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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術故障

技術故障

作者:阿瑟·克拉克
隨著一聲巨響,三個巨型的電路短路器跳閘了。在一陣猛烈的氦氣噴射之下,它們發出的弧光熄滅了。三條電路被斷開了——但是第四個斷路器沒能完全跳閘。慢慢的,銅質的閘條開始變成灼亮的櫻桃般的鮮紅色,絕緣體灼少的嗆鼻氣味四處瀰漫,熔化的金屬一滴一滴重重的砸落下來,又立刻在水泥地面上凝固了。突然間閘條軟化陷落並燃燒起來,閃出耀眼的綠色弧光,又隨著電路的斷開而歸於沉寂。閘條熔化斷開的一頭從幾乎十英尺高處落了下來,砸在下面的設備上。幾乎就在剎那間,它們已經和通向新型發電機的導線焊合在一起了。
赫斯從他零亂不堪的書桌上抬起頭來。那完的事故過去之後,一切正逐漸恢復正常,幸運的是那場麻煩對他的物理部影響並不大,因為發電機並未受損。他很慶幸自己不是工程部部長:摩得克可能還被埋在雪片似的書面彙報里翻不了身呢。
巨大的房間被擎天柱般的轉子佔據了,他被吊倒離光潔的塑料地板30英尺高的地方。一小群人靜靜的站在機芯的邊緣,耐心的等待著。大團的臨時線路迷宮般糾纏交錯著,通向赫斯的裝置——百萬瓦特電錶,振幅儀,微秒錶,還有特製的繼電器,他會在預定的時刻製造迴路。
「現在我將開始第二部分的敘述。」赫斯博士繼續道,「在奈爾森發生翻轉幾周之後,我們發現他有些不對勁。他正常進食,卻似乎不能正常的吸收營養。山得森醫生已對此提出了解釋,並帶領我們進入了有機化學的領域。很抱歉下面我將講得像教科書一樣枯燥,但是諸位將很快認識到這個問題對公司來說是生死攸關的。而且如果我說我們即將涉足的是一個對你我來說同樣陌生的領域,相信大家會稍感安慰。」
這些都是正常的負載。但是在一小時前宇航員發現了一顆位於天蝎座的超新星,於是,南部300里以外的一座山上,一台龐大的宇宙射線分析儀被驟然啟動了,等待著預期射線束的到來。它那500噸的電池線圈很快就耗盡了整流器輸送的強大的電流。
這家公司可不是什麼慈善機構,他們僱用赫斯絕不是沒有理由的。那台新型發電機在一周之內就能投入運轉了,那可是從他的腦袋裡蹦出來的——雖然後來的機械工程細節他沒有參与。
「現在,又一種可能性就是,倆個有機化合物分子的原子數目和種類完全相同,但排列順序不同:一個是另一個的鏡像。他們被叫做同分異構體。這在糖類中十分普遍,把它們的分子放在一起,你就會發現它們有像左手套和右手套一樣的關係,事實上它們被稱為左旋或右旋化合物。這麼說希望大家都能明白。」
「我叫奈爾森別把這事說出去。我準備就此事寫一份詳盡的報告——它一發表肯定會引起轟動。考慮到你是這台新型發電機的設計者,我先來徵求一下你的意見。」
山得森醫生簡單的點了下頭算作致意:「再過一天他差不多就能出院了,但我想和你談談他的情況。」
赫斯博士熱切的環視了一下,看上去似乎如此。
「方案到不少,但大多數都很蠢。麥克伯森的建議算是最好的,他想讓我利用發電機來對普通食物進行四維翻轉,這樣奈爾森就能食用了。我不得不提醒他,讓這麼大型得機器停止正常工作而用來干這個,這會一年花掉我們幾百萬鎊。何況這樣的情況再多來幾次的話,線圈也受不了。於是這個方案就作廢了。羅伯特先生則想知道,你是否能保證我們沒有漏掉任何維生素,抑或還有某些必須的維生素我們卻未發現。他的意思是,儘管我們人工合成了奈爾森的食物,可能還是無法讓他活下去。」
「『是的,補過不少呢。』
他從會議桌上拿起一張矩形的記錄紙,眼對角線折了一下,然後撕開。
物理學家開始講述事件的原委。開始很慢,取得了聽眾的信任之後,他越講越快了。奈爾森的日記本在董事們當中引發了一陣驚嘆,而那些被翻轉的硬幣在他們那裡則成了令人愛不釋手的稀罕玩意兒。赫斯高興的看到,他已經激起了這些聽眾的極大興趣。他身席了一口氣,開始了他一直畏懼的從表象到本質的驟然下潛:
「現在,如果我把一個三角形拿起來,在空中翻個個兒再放下,他們倆就不再是鏡面對稱了,而是成為了完全一致——像這樣。」他演示了一遍,「這種方法似乎非常簡單,確實如此。但是他卻給我們上了至關重要的一課。灼傷的三角形是限制在二維空間的平面圖形,要是一個變成另一個的鏡像,我必須拿起它,在第三維中旋轉。明白我的意思嗎?」
赫斯暗中呻|吟了一聲,他早料到這個程咬金會殺出來。
正好還有時間作最後一次不必要的檢查。他剛剛檢查完畢,就聽見羅伯特斯先生平靜的聲音:「我們準備好了,赫斯博士。」
「『牙齒補過嗎?』
所幸他還保留著工作模型,通過在模型上的實驗,他對發電機芯產生的電場有了一些概念,但具體數值就只能靠推測了。可以肯定的是數字一定非常之大,那些線圈還能保持完好真是個奇迹。差不多又一個月,赫斯把自己埋在演算紙里,也迷失在原子物理的世界——這一領域,自從走出校門他就一直小心避免涉足了。
隨後,電流努力要達到自我穩定,它來回震蕩著,振幅越來越小,但是最終沒有實現穩定狀態:某個地方的保險裝置起作用了,這條本來永遠不應出現的電路終於被切斷了。在https://read.99csw•com一陣幾乎和誕生時一樣激烈的垂死掙扎之後,這股電流迅速的消失了。
在兩人相處的幾個小時里,沒有人知道羅伯特先生是如何把奈爾森說服的。當赫斯博士的準備工作進行得差不多的時候,電話響了,老傢伙用疲憊的聲音告訴他:「赫斯嗎?把你的實驗設備準備好,我已經跟奈爾森談過了。我們把時間定在了周二晚上,在那之前你能讓一切就緒嗎?」
兩周之後,山得森醫生又來拜訪了,他一臉的嚴肅。
「嗨,迪克(奈爾森昵稱)!」他喊道,「你測完了沒有?我們最好去看一眼出了什麼事。」
離最終證明還差得遠,但思路已經清晰了,再過一個月就能完善了。
繼電器爆出一束極微弱的火花。瞬間之後,當電閘室的粗大電纜墜下時,整棟建築似乎都被震動了。
「我沒有指望你會相信什麼,只是向你提供事實罷了。如果你能就此得出別的結論,我一定洗耳恭聽。我得再插一句,我已經核對了奈爾森的牙科紀錄,所有的牙齒填充物都換到了相反的一邊。如果可能的話也請解釋一下,此外,那些硬幣也很耐人尋味。」
60秒之內,又超過100萬台的電熱爐打開了。輸電錶的指針跳過了警戒刻度,而且還在不斷上升著。
燈光恢復了正常,電錶的指針也回落到了正常值。
對赫斯來說,在隨後的一剎那,支撐他的世界的基石驟然分割離析了。在此之前,他還一直以超然的態度聽著山得森的敘述,奇怪他為什麼這樣小題大做。但現在,無可爭辯的事實就談在他手上,直逼眼帘,動搖了他的理智——
「沒錯,」赫斯插話,「每個人在加入公司前都要先被心裏部考得焦頭爛額。話又說回來,能通過這番『嚴刑拷打』的人都是異常優秀的。」
赫斯撿起那些硬幣,包括一枚先令,一枚簇新漂亮的銀幣和幾個便士、半便士。如果在找換零錢時,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接過他們的。作為一個最粗心大意的男人,他從未留意過硬幣上的女王頭像是扭向哪側的,但是這些陽文字母卻——赫斯想象得出,一旦這些奇異的硬幣被皇家鑄幣廠發現,那裡將出現什麼樣的恐慌景象。它們也想那本日記一樣不折不扣的被翻轉了。
電站的電流輸出表又向上跳了一格,於是值班的工程師就啟動了副發電機。他希望那台龐大的新型發電機能儘快投入使用,這樣就不會出現像現在似的供電緊張時段了,不過他想這些負載目前還應付的來。但半個小時后,收音機里播放了氣象局的霜凍警告。
赫斯停了一下,拿出一些資料,他認為自己應該給董事們一些時間喘息一下,以承受接下來的打擊。如果不是關乎一個人的生死的話,這裏的情形倒會是很有趣的。
「我拿給他鏡子。他把報紙那到鏡子前,看著鏡子里的影像,然後他就開始以正常速度朗讀。當然這是任何人都能夠掌握的技巧——排版工人在排版時就必須如此——因此我並不驚奇。另一方面,我不理解為什麼像奈爾森這麼一個聰明的傢伙會喜歡玩這種把戲。我才這次意外一定讓他有點神經不正常了,於是我決定先迎合他的說法。我認定他正被妄想症所困擾,雖然表面上看他完全正常。
「你不能先作個實驗演習一下嗎?」
十分鐘之內,供電區內最後一個大型工廠也將下班收工了。預報說天氣會很好,所以在黎明到來之前不會有額外的負載。而在黎明之前轉子就會被放回機芯,發電機又可以運轉了。很走運,他的獨特構造使重新組裝不是很困難,但時間還是很緊迫,得爭分奪秒才行。當奈爾森在羅伯特先生的陪伴下走進來時,他的臉色蒼白。赫斯暗忖,也許他正在走進他的刑場呢。這個念頭是如此的不合時宜,他趕緊把它拋開。
赫斯博士驚訝的看到,羅伯特先生,儘管已年屆花甲,卻已飛快的趕到了發電機前,從邊沿向機芯里探望。慢慢的,赫斯來到他身旁。他不敢走快,一種不想的預感攫住了他的心。他心裏早已浮現出奈爾森縮作一團躺在井底,翻著一雙毫無生命的眼睛譴責的盯著他們的景象。緊接著一個更加可怕的想法突然襲來:假如那個空間塌陷得太快,而翻轉過程只來得及進行一半……然而,接下來的一刻讓他明白了什麼才是最糟糕的。
「我們這裡有兩個全等的直角三角形。我把他們擺在桌上——像這樣。」他把兩個紙三角形並排放在桌面,兩個直角相對,形成一個紙鳶的形狀,「現在,像我如此排列,每個三角形都是另一個的鏡像,你們可以想象又一面鏡子豎立在兩個直角交點。請注意,下面是關鍵:如果我不把三角形從桌面上拿起來,儘管我可以讓他們眼桌面任意滑動,卻永遠不能是一個與另一個完全重疊——就像一副手套,左手的與右手的不能交換,雖然他們的尺寸,形狀完全相同。」
「被什麼擊昏了?不可能是電擊,線圈是被絕緣體包裹的,絕對是。而且無論如何,我聽說他們發現他時時在機芯的中央。」
「五個維度!天哪!」有人忍不住叫到,滑到了桌子底下。
在這之前的一個小時里,隨著暮色悄然籠罩整個大陸,供電網路的負載在持續不斷的增加。當晚霞中射出的最後一縷陽光也漸漸淡去時,高速公路上幾英里長的水銀弧光燈霍然迸發出明亮的生機;城市裡無數的熒光燈開始閃亮,主婦們打開微波爐烹制晚餐。
「我見奈爾九九藏書森沒有危險就離開了,但是一小時后馬丁打電話叫我,說奈爾森有急事要和我談。我趕到病房,看見他正坐在床上,盯著一張報紙,一臉的困惑。我問他出了什麼事,他回答說:『我有點兒不對勁,醫生。』於是我說:『當然你會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只要過幾天就會沒事的。』
他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噩夢終於漸漸隱去了。有那麼一會兒,他只是抱著頭坐在那兒,他的思路開始清晰起來了。這並不稀奇:這已經不是頭一回他從夢中獲得靈感了。
他沒有預料到自己將發現裏面空空如也。
「我不得不承認卻由此可能。於是羅伯特先生打算和奈爾森談一談,希望說服他冒這個險再被翻轉一次。萬一實驗失敗,我們也會照顧他的家人的。」
至於那台曾在過去整整一年裡讓他心無旁騖的巨型發電機,現在似乎已變得無足輕重了。當它通過了最終檢測並開始以數百萬千瓦的發電量投入使用時,他幾乎懶得去應酬同事們的祝賀。他們一定覺得他有點怪,不過大家早就公認他是個性為古怪琢摩不透的傢伙,這也正是大家所希望的——要是一個天才規矩老實毫無怪癖的話,那才叫人失望呢。
「至少這幾天不行。即使奈爾森同意了,我也得需要時間把裝置安裝好。」
但是,一套完整的理論還是開始在他腦子慢慢成型了。
「坦白的說,我不知道,我所能做的只是儘可能準確的複製當初事故發生的條件。」
赫斯博士對自己可沒這麼信心十足,這個問題簡直重要的可怕。雖然山得森對此毫無覺察,他卻已經意識到,這涉及到一個全新的科學領域。他知道只有一種方法能夠使物體翻轉為它的鏡像,然而一個如此匪夷所思的理論怎麼才能得到證實呢?
董事們的「七寸」馬上要挨到重重一擊了。
門被推開了,物理部部長拉爾夫
系統經受住了超負荷的考驗,但是奈爾森經受住了嗎?
朱麗 譯
一陣驚愕而不知所措的沉默。沒有人顯出想要爭辯的樣子,甚至麥克伯森也沒有。
他停頓片刻,等這些話滲進他們的腦子裡,沒有人提出疑義,他便繼續講下去:
現在他腦子裡這幅拼圖已接近完成了,只差一片還沒找到。只差一片——忽然他找到它了。是有關奈爾森的助手在描述最初那起事故時說的幾句話,當時似乎無關緊要,赫斯早就把它拋在腦後,直到現在才想起來:
「沒人提出別的方案嗎?」
「奈爾森又祝願了。」他宣稱,「我曾說他會沒是的,我錯了。」
山得森醫生笑了,繼續他的故事。
奈爾森滿意的看到,溫度並未低出正常值。絕熱外罩運轉良好,如果在把發電機的轉子放進機芯里就更好了。這個重達一千噸的擎天巨柱現在正懸在距奈爾森頭頂五十英尺高的地方,像個隨時會一屁股坐下來的猛獁象的尊臀。等到它被放下來安在軸承上並牢牢固定在渦輪機的桿上,奈爾森和電站的其他人就能長吁一口氣了。
「營養不良?你在說些什麼呀?」
還是沒有回答。助手現在有些不安了,他開始順梯而下。下到一半,一個奇怪的聲音傳來,想遠遠的一個玩具氣球的爆裂聲。
離拂曉還有一陣,天空透出青灰的亮色。赫斯從他斷斷續續的睡眠中醒來了。整個晚上,他都陷於噩夢,被古怪的多維幾何圖形糾纏不休。夢裡儘是些稀奇古怪的幻想,一個充斥著匪夷所思的圖形和交錯穿插的平面的另類世界,而他註定要和它們作無休止的鬥爭,藉以逃脫某種不知名的恐懼。
有好一陣倆人一言不發,後來山得森醫生打破了沉默。
「我不認識那傢伙——我從來不到工廠去,除非董事們集體屈膝邀請我。畢竟,摩得克才是被雇來在廠里跑上跑下的。」
再也沒有比這更叫人措手不及的打擊了,因為對此毫無心理準備。赫斯博士在來到發動機之前幾乎事先預料到了所有可能的結果,幾乎,但並非真的所有的——
「在護士去取奈爾森的牙科紀錄期間,我們倆默不作聲的互相看著對方。『四目相投,思緒萬千』,要是個作家可能會這麼描述我們。沒等護士回來,我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這個想法很荒謬,可是整件事情已經變得不能以常理度之了。我問奈爾森我是否可以看一下他一直裝在衣服口袋裡的東西。就是這些。」
「我理解他的心情,實驗什麼時候進行?」
「然後我注意到他在變瘦。又過了一段時間我才確定這是真的,於是我開始觀察別的更多的癥狀。他開始抱怨渾身乏力和精神恍惚,表現出維生素缺乏症的一切癥狀。我給他開了一些維生素藥片,但是毫無用處,於是我就來想你求助了。」
「沒錯,電力恢復后,他的助手發現他被擊昏了。」
赫斯博士恍若未聞,他端坐在辦公桌前,雙手長大,五指攤開。平生第一次,他認真的考慮起左與右的區別來。
「好了,先生們,這位是赫斯博士,他將會——呃——像你們解釋全部情況。我已經提醒過他不要講得太過專業化,萬一他不小心又躍上了令人窒息的高等數學的雲端,你們隨時可以打斷他的話。赫斯博士,請吧。」
一陣尷尬的沉默。有人咳嗽了一聲,但只是表示緊張,並非準備發難。
這是一樁不能歸咎於任何人的意外事故。為了讀取溫度計讀數,確定液氦的超低溫沒有透過絕緣保溫層擴散,理查德`奈爾森已經進出過發電機芯十幾次了。這是read.99csw•com世界上第一台應用超導原理的發電機。巨大的線圈浸在液氦池裡,導線有幾英里長,但其電阻以微小到用人類已知的方法都測不出了。
「真是事實,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他現在醒過來了,看上去沒什麼不對勁——只除了一點。」醫生猶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
「他怎麼了?」赫斯驚訝的問。
輕輕的,什麼東西撼動了他房子的地基,好像睡意十足的孩子在搖晃著他的玩具。一片片塑料從天花板剝落,牆上好像施魔法般出現了網狀的裂紋,燈光忽明忽暗,閃爍不定。
「電流通過我設計的新型發電機是他正好在裏面,不是嗎?」
「怎麼回答的?」
奈爾森似乎一時摸不著頭腦。『那又怎樣?』他說,『這就是我的右胳膊,我的眼睛可能出毛病了,但這是右胳膊,毫無疑問。我的結婚戒指可以作證,五年來我想盡辦法都沒能把這該死的玩藝摘下來。』
內爾森受起記錄簿,向梯子走去。就在這個巨穴的幾何中心,他遭遇了命中注定的那個時刻——
「同樣道理,為了讓一個三維物體,例如一個人,變成他的相對物即鏡像,就得把他在第四維空間中翻轉。重複一下——第四維空間。」
山得森的話打斷了他的沉思。
這正是最棘手的問題所在:赫斯不知道應該何時閉合電路,是在電壓最大時,為零時,還是在一個正弦波的某個中點上?他選擇了最簡單也最安全的方案:迴路將在電壓為零時形成,至於在何時被斷開則要看斷路器的靈敏度了。
赫斯開始顯得迷惑不解,然後不耐煩的說:「那又怎樣?你才是醫生!」
這大大的動搖了我的看法。因為,你知道,他所抬起的是他的左臂,而結婚戒指帶在他的左手上。看得出他沒撒謊。那媒介只要想摘下來,除非把他弄斷,於是我問:『你有什麼特殊的疤痕嗎?』他說:『據我所至沒有。』
當備用燈亮起來之後,奈爾森的助手來到機芯旁。他不知道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想問題一定很嚴重,正待在50英尺深的地下的奈爾森也一定正在納悶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怎麼樣?什麼決定?」醫生問。
他環視一下眾人。一兩個董事臉上透出第一線領悟的曙光,遲疑這點了點頭。
「我診斷他是得了失憶症,心想:這下麻煩了,不知道還忘了些什麼,奈爾森想必看出了我的心思,因為他接著說:『噢,我仍然認得這些字母和單詞——但是他們的順序全都反過來了!我想一定是我的眼睛出毛病了。』他又舉起報紙,『它看上去就好像我從鏡子里看到的一樣。』他說,『我能分別拼出每個單詞,一個字母一個字母的念。您能給我一面鏡子嗎?我想做個試驗。』
「正如諸位所知,」——要是他們真的知道那菜窖怪呢——「四維幾何體系在愛因斯坦時代之前就已成為數學研究的主要工具之一,然而到目前為止他還只是一個數學上的虛構,從未在現實的物理世界中出現。如今,諸多現象表明,在那一瞬間通過我們發電機線圈的電流,史無前例的高達數百萬安培的電流,一定曾經在思維空間拓出過一個區域,只存在了一剎那,大小卻足以容納一個人。我做了一些計算,而且得出了令人滿意的結論:事實上,一個邊長大約10英尺的『超空間』曾經產生過一個10『四次方英尺』——不是立方英尺——的空間。奈爾森曾進入了這片空間。當電路斷開時,這個空間的突然塌陷導致了空間翻轉,於是奈爾森就被逆轉了。我不得不請大家接受這個理論,因為這件是不可能存在別的解釋。這裏我備有演算過程,有人想要過目一下的話請便。」
百萬瓦的電錶上,指針開始在刻度盤上悄然爬升。
赫斯博士感到全身冷汗淋漓,他腦海里出現了那台1000噸的擎天柱在5千萬馬力驅動下旋轉的情景。如果有什麼實實在在的東西出現在他所佔據的空間里……
沒有回答。他談神像下看,光線太差了,再加上轉子投下的陰影,很難看清楚下面。起初機芯里看上去似乎沒有人,可是這不可能,幾分鐘以前他親眼看見他下去的。他又喊道:「嗨!你沒事吧,迪克?」
山得森醫生拉過一把椅子坐下。
山得森醫生面帶鼓勵的微笑望著他走進會議室。這個微笑很勉強,可是對赫斯很有幫助。蘿蔔特先生剛剛結束髮言,他摘下眼睛,情了清喉嚨,看上去十分緊張。赫斯博士不止以此感到奇怪:這個看上去古板又拘謹的老傢伙怎麼可能通知這麼巨大的一個商業帝國呢?
「很好。每天下午交一份進程彙報給我,直到周二,就這樣。」
「我認為這屬於你的研究範疇。不管怎麼說,至少不是我們能解釋的。你聽說奈爾森的遭遇了嗎?」
他把演算紙在眾人面前晃了晃,讓他們看到些密密麻麻的嚇人的方程式,這一招起作用了——他向來百試不爽——董事們很明顯的退縮了一下。只有部長麥克伯森是個頑固角色,他在專業技術上算是個半瓶醋,又很是讀過一些科普書,一有機會就把自己所知的羅列出來晾一晾。他也很聰明,樂於接受新東西,赫斯博士在辦公室常常和他討論一些科學新理論。
「現在你們可能明白了,為什麼奈爾森的逆轉要比我們最初預想的要嚴重的多。這並不僅是一個重新學習閱讀的問題——想必而言這是個最微不足道的問題,事實上,他在吃飽喝足的同時卻將因飢餓而死,因為他不再能夠吸收事物中的某些分子了,就九_九_藏_書好像我們不能把左腳的靴子套在右腳上一樣。
「辦得到嗎?」
此時的赫斯,所有這些麻煩的製造者,也正在為自己的怯場而煩惱。他對董事會印象不佳,但對羅伯特先生由衷敬佩。他們沒什麼可怕。的卻,他們可能覺得他是個瘋子,但他一直以自己的成果來證明他不是。而且不管是不是瘋子,反正對他們來說,他只幾千鎊的身價。
「不可能。把轉子提出來是一項巨大的機械工程,而且我們必須系統負載最小的時候完成實驗。然後我們把轉子放回去,再清理這起人為短路所造成的混亂:所有這些都必須在用電高峰到來之前完成。可憐的老摩得克,他一定會被這麼多工作逼瘋的。」
「我所說的是空間的另一維度。」他耐下心來解釋,「也就是說,一個與我們通常的三維成垂直狀態的空間維度或方向。只要有人樂意,他就可以稱它為第四維度。然而,這種命名實在是專橫的越位了。既然我要求各位承認空間的四維性,我們就不得不把時間稱為第五維。」
隨後發生了什麼他記不太清了。後來摩得克好像就接管了一切,現場一片忙亂,工程師們一窩蜂的擁進來,把轉子複位。恍惚中他聽見羅伯特先生的聲音從某個遙遠的地方傳來,一遍又一遍:「我們儘力了——我們儘力了。」不管怎麼說,他一定曾作了回答,但這一切在他腦子裡就象個了層紗一樣。
將近一千英里的地方,大霧正向東半球最大的機場瀰漫過來。現在人們不會為有霧而焦慮了,因為憑藉著機上雷達,每一架班機都可以在能見度為零的情況下安全降落。但畢竟還是沒有霧更好,於是,巨大的散霧器全都轟然開動。夜色中,將近十億瓦的電量輸了過去,用以凝結霧滴,在團團霧其中辟出大塊的晴朗區域。
那個區域確實讓奈爾森在第四維度進行了翻轉,但是同時也讓他在時間上進行了轉移。第一次時間中的時間只是幾秒鐘的事,而這次,儘管他竭盡全力,條件還是發生了變化,那麼多的未知因素,何況他的理論又有大半是推測。
他輕輕打開測波器,然後進行同步調節,直到主波的一個單周期圖形穩定的呈現在熒光屏上。隨後他調整了波相:兩個明亮的光點沿著波形靠攏,最終在它們的幾何中心重合。他迅速的向摩得克那邊瞄了一眼,後者正密切注視著百萬瓦特電錶,他向赫斯點頭示意,赫斯暗自祈禱著,拉下了電閘。
他搖搖頭。我能看得出他的眼滲透著憂慮。他撿起剛才那張報紙,指著他說:『我不能讀報了。』
「同分異構體具有幾乎一模一樣的化學成分,」他繼續,「但是它們之間也有些細微的差異。山得森醫生告訴我,在過去幾年中人們已經發現,某些基本食物,包括凡登伯格教授發現的新型維生素,其營養成分和作用取決於它們原子的空間排列。換句話說,先生們,對生物體來說,某種左旋化合物可能是構成生命的基本要素,而它的右旋化合物卻可能毫無價值,雖然實際上兩者的化學分子是完全相同。
「當我朝下看時,底下好像沒有人,於是我開始爬下梯子……」
赫斯沒有錯過時機。「在亞原子物理學中,數百萬維度的空間常常被視為是理所當然而且是必然存在的。」他平靜的加了一句。
「你好,大夫,」他向來訪者問候,「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你的病人恢復的怎麼樣啦?」
他扭頭向下看去,這回他看見奈爾森了,就在巨穴的中央,躺在暫時用木頭包裹的渦輪機軸上。他一動不動的躺在那兒,身體彎成一個十分彆扭的角度。
至於奈爾森,他夢見,則被陷在某個不屬於人類的維度裏面了,能夠看到四周是他所熟悉的世界,但奇怪的扭曲著,被一堵看不見的牆與自己隔開……
「過了一會,他把報紙丟開,說:『醫生,您對這事怎麼看?』我不知道要怎麼說才能不傷害他,於是轉開話題,說:『我想應該把你交給赫姆朴瑞醫生,他是心理專家。這超出了我的專業範疇。』結果他就針對赫姆朴瑞醫生以及他的職能測驗發表了一番評論,從中我可以得出的結論就是:奈爾森曾經在他手裡吃了不少苦頭。」
「他將營養不良而死。」
這麼說並不准確,因為赫斯還記得化學課的一些零星片斷。可是這麼說會給這些「化學盲」們一些鼓勵。
羅伯特先生起初堅決反對,但是像以往一樣,赫斯博士最終還是說服了他。現在,董事會成員甚至已經在陸續走進會議室了,他們對這次剛剛通知的臨時全體會議牢騷滿腹又十分好奇。當聽說赫斯博士將到場發言,他們就更加摸不著頭腦了。這位物理學家的大名無人不曉,可他是科學家而他們是商人。蘿蔔特先生的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葯?
半分鐘在一片死寂中度過,然夠突然間整個會場一片喧嘩躁動,群情激憤。羅伯特先生錘了一下桌子,才暫時恢復了會場秩序,但台下的舌戰已經開始。
山得森已經不再關心導致奈爾森變異的原因了,他對電學幾乎一無所知,那是赫斯的工作。他絕對確信,這個物理學家會用某種方法找出答案——他就是這麼能幹。
「有機化合物是有碳原子、氫氧原子和其它元素在空間上一複雜的方式排列而形成的。化學家們喜歡有毛衣針和彩色塑料小球來製造他們的模型,總是非常漂亮,看上去像現代派的藝術作品。
山得森醫生掏出一把硬幣和一個皮質封面的筆記本。赫斯立刻認出後者是電氣工程師的工作日記本,他自己口袋九-九-藏-書裡也又一本。他從醫生手裡接過本子,隨手翻開,懷著一絲輕微的犯罪感:那是當一個人拿到陌生人——甚至朋友的日記本時常常會感到的。
燈光暗了下去,幾乎滅掉了。然後一切都過去了:斷路器幾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重又斷開了電路。
山得森嘲諷的一笑。工程部部長和這位天才的年輕物理學家向來是針鋒相對的,他們的個性格格不入,何況理論家與實幹家之間不可避免會存在對抗。
他收集了這個後果驚人的事故的所有的相關資料,經過計算,已經得出了在發電機運作的那幾秒鐘里,流過線圈的電流的估算值。但這個數字在很大程度上僅是猜測而已,他希望能通過重複實驗得到精確數值。可是如果他去問摩得克:「您是否介意,在今晚的什麼時候我給一號到十號的發電機來一次漂亮的短路?」相信摩得克當時的表情一定很逗。不,這絕不可能。
赫斯點點頭:「真是標準的進退維谷,不是嗎?一個絕對健康的人,但維持他的生命卻要兩百萬美元一年——即使如此我們還不能確保他會活下去。我很清楚,董事會作此決定更多時基於他的預算平衡報表而不是別的,可是除此之外,我也確實想不出別的解決辦法。奈爾森必須冒這個險。」
實驗結束了,奈爾森不在發動機芯里了。但是他將會在的。
「是的,但是我的觀點需要有人支持。我只不過是個不起眼的醫務人員——在一切都變得無可挽回之前,沒人會理睬我的。奈爾森就快死了,而我想,我知道為什麼……」
想到這一點,赫斯博士趕到莫大的安慰。
赫斯博士站起來,在屋子快步兜著圈子,山得森一言不發的望著他。兜到第四圈,他在窗前停了下來,眺望著外面在白色巨壩的遮掩下變得影影綽綽的湖水。這似乎讓他重新平靜下來,他又轉向山得森:「你指望我會相信,奈爾森的身體以某種方式做了一次嚴格意義上的翻轉,結果他的『左』和『右』全都互換了?」
「現在你一定體會到外科醫生常常不得不做出的是怎樣一種決定了。」
「我正要離開,奈爾森又說:『哦,差電網了,我想我跌倒時一定是壓在右胳膊上了,好像手腕扭傷了。』『讓我瞧瞧,』我說著,彎腰抬起他的右臂,『不,是這一隻胳膊。』奈爾森抬起他的左臂。我還是迎合他,說:『隨你怎麼叫它們都行。但你剛才說的是你的右胳膊,不是嗎?』」
「先生們,你們已經對奈爾森的奇遇有所了解,而我現在要講的甚至更加離奇,因此我需要你們的全部注意力。」
「可以,羅伯特先生。」
他從床上一躍而起,一把抓起電站的內線電話。要分秒必爭——轉子必須馬上被挪出!稍候再向摩得克解釋……
他有多蠢啊!老麥克伯森畢竟說對了,至少有一部分對了。
於是,人類有史以來創造的最巨大的能量開始在這台機器的線圈裡咆哮越動起來。這裏沒有電阻,但這些超級大線圈的自感稍稍延遲了電流最大值的到來。電流值在一個周期為數秒的波動中達到了波峰,就在這個瞬間,內爾森走到了發動機芯的中心——
「行了,快說吧!別吊人胃口了!」
「過去的幾周里我一直沒來打擾你,」他開始解釋,「因為我知道你正忙著研究你的理論。這段時間里我一直關注著奈爾森的情況,以完成我的報告。起初,像我原先告訴你的,他看上去完全正常,我好不懷疑一切會進展順利。
「山得森醫生已經通過實驗證明了這一理論的正確。他克服種種困難,得到了大部分維生素的同分異構體。凡登伯格教授得知我們的問題之後,親自合成了維生素。服用之後,奈爾森的狀況大有改觀。」
「我最害怕的決定。他們要我再把奈爾森翻轉回來。」
赫斯博士一把拽開窗帘,向群山看去,電站在山的那一邊,這裏看不到。但是,在晨曦的寒光中,一柱慢慢升起的巨大的蘑菇雲已經把他的位置標示得明明白白了。
赫斯有些踉蹌的走到機芯的邊緣。奈爾森已經下去了,並且正如他所要求的,站在正中央。在如此深遠的井底,他仰起的臉只是一個白色的小點。赫斯鼓勵的向他揮一揮手,轉身回到了儀器當中。
「你說奈爾森在第四維空間被翻轉了,但我認為愛因斯坦已經說過,第四維度是時間。」
奈爾森的日記他一個字也讀不出來。裏面無論是印刷體還是手寫體,全都是逆向拼寫的,像從鏡子里看到的一樣。
三個小時之後,精疲力竭的赫斯離開了會議室去找山得森醫生。他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找到了心神不定的醫生。
「先生們,你們一定已經意識到,既然奈爾森是在工作期間受傷的——如果你們認為這可以稱作『受傷』的話——所有治療費用都必須由公司支付。我們已經發現了治療方法。各位可能不理解我們為何佔用大家這麼多時間來講這些,其實原因很簡單:治療所需的同分體夠體的製造幾乎和鐳的提取一樣困難——在某種程度上甚至更難一些。山得森醫生告訴我們,維持奈爾森的生命需要500鎊一天。」
山得森又留奈爾森住了幾天院。在這期間,他忙這安插這個特殊的病人,為他的報告做準備。他的檢查數據顯示,奈爾森完全正常,支持了他時左右換位的。他正在重新學習閱讀,克服了最初的不適應之後,他進步很快。很可能他再也不會像意外發生之前那樣的使用工具了,今後,在外人眼中他將是一個左撇子。但無論如何,左撇子又不會讓他喪失勞動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