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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口調查員

人口調查員

作者:弗雷德里克·波爾
這使得我不得不有所收斂。自從我被提升后,職位蓋過威特克,10年以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他敢直呼我的名字。他說:「傑里,聽著。這件事很重要。這傢伙真的是從地球中心來的,絕不是在開玩笑。他——」
到第八天頭上,一切都在緊鑼密鼓地進行。區域管理處的事情接連不斷使我窮於應付——我們的速度有點兒緩慢——就在這時,威特克打來了電話。「頭兒,」他說,「我這兒有人來登記。」
他摸摸下巴。「頭兒,」他說,「是威特克的事。」
「你是這家的家長?」我質問男的說。
「你瘋了。」這種事我以前見過,人口核查沒完沒了,壓力太大,體格健壯的人也給搞垮了。人們都說,實習生一旦登記完500個編外人員時,就會發生如下的情形:要麼自動提出本人作為編外人員,要麼精神徹底崩潰給送進瘋人院。可威特克畢竟過了500個大關,早過了啊。
做地區頭目,只好這樣辦事。不過,我卻沒能在洛馬風景點度假。就在人口調查的最後一個星期,海嘯將那個城鎮整個捲走。我想去克利福尼亞,但那裡因為火山爆發已無人光顧。黃石公園管理處呢,則因為間歇泉出了問題,甚至連我的預定申請也不接受,所以我只得待在家裡。不過,最好的假日還是在得知下年度的人口檢查已告結束的時候。
「哦,頭兒,」威特克似乎講不完了,「他沒有身份證。我覺得——」
威特克沉默了一下,然後忽然說:「傑里?我講一下你願聽嗎?」
「你是說他不是本國人?」
「不要放話筒!」我丟開了旋轉式公文檔,又抓起了移民登記冊。當然了,上面只有十幾個名字——我們本國的編外人員已夠我們煩了,外國人自然登記的不多。但是,每年仍會有一些人突破限制的定額。「身份證號碼是多少?」我問。
他點點頭,面帶愧色。「我們——我們不是要逃避登記,」他低聲哀訴道,「老天作證,先生——你不要不相信我。我們——」
威特克說:「他不是從什麼調查區來的,頭兒。他說——」
當我處理完畢時,卡利亞斯已經在我身後轉悠了。「我討厭這些自作聰明的人,」我一邊把註銷卡放進籃中,一邊跟他說,「我準備跟地區管理處談談這件事。沒有理由不對這些人進行登記,就像是對其他編外人員那樣,沒有理由讓我獨自一人批准這樣的傢伙。好了,什麼事?」
「啊,」我問,「read.99csw.com那,你究竟為什麼不把情況先講明白呢?把他名字給我講出來,我要查查他屬於哪個使館。」
這時,我必須到區域管理處跑一趟準備自己挨罵。可我向他們證明說,我們已經提高了速度,所以他們只是隨便指責了幾句。我一回來,威特克便又打來了電話。「頭兒,」他語調顯得極不愉快,「這個來登記的人叫我頭痛。我——」
卡利亞斯惶恐不安地說:「頭兒,他自殺用的槍在哪兒呢?他自己的槍根本沒有用過啊。」
我面色鐵青質問那人說:「你明白我們可以對你們這樣的編外人員全部加以指控,明白吧?」他怯懦無力地點點頭。「好吧,我給你一次機會。我可不願搞繁瑣手續。如果你願意做編外人員,我們可以對你妻子進行重新登記。」
我大叫出聲:「那他就該來我的登記區!」我發起牢騷來毫不留情,「他從瘋人院躥出來,就跑——」
「是的,頭兒,」卡利亞斯急切地點點頭說,「但他講不是這回事。他說,那兒有個他稱做中子殼的玩意兒,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這玩意兒兩邊有泥土和石塊。我們生活在外部,他生活在裡邊。他們的人——」
其中有一個是父親,有一個是母親,還有五個是孩子——五個孩子。這種人怎麼不叫人討厭呢?實地工作的統計員把他們交給保衛人員——而他們則哭鬧不停、叫個沒完——然後找到我彙報了情況。真是討厭。
「我明白,頭兒。」卡利亞斯喏喏連聲。
威特克在電話中講的有點兒可笑。「哦,頭兒,」他說,「他沒有藍卡。他說——」
「沒有藍卡?」我簡直無法相信。到另一個人口登記處,竟沒有自己地區人口調查官員發的藍卡,說是屬於正常人口,但實際上無異於編外人員。「他究竟是從什麼鬼區來的,怎麼會沒有藍卡呢?」
我叫道:「算了吧,卡利亞斯。沒有人能在地球中心生活的。地球是堅實的,像個馬鈴薯。」
「不是,傑里,真的!這使我非常擔心。他就在隔壁,正等著我呢。他還說,地表上會有這種情景,他一無所知。他狂熱地說,他要把我們盡數清除,重新開始一切。他說——」
我一開始對他發怒,他便默不作聲,而只是獃獃地站立著,任憑數落。最後,我只好迫使自己停止下來。我本可以大發一番議論的,因為有一件事我恨之入骨:這便是這些滋生是非、臭不可聞的生養https://read.99csw.com孩子的人試圖逃避統計,千方百計要使他們中間某一個人成為編外人員。平常,逃避統計的人已經是壞透了,那些傢伙一開始就把事情搞得一團糟——不管怎樣,時間是浪費掉了。我深深呼了一口氣,又將事情考慮了一遍。實際上,情況並不算太壞。一開始,我們登記的編外人員是每250人中有一個;目前看來好像預先的演算法比例太高;我們必須把比例降低到每300人中有一個。所以,我們還可以弄出點多餘的名額。
「中子殼!」如果有這樣的事,我會大笑一番的,「我腳下邊有這種東西!你難道不知道下邊是熾熱的?」
「卡利亞斯!」我號叫起來,「你跟威特克一樣笨!這個傢伙忽然冒了出來,既沒有藍卡,又沒有身份證,也沒有任何形式的證明書。他只好哀求說:『我是個編外人員,請您給我登記好嗎?』當然不會登記的!所以他就編了個荒唐的故事,而你們卻信以為真!」
可不能讓幫手胡言亂語。我斬釘截鐵說道:「卡利亞斯,我們至少還有100位編外人員要處理。你可能會在一個程序結束時幹完——也可能會在另一個程序結束時幹完。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一手抓住旋轉式公文檔,一邊拿起鉛筆。「藍卡號數多少?」我問。
「哦,頭兒,」他又說,「他,哦,不屬於哪個使館。他說他是從——」他頓了一頓,「是從地球的中心來的。」
比如說威特克吧。我們一塊兒當上的統計員。他非常能幹,你再找不到第二個像他那樣的人。一旦開始處理過度數量的人口,他不見絲毫怯懦之色。我將此人當做自己的左膀右臂。凡有毫無經驗、總是出漏子的統計員實習生來到,我必將他們託付給威特克,而他經年累月從未給我帶來半點兒麻煩。或許大能幹是不可能經久不衰的,或許我應當意識到他也會垮掉的。
卡利亞斯說:「頭兒,他可能不是瘋子。他講的聽起來似乎是真實情況。」
啊,他要說的話可真不少,但沒有一句是正經話。聽他講話,我真覺得討厭。我極力克制著自己——不管個別的人如何毫無價值,如何沒有用處或者怎樣沒有能力,你都不應該另眼相看,因為這是違反人口檢查紀律的——但我還是控制不住,對他講道:「我以前見過你們這號人,先生。如果沒有你們這號人,我們就不會有編外人員,你對這一點就不明白?你當然不會明白——九-九-藏-書你們這種人除了自身之外,什麼也不會考慮的!你們生了五個孩子,而當人口檢查,輪到你們時,你們便認為有機可乘、可以逃避登記。告訴您吧,」我渾身都在顫抖,「你們滾圓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躲到一邊,觀察著統計員們的一舉一動,一邊算計著作編外人員能撈到多少好處。然後等著他們挨近的時候,便可乘機逃避登記。你們難道就沒有想一想這樣干會給我們搞出多少亂子?」我質問說,「人口檢查應該是公平合理的,人們都有均等的機會——如果人們都那樣干,如果人們都躲起來不讓統計,我們又如何做得到?」我一拍大腿,叫道:「我5年裡邊還沒有親自登記過編外人員,」我告訴他,「我現在發誓,我要一個人處理你們!」
「威特克,」我連忙打斷他的話,「你又拿另一位來登記的人煩我了?你難道自己就不會處理嗎?」
卡利亞斯通過電話跟威特克交談,我便把這件事丟在腦後,因為要處理逃避登記的人。這是整整一個家庭。
他咳了一聲:「是的,頭兒。我明白。我們不想讓人閑言碎語胡講一通。」
威特克就是一例。
「現在又怎麼了?另一個要登記的?」
但現在我們已是老手。我做了個記錄,決定一旦這陣子忙過就跟威特克談談。我們是朋友,所以用不著以把他當做額外人員加以威脅,更不需要採取類似行動。他會明白的。我向自己保證,只要這陣子一忙過,或者我從洛馬風景點一回來,就一定要跟他談談。
「對,頭兒。他——」
「滾回去繼續工作!」我朝他大吼一聲。我拿起電話,威特克通過他的手腕電話聽著我吩咐。告訴您吧,我真是大光其火。威特克一回話,我就大發雷霆,沒讓他講一句話。我橫挑鼻子豎挑眼,罵得他一無是處。最後講完時,我直接給他下令:「你把那個人當做編外人員處理,」我吩咐他說,「不然,我把你作為編外人員處置!聽到了嗎?」
我打斷了他的話:「實地工作人員到你家門口時,你們已收拾完畢走到了門邊。對不對?」他張張嘴要抗辯,但我馬上當機立斷予以批駁。「夠了,朋友,」我斥責他說,「那就是逃避統計,法律就是這樣規定的。因為當人口統計員在你們居住區工作時,你們收拾了行李,企圖搬走。你還有什麼可講的?」
由於工作壓力太大,任何人都會惶惶不可終日。你最優秀的實地工作人員一個個垮下來了。而你卻不敢九_九_藏_書有絲毫鬆弛,只能強打精神,因為你是頭兒啊……
我在一個客房套間安下我的指揮部,這裏舒服而且漂亮。住在這個旅館的人,你知道,是非常悠閑自得的。所以一旦要他們出去,自然不會沒有抱怨的言行。「算了吧,」我斥責他們說,「5分鐘內從這兒出去,我們先要對你們進行統計。」是的,是的,講話一定要謹慎。不過,他們實際上是俯首帖耳聽命於我的。當然,規章制度並沒有那麼嚴格,可你必須隨機應變,見機行事。之所以有的人搖身一變榮升為區域頭目,而有的人仍在統計員職位上泡著,原因就在於此。
「我說,把他當做編外人員!」我吼道:「別再講了,威特克。你已經得到最新指令。現在去執行吧!」
第一個星期還沒過完,這個地方就已經快變成瘋人院了。謝天謝地,此種事務我們每年只搞一次。不然的話,有誰受得了!一年365天,有6個星期忙亂,46個星期閑散——人們大多認為,這段時間倒可以逍遙自在。但又有誰會明白,那6個星期是什麼情形。
卡利亞斯掃了我一眼,然後旋即扭過頭去:「哦,不是,頭兒。是同一個人。他聲言說他來自,哦,來自地球中心。」
不管怎樣,人口調查階段總算結束。可是,我們只好在人手不足的情況下進行工作,而威特克是很難給替換下來的。我認為,我本人是個講感情的人,所以昔日時光時時難忘、我們開始起家時情況相同,他本可以跟我一樣提升——但是,當然了,當他結婚生子之時,他已經做出了選擇:人無法既養育孩子,又要做人口調查官員。如果不是他表現很好,他甚至連統計員的位置也無法保住。
我總是認為,永遠也不能格守成規,即使是對逃避統計的人。因為這樣並無大的害處——何況也並沒有拖延人口調查的時間。
「威特克,」我說,「你忙昏頭了。」
進行實地調查的人已受夠了,像我這樣做地區頭目的人簡直要變成瘋子。好不容易費盡艱辛得到某個職位,而那時他們便會給你一個屬於自己管轄的調查區。你必須面面俱到,把一切安排妥當。有53個調查員走出去,覆蓋整個調查區;有150個進行實地工作,另外有20或30個得在調查指揮部——你要統帥這麼多人。一切都似乎隨人心愿的。但一旦調查開始,6個星期卻似乎那麼漫長,叫人簡直承受不了。更何況你要以黑咖啡和維生素藥丸為生。這如何不使人對洛馬山read.99csw.com風景點的休假旅館心馳神往呢!
啊,跟這些等外人士周旋,你一個月也將無所事事。我斬釘截鐵地說:「把他當做編外人員!」然後將電話掛斷了。不過,我倒有幾分驚訝。威特克對規矩了如指掌,他原本不會將等外人員推給我處理的。在以前,當我們兩人剛開始干時,我見到過他曾經將整整一家人都當做額外人員,原因僅僅是由於他們登記卡上名字的拼寫跟清單上的不同。
您看,我還算客氣吧。但我倒寧願說,這比控告、旁聽等等一大檔子麻煩事要好對付得多。如果你必須到場旁聽,可能就會浪費半個小時或者更多的時間。那樣,區域管理處的人就會來找你的岔子,因為你誤了時間拖在了後面。
我回來時,卡利亞斯正等候在辦公桌邊。他好像對什麼事極為擔憂,可我把他給打發走了,因為我要把剛才處理的那個人的名字記在卜員報表上。當我就要在藍卡上加蓋註銷章時,我發現他是已登記過的人。不用說,我十分驚訝。他來自丹佛。毫無疑問,他是以為在我這個區比在任何別的地方都有更好的機會。而且毫無疑問,他的判斷是正確的,因為我們對他這樣的傢伙當然是不會予以鼓勵的——實際上,如果他不是企圖要逃避統計,這個討厭的家庭絕少有機會在幾年裡邊得到一個編外人員的名額。
卡利亞斯此時忙著要尋找威特克講的那個登記人,但我勸阻了他。「浪費時間,」我跟他說,「他現在已經走過十多個調查區了。我們再也見不到他了,再也不會見到他或者其他像他這樣的人了——我敢拿命打賭。」
「他說那是熾熱的中子殼,」卡利亞斯熱切地說道,「我親自問過他,頭兒。他說,正是因為有了那種殼,所以——」
他答道:「還是同一個人,頭兒。他說,他是個什麼外交官——」
此時,資料整理站里傳出一陣陣喊叫和哭泣聲(我將這個站安排在電梯旁邊),好像發現有人逃避人口登記。我按了按電話上的旋鈕,跟我的第二號人物卡利亞斯說:「威特克忙昏頭了。你去處理一下!」
關於他垮掉的事,我對誰也沒有提過。卡利亞斯可能給人談過也說不定。所以,當威特克的屍體一發現,我便把卡利亞斯拉到一邊。「卡利亞斯啊,」我滿嘴都是理,「我們都不想讓人散布謠言,對不對?威特克已經是這樣了,可他的表現真是不錯。可他垮了,自殺了,真是糟透了。我們都不想讓人閑言碎語,把事情搞得更糟,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