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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之館

霧之館

作者:三津田信三
漆黑的走廊上,有個身穿白洋裝的少女佇立著。
「什麼……」
「好多書啊!」
「我雖是不相干的外人,蒙您招呼叨擾,恕我如此直截了當地詢問。沙霧小姐是不是有雙胞胎姊妹?」
「狐狸的腹部毛色純白,背部毛色泛黑。當狐狸在暗處站立時,從咽喉以下的毛色狀似人臉,而腹部的毛色則如白衣,看起來就像一個身穿白衣的小孩。當人靠近狐狸時狐狸會背對人逃去,看起來就像小孩一瞬間憑空消失一般。」
「可是沙霧和那老太婆到底是什麼人?」
由通道進入客廳,右手邊有座壁爐,中央靠暖爐邊放著一張餐桌。而在可以眺望庭院景色的窗戶旁,擺設了全套的訪客用沙發組。
她的語氣一如剛才,沒有任何不自然之處。我反射似地回答:「嗯。」她的表情在一瞬間似乎陰沉了下來。
當我與少女視線相交的瞬間,彷彿被她那對深邃雙眸下了魔咒般,竟無法將目光移開。但我的嘴卻不聽使喚地試圖表達我的感受。
「顯然作者有些誤解之處,你想,為何沙霧看作者時的眼睛會有獨特濕潤、虛幻的感覺?這是因為她的焦點並沒放在作者的眼睛之故。沙霧不看對方的眼睛,而是在看對方的嘴唇。」
我為自己盡想一些怪力亂神的事情而失笑,但從指尖擴散開來的寒氣即使挨著壁爐取暖,也無法消失。
飛鳥信一郎又露出剛才的特殊微笑,彷彿很愉快似地作結論。「所以呢,沙霧和小孩子都不過是幻覺罷了。」
我完全忘掉剛才恐懼的感覺,說:「你也睡不著啊?」
「可是再怎麼去敲到後腦,也應該不會這麼輕易死掉吧?」
我像被手銬銬住般,雙眼焦點落在通往宅邸左翼的入口處,不久,身穿白洋裝的少女像從陰暗中飄出般浮現。目擊到少女出現的瞬間,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我感到整個客廳彷彿灌入冷氣般冰冷不已。
當我正欲詢問少女有關家人、以及這棟房子的事時,老太婆捧著燉鍋走來,開始用餐了。
不久,覺得好像有人向這邊走來,先前被下咒般的身體好不容易解除了,慌忙走回沙發坐下。
「可是他在走出房間之前,就感覺到走廊有什麼東西有那裡不是嗎?」
在談話中,我明白自己大概是走了完全相反的路。我原以為沿著朝拜朱雀神社的路上的登山口,可以通往霧之岳的鬼戶牧場,但卻走到相反方向的神櫛里,聽少女說,要到神櫛村,走路必須花上一個半到兩偭小時左右。
我之所以會有這種感覺的理由,是房間的一面牆上幾乎擺滿了書本。我本身也喜歡閱讀,但對這大量的藏書,直覺非比尋常。像沙霧這種年齡的女孩,會擁有這般龐大藏書,真是不可思議。
「你對他那部作品有何見解?」
我站在透出一線光亮的門前,往裡面窺探良久。但是完全聽不見任何聲響,因為一直站下去也不是辦法,我便鼓起勇氣試著敲門。我的敲門聲尙未落下前,房中傳來「請進」。
「這是最大的謎。從這記錄來看,絲毫找不到任何足跡可尋。」
信一郎輕哼了一聲,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名叫《世界不可思議事迹百科辭典》的書,開始讀起來。
雖然我心中有許多話想問沙霧,但又為該如何開口而苦惱不已。如今審視這些書籍之後,不知不覺便將話題轉向書本上。
原以為沙霧經過休息后應該已經消除疲勞了,但我看她仍不太有精神,心想今夜還是不要打擾她太久比較好。
我的狼狽樣被少女那對視線飄忽的雙眼全看在眼裡。我有種感覺,她見過的人一定不多,對站在眼前的我,好像完全無法理解似的。
「既然砂霧不存在,少女只有沙霧一人,那麼沙霧究竟被誰所殺?」我壓抑不住亢奮的情緒問道。
雖然沙霧把我的問題盆掉了,但我並無不悅的感覺。我對於自己自然而然地順著她的話題也感到不可思議。
頓時,我內心深處的震撼全部湧上來。
(是那個少女。是我在二樓走廊看過的那個少女。她又出現了!)
瘋了,完全瘋了。殺害沙霧之後,還在房間里逗留了近四十分鐘,連咖啡都端進來了。恐怕她不只端自己的、連沙霧——被自己殺掉的妹妹的分也端進房裡。雖然我不知事情真相究竟如何,但想必砂霧一定患有某種輕微的精神病吧?這樣猜測有點過分,但怎麼想都覺得滿合理的。因為她是這樣危險的人物,所以才必須被隔離在這人煙罕至的深山中。
少女說要去準備晚餐之後,消失在客廳的走廊深處。
「吃晚餐時,為什麼她要在他兩側放兩、三座燭台呢?為什麼蹲在壁爐前的沙霧會露出那麼吃驚的表情呢?又為何半夜時作者在客廳問她話時她卻毫無反應呢?前者是為了讀他的唇語,後者是對作者不知何時逼近自己身旁而表現出的不安,接著是因為沒看見在黑暗中的作者所致。另外,在初見面時,她之所以能回答作者道歉的話,以及後來在她房間里不理會作者的詢問,全都取決於她是否位在能讀取作者唇語方向的緣故。其他像散步時一直沒開口之事,也都是基於相同的理由。」
這麼一來,自己在不自覺中開始深信一定會有事情發生。我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向沙霧消失的宅邸左翼慢慢走去。
(小孩和少女,都是我的錯覺嗎?)我一再自問。可是我十分肯定,事情絕非如此。我長這麼大,還不曾遇過這種事;森林中的小孩,以及方才在走廊看到的少女,千真萬確是我親眼目睹的。既然如此,他們究竟是什麼東西?(朱雀二巫女的傳說……)我突然想起沙霧說過的話。
留下一臉不知發生什麼事的沙霧,我又說了聲「晚安」,才走到走廊。雖然背脊陣陣發麻,但我一再鼓勵自己,在黑暗中摸索著迴路。還沒走到下樓階梯前,我又開始擔心會不會再遇到在深山樹林里的那個白衣小孩,寒意再度襲來,之後的路途我幾乎是半跑步地回到客廳的。
被清晨雲霧包圍、閃爍光芒的新生綠葉,現在看來猶如吸收過量水分的布疋一般,黑壓壓的一片。透過枝葉射入的夕陽殘照,帶著一種褪色淡澄的光輝:籠罩在四周的霧靄也彷彿沉睡般混雜著乳白色,編織成一個幻惑的彩色世界。
我立刻從椅子上起身頷首致意,但老太婆完全無視我的存在,默默地排列餐具,準備停妥后,依舊一言未發走回房屋深處。
「看來似乎的確如此。沙霧沒有任何特殊意圖,這一切是作者自己故意把它描述成具有神秘色彩的故事。不過,或許作者自己潛意識中,早已明白事情真相也不一定。」
我連忙把睡袋拖到靠沙發處的地上,放在盡量遠離客廳兩側入口的地上,強迫自己入睡。我用盡心思不去想它,不,應該是努力想一些無關的其他事。
「或許它寫的是實情。」信一郎依然一副正經八百的樣子回答。
趁尙未下雨前,我們趕緊回到屋子。沙霧似乎疲累至極,連晚餐都沒吃,只說想回房休息,便上二樓去了。https://read.99csw.com
屋外的雨勢愈來愈大,風勢也逐漸增強,看來暴風雨即將來襲了。從這種天氣看來,明天是無法外出了,於是我們倆相約明天一起看書後,我便離開她的房間。在離開之前,我稍微動了手腳,想惡作劇一下。我趁沙霧在挑明天要讀的書時,把放在床邊的時鐘鬧鈴設定在上午六點半。她說平常都是在七點半自己起床的,所以明天早上她一定會被驚醒。雖然不過是個無聊的惡作劇,但恐怕沙霧還不曾被人作弄過!
第二天天亮一醒來,手錶指著七點十二分。
「你覺得呢?」
「是作者實際的體驗嗎?」
昨夜看起來似乎極為神秘的宅邸,在天亮時分的現在看來,卻沒有任何特別異樣或古老破舊之處。那種彷彿罩著一層厚重的斗篷被遽然掀去的感覺,真是不可思議。
「你是說,她會讀唇術?」
少女沒有經過壁爐旁,而是繞過餐桌直接向屋子右翼走去。當她走到壁爐正面時,僅剩一絲餘燼未滅的爐火一瞬間映出少女的側臉。
我回到客廳時,沙霧已經不在了。(到底去了哪裡?)當我這麼想時,眼光搜尋到跪在餐桌前壁爐旁的沙霧。
我滿懷期盼地詢問從《迷宮草子》一書抬起頭、鄭重其事地看著我的飛鳥信一郎。
少女似乎讀出我的想法,以她濕潤閃閃發光的雙眸直盯著我看。若不是這樣,恐怕我眞的會把心中的恐懼誤當成少女的眞正意圖吧!
「我對那種情形,只認為是著魔的幻覺。」
我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基於好奇本能地站在書架前,快速瀏覽了一遍所有的書名。一眼就可以明白,這些藏書雖然數量可觀,但內容大略可以分成三到四類。七成左右的書是古今東西的文學鉅作與推理神秘類的書籍,另外三成,大多是描述精神醫學或異常心理學之類的書。其間也混雜一些不相干的另類書籍。這些書本依古典作品至近代作品由上而下規則地擺置排列。
不知何故,我覺得她是以十分認真的神情問我這句話。
「這篇文章作為小說還不夠成熟,因為這位叫作武相的作者寫作能力尙不足,只能就自己實際經歷之事平鋪直敘而已。這篇作品奇妙之處不是小說的技巧,而是內容。假如這是一篇單純的創作,作者到底想表達些什麼?如果只是想寫這故事情節的話,有必要如此拘泥這裏提到的地名嗎?」
少女仍然毫無表情,側首傾聽我的解釋。然後在一陣沉默之後,說:「請往這兒走。」轉頭沿著來時的路,引領我進入洋房中。
我從登山背包里拿出睡袋,將睡袋鋪在壁爐旁的地上,好像只要鑽進睡袋裡就會安全似的,急急忙忙地鑽進去。一整天在山中行走應該已然十分疲累的我,卻怎麼也無法入眠,一直想著在森林里看見的小孩,以及走廊里出現少女的事。另外,還有沙霧的事。
「我直接去問沙霧小姐好了。」
「就是以朱雀神社二女巫的傳說為題材吧!」
我思忖及此,心中湧起無限的恐懼,全身不由得發起抖來。若一不小心沒防備,恐怕連自己也會被殺,這樣就無法揭穿她的真面目了。我手撐在癱軟無力的膝蓋上,振作著站起來,走到走廊下。當我來到砂霧房間前站定時,才驚覺自己沒有攜帶任何防身之物。一瞬間雖然想回頭找個能防身的物品,但又擔心一回頭就沒有勇氣再走回這裏了:於是我一鼓作氣將房門推開。接下來的一刻,我不由得失聲尖叫起來。
我正覺得有些不對勁時,沙霧倏地起身。她站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慢慢向我這邊轉過身來。
我先從自己在大學文學系就讀說起,談到對冬城雅哉許多以朱雀一地為背景的創作小說十分嚮往,而興起到這一帶遊歷,漸漸將話題推展開來,然後再談到少女的家來。
「這麼說來,實際發生的事,就只有沙霧發生意外一件嘍?後面所謂的謎團、秘密全都是作者自己擅自添加上去的嘍?」
「是,是這樣的……」
正苦於進房間后不知要說些什麼才好的我,很自然地脫口驚嘆道。不過這的的確確是我的肺腑之言。
我們兩人在飛鳥家信一郎的房間里對坐著,可以看到窗外聖紀天皇陵的正後方。他坐在我斜前方,雙腳|交疊在椅子上,我則將腳蹺在書架上歪坐著。
然而,緊接著發生的事,讓我又陷入恐怖的漩渦里。少女對我的招呼全然沒有反應,消失在屋子的右翼。
(沙霧已經起床了嗎?還是把鬧鈴按掉,又睡回籠覺了?)我想象著沙霧生氣的模樣,不覺笑了起來。
接著我們又談了一陣,我才告辭。沙霧說已經準備好客房,但我以有帶睡袋,睡在有壁爐的客廳就可以為由,拒絕她的好意。
晚餐的氣氛比昨夜更沉悶。因為我對老太婆的存在太過在意了,心裏只想早點結束用餐。也許是掛心沙霧的緣故吧,老太婆似乎也看出我的心意,很快把晚餐上完,說:「你上二樓去吧。」
不知又過了多久,當我認為該進睡袋睡覺時,忽然聽見不尋常的聲音。我彷彿被定在沙發上一般,豎起雙耳努力傾聽。我聽見「沙啦,沙啦」的聲音,馬上會意到,這是有人上下樓梯的聲音,而且比較像下樓的腳步聲。
信一郎似乎對這故意不再有興趣似的,以敷衍的態度這麼說道,將目光投向窗外。
「這種深山裡……」我不自覺地喃喃說道。
那個少女,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我彷彿被吸引過去般,無意識地打開那扇小鐵門,走進洋房的庭園內。
因為我看見沙霧的表情十分驚恐。她原本毫無定點的雙眸,這時千真萬確是和我四目交會的凝視著我。
我一邊這樣思忖著,一邊走出沙霧的房間,忽然覺得走廊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那裡。
外面依然滴滴答答下著雨。遠方傳來沉重的陣陣轟隆雷鳴,滂沱的雨勢如我預料中一般傾泄而下。我在沙霧房間里渾身冰冷地發著抖,因偏頭痛而雙手抱頭,蹲在地上,沙霧則躺在床上蓋著被子。得到我通知的老太婆驚惶失措的趕來后,就將我關在房間里。一直等到她走出房間那刻為止,她也沒問我半句話,冒著這惡劣的天候不知到哪去了。大概是去叫人來吧?現在我一個人要幹什麼就幹什麼。這棟洋房裡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砂霧的房間和沙霧的房間一模一樣,連傢具的擺置也如出一轍。只是另一個房間到處積了一層厚灰,怎麼看都不像有人住的樣子。其後,我在屋子裡仔細搜索了一遍,卻遍尋不著砂霧的蹤跡,除了沙霧與老太婆之外,完全沒有其他人存在的感覺。
雖然査覺有異樣,但我依然打開房門,若無其事地伸出頭,一瞬間,一股寒氣湧上心頭。
我從他回答的表情中,無法判斷信一郎是否真的這麼想。只見他露齒一笑,接著說:「他將自己實際所見的事忠實記錄下來,也作了許多推理,但由於自己已經有先入為主的想法,所以無法對事情的現象作出客觀的推論。九_九_藏_書最大的原因,出在他對沙霧的感情。」
或許是目睹那一幕的關係,我發現自己迷路了。雖然心中十分清楚現在的情況不應該在一片漆黑中亂走一通,但身體卻不聽使喚似地,逕自邁開腳步。不管肩上背的登山背包一再被樹枝勾纏住,我只是一個勁地拚命奔跑于山林小道,完全不顧任何事。腦中唯一的念頭就是:快逃離那裡!
「沙霧……」我輕聲向宛如睡著般的她叫喊著,如同手捧易破寶物般將她抱起。她的身體尙有餘溫,可見事發不久。她後腦部有創傷,掉落在地上的鬧鐘沾附著血跡。她身旁有張橫倒的椅子,壓著《黃色的房間》以及《多倫多》兩本書。沙霧是不是想和我一面喝咖啡、一面讀這兩本書呢?她在準備這一切時,被人從背後以時鐘敲擊……是誰……是砂霧!只有砂霧能這麼做吧!我人睡在客廳角落,若老太婆上二樓來的話,我應該會發覺才對。能不被我察覺而來到沙霧房問的人只有砂霧。可是,砂霧是何時下手的?從鬧鐘響起的時間來看,應該是六點半之前做的。要是如此,那時沙霧已經起床了。然後,開始挑書……可是,又是誰把咖啡……難道是砂霧?她會在殺害自己的妹妹之後,任憑當作兇器的時鐘鬧鈴大作,仍毫不在乎地把咖啡端進房間內嗎?可是從咖啡尙冒著熱氣的情形看來,這兩杯咖啡應該沒有放這麼久才對。難道,砂霧一直留在房間,不久前才離開?而且是在聽見我上樓來的聲音后,才逃回自己房間的?
我毫不猶豫地爬上樓梯,眼睛逐漸習慣了黑暗,黑暗中雖然伸手不見五指,但從頭頂上照射下來的月光,彷彿引導我似地,讓我能挪步向前。在我爬樓梯的同時,樓梯不斷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似乎想告知全屋,並警告著我不要再往上去。
我與少女對坐在沙發上,開始詳述自己迷路的經過。總之,要讓對方了解我不是個怪人。
在沙霧的勸留之下,我答應再住一晚。用完早餐之後,沙霧把咖啡注入保溫瓶,還做了三明治,出門到宅邸附近去散步。沙霧似乎只知道宅邸附近的路,再遠一點的地方就不熟悉了。結果我們藉著我帶的地圖,以神櫛村周邊為基點,判定宅邸大致的位置后,以此為路標來回走一趟。昨天傍晚時分,我就是因為心理不安才做了錯誤判斷而迷路:不過今天這時刻因為天色尙早,完全沒有迷路的顧慮。大白天里,即使是沙霧獨自一人走到山林里,應該也不會出什麼問題。
「真的有那種事嗎?」
「東城先生的作品中有些特別具有幻想性及唯美性,是我偏愛的部分。有些作品還以朱雀地區為舞台呢!」
我心想只要外出,即使再怎樣遭老太婆漠視,也不用勉強自己拘謹地用餐。更何況,若能和沙霧單獨在一起,更是令人高興。沙霧雖然不是很浮躁的那一型女孩,但她常常露出一種想惡作劇的微笑,不禁令人怦然心動。那是與她年紀相符的表情。我們偶爾交談的,都是作業有關書本的事。我也不太多話,像現在這樣與沙霧相偕在朱雀的自然景色中散步,對我來說,已是十分心滿意足,不需多言來干擾。我暗忖,說不定沙霧也這麼認為呢!
進到屋子裡后,並沒有發生什麼特殊的怪事,但為何我會有這麼不安的感覺?不,不要再嚇自己了。我是對自己懷有的這份心情恐懼,是一種十分清楚即將會發生不尋常之事,卻故意漠視因好奇而產生的不安。最主要是我對於即將發生之事的起因全然不知,光憑眼前所見,加上心中的幻想揣測,不知不覺中這恐懼感已經慢慢侵蝕著內心,任憑再怎麼以(不是沒什麼怪事發生嗎?)來說服自己,也無法袪除這份恐懼。
我開始努力思量我後面到底有什麼?若是有誰,會不會是那個老太婆?可是,假定是那個老太婆站在我身後的話,為什麼沙霧會那麼吃驚的樣子?到底她看見了什麼?難不成,這宅邸住的是吸血鬼一家?
我們兩人一路上幾乎沒什麼交談。雖然昨夜相談甚歡,今天卻似乎難以繼續昨夜的話題,倒不是窮於開口,而是兩人在大自然懷抱中自然而然醞釀的結果。一向不擅人際關係的我,會這麼迅速與女孩子親近起來——不,或許我對她的感覺不只親近,而有更深的感情——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我們一直待到向晚時分,湖面起了水霧,開始颳起晚風,烏雲逐漸籠罩在天空。
我也啞口無言地盯著她。
剛開始似乎有些不安的沙霧,逐漸對目前讀的幾本書愈談愈起勁,就這樣我們兩個人十分契合地討論起對各種作品世界的感想,乃至於創作者的思想等。
「是誰端咖啡進房間的?既不是老太婆,也不是作者,就只有可能是沙霧端的。假如是她自己倒的,等作者進入房間時咖啡應該已經冷掉了。到這裏若他還以為砂霧存在的話,推理就走入死胡同了。假若端咖啡進房的時間無法改變的話,那隻能改變沙霧死亡的時間。也就是說,沙霧是七點多剛倒好咖啡后,接著便發生意外的。」
長方形餐桌的長邊對著壁爐方向,少女和我則分別對坐在短邊前。我在意的只有燭台的擺放方式。四座燭台中兩座放在我前方兩側,一座放在餐桌正中央,也就是不靠壁爐另一側的長邊,剩下的最後一座則放在正對餐桌中央延長線的少女手旁。乍看似乎是隨意的擺放方式,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雜亂無章的擺放法,卻給人一種似乎要進行什麼儀式似的。
「實在很抱歉,兩、三天前我們這一帶的電被切斷了。」
映著火勢較弱的爐火,僅能大略看到客廳壁爐四周的模樣,至於其他空間就只是一片漆黑。
當我回過神來時,已不知不覺跑到一座西洋式樓房建筑前了。
「在這篇記錄最前面,不是有一段什麼『當我回憶那時的體驗之際,腦海中不自覺出現一幅什麼無聲無息的世界』之類的描述嗎?」
這一切都毫無道理可言。眼前這麼純潔無瑕的少女,怎麼會和這種事扯上關係呢?我一再如此否認著。我親身體驗的現象與我對沙霧抱持的感情,原本就完全處於不平衡的兩端,現在的我,明顯地傾向一方。或許是我對她太傾心了吧!
「雖然這純屬我的推測,但我認為砂霧是存在的,只是不在那幢洋房裡,說不定她和父母一起住,老太婆的確承認了砂霧的存在,卻沒有再作進一步的詳述。事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無法判定,但我認為房子里只有沙霧和老太婆兩人同住而已。」
我驚嚇得退回房間,一看沙霧依然好端端坐在剛才兩人談話的圓桌旁。我再朝走廊看去,少女已經消失了。
當我回過神時,我已經從那屋子逃出來了。
當我看見她表情的瞬間,不知何故,我的背脊一陣發涼,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但是,除了老太婆不停干擾談話以外,沙霧本身並不太說話,於是我的話題也無法更深入。總之,我已打定不在吃飯時問的九_九_藏_書主意,等到能和沙霧兩人獨處時再問吧!
談話的內容聽不太清楚,但隱約能聽出是為了我的事有所爭執。(少女雖然要我留下來住,當然也必須向家裡的人說一聲才行……)當我一念及此,打算走到屋裡去向她家人說明事情的經過,又轉念想到「會住在這種深山的人家,究竟是什麼樣的人」,頓時怔立在原地。
昨夜的暴風雨勢在天色將明時轉弱,現在外面只下著小雨。可是天空依然罩著層層渦狀的雨雲,隨時都會再度下起大雨來。
望向壁爐左側,通往屋子左翼入口的黑暗,彷彿妖怪張大的嘴。盯著那片黑暗看,不禁又會產生身穿白衣的小孩出現在陰暗中,招手說「來呀!來呀!」的幻覺。
互道了晚安,我偷眼望望沙霧,更覺她生得楚楚可憐,令我心動不已。
走進房子的玄關,有一條橫切洋房子的通路,通到左手邊幾乎寬達洋房側面的大客廳。
我將睡袋收好,爬上二樓,敲了敲沙霧的房門。可是,沒有任何反應。我再敲一次門,邊暗想(哈哈!她一定又睡回籠覺了),還邊想象她怒氣沖沖的模樣,一邊緩緩將門推開。當我目光觸及屋內的瞬間,腦中頓時一片空白。不過,我仍冷靜地同時注意到三個不尋常之處。第一,是桌上有兩杯咖啡還冒著熱氣。第二,是掉落在地板上的鬧鐘還在響著。第三,是沙霧倒卧在床邊的書架前。
但是,每當我問到有關少女的事時,不是少女的回答含糊不清,就是老太婆忽然插話,很明顯是想打斷我的詢問。結果,我只知道少女的名字叫沙霧,這個家只有她和老太婆兩個人這兩件事而已。至於這老太婆似乎是傭人,就像古代服侍公主之類的姥姥一般。
當晚,我們一起聽著屋外驟雨,如同昨夜般討論著書本的內容。不過與昨晚沒有特定的討論範圍比較起來,今夜我們討論的主要內容是古典偵探小說。原本我是打算問她有關砂霧與她們家庭的事,但卻在不知不覺中,開始熱衷於偵探小說的話題。
不,也不全然是這樣。這絕不是我在自誇,因為我眞的從少女那特殊的雙眸中讀到十分親近的感更正確地說,應該是我已接收到她那種「第一次見到自己以外的人」的那種心情。
「是幻覺。」
隔天是個萬里無雲的大晴天。一直到破曉之前,我仍然沒有睡意,或許是緊張的感覺一直存在之故,使我一點也不想睡。
當我意識到少女已離去之後,忽然覺得冷了起來,打算橫過客廳到暖爐前去弄旺爐火時,卻不經意聽見走廊那邊傳來說話聲,而停下腳步,(我不是故意要偷聽)一面這樣想,一面卻抑不住好奇心,探出頭往走廊望去,同時豎起耳朵。
「你是說和他比較起來,我們可以客觀地作判斷嘍?可是砂霧究竟存在與否,從這篇小說根本看不出來呀!即使從他舉出各種沒人生活在其中的跡象來看,也無法斷言她是不是曾經存在。」
「可是如果他說的事情屬實,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隔了一會兒,她突然開口,我才知道老太婆聽見我的話。
置身於其中的我,就這樣愣在原地,完全無法理解方才所見之物。不,我看到的的確是個小孩——身穿白衣的小孩。當我忽然發現自己迷失在山林之中,一種莫名的焦躁不安感襲上心頭,抬眼環視四周,卻不意在蒼鬱生長的茂密樹叢陰暗處,看見那孩子站在那裡。見到那猶如浮在半空中的孩童身影僅只那一瞬間,當那小孩忽地憑空失去蹤影后,我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
談話告一段落,沙霧端來咖啡時,我不假思索地問:「你為什麼要住在這樣的深山裡?」
「姑且不論砂霧是否存在,但至少她不存在屋子裡,老太婆既然沒到二樓過,當然也不是兇手。結論是,誰都沒有殺害沙霧。而她也不可能是自殺,就只能以意外來解釋她的死亡了。壓在倒下的椅子下面的書名叫《黃色的房間》和《多倫多》。以古典著作放在書架上層來推斷當時情形的話,沙霧是在要拿這兩本書時失去平衡摔下來的,而且倒霉的被時鐘敲到後腦部。」
屋外不知何時已夜幕低垂,下起雨來了。我一邊聽著打在庭院草木上的雨聲,心中暗自下了決定。不論沙霧處在什麼情況,即使她不願意離開,我都要將她拯救出來。假如她安於現狀,我就要對她曉以大義,讓她明白自己的處境有多糟,強行帶她走。即使我目前還沒有任何具體的了解,但我仍像要提醒自己一般,不斷地喃喃自語著。
直到她離去為止,我好像獃子一樣愣愣地站立在桌前,一邊認真地回想自己是否做了什麼失禮的舉動。但是當我向少女望去,只見她微微地搖了搖頭,似乎在向我道歉一般,我才明白不是這麼回事。看來,我似乎是個「不得不招待的客人」吧!
「眞不好意思,突然到府上叨擾……」
沙霧穿著全白的洋裝,以她特有的充滿魅惑感的不安眼神,坐在窗戶旁的床上。
慌亂讓我遇上那件事了。
晚餐在奇妙的氣氛中進行。按理說空腹時吃什麼都十分美味才對,但我卻沒什麼食慾。老太婆完全沒招呼我用菜,只一個勁地侍候沙霧用餐,甚至連看都不看我一眼。這種情形下,我吃不下飯也沒什麼奇怪了吧?
鑽進睡袋已經過了好些時間,但我毫無睡意。於是我放棄睡覺的念頭,從睡袋爬出,坐到面向庭院的窗邊沙發上。從窗帘縫隙向外窺伺,由於眼睛已習慣黑暗之故,映著昏暗的月光,能看得出庭園朦朧的輪廓。不過距離眼前兩、三公尺之外的地方,也只是一片幽暗,頗能表現出我目前的精神狀態。
整個客廳里的照明來源,只有沙發組旁兩座附燈罩的檯燈,以及壁爐中的火焰,所以客廳充斥著一種朦朧的感覺,令人有種十分奇妙的幻想空間。現在回想起來,或許當我走進這座宅邸時,已經在潛意識中預見自己會遇上什麼怪事呢!然而,當我目光觸及在壁爐中跳躍的火焰瞬間,又不自覺地放下心來。
一片混亂中,我只好解釋道:「我,我進行朱雀連山之岳縱走時迷了路……不知不覺中走到你家前面的。」
一走進通道,左手邊有一座可通往二樓的樓梯,從二樓的窗戶射進淡淡的月光。除了那道月光外,四周一片漆黑,但窗戶旁似乎有走廊延伸,可見應該還有一扇可通往另一個房間的門。
我腦海中閃過一道靈感,是當地兩個女巫的傳說。這傳說內容很明顯有靈魂幻覺的情形,也就是一個人分身成兩個人的情形。我把這現象單純解釋成有兩個像沙霧的人存在,如此一來,這一切就有合理的解釋了。那麼我在壁爐前看見的少女與在客廳看見的少女就不是同一人,分別是砂霧與沙霧。而且砂霧極有可能住在沙霧隔壁房間,說不定是個患有夢遊症等心理方面疾病的少女。可是即使如此,依舊無法解釋這對姊妹為何會住在這種深山的洋房裡。是本人的問題,還是家族的問題?我沒有進一步了解的權利,九_九_藏_書我只不過是個過路的旅人罷了。這麼想來,老太婆對我毫不理睬的蠻橫態度似乎不難理解。老太婆在這裏照顧她們的同時,也是在保護她們。不,或許,是將她們與塵世隔離的看守人吧!我一方面明白自己不應該再深入這件事,另一方面又不能不承認自己有種想將沙霧從這屋子救出的念頭。可是,要怎麼救呢?我又不曾聽沙霧親口說有何不滿,這不過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
趨近一看,發現房屋外部是具北方特色的木造軸組樣式,屋脊髙突的裝飾高窗更突顯出外形精巧的輪廓。我仰視著石瓦鋪排整齊的屋頂,與斜紋格子、菱形圖案交織的門柱,逐漸深入庭院深處。也許是因為濃霧與緊接而來的夜色之故,我絲毫沒發現到洋房庭園內部有一個大湖。至於那湖究竟有多大,透過夕陽西下后的黑暗,只能感受到一股漆黑的水面像生物般的呼吸聲。
老太婆依舊無視於我的存在,一言不發地準備著早餐。她如同昨夜一樣,在餐桌兩端分別擺置兩人份的餐具,看來她也一樣不會勸我多用菜吧!在老太婆準備好之前,我和沙霧坐在沙發上談論宅邸四周的情形。陽光透過窗戶照在沙霧身上,此刻的沙霧身上仍潛伏著昨夜妖魅的氣息,散發出一股縹緲虛幻的氣質。每當她那難以言喻魅惑的眼神,在光亮中看著我時,令我產生像涉世未深的稚嫩少年特有的羞怯不安。或許這就是所謂少女的魅力吧!可是我至今尙未遇見有這種特殊魅力的女孩。
我原本想了好幾個方法想套她的話,沒想到這麼簡單就問出來了。我在湖上作出的結論或許很唐突,但對老太婆這麼乾脆地回答更覺吃驚。看來「我直接去問沙霧」這句話的效果還真不小,老太婆看起來不擅交際,卻對沙霧小姐忠心耿耿吧?還是有其他特殊的理由……
少女一面說著,一面將燭台排在餐桌上,並向我招手,示意我到餐桌前。
(那少女是不是一整晚都要反覆走來走去?)
(沙霧那種表情,是不是看到我身後有什麼的緣故?)
選自:《推理雜誌》月刊·林白文化 譯者:王淑絹
「等一下。」我對話題如此迅速推展慌了手腳。「你到目前為止所作的解釋幾乎都能針對此事解釋得通……不過,沙霧的死若純屬意外,咖啡之謎依然存在。而且如果只有沙霧一人,為何沙霧要這麼做?」
用過晚餐后,我向沙霧詢問廁所的位置。這雖是生理現象之故,但我心中眞正的目的,或許是想儘可能對這座宅邸有更深的了解。
信一郎像只渾身濕透的小狗一樣,抖了抖身體,搖了搖他稍嫌過長的頭髮,「嗯」了一長聲后,說道:「唯一可能的就是他個人的錯覺。正確來說,是視覺錯亂的暫留現象。那時走廊一片漆黑。當他走出房間之前,曾把視線停在沙霧掛在牆上的黑色洋裝。由光亮之處看黑的物品,然後再將目光轉向陰暗處時,那黑色物品的形體會有白色形體的暫留現象產生。這就稱為視覺暫留。」
「是誰……」背後傳來一句怯怯的詢問。
當我們到達霧之岳源頭注入神櫛村的狐無川河地時,正好是日正當中。我們在河原上一塊大岩石拿出午餐來。傾聽著流水潺潺的自然樂章,讓我有一種曾與沙霧兩人造訪過朱雀的錯覺。河水是冰雪溶解后的冰水,手探入水中十幾秒后便感覺手指麻痹,但卻更深深體會置身朱雀連山懷中的實感。沙霧似乎很久沒有出門走遠路,臉色看起來有些疲勞。
我再度集中注意力仔細看。這回,我清楚地看到是老太婆在窗帘縫隙中窺伺這邊的臉。這裏和洋房有一段距離,沒辦法看清楚她的表情,即使看得到,恐怕也是以她一貫的無表情面孔吧!一想到這裏,我一整天愉快的心情頓時像被塗上一層黑墨的不安般,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到目前為止一直努力說明自己來處的我,初次在檯燈的映照下換個角度凝望少女的臉,心中不由得對她楚楚可憐的容貌愛憐不已。
「當然會,因為她耳朵根本聽不見。」
往左手邊的走廊稍微走幾步,有間從門縫地板泄出光線的房間。再往裡面好像還有另一扇門,但因月光朦朧不明,無法確定。
將船劃到差不多湖中心時,我收起槳把身體往後一躺,船開始慢慢晃動起來。我們靜待船身停止搖晃。幸好沙霧沒有什麼不高興的樣子,一直羞怯靦腆地對我微笑。我也以無言答覆她,心中明白不安的感覺正一點一點慢慢消失。同時,腦海浮現一些想法。
「沒錯。那是東城根據自己的詮釋,把粗略的傳說故事加以詳細描述的作品,深獲好評。」
「像神秘幻想類的小說情節一樣。」
聽我這麼一說,個子瘦小的老太婆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將我用力拉住,說:「沙霧小姐有一個叫砂霧的姊姊。」一面在餐桌上寫個「砂」字,便離開消失在宅邸右翼。
不料聽我這麼直呼沙霧之名后,老太婆又恢復毫無表情的容貌,從她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反應。但這也都在我料想之中。
洗手間位於進來客廳那條通道的對面,也就是洋房的右翼部,知道了廁所和廚房,並無法更進一步了解這座宅邸的神秘之處。不過,得知老太婆的房間也在這邊,使我更加確信自己推測她的工作與角色的方向沒錯。
當夜我仍睡在睡袋中。由於不想被砂霧的夢遊症干擾,我移到客廳窗前。心想這一來就不用擔心,可以安心入睡。
抵達宅邸后,我並不想馬上進屋裡。沙霧似乎也一樣,雖然她看起來有點累,但仍邀我到洋房后的湖邊。昨晚我注意到,湖邊居然有一間泊船小屋。問過沙霧,才知道屋內有一艘幾乎很少使用的小船。我讓她坐在雖老舊、但仍十分堅固的船上,慢慢地將船朝湖心劃去。在岸邊看起來泛著透明感的湖面,愈往中心劃去,顏色漸次變得濃綠:令人不覺得置身湖中,倒像走進濃密蒼鬱的森林中。
正如我所料想的,老太婆依然漠視我的問話,默默地擺放東西。
我依少女的招呼坐在座位上,卻對燭台的擺放方式耿耿於懷。當時我腦海中思考的,全是這些燭台的擺置方法到底有什麼意義?是不是要作什麼祭祀的儀式?
眼前我已不用擔心會露宿野地,雖然對自己現在置身何處有大略的了解,但對這座謎樣的宅邸與少女沙霧的好奇心,卻急速地膨脹。
冷不防被嚇著的我,僵立在原地,完全無法立即回過頭去搞清狀況。
「對、對不起。擅自走進來。」我無意識地道歉起來,但背後卻遲遲不見回應。
笨蛋……那不過只是幻覺罷了。如果真有其事,且不論小孩是何人,在走廊出現的少女豈不是沙霧的分身?
(這不是沙霧嗎?)當我認出她時,先前無法動彈的身體忽地鬆懈下來,馬上從沙發一躍而起。
「是沙霧小姐的事嗎?」
那是一幢英格蘭北部經常可見的木造樓房。我稱它作洋房,是因為它給我一種九_九_藏_書小而整潔的感覺,它矗立於霧氣中的丰姿,與當時的氣氛極為相符。
每當我獨自一人在屋子裡茫然地回憶起那時的體驗之際,腦海中總是不自覺地浮現一幅混雜著白色、淡色的,卻又無聲無息的世界。沉浸於這種既鮮明又帶種迷霧般朦朧感覺中的我,若忽然將目光投向窗外的現實世界,有時連眞實世界也會有一種褪色淡橙世界的異樣感受。沒錯,那時的我,的的確確是「見鬼」了。
「現在想去山腳的村莊是不可能的,今晚請你住下吧!」少女說道,首次露出微笑。
爬上樓后,右手邊有條走廊延伸過去。站在面對庭院的窗前眺望天空,恍若浸在墨汁中的雲朵擴散開來,月亮只能從雲朵縫隙中窺伺大地。
四周已被黑暗急速包圍,只有藉著從洋房門隙中透出的光線中,能看出霧氣氤氳。雖然已是春天,但在這入夜空氣冷徹肌骨的深山裡,連霧氣彷彿都像會吸取體溫似地,讓我感到身體急速冰冷起來。那位全身猶如被雲霧包裹的少女,懷裡抱著黑貓,站在門前直盯著我瞧。
「這樣說的話,作者以為是砂霧的人就是沙霧嘍?可是在二樓走廊下看見的少女又作何解釋?」
與她對望的時間,在當時感覺似乎很久,但實際上可能只有兩、三秒。沙霧隨即轉過身,沿著客廳通道,走向宅邸左翼深處。
「唔……這種現象不論古今東西方都有,而留下了無數的傳說故事。我們日本則稱那是靈魂現象。」
不久,房屋深處出現一位看起來年紀足以當少女祖母的老太婆,開始擺放餐具。
到底是怎麼回事?在壁爐前被我問話的人、在二樓走廊見到的人,以及半夜穿過客廳的人,不都是砂霧嗎?不管這有何特殊意圖,難道砂霧這個人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而是沙霧一人扮演兩人的角色?如果真是這樣,那我看見的砂霧根本就是沙霧本人。為何沙霧會用那種態度對我?沙霧是有目的地扮演爾人的角色嗎?可是為什麼?到底是為了什麼……那麼老太婆所說的砂霧,是指沙霧的另一重人格……也就是說,沙霧是個雙重人格的人?不,一定不是這樣的。不可能有這種事。至少我在走廊看見她時,沙霧的確端坐在房間里。還有,假如沙霧一人扮演兩人角色,那麼她是被誰殺害的?還有,是誰在殺人之後端咖啡進房間的?可是……這個屋子裡沒有其他人存在。兩個女巫的傳說……難道真有其事?
信一郎對我詰問似的口氣報以微笑,道:「這就是這篇小說,不,應該說是這篇記錄最令人佩服之處。事實上這篇記錄的謎,也就是隱藏在其中的秘密,只有一個事實存在。作者對這事實絲毫沒發現。」
那聲音彷彿等了許久般,一瞬間我躊躇了,但轉念一想,管他三七二十一打開門。那是個大約十個榻榻米大的房間,應該是沙霧的房間。不同於這幢神秘宅邸的是,它具有人生活在其中的感覺。不過,就沙霧這種年紀的女孩而言,這房間還是頗不尋常。
我完全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正在想辦法做些彌補動作時,忽然意會到她即將消失似的,連忙回過頭一看,走廊那端的斗剛好無聲地關上。
可是,不久之後,我又聽見「沙啦,沙啦」的聲響了。
「怎麼說?」
「大概是沙霧養的那隻貓吧。當他走出去時,黑貓剛好背向他,所以他沒看到貓。而且少女若真有其人,不會等他再回頭就消失了?假如是真人,卻馬上消失,應該是下樓去了,若有人下樓,他不可能沒聽見樓梯嘎吱嘎咬的聲響才是。」
但我對昨夜看到那名神秘少女之事仍惦在心上,雖然隨著與沙霧相處時間愈長,這份恐懼漸漸變淡,卻還是不能完全除去。我昨夜的確兩度親眼看見那貌狀似沙霧的少女。不論對沙霧如何傾心,我依然無法否定見到的事實。但是此刻面對活生生的沙霧,我又不禁懷疑昨夜是否因自己錯覺所致。假如真有靈魂現象,會是沙霧的靈魂嗎?據說被人家看見靈魂的人,表示離死期不遠了。雖然沙霧看起來病懨懨的,但也不太像快死去的樣子,而我又不能直接問她。難不成問:「你看過自己的靈魂嗎?」恐怕她會懷疑我是不是瘋了。這種事情不可能存在。至少不可能存在現今的日本。只不過……這朱雀地區……和兩女巫的傳說……難道,另有超乎人類想象的超自然世界在運作?
「只有一個事實……」
「這僅只是我揣測的,她的心臟大概不大好。與作者才走半天就累得半死的人,不會是身體健康的人吧?」
「你好像不是村子里的人。」
我覺得沙霧的表情發青,會是自己心理作祟嗎?正在讀犯罪學的她,聽我這說法心裏會害怕吧?
我認為現在是最好時機,對默默準備晚餐的老太婆說:「我有些事想請教一下。」
她身穿沒有任何裝飾的白洋裝,彷彿是某種象徵似地,更襯托出她本身的魅力。她房間應該也有裝滿衣服的衣櫥,但我想大概都不是這個年紀的少女會喜愛的衣服。另一而牆上掛著黑色的衣服,樣式也大致相近。
進入沙霧房間之前,我的視線不禁又被走廊深處的那扇門吸引住。那扇門后是否有砂霧存在呢?而沙霧,又對這個與自己一起住的姊姊有什麼想法呢?
在霧中與她相逢時,那股彷彿脫離塵世的詭異氣氛如今已一掃而空,但她那對濕潤的雙眸,卻依舊如同謎團一般飄忽游移。隱藏於可愛的臉龐中的神秘妖魅感,即使內心十分明白其背後隱藏的危險,仍不由自已地被眼前這個少女所吸引。
從他的側面看起來,似乎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古怪。
沙霧卻好像完全沒聽見我的問話似的,唐突地問:「吃晚飯時你曾提到東城雅彌的作品,你對他的《夢魅殘照》熟嗎?」
「會冷嗎?」我挨近身問她,但沙霧仍跪在原地不回話。
原作發表年代:一九九四年·《本格推理3》
我隨意啪啦啪啦亂翻著《迷宮草子》一書,忽然想起地問:「等一下,還有無法解釋的地方喔!作者在森林里遇到的那個穿白衣的小孩是怎麼回事?」
從湖面上遠眺宅邸,它特有的神秘氣氛依舊不變。我一面眺望著洋房,一面划著槳,像洋房屋頂已剝落的石板一般,想象纏繞洋房的秘密也逐一剝落。這時,我發現二樓右側房間的窗邊,出現人影。我睜大雙眼。右側的房間是沙霧隔壁的房間。是昨夜我到沙霧房間去時,從走廊陰暗的角落隱約看見的房間。可是,那房間不是沒有人住嗎?
回洋房的路沒花太多時間。因為已經走過一遍,早上我們是沿路散步的,回程只要直走就可以。
「可是,沙霧會任憑鬧鐘一直響超過三十幾分鐘嗎?」
客廳的入口處發出朦朧的光芒,是少女捧著放有好幾座燭樓的托盤走來。
我維持僵硬的姿勢,惴惴不安地回過頭。
我把頭鑽入睡袋,用手塞住雙耳,拚命要自己什麼也不想。然而,我滿腦子想的只有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