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Spring Has Come

Spring Has Come

作者:梓崎優
「非常盡興。辛苦你這幹事了。」
校歌合唱的廣播結束后,回到三班隊伍最後一排的鳩村開始四下偷看。舞台上只有二年級的現任學生會長獨自站著,正在向鳩村他們朗讀送別辭。三年級生坐在體育館中央,身後並排站著二年級生和家長。鳩村他們的右側,擔任典禮主持的教導主任,正和入席的校長和來賓一起仰視舞台。左側,其他的老師也一樣坐著。所有人都以相同的姿勢直視舞台。看到這景象,鳩村莫名地感到難受。
出乎意料的內容讓整個食堂都安靜了下來。
「是——」
「你現在住哪兒?」
「我也是在保險業務中鍛煉過來的。」石橋若無其事地應道。
鳩村一邊看著她壓住搖曳的裙擺,一邊回憶起今天同學會的情景。十五年後重逢的高中同學們,全都和鳩村腦中的印象相差很大。不過,也並不是完全換了個人。從一些細微的言行舉止中,還是能發現和記憶重合的地方。也許,單純只是十五年間積累的各種經驗,使他們呈現出了不同的樣貌。
「源盤雖然只有一張,但複製的機會要多少有多少。要是需要的話,他甚至都可以重新錄一遍。總而言之,熊先生帶著複製的CD參加了畢業典禮。剩下的不用說了吧。」
一個沉靜、但乾淨利落的聲音給歡叫的兩人潑了一盆冷水。
被指為犯人的志賀交叉著胳膊,彷彿睡著了似地低著頭。

——我家不但有文字處理機,還有電腦,所以能設計這樣的圖案,也可以燒錄CD。
「這才像話嘛!」鳩村屈服於胸中翻湧的情感,模仿熊先生的口氣說道,「那就開始吧。」
「小支帶來的CD,在廣播室被播放了出來。」
「為什麼?」
鳩村回想起舊友的一句話,不禁面露苦笑。
「這話是什麼意思?」
在店前聚集的人群大聲地請求志賀帶他們去三次會的地方。「馬上就來」,志賀應道。
除了石橋之外的三個人的聲音,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時效是十五年好嗎。」
「那我也要了吧。」
「雖然是體育老師,可他又是廣播委員會的顧問,又精通書法,很厲害吧。」
「畢業式那天,當校歌的CD播放完畢廣播委員回到座位之後,熊先生一個人優哉游哉地去了廣播室。」支倉接過了話題,「然後,換上已經動過手腳的CD,按下開關,離開廣播室。之後,當CD轉到《燃北》的地方開始播放歌曲時,他等大家集合完畢之後前往廣播室,以沒收的名義收回CD。這樣一來,他就可以自己處理掉定時裝置的證據了!」
「答案,永遠是最單純的。小支。」
「什麼嘛,你那表情怎麼像吃了子彈似的。不過是嚇嚇你而已嘛。」
「——結果還不是不行。」
「——退一萬步,假設犯人真的走了超人路徑(?),然後呢?」
志賀表示自己沒聽到,於是鳩村大致給他做了下說明。
「哈哈,你看玩笑的本事見長啊。」
「只要知道了犯人是誰,犯案方法只要直接問犯人就行了。」
食堂里的同學會在晚上八點結束。之後,同學們轉移陣地去附近的居酒屋舉行二次會。包括因為要負責關門兒晚到的志賀和熊先生在內,二次會大約有三十人參加,但是其熱鬧程度更甚於一次會,結果一直開到了十二點。
「哇奧。學校沒有使用年限或折舊之類的概念嗎?」
「不用說你也知道,那天是畢業式。不僅是學生,其他的絕大多數人都不能離開座位。」
「啊,沒什麼。喂,要說嚇人的話,反倒是——」
三十三歲的自己,能向少女傳達的是什麼?
「『舞台』路徑在眾目睽睽之下,使用的可能性不大。不過整理一下之後確實方便多了。」石橋贊同地笑了。
不知不覺,食堂的嘈雜消失了,所有人都認真聽老師講話。十五年前的上課情景在鳩村的腦海中掠過。
鳩村過了一會兒才察覺到自己做出了十分白痴的表情。不過,他沒心情在意這種事。學生時代給人沉默而不起眼的印象的石橋,和眼前這個女人之間的不一致,讓鳩村的記憶混亂起來。
正當他們瞎吵瞎鬧之時,背後的門開了,熊先生——熊野老師進來了。一改往日的水藍色運動服裝束,今天的熊先生穿著黑色西服,給人以新奇的印象。
石橋把裝著料理的盤子放在桌子上,接著「呼」地嘆氣。
支倉驚訝地張開嘴。
「的確是漂亮的犯案聲明。」支倉閉上眼,帶著出神的表情說,「時隔十五年後打開的時間膠囊里,竟然冒出了這樣的聲明,衝擊力實在太強大了。」
忘記,想起,忘記,想起——每當季節變換,記憶就會重現,如此周而復始,直到三十三歲的今天,鳩村在同學會遇到了支倉。
「委員長的工作之一就是保管廣播室的鑰匙。」
「即使門沒鎖,我也不會讓大家進廣播室。」
畢業典禮順利得簡直讓人掃興。
「即便如此,犯人也必須從門出來。另一方面,兩條路徑又都有人。結果,犯人能做的,就只有留在廣播室門前了。並且,假裝自己是第一個趕到的。」
「首先來說說第一條,為什麼這不可能是意外。鳩村君,你說。」
「掉包啊。只要CD被掉包了,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像機器一樣平滑運行的典禮,沒有興奮也沒有淚水的儀式——這就是高中的最後一天?
「嗯。和以前一樣有若干可疑舉動。」
不過最終鳩村他們很快就被釋放。鳩村本人當然對此事一無所知,其他三人也都否認了惡作劇,而且估計校方也判斷,既然學生已經畢業,也沒有時間可以追究了。
「這是因為,有沼在。」
支倉的大眼睛瞪得更大了。
「我明白。現實中,CD播放器很舊,除了播放什麼功能都沒有,而且房間裏面也沒有什麼可疑的機關,所以沒有定時的可能。」
志賀忘我的語氣,引得四處響起了笑聲。
「沒錯,三班的我和四班的小支,走了經由用具室的『里』路徑。」他反覆思索復甦的記憶,「我們正好分成兩組,每組兩人。但是還不知道我們進入用具室和後台室的時間。典禮進行的時候,那扇門應該被紅白幕布蓋著。」
「大家,都變成大人了。」
「這是因為——」
「你覺得犯人為什麼要搞那樣的惡作劇?」
突然,鴿子展開翅膀,就這樣從舞台上消失了。不知不覺間,曲聲停止了。
「嗯?」
日期   五月二十二日(周六)
「我那個時候害怕去東京。雖然是自己決定的事,可是一想到要和大家分別,還要自己一個人住就……。所以,我想要刻骨銘心的東西。說真的,高中時代的我想要的是回憶。」
「還有就是在舞台背後連接用具室和後台室的聯絡通道。」
「為什麼——」
石橋的笑容開裂,凝固了。
「好了,我們來出出誰的丑吧。」
她天真無邪地歪起頭,鳩村不由得移開視線。鳩村和支倉,兩個人面對面站著,中間隔了一條鐵道。
「提起《燃北》事件,對我們這代人來說它是一個傳奇。犯人要是出來的話肯定是全場歡呼,熊先生事到如今也不可能會生氣,因為他自己都帶了CD過來。這個時候,那封犯案聲明從那麼多人的留言里被選中,朗讀了出來。仔細想想,在這種天時地利人和都具備的情況下,不出來自首反而奇怪吧。」
廣播委員最後的工作,就是播放典禮時要唱的校歌的鋼琴伴奏。畢業入場后不久要唱校歌,退場前要齊唱《仰望尊師》,廣播室要在這兩個時段播放CD。這項工作讓處於送別畢業生立場的二年級生來做似乎更合適,但這是學校一直以來的傳統。據說起因是十幾年前的某一屆畢業生提出這樣的懇求。不知是否是校風開明的緣故,這作為一項廣播委員的特權被保留了下來。
「沒錯。」志賀大大地點頭看,「這裏面裝著高中三年級的學生們送給三十三歲的自己的信。光是想象,就能聞到酸酸甜甜的夢想和希望的味道啊。」
疑問尚未散去,在校生的答詞已經結束,前任學生會長沼登上了舞台。他邁著笨拙的步伐走到中央,面向觀眾。他那打了髮蠟的頭髮豎得直直的,但還是無法掩蓋他臉上的緊張神色。看樣子,似乎連胸口的紅色花朵都能讓他緊張起來。平時油嘴滑舌的沼現在竟是這般模樣,多少讓人有些吃驚,不過鳩村顧不上多想,慌忙離開座位。典禮的流程只剩下沼的答詞、《仰望尊師》的合唱以及畢業生退場。必須在沼說完話之前趕到廣播室。為了盡量不引起其他學生的注意,他悄悄從體育館的邊上走向用具室。
「《燃燒吧北高,BangBangBang》。」
「嗡——」一個聲音響起。
聽著兩個人的對話,鳩村閉上了眼睛。他在腦中描繪廣播室的樣子。那個充滿了奇怪氣味的、六疊大小的空間。打開門,正面有一扇大玻璃窗,右邊有固定式的窗和書架,左邊有可以窺探體育館的小窗,還有擴音器之類的器材。
「不過,鴿子適應得很快。」
「這很簡單。」她興緻勃勃地看著大家的反應,繼續說道,「首先『舞台』路徑有眾人監視,犯人沒法通過。所以,逃脫路徑只有『表』路徑和『里』路徑的其中一條,但是兩條路經上又都有廣播委員通過。也就是說,不論離開廣播室的犯人選擇哪條路徑,必定會和某個人相遇。」
「大家一起開學習會那次?——都是三個月前的事了,早就過了時效了好嗎。」
支倉熟練地從播放器中取出CD,然後放入別的CD。突然,她手中拿的CD引起了鳩村的注意。鮮紅色的封套,散發出強烈的違和感。正當他察覺到真相時,激烈的鼓聲已經響徹了體育館。咚、咚、咚、咚咚咚。打擊樂結束后,緊隨其後的是尖叫一般的電吉他演奏。
「你們不記得了嗎?當初信上並沒有署名。所以,就算朗讀出來也不知道是誰寫的。認為是自己寫的人一定要請做出反應讓我們知道哦。那麼,老師,有勞了。」
鳩村無法反駁他。
「可以明目張胆地掉包的人不是只有一個嗎?」沼用肢體語言來表示為鳩村的智商堪憂的心情。「當然是熊先生啦。既然是他沒收了CD,當然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掉包啦。畢竟,他足足有十五年的時間啊。」
「什麼嘛。」
當鳩村聽到重低音的噪音時,他不知不覺地開始了奔跑。他把目標指向蓋著紅白幕布的用具室的門,中途也不忘看一眼舞台。沼驚愕地張著嘴。他先低下頭,又抬起頭,瞥了一眼握在右手裡的答詞紙,然後——
志賀以格外歡快的語氣問鳩村,彷彿要驅散心中的積鬱。
鳩村偷看支倉。她微笑著,帶著和過去相同的惡作劇式的神情。
她貓一般的眼睛注視著鳩村。
「推理到這不就只差一步了嘛,為什麼在這裏停下來?」
她那毫無反省之意的口氣,讓鳩村直眨眼。
「——在上述前提下,現在開始揭露犯人。」她喝了一口啤后,再次開始說明,「想要確定犯人,最應該考慮的是從廣播室出來的路徑。進,誰都可以進,所以問題就是,怎麼出去。剛才鳩村君分了幾種情況,我認為還可以更簡略一點。也就是,從窗還是從門。但是面向體育館的小窗太小,人鑽不過去,而且也會被典禮的參加者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不可能。面向室外的窗是固定的,還是不可能。然後就是面向舞台的窗戶——這種可能性也不存在,原因不用我再說明了吧。」
不一會兒,石橋似乎也悟出了什麼。鳩村點了點頭。
鳩村忽然回想起畢業典禮那天的某個情景。《燃北》大合唱剛開始時,一隻鴿子從舞台幕布后的陰影中飛了出來。那莫非是停在「接力棒」上的鴿子看到支倉以後,驚得飛了出來?
「也就是說,犯人是從門出去的。到目前為止還行嗎?」
「為什麼把門鎖上?」
「一直有她在。高中二年時認識以後,喜歡上了她。畢業以後,這份感情也——」
「喂,沼。」志賀的表情突然一松,露出羞怯的笑容,「怎麼樣,剛才的我有沒有點老師的派頭?」
石橋說出這種毫無遮掩的話,捨棄了事故的可能性。
「不明白嗎?熊先生已經在無意中為我們證明CD上面沒有機關,所以可以把定時裝置排除掉。然後,我原先不知道不用鑰匙從外面給廣播室上鎖的方法,所以我也不可能從門出去。當然,要從玻璃窗出去,除了走『接力棒』還有別的方法嗎?」
「這樣,犯人就一口氣縮小到兩個人了。石橋和支倉是不可能的。」
「要怎麼做?」
發生了什麼——鳩村邊調整呼吸邊思考。《燃北》,沒錯,是《燃北》被突然播放了出來。支倉帶來的CD被播放了。一瞬間「操作失誤」這個詞語掠過腦海,但鳩村馬上搖頭。CD雖然的確被留在了廣播室,但它被收進了盒子里,而且為了確保不失誤,當時還把播放器清空了。這些在校歌伴奏結束的時候都已經確認過了。最後離開廣播室的支倉也是這麼說的。
「今天我給大家帶了一樣好東西。」老師用右手舉起CD盒,「剛才正好收到了畢業典禮惡作劇事件的犯人寄出的留言。現在就請大家聽一下那首歌。」
原來石橋是做保險的——鳩村現在才知道她的職業。
「石橋,虧你還記得這麼清楚。」
「能不能用還是個疑問。」
以上
「太冷了,關窗吧。」石橋小聲抱怨道。
「你終於感受到我這由內而外的成熟魅力了嗎?」
先前對沼沒有目擊證詞這件事表示不滿的石https://read.99csw.com橋探出了身子。
最初是模模糊糊的紅色,然後是橙色,最後是白色。體育館的燈緩緩地增加亮度,同時發出一陣低沉的聲響,彷彿在抱怨別人打擾了它們的好夢。
第二張、第三張——每次朗讀,都會引起一陣悲鳴或是嘲笑。隨著氣氛開始熱烈起來,鳩村心中的興奮與不安也逐漸擴大。不知是幸還是不幸,總之鳩村的留言還沒有被讀到。
「志賀君,你說自己不知道上鎖的方法,只是你單方面的說法而已。」
鳩村回頭看志賀。他注意到志賀的右手握著一把簡陋的鑰匙。
鳩村收到支倉的訃告,是在大學一年級的夏天。八月上旬的某個夜裡,出門去便利店的支倉被一輛闖紅燈的卡車撞倒,就這樣離開了人世。
「不會。」鳩村斷然答道,語氣強硬得連自己都感到驚訝,「你知道嗎,小支?現在,時效已經不是十五年了。」
和十五年前沒兩樣的朋友。瑪麗·希萊斯特號一般的會場。
「但是,這是——」
「哦,鳩村,你不會是在等我吧?」
一聲突如其然的尖叫讓鳩村睜開了眼。
「今天你就稍微對我親切一點吧,你這專門唱反調的惡鬼。」
「就是在CD上動手腳。」
「什麼?」
「——我想趁還沒人的時候先填填肚子。」
「聽好了,鳩村。」
「總而言之,當門上鎖這一事實發生時,我就已經成了第一嫌疑人。如果我是犯人的話,不會做這種危險的事。也就是說,我會讓門開著。」
「嗯。因為工作的關係,時間趕不上。」
「內心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變的吧。」她一瞬間撅起嘴,隨即浮現惡作劇式的笑容。
「我們想要解開的謎題是,誰侵入了廣播室,播放《燃北》,並且在時間膠囊里寫下了犯案聲明。首先我要先確認,有人願意趁現在自首或者承認看見了犯人嗎?」
一口氣喝完啤酒的鳩村對石橋說。
①鳩是鴿子的意思,所以鴿子是鳩村的綽號。

「時效已經被延長了。所以,我們還沒有原諒你呢。既然還沒有原諒你,我們自然也就不會忘記你犯的案子。」
「因為橋子太漂亮了,我沒有辦法保持冷靜。」
——怎麼突然說這種話?
「好吧。」聽到支倉抱怨,鳩村把手貼在下巴上,「那就把從表側的面向體育館的門進入的路徑稱為『表』路徑,從舞台進入的路徑稱為『舞台』路徑,從舞台背後繞過去的路徑稱為『里』路徑,你們看怎麼樣?」
「當然是真的。那傢伙,雖然油嘴滑舌但不會說謊。他聽到時間膠囊里的留言以後也很震驚。」
「其實,就像鴿子說的那樣,我本來是打算在同學會上自首的。」
「鳩村君沒有去挖時間膠囊吧。」
「當然,橋子只疏忽了一點。我,可是委員長哦。」
「啊,我很好奇。是什麼呢?」
「小支同學,我要去東京的大學了。」鳩村插嘴道。
「結婚的可不只我一個,」志賀把目光投向旁邊的桌子,「青木也結婚了,中村都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爸爸了。」
隨著主唱的歌聲,整個體育館被籠罩在大合唱之中。搞清楚狀況的學生陸陸續續地加入合唱。
試圖反駁的石橋,聲音似乎有些微弱。
「大家久等了,」豬先生說道,「到打開時間膠囊的時間了。」
鳩村看向靠里的桌子。在數名歡叫的男女中,有一位穿著不太合身的西服的男子,年齡比周圍人要大出一輪。他寬大結實的身體和十五年前相比沒有絲毫的衰退。
——畢業典禮事件的時候,其實我很開心。
沼轉頭面向鳩村,然後敲了敲了鳩村畏畏縮縮的肩膀。
「對吧,小支——支倉春美。」
當志賀把時間膠囊搬到中央的餐桌上后,大家全都迫不及待把他團團包圍住。鳩村站在圓環的最前列。回頭一看,支倉正如背後靈一般緊貼在身後。
然而結果出人意料。
廣播室的鑰匙是由熊先生保管的。除此之外,志賀作為委員長也持有備用鑰匙。志賀為什麼不開門?鳩村用眼神詢問,志賀以眼神作答。志賀那無限接近於黑色的茶色瞳孔在訴說著什麼。
「你在奸笑什麼,好嚇人。」
「因為它的用途也不少啊——話劇、典禮、音樂會。」
眼前是一個被桌式擴音器之類的器材和架子包圍的、六疊大小的小房間。左手的架子上放著泰迪熊。這是石橋拿來做房間裝飾用的,所以它穿的衣服和學校指定的服裝是相同的。紅色的領巾顯出異樣的哀愁。
支倉邊說邊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向食堂的深處,興緻盎然地環視四周。鳩村按耐住激烈的悸動,一邊深呼吸,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廣播室的對面是體育準備室。裏面密密麻麻地擺放著摺疊式的桌椅和用布蓋著的不明物體。鳩村回憶起,以前他們利用門鎖壞掉的便利,偶爾會偷偷溜進去玩耍。
鳩村把目光投向興奮的人群,石橋也同意。
一旦真正認識到了「死亡」,它反而變得揮之不去。人是會死的,如此簡單的道理卻使鳩村感到不安。暑假時有大把閑暇時間無從打發,更助長了他的內省。
這個人還在廣播室里。
想都沒想就開了口,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為、為什麼?」沼驚慌失措。
右手的小窗旁邊的隔音壁上,用髒兮兮的透明膠貼著幾張活頁紙。繼承自前輩的手寫工作手冊,也不知是幾年前的東西,字跡已經模糊不可辯。
——志賀,這事兒該不會是你乾的吧?
「因為有工作,我到達新千歲的時候已經過了三點。雖然從札幌到這很近,但也不得不換乘電車,能在這個時候趕到已經是勉勉強強了。」
鳩村看向站在志賀身旁的支倉,只見她白皙的臉龐微微發紅。
「——我也要。」
「什麼蹊徑?」
「咦,大家不是要一起破解謎題嗎?」高中時代的影子在他柔和的笑臉上若隱若現。「難得有人送出這麼明目張胆的挑戰狀,作為一個曾經背上過黑鍋的人,我除了接受挑戰別無選擇。」
「這個紅色的封套是怎麼回事?」
身穿水手服的女高中生問鳩村。
兩個人顯出困惑的表情,鳩村莞爾一笑。
強風猶如一輛無形的電車疾馳而過,鳩村不由得閉上眼。不一會兒,當頭髮停止搖動,眼瞼不再感覺到風的時候,鳩村緩緩地睜開眼。
從遠處傳來沼的笑聲。剛才朗讀的時候他那狼狽不堪惹人同情的背影,鮮明地重現在鳩村的腦中。
鳩村抬起頭。布滿茶色傷痕的門阻擋在鳩村面前。
「志賀君說得沒錯,明明是鴿子卻像條變色龍。」
汽車駛過的聲響在車站中回蕩。在國道上行駛的汽車的后照燈,看起來如同一隻只遠去的螢火蟲。鳩村看了一眼時鐘。電車十分鐘后就要到站。
「——三十三歲的我在此宣言。那起事件的犯人,就是我。」
「如果支倉是犯人的話,那天拿CD過來肯定是有備而來。」
校歌伴奏結束的時候,最後離開廣播室的是誰?
十五年前在畢業典禮上播放的《燃北》,就這樣毫無阻滯地從播放器里流淌出來。
「有溫度差也是正常的。」她梳了梳燙過的頭髮,從盤子里拿起一塊放了卡門貝乳酪的吐司,「對我們來說這是親身經歷的事件,但對大家來說,只是其中一個普通的回憶而已。」
面對三個人齊聲的非難,鳩村沉默了。
十五年後的體育館,在鳩村看來格外的狹小。它的面積相當於兩個籃球場,或者一個排球場。地板上畫著五色的線條,牆上伸出四個籃球架。鳩村在籃球架下試著跳了跳。努力把手臂伸到最長,卻連網都沒擦到就落地了。地震一般的聲音響徹了館內,石橋給了鳩村一個目瞪口呆的表情。
「這個路徑明明是鴿子先提出來的。」
會場提供的料理比鳩村想象的要豪華。從冷盤到甜點,自助餐的品種超過二十種,而且每一道都很美味。一問才知道,這是札幌的外賣公司提供的派對專用送餐服務。我自己高中那會兒,大概還沒有這種服務吧——他一邊咂嘴,一邊漫不經心地思考。此時,有人輕拍他的肩膀。一個手持空盤子的女人站在那兒。她就是在即將打開時間膠囊的時候給志賀幫腔的女人。
「應該還沒結束吧。」為了掩飾狼狽,鳩村看了看牆上的時鐘,「挖時間膠囊大概很費時間吧。」
「鴿子真是的,又厚著臉皮遲到。」
「為什麼不出來呢?」
此次,畢業十五年的同學會將按照以下的日程來進行。各位還記得畢業時埋下的時間膠囊嗎?另外,各位當年上學的學校去年新建了食堂,明年要改建體育館,正在一點點發生變化,所以我想請各位最後再看一眼如今的校舍,將其銘刻在心。因此,我希望各位能在百忙之中抽空相約出席。
二零一零年四月吉日 幹事 志賀誠
「不過,鴿子變了一點點。」
「志賀君和我應該走了『表』路徑。」石橋說,「畢業生不是從一班到四班按從右往左的順序排列的嗎?我隱約記得我走了比較近的路。」
食堂中央,在分成兩半的時間膠囊旁,熊野老師正在擺弄一個機器。老師打開一個似曾相識的播放器的蓋子,然後拿起桌子上的CD盒。鮮紅色的盒子也是似曾相識。老師從裏面取出CD,把它插|進播放器。準備完畢后,老師環視整個食堂。
「體育館的鑰匙,我帶來了。」
身為高中生的支倉微微一笑。正當她嘴唇翕動,想要繼續說些什麼的時候——
根據熊先生的指示,鳩村給擴音器和混音器插上主電源。嗡——,熟悉的聲響在狹小的室內回蕩。石橋打開面向體育館的小窗,支倉把CD放進黑色播放器,在鳩村身旁擺好架勢的志賀調整音量旋鈕,當準備完成之際,大家都不約而同地互相點頭。
「遲到鬼,懶蟲。」她笑著問道,「時間膠囊——。喂,你還記得你在明信片上寫了什麼嗎?」
「熊老師聽了,肯定會苦笑。典禮都被弄得一團糟了,你以為他會贊同你嗎?」
說到一半,一陣嘈雜突然湧進了食堂。鳩村一回頭,只見熙熙攘攘的人群正從入口進來。人群前端,一個抱著金屬制大容器的略顯肥胖的男子大聲說道:
「好了好了,」熊野老師拍手,「真是的,你們偷懶也得有個限度吧——啊,已經八點零五分了。老師有事先走了,你們要準時回教室哦。還有,《仰望尊師》再好好檢查一遍。」
「我問你,小支。」
我問你,小支,那件事是為我做的嗎?
「廣播委員會——你該不會是?」
「你真的認為嫌疑人有五百個?」
支倉彷彿打心底驚訝似地舉起雙手。她那看不出一絲虛假的表情,令鳩村深感意外。廣播室的門只要掌握一點竅門就可以從外面上鎖。鳩村一直以為大家鐵定都知道。
「好像桃太郎的桃子。」支倉在鳩村身後小聲說道。
時鐘指向了五點十分。
「喂,鴿子。」
鳩村悄悄看了眼支倉。她和志賀一樣低下了頭,看不清她的表情。
「不記得了。」
那天,在體育館里響徹的《燃北》,就這樣成了畢業式的終曲。唱完《燃北》的畢業生,排好隊伍退出了依舊處在騷亂中的體育館。以校長為首的教職員和家長雖然明知事態非同尋常,但也沒有做出給熱鬧的典禮潑冷水的舉動。
「這種話沒法對熊先生說,而且現在我的想法也改變了。」
沼一邊嘟囔著「不用說了吧」,一邊繞桌子走了一圈。然後,他突然站住了。

「真的?」
旁邊的支倉輕蔑似地說道。你不也沒參加嗎,鳩村在內心發牢騷。
「感覺志賀真的有點數學老師的范兒了——那麼,結論呢?」
「我認為石橋的推理有漏洞。首先,她漏掉了一種可能性。比如說,從一開始犯人就不在廣播室。」鳩村豎起手指,「事先把CD放進播放器,調整好時間,這樣,犯人就沒有必要冒險逃出去了。」
「嗯。以前是初中同學,大學時候又碰到了。」
是誰,對方是誰?快說吧,早死早超生。有幾個人敲打沼的肩膀和背,逼得沼不得不抱住腦袋。見了這副情景,鳩村感覺到了不安,彷彿有一條棉繩正慢慢勒緊他的脖子。我是否也寫了什麼不該寫的東西?
「嗯。」
志賀搖頭說道:
志賀又眯起了眼。和藹可親的表情果然還是像發現了新蜜罐的豬先生。
看她那透出笑意的表情,鳩村覺得她已經知道了答案。
「每當春天來臨的時候,我都會想起你的。明白了嗎,春美。」
一陣柔和的春風吹動了鳩村的頭髮。
她瞪大了眼睛,彷彿暫時忘記了眨眼。然後她忽然綻開笑容,向鳩村伸出右手。請繼續。包裹在深藍色袖子中的纖細手腕,催促鳩村繼續說下去。
「嗯,」石橋似乎想不通,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後台室,「樓梯口雖然是一個死角,後台室的內部還是能看得很清楚。」
「志賀、橋子還有熊先生,他們都還不知道真相。對事件念念不忘的他們,到下次同學會的時候,一定會再次聊起這個話題的。而且——」
「志賀,你結婚了?」
「嘴真毒啊。」志賀向插科打諢的鳩村苦笑,然後看了看牆上的鍾,「好了好了,我要先失陪了。」
「那我就放心地開始說明了。先整理一下前提。第一,事件不是偶然發生的。第二,犯人是廣播委員中的一個。」
「犯人是志賀君。」石橋捲起女裝的袖子,將手指向他,「以上是我的推理。」https://read•99csw.com
「喂,這是——」
但是裏面出來的不是桃太郎,而是一個大塑料袋。塑料袋裡塞滿了許多更小的塑料袋以及乾燥劑和脫氧劑,可以看到每個小塑料袋裡是一束束明信片大小的卡片。志賀把小塑料袋高高舉起,見看客拍手歡呼,自己也浮現心滿意足的表情。
「從典禮開始到播放樂曲的大致時間,可以從儀式流程和往年出席畢業典禮的經驗估算出來。只要在沼發表講話的時候播放,沼就會主動把大家帶動起來。也許,犯人也沒有特別拘泥於『畢業生答詞』這一時間段。」
她重複了剛才鳩村說過的話。
全都是些平淡的日常片段。但是,四個人已經不會再有機會在這個房間里度過這樣的日常片段了。
——十五年裡可以發生很多事。
鳩村不顧小聲唱歌的支倉和石橋,走向廣播室靠里的窗戶。廣播室的三面牆上各有一扇窗。進門后左手邊的牆上,有一扇可以窺探體育館方向的二十英寸四方形小窗。右邊牆上有一扇面向室外的密封窗,從這裏可以看到窗外下個不停的雪。然後,正面的牆壁上設置了一扇可以從旁邊俯看舞台的大玻璃窗。玻璃窗的對面,可以看到水引幕和緞帳之類的各種幕布、被稱為「銜接棒」的粗管道以及從那垂下來的照明裝置。垂下的幕布縱向遮擋了玻璃左側視野,固定式的「接力棒」插入玻璃窗的下方。這根打開窗戶伸手就能碰到的管道,越過舞台,一路通向對面的體育準備室。
「體育節結束以後,我問熊先——老師要的。」
「鴿子不去挖時間膠囊嗎?」
「最關鍵的是,我不可能知道大家是否知道不用鑰匙上鎖的方法。即使我知道開鎖方法,而大家不知道,或者裝作不知道的話,我橫豎都會被懷疑。」
「因為我想盡量把《燃北》播放的時間拖得長一點。」
「抱歉抱歉。天太冷了,躺在被窩裡出不來了。」鳩村一邊脫下圍巾,一邊以下巴指了指牆上的鍾。「不過,集合時間不是七點半嗎,遲到個五分鐘有什麼關係?」
慌亂之中他不慎喊出了她當年高中時的綽號。看到鳩村笨拙的反應,小支——支倉莞爾一笑。
「我想,剛才兩個人的推理已經證明,窗和門這兩條路都不可能。所以,剩下的可能性就是定時裝置。」
「啊,小支——你是怎麼從廣播室出來的?」
「寫給未來的自己的留言!」
「是嗎——沼?」鳩村自顧自地嘟噥。
「可是,犯人沒法在播放器和其他器材上動手腳,不是嗎?」
「是誰在畢業典禮時對廣播室動了手腳——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十五年的時間是很長的。畢業,就職,結婚——期間應該會發生很多事情。有好事,肯定也有壞事。十五年間,有失去行蹤再也找不到的同學,也有遭遇事故去世的同學。」
「這樣啊。那至少去一下廣播室吧。」
「掉下來可能會死。」
十五年前。
「今天是最後一次了。」
「就不要改口叫我名字了嘛,鴿子。」
在天花板的熒光燈的映照下,深灰色的站台映出了黃色的線條。線條的盡頭是一座高高的時鐘,此刻指針即將跨過零點。
「最初,他們懷疑是我們這些廣播委員乾的呢。」
「正是如此。還有,如果答案是意外的話就太無聊了。因此,意外的說法可以不用想了。」
「下一步?」
聽著《燃北》熱烈的歌詞,鳩村突然感到全身發熱。那並不是因為奔跑的緣故,而是感覺到了胸口的悸動。在他意識到原因之前,《燃北》的曲子已經結束了。一陣更猛烈的歡呼聲響起。北高,萬歲!學生們的叫喊聲長久不歇。激動的學生和不知所措的家長已經使體育館陷入一片混亂,這一點鳩村早就看在眼裡。熊老師帶著無奈的表情從播放器中緩緩地取出已經放完的CD,然後小心翼翼地收進盒子里。
選自:短篇集《放課後探偵団》 譯者:莫迦野郎
看到所有人都搖頭,石橋滿意地微笑。
石橋也回了一禮。

「嘆氣可不行。」響起了一個聲音。
「——和我們那個時候用的是一樣的?」
「原來熊先生連書法也是一流的啊。」
「不記得我了嗎?我們以前可是同一個廣播委員會的。」
「今天我聽了裝在時間膠囊里的犯案聲明后,一直感覺到違和感。就像喉嚨里插了個小東西,感覺怪怪的。所以,我找了找其中的原因。」
——十五年間,有失去行蹤再也找不到的同學,也有遭遇事故去世的同學。
「真棒,給我也錄一份吧。」
志賀又說了一遍,凝重的話語中甚至帶有壓迫感。
「才怪。我本來就覺得遲到也無所謂,因為就算挖時間膠囊是在白天,要打開也要等到晚上。」
「謝謝。那麼,總之一句話——犯人沒法出去。」
「嗯,因為我是數學老師,所以會對一些細微的地方比較好奇。」
「看吧,問題就在於熊先生播放的CD沒什麼異常。」志賀、鳩村、石橋——沼依次看三個人的臉。「那麼,只要克服弱點不就行了嗎?」
「嗯,找到了。」
「所以犯人是,小支。」志賀宣布。
不知是誰發出的嬌滴滴的聲音在食堂里回蕩。正中央的桌子,圍繞著時間膠囊依然呈現出一派熱鬧的景象。已婚的青木和中村、一反常態興緻高昂的沼,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同級生——三十三歲的成年人們像孩子一樣歡叫著。這幅情景既不可思議,又顯得十分自然。所謂的同學會,就是一個允許大人回到學生時代的場合。
「上次睡過頭遲到一小時的人是誰來著?」
——又要被叫成遲到鬼了。
「遲到就是遲到,你個遲到鬼。」
「總而言之,」鳩村撇下鼓著腮幫子的支倉,繼續說道,「謹慎起見把『接力棒』這條路徑也列入,這樣就有四種路徑。犯人通過這四種路徑的其中一個進入廣播室,然後逃走。」
「啊,是嗎?」
他和石橋對上了視線。她也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正當他忍不住開口時候——
老舊的門已經掉漆,上面卻裝了一個漂亮的金屬門把,很不相稱。門鎖是按鍵式的,本來沒有鑰匙就沒法從外面上鎖,但事實上只要掌握一點訣竅就能做到。
支倉注視著他,表情有幾分悲傷。鳩村很清楚地知道其中的原因。
見眾人的興奮已經達到了最高潮,老師刻意停頓一口氣之後才翻開最後一張卡片,然後他卻瞬間沉默了。正當鳩村開始起疑心時,老師抬起了臉。
「要好好檢查哦。」老師又囑咐一遍之後,匆匆離開了廣播室。支倉帶著不情願的表情停下CD,裝回盒子,放在播放器的旁邊,再拿起原來應該放的CD。不一會兒,前腳老師的腳步剛一遠去,後腳便響起了《仰望尊師》的曲聲。
「鴿子不行。」
「裝得像個大人似的。」語氣中帶著戲弄。
「沼,這是不可能的。」
那個時候在車站握手時志賀手掌的觸感,鳩村至今還記得。
「當時的我在聽到《燃北》時,已經在心裏拍手叫好了。」
鳩村一邊苦笑,一邊注視著她。鳩村扮起了鬼臉,支倉對他臉上的僵硬視而不見,依舊以原來的語氣與鳩村對話。明明是個幽靈,卻若無其事地對鳩村說話,也許正是她的這種姿態使鳩村接受了非現實的事態。
「既然如此,那就把沿著『接力棒』走過去的路徑稱為『超人』路徑吧。」支倉插科打諢道。
「啊,沒事。那我這就讀吧。」
「我知錯了——但是好奇怪啊。門和窗都不能走了,這你們能接受?」
「東京。我現在就是個周末也要上班的小小工薪族。」
「知道了。我知道犯人是誰了!」
「是因為結了婚的緣故吧?」支倉突然插|進了對話,「剛才他和其他同學說話的時候,我聽到了。」
他的話和十五年前熊先生訓誡學生時用的彷彿是同一個聲音。
「我不害怕。因為,我一點都沒有想過我會死。或許會受傷,但絕對不會出什麼大事,我就這麼想的。因為,對於死這件事,我即使能理解,也感覺不到真實感。」
「你不是幽靈嗎?除了我之外,誰都看不見你。」
「這種跨越十五年的大計劃,絕對帥得沒話說。而且,如果有人對這件事生氣的話,十五年以後也一定會原諒我。」
從鄰近的桌子傳來杯子碰撞的聲響。食堂里的古典樂冷卻了滯留的熱氣。
最後才上舞台的鳩村,也學另外三個人抬頭。舞台右上方的廣播室位於相當高的位置。也許是室內沒有開燈的緣故,廣播室的玻璃窗和周圍的黑暗化作一團,什麼也看不見。
「啊,是鴿子。」
「剛才我一直在聽你們說話,所以我才說志賀很可惜啊。你們不是在找時間膠囊的犯人嗎?都推理到這一步了,不就等於已經知道犯人是誰了嗎?」他滔滔不絕地說道,「定時裝置的思路是對的啦。」
無聲的嘆息從她嘴裏漏了出來,鳩村能夠感知得到。
「為什麼呢?」鳩村嘟噥道。
——鳩村像變色龍一樣能很快融入環境。明明是鴿子,卻像條變色龍。
「志賀——」
聽了鳩村的話,她忍不住笑出來。你就想問這個?——她低下頭,鳩村彷彿在一瞬間看到了她眼角的淚水。
「話說回來,志賀,沒想到你竟然會當上母校的老師。」
「喂,該不會是鳩村吧!好久不見了!」
鳩村為了展現出從容,故意揚起了嘴角。
「確實如此」,女生們點頭,但旁邊的志賀搖頭。
如果志賀以外的三個人都說不知道,那志賀的嫌疑一下就增大了。
「啊?」
因為器材和架子而顯得狹小的室內,並沒有人可以躲藏的空間。面向舞台的窗戶敞開著,館內熱烈的歌聲從這裏飄進來。從窗戶向下俯視,立刻就能看到舉著拳頭的沼和在他旁邊雙手叉腰滿臉苦笑的校長。
校歌第二遍結束后,隨著輕輕的旋轉聲CD停了下來。
「是這樣啊!」支倉瞪大了眼睛,「我在體育節之後才從熊先生手裡拿到了《燃北》的CD,在那之前都是熊先生拿著的,所以他當然有機會複製。」
鳩村下定決心,說道。
「不過話說回來。」
「暖風?」支倉從旁邊探出臉,反問一句。
渡過——希望的——架橋吧。
支倉在耳邊低語。鳩村回頭一看,她正一邊用手把玩著胸口的紅色領巾,一邊像柴郡貓似地偷笑。
石橋前腳剛走,志賀就從店裡出來了。
「感覺就像一場夢似的,一眨眼就到了現在。」
鳩村喝了一口志賀倒的啤酒後,環視三人。
「為什麼,犯人今天沒有出來自首?」
「一直在用。」
因為,每到春天到來時,《燃北》事件的鮮明記憶就會重回腦海。
洪亮的聲音沒有被笑聲所埋沒,比志賀有過之而無不及。
鳩村注視著她。她用大大的眼睛回看鳩村,彷彿忘記了眨眼。
站台上空無一人。
鳩村交叉著手臂告訴回過頭來的志賀。
「我問你,小支。」
「原來你已經這麼老了。」
「那麼,支倉。」
因為時效是十五年嘛——她嘟噥著,陷入了沉默。
「嗯——」石橋像數數一樣扳著手指,「沼登上舞台之後,《燃北》開始播放,我們慌忙趕到廣播室卻發現門上了鎖,老師打開門之後我們進去,發現裏面沒有人,只有CD在轉。」
「我想讓大家在封套上簽名留念。」
「你說什麼呢,沼?」
「啊?」
「什麼嘛,你竟然還不知道。」
「定時裝置,是否真的行不通?」
那天,鳩村從廣播室的窗戶看到鴿子時在胸中噴涌的情感。為了安慰深受離鄉之苦的鳩村。為了假託志賀的話,鼓勵鳩村,她……
「沒必要沮喪。」石橋溫柔地對垂頭的志賀說,「高中生還算是孩子。有時候頭腦發熱搞個惡作劇什麼的很正常。嗯,不過別忘了向熊野老師道歉。」
廣播委員會,是由二年級和三年級各班分別選出一人作為委員,再加上一名負責管理的委員長后組成的。鳩村他們四個人也是這樣。到三年級以後成為委員長的一班的志賀,二班的石橋,四班的支倉。鳩村和這三名同級生在廣播室共度了兩年的時光。而今天的畢業典禮,將成為他們最後的工作。
只有今天,我們才被允許回到十五年前,要珍惜哦——彷彿聽到她如此說道。
舞台左側有用具室,右側有後台室,用具室上方時體育準備室,而後台室上方則是廣播室。用具室和後台室由舞台背後的聯絡通道連接起來,即使在典禮進行中也可以來去自由。依據各自座位的遠近,一班的志賀和二班的石橋從後台室直接前往廣播室,而三班的鳩村和四班的支倉從用具室經由聯絡通道前往廣播室。剛才想事情想得出了神,也許現在已經遲了一些。
不知不覺,他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
「大家都變了。」
「所以,犯人應該是當天才突然想到要搞惡作劇的。」
志賀、石橋、沼以及所有其他人都沒有意識到支倉的存在。支倉的每一句話,若不是自言自語便是對鳩村說的。
「因為隨波逐流就是我的看家本領啊。」
「從一開始,嫌疑人就只有四個。嫌疑人不僅知道《燃北》的CD在廣播室,還知道怎麼使用廣播器材,另外,他還可以在畢業典禮進行中自由行動。符合條件的就只有我們這些廣播委員而已。」
「呃,這個——」
「順便說一下,有一件事到剛才為止一直沒人提起過:廣播室的門鎖即使沒有鑰匙也可以從外面上鎖。大家知道這件事嗎?」
「但九_九_藏_書是——小支,你為什麼能從舞台的『接力棒』上面走過去?明明是那麼危險的一條路。要是走錯一步可是會沒命的。」
鳩村拚命地對她說話,彷彿對話一旦中斷,她就會消失不見。
和剛才一樣,她用以前的綽號來稱呼鳩村。看著她若無其事用昔日的口氣來說話,鳩村忽然覺得自己心神不定的自己很可笑。
「第一,有機會插CD。」
「哈哈,也是。所以,朗讀犯案聲明的時候,我也在期待犯人能站出來自首。可是結果還是不知道是誰乾的,也沒有辦法向他道謝。」
「也並非如此吧。」
「啊,不會吧。是不是被大家傳染了呢。」
而與之相比——鳩村把視線從身材健碩的老師,移向身旁的友人。志賀和以前相比輪廓圓了不少。以三十歲的年齡來說有肥胖症嫌疑的肚子,以及架在滾圓的臉上的小小的眼鏡,都給人以平易近人的印象。要是給現在的他起綽號的話,估計就是「豬先生」了。
「如果要正經地反駁你的話,」志賀也石橋一樣擺出慈祥的淺笑,「和從天花板附近掉下來的恐懼比起來,被看一下內褲又有什麼大不小了的呢?而且,這種『可能會死』的恐怖感要怎麼克服,只要你沒有給出解釋,這『超人』路徑我就無法贊同。」
「今天我本來不想說什麼嚴肅話題的。大家也都放開了,不是嗎?要說正經的話題,也就是熊先生的演講和我對沼的那番說教了。」
就在他忍不住嘆息的這個瞬間——
鳩村忍不住說了出來,然後垂下視線。志賀抓著杯子的右手無名指上,一枚精美的戒指閃閃發光。
「是不是因為你不想讓我們進了廣播室以後把《燃北》停下來呢?」
「你這麼認為?」
「不對。我——」
一個歡快的聲音插|進這張與周圍的喧鬧格格不入的桌子。沼滿臉通紅,一手拿杯,像不倒翁似地搖晃著。
「啊,我?」突然被點到名字,鳩村趕忙思考,「——嗯,因為,我們播完校歌伴奏離開廣播室的時候,《燃北》的CD就在CD盒裡,對吧。就算機器發生故障,CD也不可能自己長腳跑到播放器里去。」
「我們的歌,燃燒吧北高,BangBangBang。大家一起唱!」
鳩村帶著奮力擠出的笑容,向十八歲的少女說道。
「因為我太喜歡數學了,一不小心就……」
——隨你怎麼說吧。對了,你不是正好有了最棒的談資嗎?畢業典禮的時候廣播室被搞了惡作劇,有這樣經歷的人在東京恐怕就你一個吧。
舞台和用具室、後台室之間,各自用幕布隔開。那些幕布和畢業典禮那天一樣貼在牆壁上,從舞台就可以看到裏面的房間。兩個房間比舞台要低一些,裏面都有樓梯和兩扇門。畢業典禮那天,因為教職員也在體育館,理論上兩個房間都不會有人。
「今天你突然冒出來的時候,我差點嚇暈過去。」
「大家絞盡了腦汁也想不出犯案手法。定時裝置不行,從門和窗逃走也不行。所以,我決定另闢蹊徑。」
「當然,像惡作劇這種東西,一般都是心血來潮,沒什麼正經的動機,只是,小支把《燃北》帶來是在那天早上。早上才剛知道CD的存在,卻立刻聯想到了惡作劇,其中的契機到底是什麼呢?」
熊野老師徹底心服口服地垂下了肩膀。自戀的歌聲淹沒了老師的嘆息聲。
根據邀請函所寫,同學會分為日間活動和夜間活動。日間活動的內容,是挖掘為了紀念高中畢業而埋下的時間膠囊,夜間活動則是在食堂吃喝敘舊。鳩村回想起在畢業典禮后的第二天他們手持粘著泥土的鏟子在操場集合的情景。他們把寄給十五年後的自己的明信片包在塑料袋中,裝進金屬制的容器,然後埋在操場一角的大花壇旁邊。
「這麼好的留言,只是自己一個人欣賞的話就太浪費了。所以,我想請人大聲讀出其中的幾條。將要為我們朗讀的,就是你們都認識的,熊野先生!」
最初,他對這個高中畢業以來還不曾見過面的朋友的死,完全沒有真實感。身邊的人已經不在了的事實,死這一概念,這些他即使能理解,也感覺不到真實感。足足花了幾個禮拜的時間,鳩村才感知到那份沉重。
高中時分屬於不同班級但在同一個廣播室共度了兩年時光的少女,竟還是原來的樣子,包括她那孩子氣的性格在內。
對鳩村老師來說,熊野老師是廣播委員為的顧問。鳩村、志賀、支倉以及另外一個女生石橋,四個人從高二開始的兩年間都是廣播委員會的成員。因為熊野老師有著橄欖球選手般的身體和與之不相稱的溫和態度,鳩村他們親切地稱他為「熊先生」。
她那顯出寂寞的神情和站台上寂靜的氛圍,撥動了鳩村的心弦。雖然毫無根據,但鳩村直覺地感到,終點已經近在眼前。
鳩村回想起廣播室里那些化石級的器材。
鳩村把包放在腳下,回頭看了看檢票口。車站裡裡外外都不見人影。估計今天參加同學會的人不是去參加三次會,就是回到了車站對面的住宅街。鳩村確認周圍沒人之後,深深地嘆氣。剛才的喧囂彷彿還在耳畔。與舊友時隔十五年的重逢所帶來的舒適的疲勞感,向他的全身擴散開去。
「所以呢?」到目前為止一直安靜地聽著的支倉驚訝地說。
話語正要脫口而出,但鳩村還是作罷。這些話才是不能對她說的。
「確實,那種惡作劇很符合她的作風。」志賀的語氣透出幾分懷舊,「但是,如果她是從很久以前就開始策劃的話,她應該不會把CD的存在告訴我們。畢竟,如果她不說出來的話,我們也不會知道是誰帶來的。」
就這樣,事件的話題不了了之,鳩村從東京的大學畢業,在東京的公司就職,一直到了三十三歲。
「也就是說,如果沼抬頭看天花板,裙底風光不就被他全看到了嗎?」
「謝謝。話說現在真的是五月份嗎?」說著,志賀硬把夾克的前襟合上,「怎麼樣,鳩村,玩得還算盡興嗎?」
老師播放的確實是從支倉手裡沒收的CD。而且CD上沒有任何機關。也就是說,志賀的推理是錯的。
畢業典禮進行中鳩村所感覺到的不滿——他在進展過於順利的典禮中感覺到的寂寞,被《燃北》一掃而光。
「鳩村君,你是認真的嗎?」
「好看吧。我家不但有文字處理機,還有電腦,所以能設計這樣的圖案,也可以燒錄CD。」
「喂,支倉。」
「莫非,犯人的動機就是為了給我們這些同學創造一個重新聚在一起的理由?」
鳩村知道志賀想說什麼。畢業式那天,在《燃北》大合唱的歌聲中,在廣播室前無言地注視著鳩村的志賀的眼神,鳩村明白其中的意義。
「為什麼?」
「接力棒,是指那個管道一樣的東西嗎?」
「現在回過頭來看,犯人的入侵路徑其實很少。」石橋略顯愉快地撫弄著頭髮,看向鳩村,「要去廣播室,只能從後台室里的樓梯上去。要到達那個樓梯,要麼從面向體育館的門進去,要麼從舞台直接進去後台室。」
「啊!」
兩人的笑臉使鳩村感到胸悶,於是他把目光投向了支倉。她無言地注視著鳩村,緩緩地歪起腦袋,瞪起白眼。
如牆壁崩塌一般巨大的聲響響徹整個體育館。音量堪比現場演唱會。鳩村的全身一陣顫抖。
——鴿子也在等待春天早日送來暖風。
剛才去過的體育館浮現在腦海。廣播室的前方、樓梯的途中、什麼東西都沒放的後台室——哪裡都沒有能躲過廣播委員的地方。
「當年帥氣的志賀現在挺著個大肚子,橋子也變成了時尚白領。」
「你過去明明很瘦的。」
「我本來就是大人啊,」鳩村苦笑,「都已經三十三歲了。」
「啊,十五年後還記得人家當年的綽號,我好開心!」
「所以,今天我們就稍稍回顧一下過去吧。這裏面裝滿了你們稚嫩的希望和夢想。」然後,老師說出了那句每次上課前都要說的熟悉的話語。
「怎麼全是外表?」鳩村評論道。
「——對不住了。」
熊野老師點點頭,取出五張卡片,舉過頭頂做展示,然後翻過其中的一張。
隨著熊老師一聲令下,支倉小心翼翼地按下了播放器的按鈕。從沒有定時和回放功能、簡陋至極的播放器里,漏出了令人不安的聲響。整整四秒后,和平時一樣的鋼琴曲才開始。平緩的旋律從體育館傳入廣播室。
鳩村背對窗戶,回顧廣播室。
「嗯,從天花板垂下來的電線一樣的東西起到了輔助作用,區區一個高中生的重量還是能支撐住的。但是啊,鳩村。但是。」志賀用意味深長的口氣說道。
鳩村按照約定的會見來到食堂,卻連一個人影都沒看到。他略微掃興地關上門。期待落空反而緩解了緊張,他忍不住打起了哈欠。他張著大嘴一回頭,就看到柱子的陰影下出現了一個嬌小的人影。鳩村不由得往後退。掛在肩膀上的包撞到了門上,發出一聲悶響。
夜間活動 十七時在高中食堂集合(但是食物由外賣提供,請見諒)
——原來《燃北》的源盤是小支拿著的。
「啊」,支倉張開了嘴。
「大概是外面太冷了。」
「啊,大家的視線好刺眼。」他使出全力說了第一句話。
「所以,我非常感謝那起事件。」
「所以你為了在學生中樹立威信,就去增肥了?」
是啊,今天是最後一次了。
聽支倉自豪的口氣,彷彿在她心中,拿著《燃北》的源片和創作《燃北》是同等重要的功績。
「你願意走這種又高又危險的路?」
「喂,沼。那可是畢業典禮。一百四十個個高中生,帶著各種各樣心情迎接那一天的到來。有像我這樣因為覺得無聊只等著結束的學生,但是,也的確有心中充滿感慨的學生。你覺得老師會做那種糟蹋學生感情的事嗎?」
「那個,如果門上鎖了,有鑰匙的我勢必會受到懷疑。我不會做這麼高風險的事。」
《燃北》不知為何受了到歡迎。而且還是大大的歡迎。這首歌受到了同輩後輩的壓倒性的支持,跨越季節在學生中間流行,一直被沿用到了秋天的體育節。《燃北》竟成了鳩村等人高中時代最大的一項功績。
石橋的視線射向語焉不詳的鳩村。鳩村承受不住壓力,破罐子破摔地說道:
只見手舞足蹈的支倉突然凍住了。
「都說了不要叫我名字了。」
最初的聲響讓人擔心機器是不是壞了,然後,整整四秒過後。
「弱點?——剛才不是已經證明CD根本沒動手腳了嗎?」
「十五年裡可以發生很多事。」志賀嘟噥道。
石橋暫時停下,向鳩村展現出慈愛一般的笑容。鳩村擺出一臉的苦笑,催她繼續說下去。
「石橋小姐,學校真正沒有的是錢。」
「你那個時候——不怕被看見,內褲嗎?」
在記憶的風景中,鳩村走到擴音器旁邊。舊型號的擴音器像古董一樣傷痕纍纍,粗糙暗淡。鳩村撫摸它。
——除了熊先生帶著的鑰匙,身為委員長的志賀有備用鑰匙。
這時傳來腳步聲,熊野老師從樓梯跑了上來。老師剛一打開鎖,鳩村就跳了進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掉在地上的帶有紅色封套的CD盒。他瞅了一眼播放器。今早看到的《燃北》的CD,理所當然地在裏面旋轉著。
「畢業典禮事件的時候,其實我很開心。」
站在鳩村身旁的志賀把玻璃窗大敞開。寒冷的空氣輕拂過鳩村的後頸。在這份寒冷中,各式各樣的記憶忽然重現在腦海。
畢業典禮的事件,指的是那個吧——某個人的一句小聲嘟噥分外響亮地回蕩在食堂里,鳩村感覺到了自己加速的心跳。畢業典禮,廣播室,惡作劇,犯人。十五年前的詞語,一個接一個地從封印著過去的時間膠囊里蹦了出來,敲打著記憶的門扉。門被不可阻擋地開啟,在門后等待著鳩村的,是鮮艷的色彩,以及十五年前那個雪天的景象。
「你是說,事件的動機,對吧?」
志賀兩手畫圓,表示CD的形狀。
突然之間蹦出來的尾崎豐式的獨白讓鳩村笑出聲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第一次工作遲到,被還不知道名字的支倉叫成「遲到鬼」。放學后,把廣播室當做卡拉OK來玩。在給《燃北》錄音時,因為操作失誤,主唱沼的歌聲傳遍了整個體育館,被籃球部的人嘲笑了一番。
風再次吹過月台上方。車站四周櫻樹搖曳,發出沙沙的輕響。彷彿要仔細聆聽一般,她眯起眼睛,將視線投向軌道的盡頭。
「終於到最後一條了。」
風開始吹。櫻樹的枝葉搖曳的聲響包圍了車站。
「對高中時候的你們來說,十五年後是遠得摸不到邊的未來。三十三歲就是我當時的年齡。對你們來說,這就是要把至今為止活過的時間再重複一遍才能達到的未來。」
嬌小的身影包裹在深藍色的水手服中。紅色的領巾在胸前搖曳。
「沒有問題。好,接下來是《仰望尊師》。」
指尖的觸感,向鳩村訴說著什麼。
一打開廣播室的門,三個人的視線齊刷刷地射向鳩村。
「托CD事件的福被熊野老師沒收了。」
「什麼嘛,對你們又沒什麼影響。」
「對了對了,有一件事我很在意。」
嘴裏含著千層面的石橋把盤子放到桌上。剛才堆得高高的料理已經被夷平了。或許是察覺到了鳩村的視線,她挑起嘴角,似乎在表示自己的肚子已經填飽了。
立在車站盡頭的時鐘的指針,已經指向了十二點。離電車到站還有一段時間。寂靜的站台上,鳩村的聲音比預想的還要響亮。
read.99csw.com不,我必須向你道歉。」志賀緩緩地抬頭,豬先生的眼睛眯成了彎月形,「畢竟,石橋,不,橋子——我現在,不得不指出你的推理是錯誤的。」
「不過,大家都已經從震驚中恢復了。」
過了一秒,沼也綻開了笑容,笑道「看來你成了一個好老師」。沼拍著志賀的肩膀小聲嘟噥一句「對不起」。石橋大喊「好帥」,在一旁的鳩村偷看支倉。只見她帶著十分恍惚的表情,注視著眾人。鳩村清楚地看到了她嘴唇的微動。
在掌聲的催促下,熊野先生走到了中央。他拒絕了別人遞出的麥克風,來回看著過去的學生們,然後說:
聽到呼喚,她歪起頭回應。鳩村深呼吸一次后,靜靜地開口:
「什麼事,鴿子?」
「你果然是個懶鬼。不過,這才是鴿子的風格。」她點頭,「很簡單,我走了『超人』路徑。」
「——啊,露餡了。」不知是否是察覺到了鳩村的視線,志賀浮現爽朗的笑容。「正是如此。愛妻做的便當太好吃了,不小心吃多了,就成了這副模樣。」
到規定時間九點,身著飾有假花的立領和水手服的畢業生入場,唱出事先背好的校歌。被叫到名字的學生一個接一個地上台領取畢業證書。校長和PTA的會長這些從來沒說過話的大人物也都登上台發表講話。
時間膠囊大約有一個人臂展的大小,形狀像是兩個不鏽鋼的圓頂貼著帽檐合在了一起。帽檐的部分等距離地分佈著把兩個帽子接合起來的螺釘,身為幹事的志賀小心翼翼地用扳手把它們一個個地拔去。不一會兒,所以的螺釘都被除去,容器「咔」地裂開,分成了兩個帽子。
「你們也許會羞於面對十五年前的自己。我想這是因為當時的你們和現在的你們,思考方式上有了巨大的鴻溝。」
「都變成大人了。鴿子、志賀君、橋子,都變成大人了。」
我自己也是一樣,鳩村想道。十八歲的自己和三十三的自己,有著十五年的厚度的差別。但不管怎樣,鳩村雄二依然是鳩村雄二。十八歲的自己並沒有消失。
正當鳩村要倒下表示安慰的啤酒時,志賀發出一句低語。
高中畢業后,鳩村就要去上東京的大學了。下個月他就要離開熟悉的城鎮,去迎接未知的都市生活。還不得不和在身旁微笑的志賀、在身後唱歌的支倉和石橋道別。東京明明比北海道暖和,鳩村卻突然感到一種錯覺,彷彿自己即將前往極寒之地。
以直線距離來說兩人只相距幾米。但是如果要到鐵路的對面去,必須回到檢票口,越過鐵道口。明明很近卻又很遠,這一事實刺痛了鳩村的心臟。
「畢竟已經過了十五年。」
唯一受到責罰的,就是鳩村這些廣播委員。《仰望尊師》沒了,鳩村等人也就不可避免地在典禮之後被叫到了校長室。
鳩村像傻瓜一樣重複相同的話。
「但是,如果志賀君說的沒錯的話,犯人就不存在了——」
鳩村不忍再看室內,再次把目光投向舞台的方向。撲面的冷氣使他不由得眯起了雙眼,忽然,他發現舞台的一角有一個小小的影子在移動。廣播室位於相當高的位置。不過他還是能認出那影子其實是一隻鳥。
鳩村彷彿感到一股電流經過全身。十五年前的記憶片段在他的腦海中翻滾聚集。不久,它們就變化成一副巨大的馬賽克圖。
她把手貼在嘴上,故意發出「嚯嚯嚯」的大媽式的笑聲。喜歡順著別人的話開玩笑的個性和記憶中的少女別無二致。時隔十五年後再次見到的她,與記憶中的印象驚人地一致,使鳩村感到些許的傷感。
「逆轉?」
「畢業生,答詞。」
日間活動 十五時在高中正門前集合(因為要挖掘事件膠囊,請穿便服出席)
「這不可能。」
「好好回憶一下那個時候事件的經過。」
「對惡作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老師有很多,但是沒有哪個老師會自己搞惡作劇。更何況是熊老師,他絕對不會做這種事。」
「鴿子?」
「犯人,就是你。」
「怎麼樣,不好奇嗎?」鳩村試探沉默不語的兩人,「不想知道我們之中誰是犯人嗎?」
「真可惜。沒參加的只有兩個人而已。」
「可是抵達廣播室的順序我是知道的。我趕到的時候,志賀已經站在門前了。然後小支也來了,最後到的是鳩村。」
「什麼意思?你總不會是想說,犯人在中途藏起來了吧。」
「沒必要對我道歉,我那個時候其實很開心。」
「真狡猾。可是,你今天為什麼把它拿過來?」
鳩村一邊喝著杯中的啤酒,一邊環視四周。食堂內與剛才相比為之一變,沉浸在一派熱鬧的氣氛中。除去老師,光是同學就有七十人。考慮到一個年級四個班共有140人,參加率已經十分了得。鳩村抬起頭,看到從天花板上垂下的白色橫幅上,用醒目的字寫著「第三十二期同學會」。
「超人?」
「我會消失嗎?」
「真是不可小覷啊。哈,同學會真是驚喜連連啊。」
「——接下來,齊唱校歌。」
「——謝謝。」
「這個,」志賀似有羞愧地撓頭,「那裡不是有擴音器之類的各種器材嗎?那個,到去年為止一直都在使用中。」
「假設——」廣播室和體育館之間橫跨著幾條幕布和「接力棒」,長度和舞台的寬度相同,所以大約有十米。廣播室和體育準備室,兩邊的玻璃窗下的牆壁上都插著「接力棒」。它約有鳩村的手臂那麼粗,人也許可以走上去。「犯人從廣播室消失了的話,他會不會是從『接力棒』上走了出去?」
「你今天時不時地左顧右盼,有時還突然回過頭去。」
沼默默地笑一下,喝一口啤酒之後,卻又皺起眉頭。搖搖晃晃大聲說話的沼,怎麼看都像是醉得不輕了。
忽然,老師用手掌敲了敲時間膠囊,一掃現場靜謐的氣氛,然後爽快地說道:
「字很漂亮吧。是熊野先生寫的。」站在旁邊的志賀自豪地說道。
「兩個人一大早就這麼有精神。」正在房間一角擺弄器材的石橋嘟噥道,「能稍微和諧一點嗎?今天都已經是畢業典禮了。」
「啊?」
「怎麼做呢?」支倉興趣盎然地問。
沉默籠罩了餐桌。「啊——」過了幾秒后,不知是誰無力地應了一聲。
「的確,犯人無法在播放器或是室內的其他地方動手腳。所以,這個時候就要逆轉思維。」
「這是什麼意思?」
「那麼,你找到了嗎?」她問。
「好複雜,鴿子。給它們取名字吧。」
「你那腔調也像個大媽。」
——這句話怎麼聽起來像是在諷刺我是一個隨波逐流沒有節操的人?
「喂喂,」支倉用手指向舞台中央的麥克風,「如果你這麼在意順序的話,當時沼就在舞台上,他的證詞不就變得很重要了嗎?從舞台可以看到後台室,所以他是有可能看到犯人的。」
支倉一邊用眼睛追著車子,一邊小聲地說道。
「說什麼呢,橋子?」支倉使勁搖頭,「大家住得都很近,反正以後想見都能見啊。」
那是十八歲的孩子才會搞的惡作劇——始終帶著嚴峻表情,但聲音保持柔和的志賀如此總結道。
「他本人否認了。」
支倉若無其事地歪起腦袋。
「沼會不會是共犯?」
「遇到問題停滯不前,就說明前提本身有錯誤。所以,應該對前提一一進行檢查。」
——大概是外面太冷了。
「犯人是,小支。」志賀的話蓋過了小支。
「因為,犯人沒有來參加同學會。」
「至少要道一聲別吧,畢竟我不去三次會了。」
用時間膠囊來坦白「罪行」的犯人,在畢業典禮上播放《燃北》的動機是什麼?
「這樣的話,我們當天的行動就成了關鍵。」志賀戳自己的腦袋,「我那天是怎麼走的來著?」
你怎麼晚上才來。啊,因為要去接孩子——鄰桌,如圖騰柱一般高大的中村,在其他同學的追問下,正帶著笑臉作答。學生時代連跟女孩子搭話都做不到的內向男孩,早早地結婚,如今膝下有了三個孩子。
從希望的架橋上掉下去摔死?這種事我根本想象不到——說完,她笑了。
志賀無心的話語,撥動了鳩村的心弦。
「冒出來?說得我好像是個幽靈似的。」
「感覺大家都成了另一個世界的人。」
那麼,再見了——說完,她留下一個爽朗的笑容,然後消失在了車站對面的馬路上。那遠去的修長背影,是一個屬於成年人的背影。
然後到了第五張。
也許是從敞開的大門鑽進來的。它縮著脖子,一動不動注視舞台的樣子,看起來彷彿在認真聆聽流淌在館內的畢業歌。
「沼君——莫非,你看到兇手了?」
廣播室的里裡外外,不論朝向哪裡,都是鳩村已經看了無數遍的景色,實在了無新意。即使如此,能望著這片景色的機會也已經——
鳩村感覺自己被扔進了非現實的世界,慌忙搖頭。
「竟然會那麼興奮,志賀君果然一點都沒變。」
「我大概知道,犯人是誰了。」
「那就開始吧。」
「你們好好想想。那個犯案聲明,為什麼偏偏在十五年後的同學會上、在打開時間膠囊之後這一完美的時間點被朗讀出來?而且還是最後一個。這也才太巧了吧。如果說他從一開始就已經自己選好了的話,不就合理多了嗎?」
「鳩村君也是衝著料理來的嗎?」
「全都讀的話時間不夠,所以熊野老師只抽讀其中的五條。剩下的我會在近日放到網上,等會兒我會把ID和密碼發給你們,可別忘了哦。」
「油嘴滑舌這一點也和以前一樣。」
她歪著頭,等待鳩村提問。
「犯人不是不想自首,而是不能自首。」
「你還是老樣子啊。」
「——這有什麼問題嗎?」
「第二,可以對CD動手腳。」
鳩村想起十五年前做出同樣推論的自己。當時,鳩村認為犯人還在屋子裡。但實際上是沒有人在。這麼一來——
「原來《燃北》的源盤是小支拿著的。」志賀的表情夾雜著佩服與困惑,「怪不得沒了。」
「所以說嘛,你個懶鬼。」
「對,還問我們是不是集體共同策劃的。」
「事先在CD中錄下無聲的部分。比如說,先錄三十分鐘的無聲,再錄《燃北》。完成這項工作之後,只要從一開始放好CD,三十分鐘后《燃北》就會自動播放。」
「邏輯嚴密,十分了得。我都想讓我的學生向你學習了。」志賀讚不絕口。
「各位,時間膠囊在十五年後終於被打開了!」志賀展示了一會兒塑料袋,然後說了起來。他年輕時就響亮的嗓音,或許在教師生涯中被鍛煉得更響亮了。「話說回來,大家還記得這裏面裝的是什麼嗎?」
「喂,你記得你寫了什麼嗎?」
「好久不見,鳩村君!」對方微笑道。
在除了支倉和鳩村之外沒有其他人的站台上,鳩村又重複了一遍。
短髮之下,她的皮膚白皙通透。雙眼皮的大眼睛閃爍著好奇心。她身材嬌小,只到鳩村的肩膀附近。
嗡嗡嗡。
「咦,真的嗎?」
「為什麼啊?」
那麼,鎖定犯人的條件是什麼?——志賀豎起了食指。
「你胡說什麼!」
「哦,有點像數學證明似的,井井有條。」志賀拍手。
一陣春風猛烈地吹過,搖動了鳩村的頭髮。
註釋:
他看向舞台的右邊。覆蓋後台室門的紅白幕布上方,從靠近天花板的小窗漏出了光亮。看到這光芒的第一眼,鳩村就感覺到內心的情緒在高漲。他向著舞台再次奔跑起來。
風停了,樹葉的摩擦聲消失了。
「這樣就好。」店的入口處,紅白色的霓虹燈光輝煌閃耀,襯托著夜的黑暗。
「——真的是支倉嗎?」
「所以,犯人是存在的。而且就在我們四個人中。關於第二個前提,剛才鳩村君已經解釋過了。」
「答案,永遠是最單純的。鴿子。」
「這樣一來,嫌疑人就剩兩個了。」鳩村想到什麼就一股腦說出來,「志賀最先趕到廣播室的吧。他從廣播室沿著『接力棒』進入體育準備室,下了樓梯之後再從『里』路徑趕往廣播室的話,時間上肯定來不及。答案就只剩一個了——咦?」
站台上空無一人。
「一個人都沒有。」
《燃燒吧北高,BangBangBang》簡稱《燃北》,廣播委員會為去年春天的學園祭專門製作的加油歌。鳩村他們給一首流行的搖滾曲填上歌詞,讓有志於音樂的沼來演唱,在學園祭的時候用作背景音來播放。最初並沒有認真,其性質就像是給超市配一首店內音樂。
《燃北》開始播放,是在沼站上舞台之後。那個時候,所有廣播委員都在前方廣播室的途中。假設犯人逃出了廣播室,他也一定會撞上鳩村等四人中的一個。不然的話——
「鴿子也在等待春天早日送來暖風。」不知志賀是否察覺到了鳩村內心的動搖,他靠在窗邊,彷彿在跟消失的鳥兒訴說一般嘟噥了一句。
但是,時間是殘酷的。隨著大學課程的開始,曾經那麼震撼人心的「死亡」也在一瞬間淡去,不知不覺間已變得如歷史教科書里的陳年舊事一般遙遠。但是,即便如此他也從來沒有將支倉的死徹底忘記。
「好厲害!」站在旁邊的支倉用狂叫一般的聲音提鳩村說出了感想,「橋子,變得超漂亮了!」
「還有比這更有紀念意義的、更大快人心的事嗎?所以如果我是犯人的話,我一定會在老師來之前說服大家不要進廣播室。不,其實我不說,大家也不會進去的。因為當時我沒有開門,但是誰都沒有指責我,也沒去叫老師。」
「你這孩子。」
「目擊證詞是吧?放心吧,我已經問過了。」志賀拍了拍穿著夾克九-九-藏-書的胸口,「結論就是,他什麼都沒看見。」
在前排探出身子的一個人問道。聽他那充滿期待的口氣,彷彿在懷疑這裏面寫的是不是星象大師的世紀大預言之類的東西。
「她是當地人嗎?」
鳩村從這平淡的口吻中感覺到了不自然,於是盯住朋友的臉。志賀望著興高采烈慶祝重逢的同學們,臉上盛滿了沉靜的笑容。鳩村忽然覺得這笑容彷彿是偽裝的。他閉上眼,呼一口氣,再次緩緩睜開眼。眼前的站著的,還是和剛才一樣的三十三歲的志賀。
「我知道時間膠囊里的犯人是誰了。」
畢業式那天是雪天。
「到中間的時候路線還是對的。」志賀彷彿在稱讚學生似地,深深地點頭,「但是很可惜啊,你在最後搞錯了方向。」
鳩村回過頭,只見志賀不知何時已站在了身旁。他正用沒戴戒指的手指穿著一把老舊的鑰匙轉著玩。
「正是我,橋子。」
從體育館回到食堂,一行人在空桌子上乾杯,然後石橋迅速開始發表自己的推理。
一些人提出還要去三次會,石橋向他們搖了搖手,說了一聲「我在外面等著」就從店裡出來了。夜晚的風涼颼颼的,她顫動著肩膀披上夾克。
「啊,我也是。」石橋輕輕地把手貼在嘴上,笑道,「大家好像都把心思放在來自過去的信上了。」
正當教師們開始手忙腳亂地阻止時,沼卻壞壞地一笑,一口氣喊出了話。
「就當是回家作業了。」
在滿食堂的歡叫聲中,鳩村和老師一瞬間對上了眼。老師認出鳩村后的眼神,宛如大人發現了搞惡作劇的小孩。老師的手觸動了播放器的開關。
春美——有人嘟噥了一句,在老師身旁把手搭在時間膠囊上的志賀,微微垂下了視線。他為了今天同學會,和所有同級生取得了聯繫。所以他一定由此知道了同學們的各種近況。有歡快的境遇,有奇聞異事,也有悲劇。
「——這可真叫人吃驚。」即使不說出來,老師的表情也明顯地顯出困惑。
食堂的背景音樂似乎大了一些。
「出什麼事了,老師?」
和她童真而又充滿好奇心的話語相反,她劉海之下的眼睛顯示出她已經知道了鳩村的答案。
「前年。」
而且,鳩村也同樣沒有時間。他一直沒有機會和另外三人談論這件事,只是忙於搬家的準備工作,就這樣迎來了離開家鄉的日子。他和來車站送行的志賀說了話,這是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有機會談論那件事。
「我從以前就覺得,這個舞台的天井,構造實在是複雜。」舞台上,志賀仰著頭說,「又是幕布又是管道,倒是什麼都不少。」
「咦?」
他說著說著,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說話方式不知不覺回到了學生時代。對於每天在職場上忙於處理賬單、已經完全習慣工作語氣的鳩村來說,像這樣隨心所欲地說話已經是久違的事了。這一定是受了同學會的氣氛,以及眼前這個和十五年前沒兩樣的支倉的影響。
「不可能吧,這哪是高中生會幹的事。」
「啊,這個……。其實,前天器材壞了,所以廣播室已經被封鎖了。」
「作為教師我自認還只是個菜鳥。因為我還沒有了優秀到可以對教師這個職業評頭論足。但我知道什麼事是教師絕對不能做的。」
「可惜啊,志賀老弟,可惜!」
「畢竟,包括學生、家長、教職員在內,嫌疑人有五百多個。」石橋嘟噥道。
「確實,」鳩村深深點頭,「十五年一過,殺人案過時效,帥哥變肥豬。」
鳩村盡量無視支倉說的話。
「會不會把是誰寫的也讀出來呢?」圍觀的聽眾發出疑問。
鳩村在內心尖叫。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老師。
大批的人群集在時間膠囊周圍,使中央的桌子變成了一場小小的狂歡會。有人往卡片堆里伸手,拚命尋找屬於自己的那一張,也有人大聲讀出不知是誰的夢想,然後相對而笑。場面就好像超市裡的打折商品銷售點,只是少了點殺氣。
支倉為什麼會在今天出現?為什麼只有鳩村能看見?以後還能再見到支倉嗎?這一切是否全是鳩村的妄想?——想問的問題有一大堆,但每一個都在喉嚨深處化作了泡沫,消失無蹤。
小支的眼神飄忽不定。她搜腸刮肚地尋找詞語卻一無所獲,神情因為焦躁而產生動搖。正當鳩村從中感覺到志賀推理的正確性時——
「——小、小支?」
志賀帶著滿臉的笑容面向正在仰望天花板的石橋。志賀在胸前搓著雙手,明顯是在要求捐款。
鳩村皺起了眉頭,身材嬌小的支倉卻向他默默地微笑。
彷彿為了掩飾慌張一般,老師以嚴肅的面孔將目光落回到卡片上。
那,你多保重——志賀舉起手,不顧自己碩大的身體,邁著輕快的步伐追向前方的人群。當在國道沿線的人行道上行進的人群被夜色吞沒之後,鳩村轉身,開始向車站緩緩地進發。隱隱約約從背後傳來的毫無意義的應酬對話,使鳩村悄悄加快了腳步。
「那,那個除了播放什麼都不能做的CD播放器,還有那個會發出怪聲的混音器呢?」
鳩村最初收到訃告,是在大學一年級的夏天。對遠離了家鄉、已經徹底習慣東京生活的鳩村來說,從故鄉寄來的訃告就像煙霧一樣毫無觸感。回鄉,和遺像面對面,還是一樣。和自己同年、以前每天都要打照面的人已經不存在了,這種事情他即使能理解,也感覺不到真實感。回到東京數周后,在附近花店的店前偶然看到可愛的白色花朵時,鳩村才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同學已死的事實。那是白菊的花朵,和包圍著遺像的是同一種花。
「也許吧,但是,必須先消除有定時裝置存在的可能性,才能前進到下一步。」
「你嘴上這麼說,其實是睡過頭了吧,你個遲到鬼。」
鳩村努力笑了笑。
「沒錯。就這樣抓著幕布走過去。瞧,先不說舞台上怎麼樣,至少從畢業生的方向是看不到的,因為有幕布擋著。」
「壞了?」
「什麼事?」
「少秀恩愛了。什麼時候結的婚?」
「最後的留言實在太驚人了。」
咚、咚、咚、咚咚咚。
「光是抬高畢業典禮的氣氛已經夠他忙的了。」
鳩村把目光投向她的背後。寬敞的食堂看起來足可以容納上百人。明亮的室內擺放著許多六人座的餐桌,各自隔開適當的距離。靠牆的桌子上鋪著純白的桌布,放著空的玻璃杯和餐具,以及蓋著蓋子、疑似裝著料理的銀色餐盤。中央的餐桌上,插在大花瓶中的孤挺花和雪球花盡顯華貴。這場面一眼就能看出是派對的會場,唯獨缺少了人氣。
「我不想成為捨棄夢想的成年人,不想做像抹布一樣被社會壓榨以後就被拋棄掉的工薪族。所以三十三歲的我一定是一名音樂人。」
「好過分吶!」志賀把鏡片背後的眼睛眯成彎月形,輕輕拍肚子,「每個人都這麼說我。」
「不是老了!怎麼說呢,就是忘得一乾二淨的感覺。因為畢業典禮的印象太深刻了。」
「犯人從面向舞台的玻璃窗逃了出去。」石橋的嘴已經半開,鳩村伸出一隻手制止,「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這麼危險的路走不了,是吧。但是,定時裝置也不行,門和其他的窗戶也不行,那就只能認為犯人是從那裡出去的了。」
「我們三十二期學生今天畢業!」
眾人啞然。支倉向他們投去惡作劇式的眼神。
「哦,大家都到齊啦。那麼,時間緊迫,趕緊開始綵排吧。」四個人給熊老師道早安,熊老師大方地點頭致意。
鳩村轉頭看去。隔著鐵道的對面站台上,她獨自站著。
「果然果然,鬧劇一場。」石橋誇張地拍手,微笑。這種表情,就是傳說中的古希臘式微笑吧——不知為何鳩村想到了這種事。「鳩村君,世界上有一種傻話,它可以超越對與錯的界限,讓人單純地覺得它傻。而且,傻話裏面也有傻得可愛和傻得難看的。」
「啊,你還沒緩過勁來。怪不得人家說年紀越大胆子越小,大叔。鴿子大叔。」
見此情景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的鳩村,突然回過神來,一頭衝進紅白幕布的縫隙中。他打開了進入用具室。昏暗的室內沒有人氣。只要向右轉就能看到沼拿著話筒的身影。鳩村抑制住想要跑到沼身邊的衝動,穿過樓梯旁邊,衝進聯絡通道。穿過無人的聯絡通道,就到了和用具室呈對稱結構的後台室。一登上樓梯,就看到三個人正佇立在廣播室前。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握住門把,卻發現原本應該是虛掩的門被上了鎖。
她微微一笑,往昔對志賀的嚮往之情在她的眼底若隱若現。
鳩村瞅了她一眼,只覺得她的歡叫聲和自己心跳的節奏不合拍,生出一股窒息感。
「要怎麼做?」
「其實,當時的我並不知道。」
「我們能有今天真的非常感謝你們。不過我這個人嘴笨,沒法用語言表達我感謝的心情。所以,我就用唱歌來向大家表示謝意吧!」
陽春時節,祝各位身體健康。
一聲咆哮打斷了朗讀。發出聲音的是原學生會長沼。一身幹練商人打扮的沼,不顧平整的西裝被擠出皺紋的危險,扭動身體拚命喊停。周圍的人笑得前仰後合,熊野老師無視沼的哀求,繼續朗讀。
食堂里流淌的舒緩的背景音樂突然變了調。
比平時早到一個小時的鳩村,把物品放在尚且無人的教室后,立刻前往體育館。正當他準備像往常一樣在鞋櫃換上了體育館專用鞋時,才意識到今天並沒有這個必要。鳩村就這樣穿著新制的還沒穿慣的皮鞋,一路奔跑過飄雪的走廊,鑽進半開的體育館門。佔地兩個籃球場大小的體育館已經亮了燈,裏面整齊地擺放著成排的鋼管椅。上了蠟的地板油光發亮,彷彿在誇耀一切已經準備就緒。
你們中間有誰會想象到自己今天的模樣呢——老師如安撫聽眾一般以緩慢的語調發問。
最想問的問題是什麼?鳩村問自己,然後立刻得到了答案。她為什麼在畢業典禮時播放《燃北》,她的動機是什麼?
「但是,我想今天在這裏的你們都會樂觀地繼續前行。」
鳩村不知所措。他對這個穿著緊身衣的身材勻稱的女人毫無印象。
「那個中村?」支倉不無失禮地驚叫道。
也就是說,有人故意播放了《燃北》。
鳩村回想起沼在舞台上緊張得身體發僵的模樣。照那樣子,恐怕他當時的確顧不上觀察四周。等到他不緊張的時候,他又忙著煽動學生,沒空干別的事。
沼的一聲不輸給轟鳴的演奏聲的大喊,使學生們一瞬間安靜了。
「怎麼了?」鳩村問道。
——你去了東京以後很快就會習慣的,所以,放心吧。
支倉始終顯出稚氣的表情,一瞬間閃爍著悲傷。
「抱歉,久等了。」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鳩村旁邊,石橋茫然地瞪著眼。
志賀帶著嚴肅的表情面向沼。
——鳩村像變色龍一樣能很快融入環境。明明是鴿子,卻像條變色龍。
忽然一個奇妙的影子掠過了鳩村的視野。抬頭一看,一隻鴿子飛過。也許是早上見過的那隻鴿子吧。它從舞台幕布下的影子出現,宛如為《燃北》祝福的天使一般,在體育館的天花板附近悠悠地飛翔。
「那就這樣吧,」石橋嘆了一口氣,然後舉起纖細的雙臂伸了一個懶腰,「不過,還真是懷念吶。突然想聽一聽《燃北》了。志賀君,你該不會正好帶來了吧?」
「我討厭商業主義。我發誓我將一輩子堅持獨立。在我的身旁,一直有她在——」
大家的視線集中在一個人身上。
「有必要留到下次同學會的時候再考慮。」
「太慢了,鴿子。」穿著深藍色水手服的支倉絲毫沒有理會,只是撅著嘴說道,「是鴿子的話就快點飛過來。」
石橋擺出高呼萬歲的姿勢。
有幾個同學緩緩地點頭。
——很遺憾,這麼講義氣的事我可做不出來。
「啊?不是啦,我都說了沒看到了。我不是看到的,而是花了一秒鐘想到的。」他似乎對自己的語氣很滿意,又重複了一遍「一秒鐘」。「那個,定時裝置一說的弱點是什麼?」
「當時我為了去停下CD拼了老命跑到廣播室,高中的最後一天還被叫到了校長室,吃了不少苦頭。但是我對事件本身一點都不討厭。」
「——是啊。」志賀仰望著看不見的星星的夜空,輕輕地點頭,「到最後還是被犯人耍得團團轉。」
「我現在可是老師。」
那麼,她又怎樣呢?
「哎呦呦,都變成大叔了。」
會費   五千元
不對。這不對。
一秒鐘后,整個體育館陷入了騷動。每個人都站了起來,卻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我不是也沒變嗎。」
鳩村邊說邊環顧四周。留在店前相談甚歡的同級生中並沒有支倉的身影。難道說她一句話都不說,就這樣消失了嗎?
「厲害啊,阿沼。厲害!真是跨越十五年的大計劃!」支倉像孩子一樣亂蹦亂跳。
「還記得畢業典禮上的事件嗎?廣播室惡作劇事件。」
鳩村記得這個響亮的嗓音。和支倉一樣,他也是曾經的廣播委員會的成員,也是稱鳩村為變色龍的男人。他就是擔任這次同學會幹事的志賀。
鳩村已經瞪大了眼睛,而她毫不介意地說道。
「對。如果定時裝置行不通的話,犯人還是只能從窗或者門出去。但是,小窗和面向室外的窗在物理上不可能,而石橋推理的失敗也證明從門走也沒有出路。也就是說,」鳩村向石橋微笑,作為剛才的回應,「犯人使用了『超人』路徑。」
志賀一口氣喝完玻璃杯的啤酒,像是下定決心似地輕輕點頭之後,繼續開始說明:
鳩村的對面,一個女人歡快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