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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之父

星辰之父

作者:弗雷德里克·波爾
椅子就在小台邊上。他感覺自己翻了過去。
馬錢德回身看看更為暗淡、更為遙遠的40埃利坦尼A星。他記得,他發射的第五艘飛船是向40埃利坦尼A星進軍的。飛船很快就要抵達目的地——不在今年,就在明年。當最高速度同光速差不多接近時,時間是很難測量出來的……
文西爾極為尊敬地回答:「你的工作是在地球上。」

不過,他無法把時間拋灑在那種特殊情感上,實際上也沒必要在情感上浪費光陰。他感到,時光像河水一般從他身邊流走;於是挺身坐起,四下張望。人到96歲,做事是不敢遲疑的,即使白日夢也要快一點兒。
又像是榨汁機在擠壓著他的喉嚨,似乎要把他的心肺都壓出來。他頭暈目眩,像是在颱風狂吼中搖擺不定的一葉扁舟。
自動音量控制器傳出丹·弗勒里慷慨激昂的演講,馬錢德一邊聽一邊露出微笑。觀望著霧海一般的人的面孔,他覺得弗勒里如此講話簡直是殘酷的。真到了成功的門檻嗎?人們能在這門檻上有耐心有恆心等多少個年頭呢?——而大門依舊對我們關閉著。當然了,他流露出奇怪的念頭,人們有必要仔細算計一下,不然的話,如果慶賀宴會不早點兒舉行,嘉賓很快會變成殭屍的。不過……他心裏隱隱作痛,半帶困惑回頭看看弗勒里。他的語調里隱含著什麼。會是——可能會是——
「它還把150人活著運了回來,」艾西爾道,「我想告訴你,我一向敬仰您,馬錢德博士。我希望您不介意我來做伴。我明白您是想同我們一道到第谷號上去。」
「已經不行了,」醫生盡量自然地說,「不管從任何意義上講,他都已作古。」
在大氣層存在的地方,艾西爾可憎的飛船憑藉什麼飛向星體,馬錢德是不得而知的。觀測——飛行器,或者不管叫什麼鬼玩意兒,卻是那麼小。整個飛船也像是個小矮人一樣。
「請聽著,馬錢德博士。他們是用那位曾啟迪過所有人生命的人的名字來命名的,那是人們心目中最偉大的英雄。他們將它命名為馬錢德。」弗格森說道。
門開了,丹·弗勒里走了進來。他掃了一眼排列有序的星體和飛船,但好像視而不見,航空地圖室對於他來說毫無意義。他抱怨著說:「真該死,諾曼,你把我的魂都嚇丟了!你這會兒為什麼不待在醫院呢?」
「正是,為什麼我不會比他幹得更好?」
他對猩猩失去了興趣。甚至當弗勒里以一種急切的、低得如同蚊子哼哼的聲音對他嘀咕催他離去時,他也沒有回頭看。
「實際上,」他說,「有很多人認為這種想法根本行不通。當然了,你知道那種理論。愛因斯坦,洛倫茲一費茨傑拉德,不論是誰——他們都反對那種理論。它被稱為——記住吧!——多重分派。」
進餐邀請的對象當然也包括諾曼·馬錢德。他雙手抱膝坐在那裡,看著人們刀來叉去,雖然微笑著內心卻有一絲不快之感,這是因為年邁體衰而產生的懊喪情緒。實際上,他自我安慰著,他並不是要嫉妒年輕人。他們健康,他們年輕,他們來日方長,他倒並不嫉妒;他們狂飲飲料大嚼冰塊,他卻羡慕不已。
馬錢德再一次睜開雙眼。
他終於說道:「唉,有點兒問題。」
馬錢德由於疼痛縮了縮身子,覺得自己要嘔吐出來。事情雖然過去,他卻依然不安。他不可能弄壞了什麼呀,他這樣自我安慰著,齊澤尼在這方面不會撒謊的,但他又感到自己可能已辦壞了什麼事。
至於他是怎樣得知這些,以及如何登陸,冰封的地窖怎樣被匆忙狂喜地打開,征服者如何醒來,生命如何開始在這個星球上活動等等,他都一點兒也記不起來了……他只知道,他發現自己蜷曲在柔軟、暖和的吊床上已有一段時間。他抬起頭來,看到了天空。
①天鷹座中最亮的一顆星,是一等星,俗稱牛郎星。
助聽器又一次救了他的耳朵,並且使他聽不到下邊的幾句話:
馬錢德心情開朗地說道:「真的嗎?我可沒想到還有那麼長時間。那樣做,比你向我下的保證意義要大多了。」
「不。我不知道這件事。」馬錢德的目光又掃向第谷號,「不過,也不會有太大幫助。由於——我的工作——有五萬多男女使自己的生命處於冬眠狀態,我懷疑他們是否會跟你有同樣的感受。丹,謝謝你,你講了我想聽的東西。」
黑猩猩不知所措地回答:「啊——您沒有失去知覺,一點兒也沒有。您一直——」他講不下去了。
在第谷號冬眠狀態中待上一年,對於身處其中的軀體生命來說意味著一個月的時光。生命的氧化作用儘管緩慢下來,但並沒有停止。心臟還沒有停止跳動,血液通過一個抽機灌入血管,導管將糖和礦泉水輸進靜態的血液,液管把大小便抽出。格魯姆布里奇1618是個已有90年歷史的發射物。
半身浮雕刻的是一隻猩猩的形象,它身體蜷曲,堅毅的眼睛逼視著世界。人們能得到的是猩猩的軀體,在紀念碑下埋葬的也是這隻猩猩的軀體。但是在此矗立的雕像,卻屬於一個神靈。
醫生放下藥箱,拉過一把椅子,然後答道:「我們已經沒有可以利用的了,諾曼。這些年來就沒有自願者。」
齊澤尼連忙介紹:「這位是杜安尼·弗格森,他做過哥白尼號上的勤務,換過形體。他像平日一樣穿著制服參加宴會。」猩猩點點頭,但一語不發。他正對那位方才口若懸河、此時似乎心事重重的講演者丹·弗勒里察言觀色。「救護車在哪兒呢?」齊澤尼用像對實習醫生的那種不耐煩的口氣發問道,身著侍者服裝的那個健壯的年輕人一聲不響匆匆而去。
當文西爾的小型飛船追上它,告訴上面的人他們的一切努力都歸於失敗時,馬錢德認為,從某種意義上講,文西爾有損於宇航事業的偉大莊嚴。不過,他無論如何不會就此罷休的。即使他不得不迫使自己去做艾西爾的商務代理人,即使文西爾毀掉了他的生命、毀掉由於某種原因在第谷號上被公認為有特殊權力的杜安·弗格森的生命,他也決不會就此罷休。
在探索者脊背中蠕動的爬蟲驅使他們前行。這是因為一個新的世代可能會給他們帶來財富、力量九_九_藏_書和自由;因為在歷史上他們還會有一席之地——不像華盛頓那樣的位置,甚至也不是基督那樣的位置。他們要佔有亞當和夏娃那樣的位置。
當然了,夢想花去了他父親為他留下的一切。不過,除此之外,要金錢還有何用?
「如果只是——」馬錢德小心謹慎地說道,「我不希望得到什麼思典。不過,如果我有可以補償的辦法就好了。可我沒有啊,我已經一無所有,甚至壽命也很有限,所以毫無用處。不過,對不起,弗格森先生,那是不得已而為之的。」
笑聲四起,掌聲大作。繼而刀叉相撞,鏗鏘有聲。

所以,他登上了文西爾的飛船。
當文西爾和弗格森閱讀指令,並且在多重火箭上安裝測試微機裝備時,他在一旁仔細觀察著。他對比光速還快的啟動機一無所知,不過圖表就是圖表,對此他倒很清楚。這裏,有格魯姆布里奇1618遠航航線的橫斷面圖。第谷號是一個光點,從太陽繫到格魯姆布里奇距離顯示已走了十分之九。
「離完善還有很大距離。」他補充說。
「丹,你這30年來從沒用過『真的』,除非你是在對我撒謊。那麼,就講出來吧。我今天早上派人去找你,因為你知道情況。我想聽聽。」
弗勒里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
飛船總共發射了26艘。3艘失蹤,3艘返回,1艘正在飛回地球途中,還有19艘仍在太空中邀游。
丹·弗勒里回過頭,茫然地看著黑猩猩。馬錢德忽然注意到,他那架勢並不是在看他,而倒好像是對黑猩猩一無所知,而且他無意答話。
一隻嘴唇向前突出、雙眉斜聳的黑猩猩正伏在他身子上邊。馬錢德認出,這個年輕人就是弗格森。「喂,」他說,「我失去知覺有多長時間了?」
「不是她——是他們。是的,我見到他們了。是我父母。您瞧,第谷號出發時我才有兩歲,我父母身體非常強壯——人們對我講,那時候自願者很難找到——對,您當然比我更清楚。不管怎樣——我由一個叔父收養。父母給我留下一封信,在長大后看……馬錢德博士!您怎麼啦?」
當第谷號轟鳴著飛向眾星球時,500塊集成電路團塊組成的大型儀器開始對它進行測試,全世界的電視觀眾都在通過人造衛星觀看。總統以及半個美國的人都守在電視邊。
「不過,我敢說他似乎有點兒道理,既然試驗——」
弗格森心情激動地說:「因為第谷號上有個人我要見見。」
馬錢德慢慢向後靠去,閉上雙眼:「那就是說我們全錯了,特別是我。還有我們整個工作——」
馬錢德低吟一聲,身子搖動起來。這不全是因為飛船正在起飛,也不全是因為加速使他胸膛貼在脊樑上。
馬錢德頹然作罷。齊澤尼後邊,那隻黑猩猩一語不發,只是坐在椅子邊上觀察著。馬錢德覺得,他是在擔心。之所以擔心,是因為他明白這件事是因他而起,是他的過錯。這麼一想,馬錢德便來了精神,說道:「我那樣笨手笨腳跌倒出盡洋相,很抱歉——先生。」
研究院花了30萬美元建成航空地圖室。12米高的球形室中固定著的、鐵絲扣住的星球閃閃爍爍,按照比例代表太陽系55光年中的整個空間。每個星球都被繪製出來,並且標上了名字。一年前,其中有幾個位置稍稍移動了一些,以糾正弄錯的方位。航空地圖室的設計是一絲不苟的。
凝視著半人馬座B星,他眼睛濕潤了,那是他平生最大的失敗。這麼近,這麼真實,卻可望而不可及。
他只是因為摔倒失去了知覺,而且昏迷時間也並不算很長,因為當人們抬著他走進舞台後邊的更衣室時,他已經開始清醒過來。
「噢——是嗎?」
研究院資助的26艘大型宇宙飛船也被繪在上面,現在仍在太空中的那些也是一樣。當然了,它們未按比例繪製,不過馬錢德明白它們代表著什麼。他轉動輪椅沿著有標記的通道來到室中心,端坐在那兒四下觀望,發現自己正在太陽系的下面。
馬錢德,由於陷入持續的周期性頭疼之中,幾乎不了解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他知道,在此期間人們已給第谷號發出了30光年的信號並且找到了它。
這是一個大問題,但他們找到的卻是數不清的否定答案。不過,塞帝T星倒是一筆好賭注,對此馬錢德本人深信不疑。它是一個比太陽稍微暗淡,稍微清冷的恆星。不過,它屬於G形,而且根據儀器計算基本可以肯定它具有產生氣體的能力。但假若再一次失敗——
「什麼?」類似犬吠的粗暴聲音從類人猿口內吐出來,開始同他要表達的意思相趨近了,「你是什麼意思——你是講話嗎?」
那是他父親遺留給他的全部財產。但是,錢根本不足以完成這個任務,它只不過是一種擴大影響的手段。他用錢雇傭宣傳人員、資金籌集人員、法律顧問;他用錢拍紀錄片和電視廣告片;他用錢為美利堅合眾國議員們舉辦雞尾酒會;他用錢為國家六年制教育提供有獎比賽。不論做什麼,他總是言必行,行必果。
當然,記憶衰退也可能是由於他鬢角之間不斷的疼痛所致。馬錢德為能產生這個想法可以消除憂慮而感到高興。如果他有足夠的勇氣認可他畢生的事業已經失敗,那麼他就可能面對疼痛這個事實。但這已使得他無法集中注意力了。在頭昏腦漲好一陣子之後,他才聽到船長及其船員的談話聲——22位換體的猩猩掌管著第谷號的操縱系統並且保護著它所容納的3000個冰凍人體。在深長的、紛亂的轟鳴聲里,他聽見艾西爾下達指令,命令他們從他微小的飛船的FTL系統向巨大的平底飛船轉移。
這是個沒禮貌的年輕人,馬錢德憤憤不平地思忖著,這個傢伙讓他感到討厭。
這,當然需要勇敢的人。他們值得敬仰和尊敬。
這是在這個星球第一次舉行葬禮,也是史書記載中的第一次。馬錢德星的航空中心前的廣場上豎起一座碑身上有銘文的雕像:
他將自己從世人口袋中乞求、搜羅而來的所有的錢拿出來,為建造26艘大型宇宙飛船(每艘有10隻輪船大小)提供資金。最後他將飛船拋向太空。
馬錢德無視弗格森類人猿面孔中露出的擔憂神色,掙扎著從吊read.99csw.com床上起來,要看看顯現出的太陽系的樣子。弗格森特地為他選好了這個景。馬錢德觀看著由他的故園發出的要走15光年旅途的光線,那映在他眼中的光線已不再像當年的樣子。至於他怎樣又回到吊床上,他已記不得了。
弗勒里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健康,馬錢德這麼想——但沒有一點兒幸災樂禍的意思——弗勒里比他年輕15歲;而且,馬錢德並不嫉妒。對於為他拿坐墊的年輕侍者,他也無妒意,儘管對方年紀至多20歲,而且壯得像是足球後衛。人生一世足矣,特別是在你實現了自己竭盡全力使之開花結果的事業之後,或者基本完成之時。
馬錢德志得意滿,欣賞著明亮的綠色箭頭,那是標志著第谷號駛向的位置。第谷號是以分離氣體為燃料的噴氣式機,也是他所造飛船中最為龐大的一艘,其中載有3000名男女。他想起,好像有人最近曾經提到過第谷號。是在什麼時候呢?為什麼要提呢?他心中模糊不清,不過那個名字倒是銘記在腦子裡。
「換體並不安全!這不僅僅是由於你的年歲,你對化學處理根本就不了解。我可以保證你再活幾個月。」
還有那個小黑匣子——實際上它並不小,因為它有豪華鋼琴般大小,而且也不是黑色,而是灰色的;儘管它是只匣子——但卻能發出神奇魔力。他們將這種魔力稱為「多重分派」。究竟多重分派是什麼意思,馬錢德並不想去了解,僅僅是聽聽而已,或者乾脆說是充耳不聞;他不願去聽艾西爾三言兩語、枯燥無味的數學解釋。能弄明白幾個詞,他就心滿意足了。空間是N維性的,好了,那就足夠回答整個問題了,他要關心的就是這個東西。至於文西爾大講特講什麼,人怎樣糊糊塗塗進入一種多重複雜的維度之中——不,不是這樣,人會將一種標準的四維團塊中現存的多重複合性延展物變為更高的序列——如此等等,他充耳不聞。他正在傾聽著維持他大腦的黑猩猩體內液體深沉的滴答聲。
當人們進入多重火箭的人口時,馬錢德便漂飛過導航室跟其他人會合。「我以前從來沒到過太空。」他說道。
但他也值得呀。胡說「伊夫代爾」並不禮貌,不論他是什麼意思,不過使他們航行成為可能的人卻深深受到傷害……
齊澤尼曾警告他要有這種準備——「不穩定,有危險,但不會延續很長時間。」在交談當中他低語道:「不要忘了,諾曼,為你安置的感官設備非常靈敏;若輸入太多,你是承受不住的,那會很疼。」
「暫時還是,馬錢德博士。」
「看在上帝的份上,丹!」
諾曼·馬錢德一度將其生命交付給一種希望。
在肉體變換中要犧牲一種東西。人最終可能能夠回歸他原來的肉體,但他要冒五十個失敗之中只有一次成功這樣的危險。而黑猩猩必將面目全非。馬錢德承受著起初的輻射,他肉體的液汁緩慢滴下,然後是沒完沒了的扎綁、補綴和捆箍。他曾看過別的人變換肉體,當時並不覺得有什麼……沒想到,會這樣疼痛難忍。
馬錢德搖搖身子倒了下去,他已無法自制。但他明白出了什麼事,可以感覺得到黏黏的淚水從他的眼中滾滾淌出。這個最後的、沒有料到的打擊實在是太殘酷。他能夠面對五萬個被毀的生命並可為之內疚仟悔,但是,一個丟給叔父、只有一封信證明其身份的棄兒卻使他傷透了心。
丹·弗勒里個子依然高高大大,腰似粗桶,眉毛又濃又粗,頭髮又長又密。從一開始,他就支持馬錢德的瘋狂計劃,要把人類送入太空。「人類最為偉大的夢想!」他大叫著說,「征服星球!而這位就是教導我們如何使夢想成真的人物——諾曼·馬錢德!」
「我年事雖高但還不會死,對不對?最糟也不過是那樣。」
「我感到奇怪,你為什麼不殺死我?」他說。
「是的,謝謝。」馬錢德彬彬有禮回答道,但是他依舊沒有聽到有關機器的談話。只要有這個機器就行了,他就可以用了——他的意識不會使他忘記這一點——至於具體細節他是不願聽的。
諾曼·馬錢德坐在舞廳小舞台的一邊,有人已在那兒給他準備了皮墊子。外面,舞廳里聚集著1500人正等待著向他表示敬意。
馬錢德焦躁起來:「這個『伊夫代爾』是什麼,丹?」
96歲已經過了倒頭摔倒的年歲了。他心裏想著:假若真弄出這種事來,或許還不如吃些蝦好些呢……不過,他並沒有摔死。
他意識到,人們時不時出於憐憫看看他。
他垂下手臂,疼痛如潮水般襲來。
弗格森上前幫他,馬錢德很感激這頭猿有力的胳膊。他又想起一直叫他心煩的事。「為什麼呢?」他問道。
他們回來時,猩猩已經死去。他們看看面前的森林,又互相看看。
馬錢德對舞廳記憶猶新,他曾一度是這裏的主人。40年了,……不,不是40年,也不是50年,那是60年前的事。60多年前,他曾和喬伊斯在舞廳內翩翩起舞。那時,這個賓館是地球上式樣最新的,建造這個賓館的正是他的父親。舞會是為慶祝馬錢德同喬伊斯喜結良緣而舉行的。眼前這些人自然對此一無所知,但馬錢德仍記憶猶新……啊,喬伊斯,我最親愛的人兒!可在很久以前,她就去世了。
「如果他不能的話,」弗格森一字一頓地說,「我們其他人是會記者的。」
這一天他們埋葬了馬錢德蜷曲著的身體。
弗格森道:「馬錢德先生,假若我沒猜錯,你是說你在為研究院道歉吧。」馬錢德點頭稱是。「可是——啊,我不該講的,可這裏沒有別人。好吧,讓我把它講出來吧。征服者們昨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為這個星球起個名字,投票結果完全一致。你知道他們怎樣給它命名嗎?」
扭頭向一邊望去,他看到男男女女——人類中的男男女女正焦急地等待著,這使得他發問:「你還是一隻猿嗎?」
「你為什麼要來?」
馬錢德沉痛地意識到,他屈指可數的數月或數周陽壽已縮短成幾天的時光。
第二天馬錢德身體狀況稍稍好轉,便自己坐上輪椅——全靠自己,他不願上車也不讓人幫忙——進入航空地圖室。這是研究院贈給他的房屋中的一間,免交租金,終生使用(當然了,是他先將房子獻給研究院的)。
「你剛才不是說我好了九九藏書嗎?」
註釋:
「請再說一遍,好嗎?」馬錢德半側著身對那隻黑猩猩講道。儘管它獸|性已泯,但其說話能力極差,所以馬錢德開始並沒意識到對方在跟他講話。
「我們快到那兒了,」弗格森說,「我以為您一定想知道。那兒有個星球,他們認為可以居住。」
「有一個年輕傢伙,」弗勒里說道,又重新頓了一下,「他名叫艾西爾,是個數學家。你相信嗎?他有一個主意。」
馬錢德繼續尋覓,他看到了塞帝T星,只有11光年之遙,那個征服地本來可以毫無疑問建立起來。
如果一個人願意放棄上帝賜予的人的身體,把他的頭腦,思想,對——還有靈魂植入類人猿的身體之內,那麼,馬錢德就不會給予他特別的尊重。
他不轉身還好些。
「你是說杜安·弗格森。」
由於手腕沒有力量,他手裡的湯勺歪了,餅乾浸上了水滾落下來。他忙中出錯,竟想挪動腿以防東西落在膝蓋上——年齡大了真是無用;他不願濺上污水——但他的動作太急了一點兒。
醫生極力爭辯,但在96年當中,馬錢德在許多惡戰中都一直堅守陣地。另外,他還有說服齊澤尼的一個優勢。醫生深知,如果激動起來,自拔不出可能會隨時使他送命,對此他要比馬錢德更清楚。到了這樣的時刻,齊澤尼寧可讓他冒換體的危險,也不願讓他猝死於激烈爭論之中。所以他只好皺皺眉,憂鬱地搖搖頭,一走了之。
馬錢德聽到這樣的話暈了一陣子。由於注意力集中不了,他只好咬著自己的前臂和滾圓的肚子。「不!」他叫著,竭力想站起。
他並不在意他們的憐憫。他惟一的要求是,請他們允許他跟他們一起生活,直到死去為止,因為他知道自己大限已經不遠。就在他們繼續交談時,他卻疼痛發作,頭暈目眩做起了白日夢,一直到——他不知道如何計算時間——一直到他發現自己給綁在飛船控制室的吊床上邊。他感覺到強烈的、不斷加劇的疼痛,這似乎是在告訴他,他們又一次進入了屬於另一種維度的空間。
「我明白了。」馬錢德道。對於他所借用的肩膀寬闊、四肢粗短的身體的力量,他充滿感激之情,因為他抵達的這個世界有一種令人不適的強大擠壓力。這種力量使他頭暈腦漲。灰色的天空上稀薄的雲朵圍繞著他在轉動。他忽然又感受到痛苦和歡樂的奇特襲擊:他想起了自己從未體驗過的感受,還感到自己從未有過的喜悅。他問道:「你是說我一直——它叫什麼來著?不穩定嗎?換體並沒有產生作用。」但他並不需要得到弗格森的證實。他很明白,如果他再昏迷,那將是最後一次了。齊澤尼已經警告過他。
第谷號的船長是個頭髮花白、牙齒髮黃的猩猩,名叫拉夫卡迪奧。當他看到了一艘飛船,船上還有人類時,他褐色的動物眼睛流露出震驚的神情,那長長的、滿是筋骨的胳膊一個勁兒地顫抖。
馬錢德舉起一支長臂,伸出一隻手,但卻無法伸開手爪:因為猩猩的手爪習慣於握成拳頭形狀。「祝賀你,」他使盡全力盡量清楚地說道。他並沒有使勁同介紹給他的那個黑眼睛的年輕男人握手,因為事先得到警告說黑猩猩的力量巨大會致人殘廢。
馬錢德抗議說:「但宴會呢——我總該出席吧——」
這是他所犯過失的另一位、也是最後一位犧牲品,那個名叫弗格森的人。馬錢德竭盡全力才說出肯定的話。
如果他們不了解事情真相就降落地面,如果沒有一艘像文西爾這樣的飛船抵達太空告知他們,他們必定會產生人生之中最大的失望。第谷號向格魯姆布里奇1618的遠程航行,按其原先的航行計劃,還有40年時間。有了艾西爾發明的比光速還快的啟動裝置,就會產生一個供千千萬萬人居住的星球。那裡工廠林立,道路縱橫,肥沃的土地得到開發,歷史將翻開新的一頁——而那個時候,3000位已經年邁的探險者們該有怎樣的感想呢?
除非……
「快點兒,弗格森先生,請吧,我們最好到外邊去一下。」
外面人聲喧嘩,透過簾幕向外望去,他看見前方桌邊已坐滿了人。美利堅合眾國的副總統正跟愛達荷州州長握手言歡,這會兒那架勢就好像他們並非異黨對頭。林福克斯也從研究院趕來,他正彬彬有禮地服侍一隻黑猩猩坐進椅子。在這張椅子旁邊的位置上安放了話筒,這可能是為馬錢德準備的。面對黑猩猩,林福克斯似乎流露出一絲不安。勿庸置疑,黑猩猩已經死去,這個大猿的身體雖為人類所用,但人類的智慧並無法更改它的四肢。
正是由於這個原因,他沒有聽到丹·弗勒里開始講的話——自然都是讚譽之辭。他小心翼翼弓身坐進椅中。當掌聲停息之後,他才開始聽到講話聲。

在吊床上,馬錢德為迎接加速的另一次衝擊想重新振作起來。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結果完全不同,甚至更加糟糕。
杜安·弗格森以時刻不可離開的猩猩面目出現。他聽到人們講,活該弗格森大倒其霉,他的肉體在轉換中死亡了。

「啊,奇怪呀,諾曼!真的,你沒必要擔心——」
「瞧,諾曼!千萬不要那麼想。你的工作改變了一切。假若不是你,像艾西爾那樣的人從來就不會有機會。你難道不知道,他是靠我們資助進行研究的嗎?」
能說他只是想像嗎?實際上,他已不能像他所希望的那樣記得清楚而又肯定,而這不僅僅是由於他的大腦已存在96年了。
「不過夜裡太冷,他會染上肺病死掉的。」
失敗的驟然襲擊幾乎使他大病一場。竟比光速還要快一些——啊,他們需要何等的勇氣!
他彎下腰,撫摩了一下由於同新伊甸園吸引力相抗衡遭到損傷的大腿,然後直起身來,抬頭遙望天空中的星球。一顆閃光的綠色星是屬於格魯姆布里奇的另一個星體,非常遙遠。最為暗淡的中間有一點,可能那就是太陽。
他又掃了南河三一眼,然後移開了目光。他們最近對南河三作了嘗試——飛船行程可能還未過半。他們對幾乎每一個星體都作了嘗試,甚至包括埃利坦尼五座和格魯姆布里奇1618,還有更為遙遠,連分光器分析儀也可能測試不九九藏書出結果的61希格尼A星和印第五座,最近又大胆嘗試了半人馬座P星(不過他們已經可以肯定這一次毫無收穫,半人馬座A星的遠航已經探明並無可供生存的星體)。
黑猩猩清清嗓子,狗一般叫了一聲。「什麼——」他帶著或多或少的德國口音講了起來,「米達·烏勒里,你講伊夫代爾是什麼意思?」
弗勒里環顧室內四周,就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光線中閃閃發光的光點一樣……或許他是這樣,馬錢德思忖著。
「我希望,是昏過去了,」醫生說,「這樣也許還能挽救。」
「我是說你仍能呼吸。別摳字眼,並不正常。」
馬錢德哺哺自語道,我希望看到人類發展擴大,並且抵達一個新的家園……我還希望成為帶領他們奔向那裡的人……
他們發射了一種附加性的FTL系統——馬錢德聽人說它叫多重發射器,但他不願向人請教那是什麼意思。因為它可能會爆炸破損就需要用備用件嗎?馬錢德打消了這個念頭,他意識到因它而來的不是恐懼,而是希望。不管原因何在他都不願理會;他甚至不想去思索它,而只是把它視為自己不可推卸的責任。
「什麼為什麼,馬錢德博士?」
馬錢德口氣溫和地說:「丹,你把話都講出來不好嗎?讓我們看看你講了半天講的是什麼吧。有個傢伙叫艾西爾,他有點兒道理,但很狂妄,不過又行得通。」
但是,最高速度自然要更大一些。
由於出現了問題,白白耗費了那些人的生命。
好像是碾東西的機器在碾壓著他的心臟、他的肌肉,彷彿要將它們變成奇形怪狀的殘肢斷體。
眾星之上,捧出藍白相間的天狼星,南河三就懸在頭頂。這兩顆星聚在一塊兒無與倫比,在這裏最為弓隊注目。不過就紅色的河鼓二本身來看,倒是比南河三更亮一些。航空地圖室中央,太陽和半人馬座A星配對,燦爛輝煌。
既然他一再提這個問題,其中必有緣由。
當馬錢德手腳不穩地走進來時,文西爾正重新解說整個情況。他一邊對他的黑匣子作試驗,一邊談論不休:「你看,先生,我們要儘力把握軌道和速度。不過,坦率地講,趕上他們沒有任何問題,我們的速度已經達到。然後我們還要給第谷號換上多重火箭。
馬錢德使盡渾身解數試圖不用四肢著地的方式行走(不過這很難做到,猩猩的身體就是要爬行的,手臂太長吊在兩邊也很不舒服),一邊搖搖擺擺,走進坐墊那個地方,然後弓起凸凹不平的猩猩脊背想看看那可憎的東西。丹·弗勒里走到他面前。「諾曼?」他關切地問道。馬錢德試圖做點頭的動作,但並未成功,不過弗勒里心領神會。「諾曼,」他說,「這位是西格蒙德·文西爾,他發明了FTL啟動機。」
他等著馬錢德大笑,但毫無動靜。於是他又說道:
「伊夫代爾」,除非「伊夫代爾」是猩猩聲帶,類人猿嘴巴輕而易舉就可發出的音——除非當他失去知覺時,他們講的話是跟那個完全不可能、沒有任何希望並且極為瘋狂的夢想有關。而他,馬錢德,自從開始發起星際征服運動時就已放棄了這個夢想。
「您感覺好嗎?」一個熟悉的聲音模糊不清地發問。
星辰之父
「……既然我們已踏上成功的門檻,」弗勒里聲若洪鐘,「我們在此聚會適得其時……增進友誼,表達偉大的希望。將我們自身貢獻給為實現希望的奮鬥之中……並且對第一位向我們顯示何為夢想的人表達我們的敬仰之意和愛戴之情!」
馬錢德凝視著他,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後面無表情地閉上了雙眼。「馬錢德博士!」弗格森關切地探問。接著,他終於擔心起來,扭過身來像猿一樣四肢著地爬行著迅速去找飛船上的醫生。醫生曾經給他下達過嚴格的命令:若病人有任何危險跡象,就要馬上叫他。
艾西爾這隻可憎的飛船,它內部是按照人體比例設計的,但他們卻為他本人和杜安·弗格森專門設計出黑猩猩形體一般的吊床。勿庸置疑,一個具有人類思想的人以猩猩的軀體離開地球,這幾乎可算是最後一次了。
阿薩·齊澤尼照料馬錢德已有30年了。他們一塊兒出外釣魚,時常在一起同飲共醉。齊澤尼不會拒絕的,但他卻一味搖頭。
什麼人正講著話「——他知道這件事,對嗎?但是我們千萬要保持緘默——」另外有一個人要第一位閉嘴。馬錢德睜開了雙眼。
他籌集到了錢。一大筆錢。
他富有,聰慧,並且找到了一個溫柔美麗的妻子。他傾其所有,將它們奉獻給征服太陽系外星球的研究院。少說,他也拿出了數百萬美元。
但是,馬錢德安慰醫生說他不在乎,他確確實實不在乎。他再一次看看飛船。「就是它,」他嘀咕著,而且彎下脊背,以及他的桶一般的健壯的身體,起身去看墊子上的飛船。它或許有30米高。「不算什麼,」他不屑一顧道,「西龍號,那是我們發射的第一艘;有270多米高,把1000人送到半人馬座A星。」
「氣體監測儀,馬錢德博士,」文西爾愉快地指點著圖表,「它們並不太近還算不錯,不然它們氣體不夠就顯示不出來。」馬錢德明白:顯示出一個太陽或一個星體的同一個監測儀同時也能顯示出一個僅有百萬噸級的飛船,如果它的速度大到足夠增加充足的氣體的話。「也是好事,」艾西爾面帶憂鬱附言道,「它們並不太遙遠。儘管它們降低速度已有9年了,但要想趕上還有問題……我們還是束緊帶子吧。」
齊澤尼神色憂鬱地立在那兒,看見馬錢德恢復了知覺,便說道:「你好了?」馬錢德明白這是真的,因為齊澤尼憂鬱地看著他。如果是壞消息的話,他會發笑的——「不,你沒有!」齊澤尼大叫起來,抓著他的肩膀,「你就待在這兒別動,一會兒回家卧床休息。」
他無需在匆忙之中去演完生命的最後一幕。時間仍很充足。研究院飼養的黑猩猩足夠挑選,但要準備好一個需要幾個小時。
「是的,是的。」但馬錢德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講。
「該進去了,先生。讓我來幫您吧!」講話的是年輕強壯、骨骼堅實、肌肉飽滿得幾欲從衣服中爆裂的侍者。工作人員對他畢恭畢敬,就好像他仍然擁有這個地方一樣。馬錢德想道read.99csw.com,很可能就是由於這個原因委員會才選中這樣的地方,儘管這家賓館已經年代久遠,落後過時。不過,有一段時間——
「一個女孩?」——馬錢德問道:「你見到她了嗎?」
馬錢德注意到,第谷號船長死死盯住文西爾。拉夫卡迪奧變換成猩猩的軀體,已有30年時間,他現在已經老邁,而且也已經基本上把自己當成了黑猩猩。每日里,在濃黑毛髮叢生的雙手和八字又開、能夠蜷握的雙足活動之餘,人的形象簡直成了零亂破碎的記憶。馬錢德本人也可以感覺出來,猩猩的思維會退化。

「唉,算了吧,諾曼。你年事已高;你體內磷油脂——」

「我去過醫院了,丹。我不願待下去。最後,我有意出院,得到阿薩·齊澤尼的許可才算出來。他要求我說,只要我安靜休息,並且允許他監督,我就可以回家。唉,你瞧,我不是很安靜么。他來監督,我也不在乎。我只是想弄明白有關FTL的一些情況。」
「為什麼會呢?」自然他是會的。懷著人世間最美好的願望,這位老人奉獻了70多年光陰,外加一大筆財富——其中800萬美元是他自己的,另外無以計數的金錢是馬錢德從百萬富翁、政府資助機構、小學生的零花錢中乞討來的——將它們盡數奉獻給研究院。人們會說:「作為21世紀初葉的一個特殊人物,諾曼·馬錢德,或者馬昆德,立志用創造性的火箭推動技術征服星球。他當然並未成功,在他計劃不周的探險過程中,疏漏不斷,人類生命財產遭受重大損失。不過,自從艾西爾比光速還要快的理論可以付諸實踐之後……」人們會說他一事無成,而他就是這樣。
他振作了一下精神:「對不起,年輕人,我——這會兒有點心不在焉。謝謝你。」
「不,我不是指換上另一個人體。我不需要任何可能成為自殺者的自願捐軀人——你本人也曾說過,替換的軀體有時會自扼而死。我要一個黑猩猩的變體。為什麼我不會比那個年輕人幹得更出色些——他叫什麼名字來著?」
他竭力做出姿態,好像真的喜愛眼前的美酒佳肴似的。使馬錢德生命得以延續到現在的阿薩·齊澤尼深知,他的選擇是非常明智的。自從齊澤尼預測出他壽命的最低限度之後,馬錢德百無聊賴之餘不得不思量,假若享用一頓美餐,生命中剩餘的幾個月又將削減一些。自從齊澤尼每周對他進行醫療檢查並且告訴他剩餘的時間不多以後,他就痛下決心,在生命的最後幾天里一定要以泡茶加土豆薄餅、外加酸甜紅捲心菜打發日子。但那個時間總是遲遲未至。幸運的是,他倒還有一個月的陽壽,也可能是兩個月……
計劃非常簡單,他們旨在追蹤遊盪出軌長期失蹤的第谷號,準備在宇宙空間把它捕捉到,因為即使到了現在,在它離開肯尼迪發射中心30年之後,它依舊在圍繞著格魯姆布里奇1618減速運轉著。
這是值得的。當成千上萬的人自願參加,乘坐飛船出發時,他們都作如是之想。而一旦返回地面,他們又該作何感想呢!
馬錢德等待著,他等待的耐心練習過許多次了。
「現在,」弗勒里繼續說道,「我不再阻止你們用餐了。後面還有許多激昂熱烈的講話,我敢保證那將有助於增進你們的食慾,可是,現在還是讓我們先來吃吧!」
「馬錢德博士!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當然不會!馬錢德在等救護車時,又重新考慮起這個熟悉的問題。自願報名參加他費盡心血促成的太空航行的人,才明白他們面對的是什麼。直到某位高超的伯特曼先生髮明了神秘的FTL發動機之後,情況才有所變化。以儘可能接近光速的速度抵達每個有價值的、為人所知的行星,這是幾個人的事情。換體需要這些人調動思想控制極易飼養、完全可以犧牲的猩猩身體,而他們自己的身體則在星際旅行的漫長歲月里處於冬眠狀態。
可能不會出現什麼,他堅定地告誡自己。沒有消息,沒有突破,也沒有報告來自哪個宇宙飛船,最終的夢想也並未實現。他可能會第一個得知的。不論出了什麼事,他們都不可能不將那樣的情況報告給他。不過,他還不知道那會是什麼樣的情況。
他也記不得,是在什麼時候有人告訴他,他們希望佔有的那個星球的情況。望遠鏡顯示,這是一顆有海洋、有森林的星球,這便消除了船長的顧慮。因為無論它在運動中同其他恆星保持多大距離,它都不會冰封——不然的話,森林是不會生長出來的。分光鏡、驗溫器、多管測量儀,顯示出的數據就更詳細了。這些儀器比飛船運行速度還要快,現在業已進入軌道,以火箭的推力前進,要完成它行程的最後一點兒路程。這裏的大氣可以呼吸,因為蕨類植物已吸盡毒氣,而且使大氣中充滿氧氣。引力倒是比地球上大一些——毫無疑問,這對第一代人是一個負擔,很多人都會付出舉步維艱和腿腳疼痛的代價——但沒有什麼是不可承受的。世事公平合理。
從地球上,名叫格魯姆布里奇1618的星體肉眼是看不到的,望遠鏡中它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光點,在成千上萬個無以計數的、更為遙遠但更為明亮的星球當中時隱時現。從格魯姆布里奇1618上看,太陽系也差不多如此。
除非有人真的找到了FTL航行的通道。
馬錢德滾動輪椅,緩緩地跟著他。
掌聲雷動,馬錢德點頭致謝。
當齊澤尼一個小時後走進航空地圖室時,馬錢德說道:「我身體是否足夠強壯——能受得住一次換體嗎?」
但是,別的希望仍然存在……
「是他將這些星體賜給我們,」醫生說,接著扭過身去看城市,「你知道做一個善良的人意味著什麼嗎,弗格森?這意味著要超越實際生活中的你——這樣,即使是你的失敗也可以使人們更接近成功——這就是他給我們做的。我希望,他聽到了你剛才給他講的話,我更希望他死去時能記著這些話。」醫生說。
他緩緩地站立起來,一邊在心裏嘀咕時間走得太慢。當侍者將他扶上舞台時,全場掌聲雷動,聲波的衝擊致使他助聽器上的自動音量控制儀也承受不住。
接著,丹·弗勒里出現了。當他踏上舞廳台階的時候,其他參加宴會的1500人都已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