到輕井澤的,這一點還不清楚。要是公寓的居民目擊到殭屍是在11日凌晨12點半的話,那就不必考慮殭屍會坐著列車去了。因為最後一班車是11點58分從上野發車。要說乘汽車的話也很奇怪。你想想,新宮涼子並沒有車,也不會開車。那麼她到底是怎麼到輕井澤的呢?」
「新宮的屍體最初就在輕井澤的別墅。新宮涼子是在別墅被殺的。被和久龍一扼住脖子。」
「話說回來,你覺得是誰殺了和久?」
「是嗎。那麼濃妝艷抹和墨鏡也都是雨宮先生的指示啦?」
「這之後人們就發現那個人氣作家偏偏抱了個坐便器死了。既然是人氣作家,就不能抱個更好點兒的東西再死嗎。」
「是指被害者臨終時,留下犯人的名字之類的事情。」
「是吧。」
老闆娘用蹊蹺的眼光回視客人。
客人嘆了口氣。
客人突然笑了起來,發出呵呵呵的聲音,讓人感覺有點陰森。
「脖子上的手印,如果認為是和久被困在廁所之後出現的,乍一想就知道不可能。但是如果那是和久被困在廁所之前就已經有了的話,謎團就迎刃而解了。」
「回到剛才的話題,你從廁所的窗戶看到了和久龍一寫下的死亡信息。你知道和久不曉得你的名字,就把店名寫了下來。你很慌亂,畢竟這是個很奇怪的店名,要是看到這個,肯定會有人聯想到你的酒吧。何況,萬一有人知道你這裡是那些好事的作家、畫家經常聚集的場所,那麼警察很快就會發現你和那個叫和久龍一的人氣作家的關係。
「你好……」
「信里稱呼對方為『姐姐』。」
「胡說八道?」
「說起這個殺人案,簡直什麼都水落石出了。沒有不明白的地方。兇手是誰一開始就知道了,兇器也很快被發現了。殺人動機也明確,案發現場、行兇方法都一清二楚。
「倒閉也好,受歡迎也好,老闆娘她早就看穿這些世俗的東西了。」
「那個先放一邊。總之,裙子是新宮的,但穿著的人卻是別人。」
「我也不太明白,但是如果,最初的殺人未遂和這次的殺人事件兩者相隔了半年以上的話,那麼,在那期間兩個人說不定已經和解,恢復了以前的關係。話說回來,畢竟是破鏡難重圓。和久貌合神離,與女大學生仍然保持著秘密交往,最終二人互訂終身。知道了隱情的新宮憤怒至極,就闖進了別墅。這樣的話就能講通了吧。之所以她公寓的東西扔得亂七八糟,與其說是和某人發生了激烈爭執所引起的,不如說是她在屋裡歇斯底里,自己隨手抓起東西亂扔所造成的。
「……」
「和久是虛構的,新宮是實際存在的啊。我腦子有點兒亂了。」老闆娘自暴自棄地說,又開始按摩太陽穴了。
「算了算了,高興點兒嘛。剛才那番話不過是新人作家一番胡言亂語而已嘛。老闆娘怎麼會是犯人呢,我從開始就不相信。別趕我們走啊(看了看手錶),編輯差不多該來了吧,唉,那蠢蛋真慢啊。」中年作家歪著腦袋嘟噥道。
「在別墅書房的桌子里,發現了和久給家鄉的姐姐寫的信。」
「當然是新宮脖子上有和久的手印這件事啦。被困在廁所的和久,他的手印是怎麼跑到屍體的脖子上的?」
「事件?」
「沒逃跑?」
「自殺了?」
「那個,我沒……」年輕作家摸著頭,好像在回想自己到底有沒有被撞過。
「啊呀,真的!這麼早來散步,是住在這邊的人嗎?」
「總而言之還是道歉比較好吧。」
要是遇上像這樣的好天氣,夫婦二人就早起,快樂地晨練慢跑,雖說是「快樂」,那也並非出於赤井本心,而是迫於妻子的強制。這樣的晨練已經持續大約一年了。
老闆娘沉著臉問道。
「怎麼能那樣呢。應該是出自女性深深的怨恨。化裝成新宮女士出現在和久面前,是她和新宮最初商量好的。她本來只打算嚇唬嚇唬和久,然後抓住和久殺人的罪證,並沒想到自己會殺人。可是,在輕井澤別墅里跟和久見面之後,你的心境發生了很大變化,也就是說突然產生了殺意。要說為什麼,我想是因為你發現了以和久龍一為筆名的這個人氣作家,竟是從前給你的人生留下了無法救治的傷痕的那個負心漢。」
「那麼,新宮也可以算是他的恩人了。」
老闆娘一臉詫異。
惠這麼想著,轉到了別墅後面。
「是這樣啊!信里說的『白天』,不是5月10日的事情啊!」前輩茅塞頓開,拍著大腿大聲說道。
「就是嘛。第二起命案的動機也是清清楚楚,一言以蔽之,復讎。只能認為是被殺的女人向兇手復讎。恨之入骨,死不瞑目,所以就還魂了。
可是,雖然衣服破了,女人的身上看不到被刺傷的痕迹。衣服上沾滿的血(惠已經不再懷疑那是血還是西紅柿醬了)顯然不是這個女人流的。
惠往客廳里看,不禁吃了一驚。一個不認識的人坐在沙發上。是個女的。她身著肥大的連衣裙,面朝窗戶一動不動地坐著。
「你認為兇手另有他人?」老闆娘叼著一根煙問道。
「我想即便是對世事興味索然的老闆娘,也會對這個事件感興趣的。總之是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想聽嗎?」
「也就是說,那個手印是偶然留下的。然後被犯人巧妙的偽裝所利用了。」
「哎,等等。有點說不通啊。如果和久是陪老闆娘殉情的戀人,那他理所當然知道老闆娘的名字啊。這樣的話,死亡信息直接寫她的真名不就得了?」前輩作家仍不服輸,負隅頑抗。
「啊?這有點兒驢唇不對馬嘴啊。你說那個叫什麼和久的作家被殺時,那個女人早已經死了?」
「真煩人啊,快走吧。」
昭三稍稍放慢速度,等著妻子追上來。
「死啦!」
「不會是和久喝酒欠了帳吧?」
「就是去年獲得了大眾文學獎的那個推理小說作家啊。他被原編輯變的殭屍給殺了,在街頭巷內好像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呢。雖然我根本不知道有個叫和久的作家……哎,你怎麼了?」
客廳玻璃窗的帘子已經拉開。這麼說來,和久肯定已經起床了。
「我覺得是這樣。和久龍一以前去新宮涼九-九-藏-書子公寓的時候,因為口角,就雙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引發口角的根源應該還是和久未婚妻的事吧。和久與女大學生開始交往,好像正是那段時間的事。和久誤以為自己殺了新宮,逃回了輕井澤的別墅。然後,給姐姐寫了那封信。但是,他或許在寄出那封信之前,已經知道了新宮沒有死。我推測,新宮當時脖子被扼住,只是昏了過去,後來又蘇醒過來。
「信共有兩頁,看得出來是心煩意亂時用鉛筆寫的,字跡潦草,但通過筆記鑒定,確實是出自和久之手。簡而言之,信的內容是這樣的:
「不管怎麼說,這個店名很厲害啊。好像名字就在拒客人于千里之外似的。萬幸還沒倒閉啊。」
「對。」後輩作家自信地點了點頭。
「消消氣,消消氣。瓶子里還有酒呢,怪可惜的。」前輩作家一邊掏著耳屎一邊勸導,老闆娘回過神來,把威士忌酒瓶放下。
「我知道了。你說它奇怪,是因為這是你最喜歡的密室殺人事件吧?」
惠踉蹌地沿著紅色的腳印走。足跡和血滴從客廳一直延續到走廊,在走廊右手邊的廁所門前消失了。
「因為他原來以純文學為目標,所以他的作品相比于其他推理小說作家的更有文學氣息。正是這一點,在那些重視推理小說詭計、挑三揀四的評論家和文壇長舌婦之間廣受認可。
「是的。搜查員注意到,不知道是他中途改變了主意,還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不得不停下,那兩頁給姐姐的信還沒寫完,也沒從信紙本上撕下來,就那麼被塞到了抽屜的最裡面。」
林子里有個人影?
「這裏沒有牛奶。」
「是嗎。」
「陰謀得逞了,他會高興得拍手叫好吧。那個混蛋。幸虧把他趕走了。不過,說實話,剛才你那副打扮靜靜地站在我面前,我真是嚇得魂都飛了。還以為真的是殭屍呢。」
老闆娘皺著眉頭問道。
「我覺得這麼考慮是最妥當的。因為和久絕不會用那麼奇怪的方式自殺。」
「怎麼回事?還有你們說的那個諾拉·萊特,什麼跟什麼啊。」
「真是的,怎麼每次到這一帶都會轉向。」
「聽說好像是去年夏天的時候。」
老闆娘反問道。
難道……
「關於兇器沒有什麼問題了……」
「新宮涼子被和久龍一殺了兩次,都是用扼殺的方法。第一次是在東京的公寓,第二次是在和久輕井澤的別墅。」
「和久龍一留下了所謂的死亡信息。在廁所的牆上。」
「可是你就是說了啊。」

中年男子挺直身板漸入佳境,口若懸河。
「怎麼就算了啊。我生氣了。你們快回去吧,我要打烊了。」
老闆娘說罷吐了個煙圈。
「要是存在真兇的話,那個人應該是個女人吧。因為行兇時她穿著新宮的連衣裙。」
「他扼住我的脖子不放手……」
「裏面沒上鎖。只是,聽說別墅的兩把鑰匙都在房間里被發現了。」
今邑彩,(IMAMURA AYA)(1955年3月13日~2013年2月?日),生於長野縣。畢業於都留文科大學英文系。1989年她的《卍之殺人》入選為《鯰川哲也與十三個謎題》的最後一部作品,這個獎項便是鯰川哲也獎的前身,今邑彩從此出道。主要作品有《i》《七人之中》《死靈殺人事件》《同屋》,短篇集有《糾纏》等。2013年3月6日,今邑彩被發現在東京都內的自宅中去世(初步判定其死於2月上旬),享年57歲。
①暗指男朋友。
「可是,為什麼非要做那麼麻煩的事呢?光是從東京的公寓里把屍體搬出來就已經夠辛苦了。」
「人類長期的經驗,哈哈,大約八百年左右?」
「和久龍一寫推理小說之前有段時間不是在搞純文學嗎。他在家鄉做同人志時,與當年的文學少女——老闆娘相識了。兩個人墜入愛河,不知為了什麼,鑽牛角尖要殉情自殺。可是認真做好了死的覺悟的,只是老闆娘單方面,那個男人在絕境中反悔了。他假裝喝下毒藥,丟下昏睡過去的女友自己跑掉了。正經喝下毒藥從死亡邊緣生還的老闆娘,知道男朋友背叛自己逃跑這件事,十分受打擊。這可比男朋友真的死了那種打擊還大吧。什麼浪漫不浪漫的。
「這樣的關係會迎來怎樣的結局,根據人類長期以來的經驗,多少都能猜得到。」
惠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用拳頭叩著窗戶喊道:「打開啊。」可是那個女人還是坐在那裡。
「另一組,好像追趕前一個足跡一樣,一直延續到廁所前,之後又返回了客廳。
未婚夫的別墅里有個女訪客,惠的內心有點波動。
「別墅玄關的門當時是從裏面上了鎖嗎?」後輩立即反問道。
「作品名:行屍殺人事件。5月11日,凌晨12點半。在赤坂某個公寓靜悄悄的大廳里,自由攝影師川崎幸男焦急地等著電梯……」
「這樣的話,只要不能證明『不存在第三把鑰匙,犯人無法在門外上鎖然後逃跑』這個可能性,就沒法說那是個完全的密室。」
「怎麼可能。這世界上還沒有能讓我喝醉的酒,而且即便是醉了,我也不可能張口說那種廢話!」
老闆娘依舊扭著頭不理睬。
「對。那封信是新宮涼子第一次被殺時,和久龍一寫的。」
「老闆娘就是活著的屍體?」
「啊?」
「所以說,那是……」老闆娘氣勢洶洶,年輕作家招架不住,只好把話咽了回去。
「我覺得……」一直沉默不語的年輕男子膽怯地開口說道,「無論如何,我也不相信殭屍殺人這樣的事。」
老闆娘一邊在想K社這個出版商真是雇了個奇怪的編輯,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女客人。
「幸好有你們這樣好奇心重的人在,才能讓我賺點兒讓稅務署的大哥們見笑的蠅頭小利。」
「有屍體根本沒被搬運的可能性。」
「還魂的屍體在路上徘徊,說不定就是這樣的天氣……」
「但是,當時你又沒有辦法消去那些文字。於是你就急中生智,考慮有沒有辦法瞞天過海,把『活著的屍體』這句話所指向的線索偷梁換柱,換成別的事物。想到這裏,你突然想起正好新宮涼子的屍體還在。如果能把屍體偽裝成起死回生的樣子,和久的死亡信息所留下的線索是不是就可以從你的酒吧轉移到別處了。
「說的也是。」
「還下雨啊。」
老闆娘冷不防看了客人一眼。
「啊,對。但是也可以這麼想。就是說,老闆娘與和久最初在店裡再會時,彼此都沒有認出對方。過了將近二十年,面容都變了,說認不出來也不為過吧。可是,去了別墅,老闆娘認出了這個自稱和久龍一的男人到底是誰。可是和久還是沒記起老闆娘。說白了就是他到死也沒認出來。頂多也就認出她是那個店名奇特的酒吧老闆娘吧。以前交往過的女人數不勝數,怎能一個一個都記得住呢?這更激起了老闆娘的怒火吧。」
「那是封沒有寄出去的信哦。」後輩謎語似的一句話,讓前輩作家張口結舌。
「什、什麼?真的嗎?!」
那是個女人。她戴著樣式誇張的黑白相間的帽子,帽檐很大,苗條的身軀穿著同樣款式的連衣裙,樣貌上看起來已是半老徐娘。黑色的墨鏡很大,遮住了半邊臉。這個人濃妝艷抹,鮮紅的口紅讓人不寒而慄。
「你小子腦子被撞了吧?!」
「所以說那是小說嘛。雨宮老師知道老闆娘你既不讀報紙也不看電視,就把自己的小說情節當成真實案件跟你講。」
奇怪啊……
「你說什麼?!」
「別說,還真像那麼回事啊!年輕的時候——但不知老闆娘年輕的時候是幾十年前還是幾百年前……」
「殺死新宮涼子的,是和久龍一本人。」
中年男子略微瞥了一眼放在櫃檯上的茶色信封。裏面好像放著原稿。
「話說回來,現在你可以摘掉墨鏡了吧。不知道你在看哪裡,我有點緊張。」
「無論如何,就是某個白痴老闆娘用自己那張活了八百年的嘴瞎說的。」
「為什麼?」
「廁所里?」
「你和作為客人來到這裏的新宮涼子情投意合。據我觀察,你們年齡相仿,在氣質上也有相似的地方。你們頭一次見面,便對對方產生了相惜之情。你和新宮不僅僅是單純的店主與客人的關係,更是作為知己而交往著。
那女人好像遇到了車禍一樣,動作僵硬地從電梯出來,拖著腳步筆直地朝大廳正面玄關的方向一步一步走過去。
「真蠢。」
老闆娘卻不依不饒地追著他繼續講。
「還有,說什麼,我被一起殉情的戀人耍了?!看好我是誰!要說是我耍別人還差不多,別人想耍我?一派胡言!這種事情可能嗎?我看起來蠢嗎?把頭抬起來啊。」
「哦?怎麼留的?」
「和久龍一,其實是在雨宮老師作品中登場的人物。在現實里沒有叫和久龍一的作家。」
「什麼?!」中年作家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廁所牆壁上有用血寫下的『活著的屍體』的片假名。從指印上的指紋來看,可以肯定是和久自己寫的。」
「老闆娘年輕時在家鄉,與搞同人雜誌的學生墜入愛河,可是父母無論如何也不同意。於是兩個人想不開,在海邊的一家旅館里,聽著波濤拍岸,同時將毒藥一飲而盡。真是浪漫啊。可是這段應該攜手共進天國的戀情,卻沒有被上帝成全。男方很順利地到達了極樂凈土,老闆娘卻奇迹般生還了。這就是『行屍走肉』這個詞的淵源。世上一切都已經變得無所謂。什麼海灣戰爭爆發啊,總理大臣換屆啊,怎麼樣都沒關係了。只是覺得再死一次太麻煩了,這個女人就一直拖拖拉拉地活到了今天……」
「不會吧。剛才我看到路邊停了一輛陌生的白色轎車。可能是那輛車上下來的人吧。也許是車子出故障了。」
老闆娘對客人連聲「歡迎光臨」都沒說,慢慢地把煙掐滅,走到櫃檯里。
「算是吧。要只是作為恩人而結束這段關係的話就好了。誰也不知道三十歲之前的和久在哪幹什麼。也許是一邊到處流浪,成天換住所找工作,一邊學習寫作吧。好像他最初的理想是創作純文學,也許是一邊寫那種東西,一邊到處找出版社吧。
「可惡!原來是這麼回事。完全被耍了。」老闆娘盛怒之下甚至想把原稿撕掉,女編輯趕忙拿了回來。
「不對。殉情的那個男人根本就沒死。說他死了,其實是老闆娘出於自尊心的謊言。事實上那個人沒有死,而是逃走了吧。我覺得這樣才像是現實生活里的情節。
「明、明白了。我們走,我們走啦。走就走嘛。」中年作家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又看了一眼手錶,「沒辦法啦。」他吐了一下舌頭,「我把原稿放在這兒啦,K社的編輯來了幫我給她啊。」叮囑完,他趕快從櫃檯跑開。年輕的那個早已經跑到外面避難去了。
「讓你們回去你們就快回去啊!再磨磨蹭蹭的小心我揍你們!」老闆娘挽著袖子恐嚇道。
「沒讓誰去照顧你嗎?」
「女殭屍裸|露的脖子上也有和久龍一帶有血跡的手印。」
「一切偽裝工作結束后,你用第三把鑰匙鎖上了大門,逃離別墅。關於第三把鑰匙,我覺得應該是新宮涼子持有的物品。畢竟這段孽緣還在繼續,所以即便復刻一把帶在身邊也不奇怪吧。
年輕的同伴小聲地說。
妻子像棕熊一樣喘著粗氣,順著丈夫指的方向看去。
不知九九藏書是何時進來的,眼前,站著一個中年女子,披著濕透了的黑色雨衣。
「和我年紀相仿,去年獲得了大眾文學獎,現在平地驚雷一般,成了暢銷作家。你不知道嗎?」
「對。從和久未婚妻的證言來看,那把水果刀之前放在客廳圓桌上的果盤裡。」
「那個暢銷作家怎麼了?」
兩個人的聲音漸行漸遠,消失在這個熱夜中。最後只能聽到雨點不時敲打窗欞。
「答案只有一個。濃妝是為了掩蓋她皮膚上浮現出的什麼東西。如同洗了香水浴一般,身上的那股刺鼻的香味,是為了隱瞞自己身體散發出來的味道。至於太陽鏡嘛,我猜肯定是為了遮蓋住她眼睛里出現的什麼東西。」
「這個事件是大約一周前發生的。和久龍一的屍體被人在輕井澤別墅的廁所里發現,是胸部被刺傷而死的。」
「不,還有……咳咳……」
「可不是嘛。說一星期以前,不是有個叫和久龍一的人氣作家在輕井澤的別墅被殺了嗎。還說那個犯人竟然是姑奶奶我!真是信口開河。」
「這就是『當差不自在,自在不當差』啊。雨宮先生真是的,荒謬。下次再來非得好好整一整他不可。」老闆娘摩拳擦掌。
「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惡作劇……他威脅我說要是不幫他,就不給我原稿。」客人有點害臊,低下頭。
「嗯。那麼,搬運屍體是怎麼回事呢?把赤坂公寓的屍體搬到輕井澤的別墅。為什麼非得干那麼棘手的事呢?」
「不知道。」
「我又不是八百比丘尼,真是的!」
老闆娘用大得都能嚇到自己的聲音自言自語,把剛點上的煙揉滅了。
「老闆娘你剛才聽到的,全都是小說里的情節。雨宮老師這次作品里的人氣作家,被女編輯變的殭屍殺死的故事。不信,你讀讀這個。」編輯把茶色信封遞過來。老闆娘接過,抽出裏面的原稿。
「真兇,難道是,這裏的……」他往櫃檯那邊看了看。櫃檯里沒有人。原來老闆娘正彎腰撿起從嘴裏掉落的煙捲。
「你是來取雨宮先生的原稿吧?」女人又點了點頭。
「只是除了一件事情。」
「諾拉·萊特的悲劇。妻子在丈夫的書里發現了什麼?一切悲劇的源泉,她的誤會是什麼來著?」
「我不喝酒的。」
「嗯,是我。雨宮老師真是喜歡惡作劇。我苦苦求了他無數遍,讓他不要在小說里給我一個殭屍的角色,可他還是……」
「兇手從廁所窗戶窺探,知道和久在牆壁上用盡最後一口氣寫下了死亡信息。這個血書有指明兇手特徵的危險。但是他進不去,所以沒辦法消掉那些字……」
「案件發生的那天,也就是5月11日早上5點前後,在和久的別墅附近,一對正在慢跑的老夫婦目擊到那個女殭屍,看到她穿過了白樺林。那個女人好像黑白相間的熊貓一樣,走路拖著腳步,動作僵硬。
譯者的自我介紹:
「信?」
「然後是不在場證明,我覺得應該沒有吧。因為剛才你說了,這一周由於感冒一直關在家裡足不出戶。
「他力不從心吧。從他的被刺傷時的狀況來看,為了躲開拿著刀攔截他的兇手,距離他最近的是廁所,他只好往那裡逃。客廳里並沒有設置電話,由於工作的關係,書房裡才有電話。
中年男子一口氣說到這裏,累得精疲力盡。
「不是這樣。首先,廁所門明顯是被害人自己鎖上的。而且,和久不是在廁所被殺的,應該是在客廳被刺傷后,為了逃避兇手的第二刀而逃進廁所。在廁所里就那麼失血過多而死的。」
老闆娘用痛苦的表情說道。
中年男子拍著同伴的肩膀介紹道。

3

同一天,早上5點。天空剛剛泛白,在輕井澤的別墅地帶,有一片白樺林,林子的右側,一對恩愛的老夫妻在享受著他們的晨練慢跑。
「嗚嗚。前輩,趕快回去吧。」
「我還沒聽說過這件事呢。」女編輯好不容易止住笑聲,那張笑臉卻無論如何無法平靜,她只好用手把笑臉撫平。
「哇,不會吧。」
「嗯,沒有。是虛構的人物。」
從身材來看也算是美人,可即便如此,沒有人願意在深夜裡突然碰上這樣的人。
「啊,對。那個既是兇手又是被害者的女人叫新宮涼子,原來是一家大型出版社的編輯。據說當年把和久捧紅的就是她。言歸正傳,那個女人的死亡推定時間,竟然比和久早至少12個小時!」
「呆在那兒幹什麼呢。快過來坐下吧。」
「是真是假還不清楚……就現在的階段來看,那個,與其說是推理,不如說是我的臆測。」
「您說的是。真是個廢物。你看看我這張臉。要是僅僅挨了一拳也罷……」女編輯慢慢地摘下墨鏡。
「沒錯。接下來繼續講,警官進入現場時,女殭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面朝著庭院,她腳下是那把水果刀。
「確認?」
「這個事件沒有任何疑點。如此簡單的事件真是舉世罕見啊。一切都在光天化日之下,顯而易見。」
老闆娘歪著白凈的鵝蛋臉說道。那張臉看不出到底是三十歲還是八百歲。她掏出一根煙,粗暴地抽了起來。
擦得一塵不染的地板上,灑落著如同油漆一樣的黑紅色印記。惠小心翼翼地走近那個坐在沙發上的女人,一股刺鼻的香水味撲面而來。這個戴著黑色墨鏡的女人化著很厚的妝。塗著濃艷口紅的嘴唇微微上揚,彷彿在笑。從連衣裙肥大的領子露出來的咽喉處,有黑紅色的手印,那手印簡直像是掐在她脖子上一樣。右肩到胸部的衣服被撕破了,衣服上也有黑紅色的手印。
中年男子自言自語道。
「你肯定猜不到,她是被自己殺死的人殺掉的!」
「切……比剛才還大呢。」隔著店門,還能聽到兩個人嘟囔的聲音。
「兇器是客廳里的水果刀,從這一點來看,可以這麼認為。但是……」年輕作家剛想說什麼,又改變了主意繼續說道。
她跑到廁所的小窗下,踩在旁邊一個啤酒箱上往廁所里窺視。窗外裝有鐵制防護欄,窗半開著。
「你對工作真熱心。不過竟然對女人出手,你那個男朋友可真差勁。算我多管閑事,那種男人還是早早離開的好。廢物一個。」
「你怎麼知道會有那種事?女殭屍那邊也留下死亡信息了?『殺我的人,是我殺死的男人』?」
「『白天,去涼子的公寓時,發生了小口角,結果我一氣之下,不小心把她掐死了。我把屍體留在公寓,自己逃回了別墅。我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是好。』
②參考艾勒里·奎因的《凶鎮》。
「對。聽說和久龍一小時候,雙親由於一場颱風都去世了,他是被年長他十歲的姐姐拉扯大的。家鄉的姐姐對於和久來說,不僅是唯一的至親,也是母親的替代者吧。因此,殺了新宮后心神不定的和久,首先想到的是向姐姐求救吧。」
「請問是什麼。無論什麼問題我都會給您答覆。」
客人突然改變了戰術,用讓人浮想聯翩的口吻說道。
「我忘了什麼?」
「因此,兩個人的關係漸漸冷淡,去年夏天,終於迎來了早已註定的悲慘結局。一個年輕女人的出現帶來了他們分手的契機。這是老生常談的情節啦。和久與一個女大學生交了朋友。另外,就在這個時候,新宮和總編髮生了激烈的爭論,最後提交了辭呈。而且,總編興高采烈地接受了那份辭呈。」
「真是如同噩夢一般的對話。」
「像老闆娘這樣的人,也不讀報紙也不看電視,這是多麼與世隔絕的生活啊。現在在社會上引起很大騷動的那個事件,估計你也不會知道吧……」
「要說諾拉·萊特的悲劇,出自奎因的《凶鎮》……難道說!」雨宮眼裡開始放光。
據說和久是所謂的夜間工作者,將近拂曉時分才結束工作。工作后睡覺,過了中午才起床。即便如此,現在都兩點多了,也該起床了。
「剛才說的那些都是小的我聽錯了。不知是哪兒的白痴老闆娘胡說的……」
「什麼啊……別嚇唬我了。」老闆娘鬆了口氣,放下那把緊握的冰錐。
「兇手也明白這種狀況。他暫且出了玄關,從廁所窗戶探望裏面的情況。玄關地上帶血的拖鞋足跡就是這時留下的。
「簡直就是迷路了嘛。下車后,在同樣的地方來回兜圈子,然後竟下起了雨,真是見鬼了!」
「搬運屍體啊……」
「比如,新宮和那個人也許會有這樣的約定:新宮會定時與那個人聯繫。如果聯繫中斷的話,就說明她遇上了什麼麻煩。甚至,那個人會以防萬一,事先預備好新宮公寓的備用鑰匙。
象牙色的廁所門上也有血手印。從大小來看像是男人的手印。黃銅的把手上也沾著血跡。
酒吧的門打開了。
「魚腥草茶。」
「什麼?!」
「也就是說,犯人使用的是放在現場的刀具,對吧?」
「約定好的聯絡中斷了,這說明新宮身邊發生了什麼狀況。可是他還不知道新宮到底出什麼事了。這可能也是兩個人之前商量好的。那個人化裝成新宮,出現在和久面前。根據那時和久的反應,就能看出他有沒有對新宮下毒手,要是真的出事了,就給和久造成已經被殺的人再度復活的假象,這樣可以給他造成精神上的打擊。或者,那個人說不定還隨身帶了小型錄音機,打算把和久的反應錄下來作為犯罪證據。
老闆娘冷冷地說道。
「啊?」
老闆娘自言自語,陷入了沉思。
「你瘋了嗎?說了些什麼荒唐的話。」前輩作家好像有點生氣,提高了嗓門。
客人撓著頭髮稀少的頭,有點為難地看了看同伴。年輕的同伴無奈聳了聳肩。
「誰也不會信的。可是,一切證據都指向一個事實——女殭屍就是兇手……」前輩搭話,被後輩用手攔下了。
一個有點發福瞪著大眼睛的中年男子步伐敏捷地走了進來,腋下夾著一個茶色的信封。西服肩膀的周圍已經濕透了。
「啊,不過,這個,其實不是老師讓我戴的。昨晚和男朋友為了點小事吵了一架,那個時候……」女編輯用悲戚的聲音回答,左手按了一下墨鏡。
「那麼說,那封信……」
「這裏的老闆娘不是兇手的話,那果然還是殭屍搞的鬼吧。」
「那個人知道和久是夜間工作者,一直工作到黎明,所以他駕車趕在黎明時分到達別墅。拂曉以前,他就在別墅周圍徘徊,計劃讓還沒休息的和久看到自己。為此他才選擇了最顯眼的衣服吧。那個人到達輕井澤就下了車在樹林中步行,可能是因為新宮自己不會開車,要是把車停在別墅附近的話,恐怕和久會看到自己從車上下來的樣子。他在別墅四周像亡靈一樣徘徊之後,來到客廳玻璃窗附近向裏面窺探。原本打算嚇唬和久,沒想到他卻驚訝地目睹了那個作家正在客廳里拚命地給新宮涼子的屍體脫衣服的過程。」
「『哇!』或者『不會吧!』之類的……」
她用手推了推玻璃窗,窗戶也鎖著,打不開,於是對著坐在客廳里的那個女人打手勢讓她開窗,可是那個女人紋絲不動。
「新宮歇斯底里的行為,歸根結底,應該是想跟和久儘快完婚而產生的焦慮吧。或者是,她發覺了自己男人背後不時浮現出年輕女孩的身影而感到不安吧。
雨聲還在單調地持續著。
中年男子一坐在高腳凳上,就大聲地發起牢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