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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與正義

恐怖與正義

作者:石持淺海
「是他的興趣所在吧。然後是堀。在一家大銀行工作,是位非常出色的職員。聽說不久就會被調到紐約的分店去。他負責資金調配。這話哪兒說哪兒了,據說精通銀行系統的人,可以在不損害任何人利益的前提下,往自己隱蔽的賬戶上存錢。堀也是干這個的,當然銀行那邊全無察覺。」
「喂,高柳!怎麼回事?開門!」
「嗯?啊,就是說房東和鄰居對他們的評價是嗎?」
「入室搜查是從早晨開始的吧?」他確認。
「在共同租賃公寓的人中,已經發現兩個是成員了,卻沒有發現另外三人涉案的證據?」
「這樣啊。那合租的朋友……」
「確實。」過了一會,大迫開口。「用你的辦法確實可以完成。高柳房間里的東西,已經全部被封存。如果從裏面找出疊得很不自然的東西,或者門的碎片粘著紙屑什麼的,也許就可以成為證據。好,這樣就可以把三個人都抓起來了。」
「用恐怖活動匡扶正義,這是很有趣的夢想。但在現代社會,這不過是一個夢。聽你剛才的介紹,剩下的成員好像也都是非常出類拔萃的人,把這個不能實現的夢想捨棄掉,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努力,也許這樣對社會更有利。」
「剛才說警察懷疑是他殺,但因為沒有揭開密室之謎,所以無法進行逮捕?」
堀在門外喊著。覺得事情不對,警察做好了臨戰準備。
他點頭。
面部流露出一絲笑容。
「就是說他負責收集情報。島田鎖定的目標是否是真正的罪犯,由他來負責收集證據。」
「就是。這幫人非常狡猾,從來沒有露出破綻。而交通事故就像從天而降的情報。司機名叫植松,在中型機械製造廠擔任總務。沒有前科,也從未參加過什麼政治團體或宗教組織。」
高柳大量出血,已經死了。
倆人單純地敘了一會兒舊。事實上,大迫一直懷疑他對當時事件的真相有所隱瞞。不僅是他,包括飛機乘務員、一部分乘客在內,不知為什麼,大家結成同盟,共同隱瞞了事件的重要部分。大迫當時就有這種感覺。但他並沒有窮追不捨,事情表面上就這樣解決了。今晚,他也好像仍然沒有就那個事件說點什麼的打算,而大迫也不想勉強他。自己的工作雖然是追尋真相,但大迫也是個現實主義者。有把已經結案的事情再回爐的功夫,還不如把現在發生的事情解決掉。
「高柳的房間堆滿了武器的配件,亂七八糟的。飲料瓶子和方便麵的紙桶、報紙、錫箔紙芯,這些東西堆滿地板。根據警察調查,這些正是『窮人的軍隊』使用的武器配件。可以證明高柳正是『窮人的軍隊』的成員。但是對房間搜查的結果,卻無法證實另外三人跟『窮人的軍隊』有關。」
他緩緩地搖頭。「不太了解。組織成員和思想背景都不清楚。他們恐怖活動的目標指向有社會地位的人。使用非常簡單的材料製作武器,卻可以達到驚人的破壞效果。不殃及普通人、不要錢。在聲明中揭發列舉罪行,而這些罪行,通過媒體的追蹤調查,皆被證明屬實。」
大迫苦笑。「這樣一來,所謂『窮人的軍隊』就變成兩個人組成的了,一個因為事故死亡,另一個自殺,剩下三個恐怖分子逍遙法外。」
「能詳細說說嗎?」
他把酒壺裡的酒全部倒在杯里。
大迫有點為難地笑。「你也不要太小瞧警察。沒有線索要去鎖定某個人比較困難,但要確定一個特定的人是不是可疑並不是很難。細節不說,總之,他們的立場、知識、能力都和『窮人的軍隊』的特徵相吻合。人才濟濟且各盡其才——就是這種感覺。」
「這樣啊。」他喝口酒。「可以在外面撞開,但鎖本身只能從門的內側才能鎖。因此叫密室。」
「然後,猛地拉門,把門從裏面強行打開。發出刺耳的聲音的同時,門鎖脫落,門被打開。門和門框之間留下摩擦的痕迹,門鎖掉在地上。其他人也都酩酊大醉,不用擔心聲音。公寓隔音性能良好,也不用擔心會影響到鄰居。然後,犯人用剃刀割斷高柳的喉嚨,殺死他。把剃刀扔到靠近右手的地方。確認高柳確實死了,再從屋裡出來回到起居室。」
大迫把他帶出書店。這附近有大迫常去的一家小飯館。裏面有他的保留房間,可以在那瑞安心吃喝。
男人的眉毛動了動。
用啤酒乾杯之後,他問。哦,大概是因為在沖繩見過,所以把自己當成沖繩的警察了。
「你說三個人的證詞沒有矛盾,而我覺得他們的證詞根本漏洞百出。如果他們說的是事實,那麼高柳為了防止外面的人看見他在房間里的動靜,必須在外面上鎖。而實際上呢,卻沒有外鎖。正是因為大家都知道高柳在裏面做什麼,所以才沒有上鎖的必要。在證詞中,說高柳進房間就從裏面反鎖,不知道他在裏面做什麼,這也很奇怪。即便三個人不是組織成員,大家是老同學。如果不喜歡別人進自己的房九*九*藏*書間,不放進來就可以了,沒有必要在裏面安鎖。如果他們的證詞可信,那就變成了該有的外鎖沒有,不該有的內鎖卻安上了。剛才就老說密室密室的,在租住的公寓里居然出現密室這本身就非常奇怪。如果出現了所謂的密室,那也只能是人為造出來的。」
他們從上司那裡知道,這次的對手是一幫恐怖分子,所以一旦感覺到危險,隨時可以開槍。
堆積如山的垃圾。
他又浮現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堀不停扭動門把手。島田覺得奇怪,也來到門前。牛島站在大門的玄關處,目光銳利,盯著高柳的房間。堀和島田要把門撞開,警察讓同伴守住身後,自己也幫倆人一起用勁。門好像被什麼東西頂著一樣紋絲不動。又加了把勁。隨著刺耳的吱吱聲,門開了。堀收不住勁兒,衝進門裡。
他喝了一口酒。
「哦,是這樣。」大迫認同。住自己的房子,隨便慣了。釘釘子啊,換牆紙啊,在牆柱上甚至刻上孩子身高增長的印跡。「的確,如果是租的房子,就不可以這樣做了。不過你為什麼要說這個呢?」
「的確有這個可能。」大迫擺手。「最後是高柳。只有這傢伙沒有固定職業。當年他以優異的成績完成工科大學研究生的學業,卻拒絕了相關電機工廠的熱請邀請,成為自由職業者。他可以說是個科學怪人,專門負責武器製造。與其說是科學家,不如說他是個街頭髮明家更合適。他的特長是使用極普通的日用品製造奇特的武器。像用方便麵紙杯和砂糖製造炸彈,用飲料瓶和煤油做燃燒彈,用家用洗滌劑做催淚瓦斯……而且這些武器從未失誤過。」
大迫雖然這樣問,但答案已在心中。他說出了這個答案。
大迫咽了一口吐沫,「警察在這裏遭遇密室……」
「就是。但是我們沒有證據。沒辦法,只好突襲他們的老窩。他們是為從事恐怖活動租住的這個公寓,這個公寓就是恐怖活動的據點,這是明擺著的。我們取得搜查令,對公寓進行搜查。因為握有植松的證據,所以搜查與他有關的住所,是完全合法的。我們對公寓進行了監控,選擇剩下的四人全部都在公寓的時候突然闖進,力圖做到人贓俱獲,這就是我們的計劃。只是沒想到,出了件麻煩事,那就是……」
「是。但事情還沒有完。在發生事故的車內,發現了不尋常的文件。那就是『窮人的軍隊』準備發給媒體的恐怖活動聲明的草稿。」
「對。警察認為高柳是被其他三人殺掉的。三個人沒有留下與『窮人的軍隊』有關的證據。另一方面,高柳的屋子裡,到處都是武器配件。如果把高柳的嘴堵上,就可以把責任全部推到他身上,自己就可以逃脫。並且因為高柳的房間處於密室狀態,只要不把這個套兒解開,就無法逮捕那三個人。」
「對房間的改建。」他說。「租人家的房子,原則上連一個釘都不能釘。退房的時候,房間要跟剛住進來的時候一樣,這是基本條件。但即便如此,仍然有人隨意改造,結果在退房的時候跟房東鬧糾紛。」
「哎?為什麼?」
「只是這個辦法有一個問題。」他接著說,「從門的外側往裡面推的時候,從外側可以看見夾在門下的東西。當然,犯人會考慮到掩飾的方法。比如站在門前,把溢在外面的部分踩在腳下,掩蓋住,開門的時候,以因為慣性收不住腳向前沖的方式把紙桶踢開,這樣,就和其他雜物混在一起,不會露出破綻了。這樣一來,密室殺人宣告成立。」
大迫說的是真話。在參与調查那個劫機事件的時候,大迫就對這個幹練的年輕人抱有好感,希望跟他有工作之外的交往。他身上有吸引大迫的東西。
「個人情況不同嘛。另外,三人還一致證明,最近高柳好像在為什麼煩惱。或許同伴植松的死,讓他感到了危險,結果就自殺了?三人的證詞沒有相互矛盾的地方。利用共同租賃的公寓進行活動的人中,有兩個是恐怖組織的成員,而剩下的三個卻不知情,我們卻沒有推翻這種荒謬說法的證據。握有確鑿證據的成員已經死亡,所以無法證明。」
「不要考慮什麼難解之謎,我認為應該考慮的是為什麼會出現所謂的密室。」
「沒有。」
大迫點頭。「發給傳媒的恐怖聲明中,會把只有犯人才知道的重要部分刪掉。而在車內發現的草稿里,有未經公開的內容,還有用紅筆進行修改的痕迹,且正是植松的筆跡。所以他是組織成員這一點毫無疑問。恐怖聲明文筆犀利,寫得酣暢淋漓。可以認定植松在組織中負責宣傳工作。」
「啊!」
「根據他們的證詞,好像只有高柳獨佔三個房間中的一間,相應地多負擔一部分租金。堀去的就是這個房間。先是敲門,叫高柳的名字,高柳不出來。最後他想用身體撞開。因為覺得不對勁,警察也上去幫忙,還有島田。牛島始終在一邊看。https://read.99csw.com結果三個人合力,硬是把門撞開了。總算進了屋,就看見高柳已經死在裏面了。」
「嗯……」
「所以你沒注意到。因為我租房子住,所以明白。」
「你知道『窮人的軍隊』嗎?」
「太厲害了!」他欽佩地感嘆。「我老婆說過,如果『窮人的軍隊』傷害到無辜,他們一定會被當成恐怖分子。正因為從來沒有,而且目標都是貨真價實的罪犯,所以才會被當成匡扶正義的人受到追捧。」
「對不起。」男人回頭,看著大迫,輕輕皺眉。好像在哪裡見過,但想不起來——大迫提示他道:「幾年前,你是不是捲入了一場劫機事件?在沖繩。」
「有件事要問。」他說。「什麼?」
「就是它。」
「那可受不了。那麼,把密室的情況詳細地說一下吧。」
「抓起來從鎖頭審起,犯人一定會供述的。」
「是呀。如果一開始就很強硬,把人逼急,後果也許不堪設想。」
「你呢?夫人好嗎?」
「你知道得已經夠多的了。」
「可以請教一下嗎?」
他皺眉。「牛島在協助搜查的時候,可能早就設定好侵入警察計算機系統的程序了。」
「在共同租賃公寓的人中,發現其中的兩個是組織成員,而且還知道其中一個是利用公寓中一個房間作為工作室,這還不能成為證據嗎?或者定他們默認植松和高柳的恐怖活動這樣的罪呢?」
「一次都沒有?」
「不管志向多麼高遠,恐怖活動總是犯罪活動。暴露了,就會被逮捕。從開始做那一刻開始,就不能允許背叛。但是,有一個成員希望可以脫離組織,他應該怎麼做呢?殺掉高柳,使得這個恐怖組織無法運作,這樣,『窮人的軍隊』就不得不解散。這,就是他的意圖所在。」
他把最後的一點酒喝乾。
「很高明啊。」
「啊?」大迫不由反問。「那麼就沒有什麼密室不密室了?」
大迫說。他沒有回答,視線浮在空中,好像在考慮著什麼。大迫沉默,等待著他開口。兩人間的沉默並沒有延續很久。
……
「他在自家之外,與朋友合租了一處公寓,那是處隔音性能非常好、非常時尚的公寓。植松三十好幾,還是獨身,與父母同住。為擺脫父母的束縛,所以另租了公寓。」
「是的。作為鎖不值得信賴,但是作為密室的證明卻是很好的道具。因為它沒法從外面鎖。」
他沉浸在想象中,眼睛盯著半空。「哦,是經常安裝在窗戶上的東西。支在門和門框之間,通過把間隔強行擴大以阻止開閉。人為地造成開閉不流暢。」
「把門鎖上,然後出去。」他滿意地點頭。「不這樣就說不通了。而高柳住的,是租住的公寓,為防止與房東發生糾紛,是不能自行上鎖的。在入室搜查時,除了構成密室的那把鎖之外,沒有別的鎖是嗎?」
「嗯。」
大迫苦笑著說。那時把他當成了劫機犯的同謀,為了更多地掌握當時飛機上發生了什麼,最大限度地從他身上榨取資料,對他的訊問確實狠了點。但最後,因為證實了他為保護那個被作為人質的孩子盡了最大的努力,警視廳還向他頒發了感謝證書。大迫提起這個,卻被他頂了回去。
「每天都很忙,好不容易有個假日卻要搞恐怖活動,太可憐了。」
「是的。」大迫又說。跟聰明人說話不知不覺話就多起來。
「今天怎麼到東京來了?有什麼事情嗎?」
「是的。」大迫喝乾酒,又要了一壺。
「那麼——」大迫擺正一下身姿,「怎樣把鎖鎖上的呢?」
「高柳的房間?不是大家合租的嗎?」
「這倒是。」
「堀,是他吧!一開始站在門口的就是他。堀是大銀行的精英,已經被決定派往紐約。他在同學們的志向與自己的地位前途之間做了個選擇。這選擇意味著他從發起恐怖活動的一方向承受恐怖活動的一方轉向。為此,有必要把『窮人的軍隊』解散。當然,這些只是我的推測。」
他點頭。喝酒。似乎很能喝,臉有點紅,但完全沒有醉的跡象。
「這種時候,如果成員中的某一位想停止恐怖活動,你認為他應該怎樣做呢?」
「是的。」他理所當然地回答:「從這裏開始就要動腦筋了。犯人把方便麵的紙桶弄扁,夾在門的下面。這樣就會使門很難打開,只好拚命撞門。選擇方便麵的紙桶,硬度剛好。這樣,就只是發出聲音,而門和門框,都不會留下痕迹的。」
「但這個人是組織成員。」
「警察先生,您不這樣認為嗎?」
「他們完全沒有被注意,至今為止做過的案件中沒有留下任何破綻。高柳直到臨死之前,想的都是做武器。這樣下去,還會發生恐怖襲擊事件。」
「那就用能吃的補償你好了。」大迫用拇指指著後面。
「哦?沒有慌亂的樣子嗎?很有定力啊。」
「難題?」
「不錯。『窮人的軍隊』的活動,是以高柳的武器準確命中目標為前提的。在他們合租的公read.99csw.com寓里,進行恐怖活動必要的人才全部到位。策劃、資金調配、情報、廣告、還有武器。這幫傢伙似乎沒有什麼政治背景,就是想匡正社會,挽救現代社會蔓延的道德衰退。學生時代的好友大家聚集在一起,發揮各自的長處,在上班族生活的空閑從事恐怖活動,這就是所謂的『窮人的軍隊』。」
選自:《啄木鳥》2008年06期 譯者:杜冰
「哦,這樣啊。」
大迫搖頭。「沒有相關的法律,也沒有證據。至於牛島,他是電子計算機程序設計專家。天才的黑客。就連警察都曾經找他幫忙協助調查。他以極其乾淨利落的手法幫警察抓住了犯人。」
「是嗎?夫人好像對時事非常關心哦?」
編者注:預知前事如何,請閱讀石持淺海作品《月之扉》。
「門打不開,鎖著呢——高柳!聽見了嗎?開門!」
「這個組織的成員,最近就要被抓起來了。」
「他料到警察會在四人全部聚齊的時候闖進來,或者說他可以決定讓警察什麼時候來。這樣,掐準時間,殺掉高柳。只要打不開密室之謎,高柳就是自殺。無論你們怎樣懷疑,也不得不得出『窮人的軍隊』成員只有植松和高柳兩個人這樣的結論。其他成員也是這樣。他們不知道植松被殺、車裡留有草稿。他們認定植松絕對不會留下什麼證據,所以才沒有採取任何預防措施,呆在公寓里,也因此對突然的入室搜查毫無辦法。而且,他們身邊沒有犯罪證據。突然的入室搜查能威脅到的只有高柳。高柳自殺這個腳本對其它成員來說也是求之不得的。大家都是聰明人,很快心照不宣地,完全照著犯人預期的方向統一口徑。這樣,犯人就不用受到成員們的懷疑,也不會被警察逮捕,重新成為一個普通人,重返社會。」
他說。大迫點頭。倆人都沉默下來,開始喝酒。桌上的食物下得很快。
「『窮人的軍隊』的成員從未引起警察的關注。他們平常都有體面的工作,融入主流社會,極力避免與周圍發生衝突,與房東和鄰居都和諧相處。但關於租房,你知道最容易發生爭執的是什麼嗎?」
「您住的,是自己的房子嗎?」他有點唐突地問。
「怎麼了?」
「是的。星期六的早晨,負責監視的便衣確認周五晚上全體成員都在公寓中。植松死後,全體成員在公寓中聚齊,這還是頭一次。不能放過這個機會,成敗在此一舉。我們一共集合了二十名警員。十名負責內部搜查,十名負責監視公寓周邊。因為他們的房間在五層,我們甚至考慮到他們從窗戶跳下摔死的可能。按照事先的計劃,警察按門鈴,他們開門,警察出示搜查令。出來招呼的是牛島,好像還沒起床,睡意朦朧的樣子。看見搜查令,還是一頭霧水。」
「是這樣。事實上,在恐怖聲明附加的證據文件中,有些是必須進入被害人公司的計算機系統才能收集到的。」
「警察請客?我可擔不起。」
「就是說被殺人滅口。」
「是的。」大迫皺眉。「你說話還真不讓人喜歡聽。」
「嘿!」他非常佩服地樣子,「就是說這不叫犯罪?」
「是啊。牛島又叫島田、堀、高柳出來。然後,島田和堀從房間出來了。因為頭天晚上喝了很多酒,都還沒起床。廚房桌子上堆滿空酒瓶和裝下酒菜的塑料袋。島田和堀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我們只好跟他們說明是因為死去的植松牽扯到一些事情,所以對與他有關的地方進行搜查。對方說那就請吧。但高柳還是沒有出來。不能將負責武器製造的高柳控制住,是非常危險的,問明高柳的房間后,堀說他去叫,就朝著高柳的房間去了。」
大迫半天沒有說話。他也像完成任務似的,默默地喝酒。
「設定計劃、籌備資金、收集情報、刊登廣告,都是非常重要的工作,但在這個組織里,並不是不可替代的。只有負責製造武器的高柳,才無可替代。就是說,只有高柳,才是這個組織中最重要的人。」
「恐怖活動聲明?」
「跟植松住在一起的有四個人,都是植松大學時代的朋友。島田、堀、牛島,還有高柳。我們對他們的周邊也進行了徹底的調查,結果與植松一樣,沒有前科,也沒有受什麼思想蠱惑的經歷。除了高柳,大家都有非常正當的職業。可以說是支撐著現代日本的典型的上班族。」
「什麼事?」
大迫說。而他依然無表情地道:
「我認為犯人不是三個,是一個。」
「是啊。是這樣。」
他現出微笑。笑容非常動人。大迫往他的酒杯里倒酒。
大迫想起了那件事。在劫機事件中發揮重要作用的人物就在眼前。如果把那件事告訴他,他會有怎樣的反應呢?大迫動了玩心。
「對不起。」他很誠懇地道歉。
「一定有什麼辦法。」他毫不遲疑地說。「我不知read.99csw.com道犯人是怎麼做的,但如果是我,我會這樣做。」
「是的。就是這個。安裝在門的內側。這種類型的鎖,多用點力就可以撞開。這次就是使勁撞開的。撞開時發出刺耳的聲音,是強行把鎖撞掉時木頭和鎖摩擦發出的聲音。鎖就掉在門的附近,在門和門框之間有與鎖摩擦產生的痕迹。」
他放下筷子。
「他們在策劃恐怖事件的時候出了什麼問題嗎?」
「怎麼會忘?」他現出不滿的神情,「那時候調查我,被你整慘了。」
「作為組織成員,能給公眾留下線索的,只有植松和高柳。植松負責起草恐怖聲明,高柳負責武器製造。被抓到的話,他們抵賴不掉。因此不光是高柳,植松也有殺掉的必要。我說犯人是一個而不是三個人的理由也在這裏。如果是島田、堀、牛島三個人要殺掉其它兩人,那麼植松和高柳就會迅速消失。犯人是一個人,能力有限,所以才會採取這樣的手段。犯人只能藉助警察的力量。」
「我也沒怎麼為難你吧?」
「知道嗎?」他緩緩地論證說,「公寓的每個房間,都是沒有鎖的。這很正常。公寓是家人一起住的,沒有每個房間都上鎖的必要。」
「你還記得這些?」
大迫不由得有些僵硬。難道就這麼簡單嗎?他想起現場。現場到處都是可以做成武器的塑料瓶、方便麵的紙桶,形狀各異,散亂得到處都是。即便裏面有一個被壓扁,夾在門下面,也一點都不奇怪。不會引起注意。
大迫上前拍了拍那男人的肩膀。
「已經死了四個小時左右。應該不是因為警察來了才自殺的。」
「但是,他們已經無法策劃新的恐怖活動了。負責製造武器的高柳死了。無法策劃出以前那樣完美的行動了。一旦失敗,就會毀了一世英名。而且現在還活著的三個人已經處在警察的監控下。『窮人的軍隊』實際上已經分崩離析。雖然事件還沒有徹底解決,但可以說已經結束。所以我才會跟你說這些。」
「那麼,你們又為什麼認定他們是恐怖分子呢?」
「是。很破,但是是自己家的一棟小房子。」
大迫停了停,又要了些日本酒。
「就是『窮人的軍隊』。」
「你還記得我。」
「對。你對『窮人的軍隊』這個組織了解多少?」
「是的。」
「死因是剃刀割喉,失血過多。剃刀掉在右手邊。因此確認那就是兇器。從傷口的情況看,自殺和他殺都講得通。」
「對。」
「確實如此。慚愧呀。」
「自作自受。」他簡潔地說。
「我請你喝一杯怎麼樣?」
「沒別的意思。」
「那麼這個犯人就是……」
大迫無語。他指出的問題完全被警察忽略了。警察從一開始就把他們當作恐怖分子。因為是恐怖分子,所以從裏面上鎖就顯得非常正常。他們陷入了這樣一個思維定勢,而他抓住了這個心理上的盲點。面對發獃的大迫,他語氣和緩地說:
「啊,我本來就是警視廳的,那時是去沖繩幫忙。」
……
「但、但是——」大迫質疑,「為什麼連植松也要殺掉呢?如果是為了把警察引來,應該也有其它的方法。」
「那太好了。」他毫無表情地說。又拿起筷子,「恭喜啊。」
「他們是很好的房客嗎?」
「你不覺得奇怪嗎?那三個人,他們都說高柳非常討厭別人進他的屋子,他們甚至從未見過高柳屋子的樣子。但即便是高柳,也不可能總是呆在屋子裡。那又不是他自己的房子,不過是經常去住的地方而已。自己不在房間的時候,為防止別人進入,您認為他應該怎樣做才好呢?」
「看來警察不認為是自殺?」
「就是說死亡推定時間是在大家都睡著之後?」
「密室殺人。」
「在那之前四小時,就是說死亡時間是深夜或者黎明。」
「警察嘛。先不說這個。確實,『窮人的軍隊』就是這樣的組織。因為不負責任的傳媒把他們抬舉成現代社會的行刑人,搞得我們這些警察很被動。」
「死亡時間是凌晨四點或者五點。根據三個人的證詞,周五晚上,大家為了悼念植松,聚在一起喝了個爛醉。高柳說困,就回房間了。這是大家最後一次見他。因為爛醉,所以記不清楚準確的時間了,大概是十二點左右吧。」
他把酒杯放下,直視著大迫:
他笑。「空閑時間從事恐怖活動?真受不了。」
他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不成。」大迫遺憾地說。「首先說植松,沒有發現他寫犯罪聲明的電腦。在公寓里和他自己家裡都沒有找到。三人都證明至少自己在公寓的時候,植松沒在公寓里使用電腦寫犯罪聲明。至於植松自己在的時候,就不得而知了。」
警視廳的大迫警官,在新宿的書店裡,看見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懷孕,回娘家了。現在過著久違的單身生活。」
「又不能當飯吃!」
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吧,一身西服套裝,後背挺得筆直。剪得很短的黑髮,清亮的眼神盯著書架。尋著他的視線,知道https://read.99csw.com他看的是水族箱方面的書籍。再看他的側面,——沒錯!就是他。
「好的。」
服務員送來燙酒壺,倆人互相倒上熱酒。
「領頭的應該是島田,在大廣告公司上班。負責為某政黨制定宣傳方針和政策。由於工作的關係,自然而然地會掌握很多內部情報。島田利用這個情報網鎖定目標。什麼時候,在哪裡,讓對方承受多大的打擊,這些都由他決定。也就是說他擔任企劃立案工作。」
他笑了,「隱蔽的住所?聽來有點誇張。」
「幾個男人不定期地聚在這裏,難道沒有鄰居覺得可疑嗎?」
「沒找到其他任何犯罪證據,卻在車裡發現了恐怖活動聲明的草稿,這不是很不自然嗎?很難想象一貫非常謹小慎微的人會喝得爛醉,還要開車。植松是被設計了。而且植松的死,也可以說是給警察發出的信息,就為把警察誘到這個租借的公寓里來。」
「但是,他已經死了,不能順藤摸瓜,把其他成員抓捕。我們把植松身邊的人進行了徹底清洗,發現他有一處隱蔽的住所。」
「——啊,你就是那個警察!」
「然後,把他運到他自己的房間,自己也跟進去,然後把門鎖上。」
「如果我這樣,可能會被老婆殺死。」
現在發生的事情。
「是的。」
他非常誇張地表示同情。
他皺眉。也許是想起了劫機事件。在那次事件中,也有人死掉。
「好像是大家有約定,在公寓里的時候,互不干涉。經濟上有些餘裕的男人,為了尋求自己的空間,在外面合租房子住的並不少見。各自作為自己的城堡,還是講得通的。」
他把啤酒幹了,搖頭。
「非常好。從來沒有拖延過房租,也從來沒有鄰居抱怨過。非常小心,不惹人注意。」
「……」大迫不明白他說什麼。但想起他在說明密室手法的時候說:「其他成員也都喝醉了,不用擔心聲音」。看來他從一開始,就認為犯人是一個人。
「是啊。」他表示贊同。「不管目標是誰,恐怖活動就是恐怖活動。」
「嗯。」
「要燙燙嗎?」
大迫不由把身子探向前面。空酒杯翻倒。他瞪大眼睛,看著大迫,好像在驚訝他為何反應如此激烈。
「窮人的軍隊?好像有這麼一個過激組織,經常搞一些恐怖活動。」
「高柳呢,大家都證明他非常討厭人家進他的房間,他自己在房間里的時候,都會上鎖。好像在裏面做著什麼,但是從來沒有見到過。」
「他們是恐怖分子。考慮到在進行恐怖活動時他們使用的兵器,我們無法預測他們會在自己住的公寓里設置什麼樣的防護措施,甚至考慮到整個房子自爆的可能,所以我們的態度非常慎重。沒有突然闖進,強行抓捕,而是敲門入戶,很客氣地說明來意,確定全體成員都處於徒手狀態,然後對房間進行搜查。」
「也沒什麼可恭喜的。他們給我們出了一道難題。」
他現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殺掉高柳,解散組織。這樣就可以了?還不行。他沒有漠視警察的存在,警察不知道『窮人的軍隊』已經解散,會一直進行偵查。也許因了什麼緣由麻煩就會找到自己。或者如果其它成員知道高柳是自己殺的,自己也許就會被除掉。為防止這些,他能選擇的就是向警察揭示『窮人的軍隊』的真相,讓警察鎖定『窮人的軍隊』的成員。告訴警察他們已經死了。跟他有關的人員已經不存在了。為此,他殺掉了植松。」
「這個嘛——」大迫思考著,「首先是噪音。然後是寵物,然後……」
「這樣啊。還有一個。在植松出事之前,關於『窮人的軍隊』,警察好像完全沒有線索。」
「是啊。」他覺得有趣。「從裏面上鎖的房間里死了人,一般都會認為是自殺。只是認為可疑就斷定相關人員殺人,總是不妥的。」
映入警察眼中的,是空飲料瓶子、方便麵的紙杯,或者說它的殘骸。還有似乎裝著煤油的聚乙烯瓶子和其他一些亂七八糟的材料。中間是高柳。
「我正想說呢。窗子從裏面鎖的。普通的鎖。門有防範用的輔助鎖。就是兩個板子平行地用螺釘固定。轉動螺釘兩個板子間就會出現間隔。」
「沒有其他鎖嗎?」
連串的敲門聲。
「就是說,即便他們策劃下一次恐怖襲擊,也是防不勝防?」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首先,把高柳灌醉。」
「沒有。至今為止他們策劃的恐怖事件都非常完美,完美得甚至令人讚歎。」
大迫意氣風發。但眼前的男人卻極為冷靜。「抓三個人有點困難。」
男人的表情發生了變化。
「你相信所謂密室殺人嗎?大約一個月前,東京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開車的男性死亡。」大迫接著道:「司機喝得爛醉如泥,車越出中央線,與對面的車正面相撞,並且司機還沒有系安全帶。」
「好像沒有。或者說,鄰居們就沒見過這屋子裡的人。只要不惹麻煩就不會惹人注意,鄰居之間根本漠不關心。」
「我老婆在晚飯的時候曾經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