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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霧號角

濃霧號角

作者:雷·布雷德伯利
「現在你明白,」麥克登嘟吹著說道,「它為什麼來到這兒了吧。」我贊同地點了點頭。
「噓」麥克登阻止我說道,「在那兒!」一個東西朝著燈塔遊了過來。
我們就這樣過了那個夜晚。
李德恩 譯
半小時過去了,我們只是低聲細語地交談了幾句。當我們等得不耐煩的時候,麥克登才對我談起警報器的一些趣聞。
「恐龍不是都滅絕了嗎?」
「噢!在大海里還有不計其數的奇珍異寶。」麥克登眨巴著眼睛,神經質地抽著煙斗。他這一整天都處在不安的狀態中,他也不對我說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儘管我們有儀器,還有人們叫做潛水艇的玩意兒,但我們踏上這塊沉陷的土地之前,那兒神話般的王國將要久歷一千個世紀,像慧星那樣有著源遠流長的歷史。你想想,那兒還正處在公元三十萬年前呢!當我們吹著號、唱著歌行進的時候,他們卻生活在十八公里的海底。」
這是一種越過濃霧和海水,經歷百萬年的聲音。這種聲音是如此的凄涼和孤獨,不禁使我渾身打顫。怪物張開長滿牙的血盆大口,從嘴裏發出猶如警報器的叫聲,但孤單、高亢和遙遠。寒冷的夜晚,無涯的大海和孤獨的叫聲,這就是一切。
「真難以想象!」我驚疑地說道。
「但……」我不解地說道。
「但它為什麼游到這兒來呢?」馬上我就得到了回答。
「警報器的叫聲向遠方傳播,接著就消失了。它又擴開來,接著又遠適了。恐龍在海底深淵的污泥里轉動著子,睜開它那對匣于似的、五十厘米氏的眼睛。它緩慢過輕微地轉動著身子,因為海洋的重量都壓在它的身上,使動彈不得。但警報器的叫聲穿過海水,在它的似爐膛的子里燃起了火焰。它緩緩地欠起了身子。它以吞食成群鱷魚和水母為生,整個的秋天都在緩慢地往上游。當九份大霧瀰漫,十月濃霧籠罩的時候,警報器仍然在叫著,十一月份的最後幾天,它以每小時幾米的速度,一天一天向上游去。就這樣三個月以後它終於到達了海面,它又了幾天的時間才游到了燈塔旁,它就在那兒,在那兒。約尼,海九*九*藏*書里的大部分的怪物都在那兒。這兒是燈塔,恐龍像塔一樣伸著脖子,像一座燈塔直立在海面上,尤其是它用和警報器類似的聲音呼喚著,約翰尼,你聽懂了嗎?你聽我的意思了嗎?」警報器又發出銳利的叫聲。那頭怪物也應聲而答。「去年,」麥克登說道,「那頭怪物整夜地在周圍游來去。第二天大霧消散、太陽當空,天空呈現一片似畫般擴藍色。它絕望了,為了逃避寂靜和炎熱,再也沒有回來。整年累月地念及這兒,它的心全在這兒呀!」
麥克登沉重地說道,「海水把燈塔衝倒了。」麥克登說完,緊緊地捏著我的手臂。
「這就是生活,」麥克登說道,「人總是要等待一去不歸的人,從來就是愛上不愛自己的人,到頭來,只能一毀了之,結束終生的遺恨。」
「那末,我將幹些什麼呢?」
「約翰尼,我們人才是難以想象的。一千萬年前那就是那個樣,從來沒走過樣。而我們自己,我們全都發生過變化,我們倒成了今後難以想象的了。」
「要是我走了,你一個人在這兒想些什麼呢」
「一句話,燈塔倒塌了。」
「是一條恐龍」「好像是一條恐龍。」
我們邊談、邊緩慢地爬上八十級的石階。我們來到了一所房子,麥克登關上房裡的燈,牆上和玻璃上的反光都消隱了。燈上的圓盤在上了油的軸承里輕微地轉動,併發出吱吱聲。警報器每十五秒鐘便響起有規律的叫聲。
「這種生活太枯燥無味了,好在已經習慣了,你說是嗎?」麥克登問道。
「這樣吧。明天你上岸。」麥克登笑著說道,「和姑娘們跳跳舞,再喝它幾盅。」
「很多年前,有一天,天色灰黯,有一個人,在寒冷徹骨的海岸邊上靜聽海洋的傾訴,」他說道,「我們需要一種能在海面上呼喚的聲音,警告往來如梭的船隻。我會發這種聲音,無論在什麼時候,它將像一張空床,每晚陪伴著你。我發出的凄涼悲切的聲音,將使所有的人都能聽到。人們聽到我的聲音,他們的靈魂將要呻|吟,住在遠處的人將慶幸沒有出門。我發出的聲音和製作的儀器,人們稱它為警報器,誰要聽到這種聲音,他會感到人間的痛苦和https://read.99csw.com生命的短促。」
「你來,你上來看看。」
麥克登使勁地抽著煙斗。天很冷,已經是十一月傍晚七點一刻了。燈塔的燈光轉動著,向四面八方發射出去,警報器在燈塔的塔尖上發出尖利的叫聲。在離海岸一百五十公里周圍沒有人煙,只有一條穿過荒漠的田野,通往海邊的孤零零的小道,為數不多的船隻停泊在寬度只有三公里的海峽的冰冷海面上。
警報器狂叫了。
第二天下午,太陽照射著柔和的黃光,救護隊把我從埋在瓦礫堆的地下室里救了出來。
「大海的秘密。」麥克登若有所思地說道,「你相信嗎?大海像紛紛飄落的鵝毛大雪,千姿百態,光怪陸離,它會移動,也會增多,稀罕至極!一天晚上,還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一個人在這兒,那時,大海里形形色|色的魚類都競相游到海風似乎有東西把它們都托出海面,讓它們在海面上飄蕩,好像燈塔的燈光,時而紅色,時而白色地落在它們的身上,叫它們發抖。這時,我窺見了這些魚的小眼睛。我毛髮恍然了,它們竟像火雞的尾巴在那兒一直呆到深夜,然後,又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一百多萬條魚就這樣遊走了。也許它們是到這兒來朝聖的吧。太離奇了!你可以想象得到它們會把矗立在海面上高二十米的塔燈看作了上帝,從上帝那兒發出了一束光柱和猛獸般的吼叫。你相信它們看見了上帝嗎?」
現在那頭怪物離我們不到一百米,它和警報器輪召叫喚,當燈光照射在它身上的時候,它的眼睛像一團人但冷若冰霜。
海水已經凍上了,但我們依然徹夜不眠地等待著霧圈的到來,我們給銅製的機械上抹了一層油,在燈塔的塔頂上點起燈光。麥克登和我就像兩隻飛翔在灰黯色天空中的鳥,在塔頂上向瞞砌而來的船隻打著燈光,忽而是紅色,忽而是白色,接著又是紅色……如果海上的船隻看不見我們的燈底光,但總能聽到我們的聲音。這高昂深沉的警報聲,使海鷗驚恐顫抖,像一副扔在空中的紙牌,急驟地向天際飛出。這個聲音遮蓋住了海水上漲時撞擊海岸所掀起。
那頭怪物向燈塔靠近。警報器嚎叫著。「我們去看看https://read.99csw.com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麥克登說道。
我緊緊地抓住扶梯的扶手,彎著身子遠眺。
「麥克登!」我喊道,「打開警報器!」麥克登小心翼翼地去找開關。但在警報器重新發出警報之前,那頭怪物已經挺著了身子。我依稀看到了它巨大的爪子。它舉起皮膚上閃耀著光亮的足,向燈塔撲來,他憂鬱的大眼睛,活像一口大鍋,狂叫著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真害怕掉進那口大鍋里。燈塔搖晃著。警報器的叫聲和怪物的喊聲渾然一體,它抱住燈塔,用它的爪子敲打著玻璃,把玻璃打得粉碎。
第二年一座新的燈塔建立起來了。但我那時在鎮上找到了一個工作,並成了家,住在舒適的,但不很大的房子里。在秋天的夜晚,房子的窗榻是黃色的,門是緊閉的,煙囪冒著煙。至於麥克登,他負責新的燈塔,不過這座燈塔是水泥的,用鋼加固的。一天下午,我開車到那兒,瞧著那藍色的海水,傾聽每分鐘發出的警報聲。警報器在那兒,孤零零地在那兒。
我不知道當時我說了些什麼,我肯定我說了幾句話,「夥計,你要鎮定,要沉著。」麥克登對我耳語道。
我吃驚得發愣了。我眺望那浩瀚無垠、綠色草原似的大海,它向遠處伸展,一直到達無邊的天涯。
「魚群來了?」
燈塔顫巍巍,晃悠悠,開始往後傾斜,警報器和怪物齊怒吼。我們搖搖晃晃地往下走,幾乎是從樓梯上掉似的。我們到底層時,燈塔在我們面前裂開,我們趕緊到樓梯下面的一間石頭砌的地下室里。這時,亂石紛飛,報器的叫聲夏然而止,怪物趴在倒塌了的燈塔上。我雙膝跪地。當燈塔倒塌時發出令人膽顫的爆炸聲我們二人緊緊地摟抱在一起了。
那頭怪物即刻也作了回答。
「不是,是一位客人。我以前沒對你說過,因為我怕你說我在發瘋。如果我沒有弄錯,現在是晚上,我不想多說,你就坐在這兒,自己看好了。明天,假如你願意,你就收拾你的東西,坐上小船,把放在碼頭邊車棚里的汽車開出來,向地中海邊的一座小鎮駛去,然後,你就住在那兒,但晚上絕不要點燈。我不會怪罪於你的。在這三年裡,僅僅只有一次,有人和我在一起等著、read•99csw•com瞧!」
這頭怪物緩慢地遊動著,在冰冷的海水裡顯得又丑又莊嚴。霧在它的身邊時隱時現地遮掩著它。它的一隻眼睛,在我們強烈的燈光下,一會兒閃爍光,一會兒反射著白光。它的寧靜意味著黑夜的平靜。
「怪物呢?」我向麥克登問道。
他關上了警報器。萬籟俱寂,我們清晰地聽到了我們心髒的跳動和燈在旋轉時輕微滑動時的響聲。那頭怪物靜止不動了,它的一雙像燈泡的大眼睛閃爍著。它張開大嘴,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猶如火山爆發一般。它向兩旁轉動腦袋,彷彿尋找在濃霧裡消逝的警報聲。它仰視著燈塔,內心裡掀起了巨大的波瀾;它的眼睛里燃起了激憤的火焰。它拍打著海水,游近燈塔。它欠起身軀,憤怒而又悲拗的目光死死地盯著燈塔。
我們靜候了一會兒,我似乎聽到了怪物喘粗氣的聲,然後是嘆息聲和驚駭聲。它倦伏在我們的頭頂上叫和喊叫,可它身上令人作嘔的惡臭充塞我們的地下室。塔倒塌了,燈光不見了。那頭怪物張開大嘴聲嘶力竭喊,一次又一次地對著警報器在吼。在深海里的船隻見燈光,什麼也望不見,但卻能聽到那頭怪物猶如警報叫聲:索利塔利亞海灣的警報器在那兒,聲音就是從那出來的。
我剛才說這是一個寒冷的夜晚。寒氣進入了燈塔,燈光在黑夜中來回地照射,警報器在濃霧中吼叫,在這漆黑的晚上,要是一個人在這兒,他既不能看得很遠,也看不清楚,但是在那兒,在深海里,一個扁平無聲的像陶土般灰色的東西正在黝黑的大陸周圍遊動。起初,在海面上掀起了漣游,接著一個海浪,和伴隨海浪的浪花滾滾而米。霎時間,一腦袋,一個灰色的大腦袋伸出了海面,腦袋上還有睜得圓的大眼睛。然後,它的脖子,然後……它的軀體還沒有,可是它的脖子卻越伸越長。它的細長而又好看的灰脖子離開水面足有二米,它像一座嬌小的珊瑚島,又像一軟體動物,或者說像一隻燒螃,從海里露出它的軀體,而猛烈地拍打著海水。我估計這頭怪物大約長二十米,三十米。
「約翰尼,那頭可憐的怪物每年都上這兒來,潛人海下三十公里和離海岸一千公里的地方盤桓時光。也許這頭顧影自憐的https://read.99csw.com怪物已經有一百萬年的歷史了,你想想,它已等待了一百萬年!你能等那麼長的時間嗎?或許它是恐龍中的倖存者了,我是這樣認為的。五年前,有些人來到這兒,建起了這座燈塔,安裝了警報器,它的叫聲傳到恐龍所在的地方,進入它的夢鄉,喚起它的回憶,使它記起在這世界上還有和它一樣的成千上萬的同類。但現在它孤身一人,我找了立於這個不屬於它的世界上,生括在它要逃避的世界上。
「我記起這段歷史了,」麥克黨小聲說道、「我給你講講為什麼不速之客每年都來光顧燈塔吧。我想大概是警報器把它招來的,它來了……」
轉瞬間一切都過去了,留下來的只是黑暗和海浪衝著石階的拍打聲。
「沒有,它們都躲在深海里,藏在海底最深的深淵,約翰尼,我說的是真話,也是實話。海底的深淵是世界最黑和最冷的地方。」
「想什麼?想大海的秘密唄!」
麥克登抓住我的手臂。
「我們又能幹什麼呢?我們在這兒比把我們帶上岸的任何船隻還安然無恙。那頭怪物大而兇猛,游起來飛快。」
「你聽!」麥克登低聲地說道。
「往回跑!」他對我喊道。
「警報器像野獸那樣的吼叫,你說是嗎?」麥克經說道,「它像一隻碩大、孤獨的野獸,只在夜晚叫喚的野獸。它對著海底的深淵喊了大約有一百億年了,它喊著『我在這兒,我在這兒!』深淵里的怪物也回答它『我在這兒,我在這兒!』約翰尼,你只要在這兒住上三個月,你就會明白這兒發生的一切了。你看,」麥克登指著黑夜和霧雹繼續說道:「不速之客要來拜訪燈塔了。」
一切都過去了。大海是平靜的,天空是蔚藍的。綠草掩蓋了瓦礫,島上的岩石散發著海藻的味兒。蒼蠅在周圍嗡嗡地叫,浩瀚無涯的海水拍擊著海岸。
(本書又譯《大海深處》)
「是一個古老的世界」
「它一去不復返了。」麥克登說道,「它回到了海底的深淵。它明白了,在這個世界上,它不太痴心了。它將在海底深淵的最深處再等上一百萬年,啊!可憐的生靈。在這個微不足道的,令人哀憫的星球上來去匆匆時,它卻在那兒等待,等待……」
「是啊!」我說,「幸好和你這個碎嘴的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