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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崙道

崑崙道

作者:方白羽
找到病根,一切都變得簡單起來,無塵用道家真火連攻那小姐印堂、泥丸諸穴,以驅散她體內被種下的陰符,由於她體質已弱,無塵只能用細火慢攻,足足用了七七四十九天,終於完全驅凈了她體內的離魂咒。期間無塵每日正午過牆來施法一個時辰,與小姐每日面面相對,得知她乃朝中被貶大臣的千金,小名阿妤,父母家人已奉旨離京,只因她重病在身,不得已留下來治病,暫住這舊宅,可惜樹倒猢猻散,父親留下來照顧她的幾個奴僕見家中一貧如洗,而她的病又越顯沉重,便悄悄變賣了家中財物逃了,只剩這貼身的丫鬟晴兒還忠心侍侯,可惜家中財物所剩無幾,晴兒也難為無米之炊,若不是遇到無塵,她最後恐怕只有沿街乞討了。
「啊!」仙虹一聲慘呼,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元嬰被震得散亂開去,就象被颶風吹散的一團紅色煙霧,聚有魂魄的元嬰一散,仙虹心神也隨之一亂,恍若跌入朦朧夢境,就這當兒,無塵的紫薇劍已奮起餘力,從仙虹胸前一穿而過!
她們手中拿著的,是一個渾身赤|裸,已開膛破肚洗剝乾淨的五六歲大的小兒。
仙虹道長早明白金光大師的計謀,心中暗罵老禿驢無恥,只是話已出口,不好再反悔,暗忖就算無塵輸了這第一場,己方仍然佔有優勢,當下呵呵一笑道:「既然金光大師不怕勝之不武,輸了丟人,賢侄就領教一下大師佛門絕學又何妨?」
北京城的城牆高大而不失秀美,北京城的天空也象比昆崙山的天空多了種莊嚴、肅穆的皇家氣象,少了一絲空靈,飄忽的仙家風骨,無塵離開崑崙,一路遊山玩水,逶迤數月來到這裏時,立刻便感受到這世俗繁華之都與道家清靜極地的巨大反差。
金光大師面色凝重,方才雖只一個照面,也清楚手下弟子中無人是無塵對手,自己若親自下場,不說勝之不武,就算厚顏贏下這一場,誰又來對付仙虹呢?想到這,金光大師不禁大為躊躇。
無塵見那車夫神色慌張,心中一沉,陡地抓緊他的前襟喝道:「到底怎麼回事?那兩個姑娘出了什麼意外?」
「阿妤!」無塵撲向阿妤的時候,她已渾身冰涼,面色慘淡如白紙,就象她全身的血液都隨著方才那聲嘶吼全噴了出去。
仙霞大師望著窺天鏡里無塵那安然入定的面容,微微嘆息:「我現在已不敢肯定,讓無塵入世歷這一劫是不是應該?」
話音剛落,飛劍已幻成貫日白虹,從幾個少女項上一掠而過,幾個少女立刻栽倒在地,轉眼間已變成幾隻身首異處的狐狸。
無塵獃獃地望著阿妤,恍若身在夢中,阿妤迎著無塵的眼光,幽幽地嘆了口氣,眼裡露出一絲迷茫:「本來我可以很容易地逃出禁宮,可我直覺告訴我,你一定會踏著紫薇劍冒險來救我,我很想知道自己的直覺是否正確,所以我沒有象晴兒那樣裝死逃走,你果然來了,就象我夢想的那樣,從那時起我就開始後悔,後悔不該拿人類的感情來玩耍,它讓我對你下不起手了!」
阿木公臉上現出一絲愜意的微笑,滿臉的皺紋都象要被這天倫之樂化了開去,待眾女聲音稍停,這才拿出一家子主的威嚴教育開來:「不是我誇你們大姐,誰能象她那樣知道替爺爺分憂,這不,又下山幫爺爺準備過冬的食物去了。」
無塵駭然地望著地上天極狼狽不堪的屍體,望著一點微芒如螢火般從他的屍體上冉冉升起,緩緩飛向西方,飛向九幽山的方向,無塵知道,那是天極最後一點心力凝成的信火,正飛向九幽山回他的師門報訊,望著被毀的流雲拂,想著九幽一門的可怕,無塵心情異常沉重,但卻沒有一絲後悔。
「天魔解!」仙虹終於變色,想收回元嬰卻已晚了一步,只見那火球隨著那聲嘶吼猛地爆開,燦爛如美麗的焰火!
無塵連忙感謝並奉上銀兩,卻發現所有人都用敵視、鄙夷的目光盯著那閑漢,那閑漢匆匆地抓過銀子,轉眼間便逃得不知所蹤。
小道童對擊敗佛門高僧,為天福觀贏得榮耀的無塵十分恭敬,忙耐心解答:「師父新近成為國師,很得聖上尊崇,自然要象朝廷大員一樣日日上朝,不僅如此,就是退朝之後,也常常被聖上留下來請教道家方術、採補練丹之法呢!」
「你為什麼要走?」晴兒也十分意外,連聲質問無塵,「你不知道我家小姐病還未痊癒嗎?你走了丟下我兩個弱女子怎辦?」
「你要幹什麼?」靜房中的仙虹道長似乎感受到了無塵澎湃激蕩的氣機,忙喝道,「你可千萬不要拿自己一身修為來冒險,更不可連累我崑崙一派!」
「要麻煩!要麻煩!」阿妤話音剛落,晴兒已面露竊笑搶著道,「最好道長親自送咱們前去,不然萬一咱們路上遭了盜賊,道長功德碑上豈不是多了樁陰鶩事?要遭報應的!」
「呸!你這畜生,也配問貧道大號?」那道士望著洞口掛著的數十具乾屍,一時神情激憤,「聽聞這附近有狐狸修鍊成精,四處掠人為食,貧道還未敢深信,不想果然,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說?貧道不把你這一窩妖狐斬盡殺絕,也不配做崑崙仙霞大師座下弟子!」
金光大師面色如常,淡淡道:「你是晚輩,該讓你先出手才是。」
「決不會錯!」無塵正色道,「我還敢肯定是相當高深的離魂咒!」
無塵苦笑,卻也沒心思去解釋觀音菩薩和三清弟子的關係,只好跟在小丫鬟身後,望院中那小樓而去。
「當然應該!雖然無塵賢侄道行幾乎盡失,但修道之人最重要的是道心而不是道行,」九華真人立刻道,「這一劫不僅除盡黑風嶺那一窩妖孽,剪滅仙虹這崑崙敗類,清理了崑崙門戶,更堅定了無塵賢侄向道之心,從此不會再為情所擾,還讓有一善之德的妖狐體驗到她最想體驗的那一份人間至愛真情,也只有道兄你能布下這彌天情局!」
阿木公緩緩閉上眼,眼中光華逐漸消散,面容漸漸枯萎。無塵望著幾隻狐狸血肉模糊的屍體,惻隱之情油然而生,終於放棄了剝下她們皮毛取她們內丹的打算,慢慢轉身而回,無塵心中暗暗自問:除妖衛道,原本是我輩中人的本分,可為何我心中竟有些不忍?總忘不了那老妖的話?難道他說的竟有幾分道理?想到這,無塵使勁搖搖頭,暗暗好笑:我怎麼能把人和畜生相提並論?
元嬰似乎有些吃驚,但對飛來的火球並不懼怕,就象貪吃的嬰兒,丟開紫薇劍便抓住那火球,張嘴就咬。
袈裟象塊鐵板越壓越低,無塵忙用錫杖抵住袈裟,轉眼之間,那錫杖便彎成一個弧形,最後無聲折斷,無塵想從一旁逃出袈裟重壓,卻見天地盡為紅幕遮罩,哪裡還能逃得出去?無塵已不得已蹲下,坐倒,伸出的腳無意間踢到一物,發出「咣當」一聲脆響,無塵心中一動,用腳勾起一看,果然是那個金缽盂,危急關頭,無塵只有賭上一賭,把那金缽盂抄在手中,奮起最後一絲餘力大喊:「金缽盂在貧道手裡,就讓我和它同歸於盡吧!」
無塵只覺心在下沉,緩緩放開車夫,對車夫奉還的銀兩視而不見,轉身直奔天福觀,希望憑著同門之誼,能從師叔手中救回阿妤和晴兒。
「呸!」金光大師此刻已不象一個得道高僧,竟如市井潑皮般破口大罵:「你這妖道,蠱惑君王煉丹採補,禍亂朝綱,我佛門弟子豈能容你擅權竊國,危及國家社稷?」
「別傻了,沒有人可以救我!」阿妤輕撫著無塵的面龐,眼裡露出一絲羞慚,「你快走吧,我內丹已散,很快就要現出原形,很難看的。」
「不錯!」見紫薇劍來勢,天極真人也忍不住贊了一聲,立刻一拍腰中劍囊,高叫一聲「起!」,只見劍囊中陡然射出一道黑影,如一道黑色閃電,迅捷無匹地射向紫薇劍,攔腰擊中紫薇劍劍身,只聽「叮」的一聲輕響,紫薇劍竟被擊落於地。
「那好!晚輩得罪!」無塵說著,手捏劍訣凌空一舞,背上紫薇劍脫鞘而出,隨著他手上劍勢,化作一道耀眼白虹,直射數丈外的金光。
「阿靜、阿紋!」阿木公失聲慘呼,只從那皮毛便認出是自己的孫女,但阿木公沒有更多的悲慟,只這一慘呼,聲色便平靜下來,他知道,大敵當前,不容他情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慢慢解下腰中打仙鞭,阿木公聲色不動地問:「敢問道長仙籍法號?」
「青山近,白雲遠,白雲之上是藍天,天高地闊不算大,不及寰宇藏心間。」
正所謂無知者無畏,雖是第一次見到元嬰出竅,無塵仍凜然不懼,手捏劍訣,遙指紫薇劍飛射那裸身嬰兒。那嬰兒不避不閃,任紫薇劍刺中胸膛,不想那嬰兒只是以氣凝成,蘊有仙虹的魂魄精髓,紫薇劍穿過它的身體,卻對它毫無損傷,而它已抓住劍刃,張嘴便咬向紫薇劍。無塵忙遙指紫薇劍,紫薇劍只掙扎了幾下,卻始終脫出不那嬰兒的掌握。
屋外,無塵已駕起飛劍,凌空絕跡而去!
「怎麼可能?」無塵難以置信,「難道天福觀的道士可以公然強搶民女?」
「好,就讓你知道我崑崙紫薇劍的厲害!」那道士說著手捏劍訣凝神定氣,全身立刻有紫氣氤氳而起,背上寶劍隨著他手上劍訣脫銷而出,化作一道白虹,直射阿木公。
果然,無塵沒費什麼功夫便在皇城後宮一處僻靜院落中找到了正在熏香沐浴的阿妤,原來作為爐鼎的女子按道家的說法,要熏香沐浴、避谷三天後,才能完全去除體內的凡俗穢氣,才能發揮出爐鼎的最大效用。
阿妤眼中的迷茫漸漸變成迷醉,喃喃地象在夢囈:「我從來不相信自己會愛上一個人,妖不會愛也不懂得愛,何況人是我的食物,我愛上一個人就象人愛上豬肉一樣可笑,所以我沒有放棄報仇的計劃,直到你在仙虹面前拚死也要帶我走,明知是死也不惜以身相殉時,我才知道人類的感情竟是這樣、這樣地不顧一切,師門可以放棄,性命可以不要,我終於懂得了愛,就在你安然就死那一瞬,那一瞬,我也愛了,象人那樣地不顧一切,仇恨算什麼?生命算什麼?這一瞬的幸福超過了天地間所有的輝煌,我願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換取這短暫的幸福,老天爺是公平的,在拿去我生命的同時給了我這一瞬的幸福,生命中有這一瞬,哪怕立刻就灰飛煙滅,哪怕你以後不再愛我,我也覺得好幸運,我知足了。」
無塵知道今夜不動手是不能通過天極真人這一關,當下也不客氣,道一聲「得罪」,腳下猛踢紫薇劍劍柄,那劍就幻成一道白光,直射天極真人面門。
而那三寸長的厲魄靈劍方一九九藏書脫出流雲拂的塵絲,升起不足三尺,便慢慢散開,象一捧黑沙般,緩緩飄落下來,它也完全被毀了。
出得京城,月色下無塵拉起阿妤大步而行,要趁著夜色遠遠地離開京師,要知道當今聖上推崇道教,京師中道門高手雲集,今日能擊敗天極真人救得阿妤逃脫,那是十分的僥倖,無塵不敢奢望好運氣永遠伴隨著自己。
無塵望著阿妤一臉的滿足和嘴角的笑意,心中悲哀漸漸消散,靈台漸至空明,只覺身心完全沉浸在一片靜謐祥和中,如嬰兒般寧靜。
哪知直等到天色將晚還不見她們出來,無塵只得又折回那舊宅,不想已是人去樓空,雇的馬車也不見蹤影,無塵只當阿妤不想再見到自己徒添煩惱,已從別的城門離開了京師,心中不禁悵然若失,心知京師外道路無數,根本無從找尋,只得放棄去找她們的打算,但終歸有些放心不下,便懶懶的拐到雇車的車行,看能不能從車夫的同伴那裡打聽到她們的行蹤。
「什麼?」無塵失聲驚呼,只覺渾身一軟,差點跌倒在地,慢慢扶牆站穩,無塵只感到挖心般的痛,似乎看到阿妤正無助地掙扎、呼喚,心中似乎聽到她在絕望地喊著自己的道號,深吸一口氣,稍稍穩定下起伏不定的情緒,無塵心中立刻做出一個膽大妄為的決定。
金光接過缽盂,黯然道:「崑崙有這等門人,貧僧還有何話說,後會有期!」說著已飄然而走,幾個和尚恨恨盯了無塵一眼,追上金光的身影,轉眼消失在山岡后。待金光大師走遠,無塵這才湧出那口強壓下的鮮血,渾身虛脫軟倒在地。
無塵順著她所指望去,只見地上有個用三色羽毛扎的毽子,無塵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好奇地撿起端詳半晌,雖然不知有何用途,卻也不好問,只對那小鬟喊聲「接著」,便扔了過去,那小鬟伸手來接,身子不由一歪,腳下梯子突然向一旁側倒,跟著聽見重物墜地聲和「哎喲」一聲慘呼,她已摔倒在牆那邊。
仙虹道長似乎已感覺到無塵對他的不滿,所以對無塵辭別只禮貌地挽留了兩句便作罷,無塵告辭出來,立刻去車行雇了輛馬車,把地址給車夫交代他去接阿妤和晴兒,自己則在南門外等著,打算等她們出來后遠遠跟著一路護送,畢竟孤男寡女,自己又是出家之人,一路遠遠地護送可以,真要同路的話也太過驚世駭俗,也有損女兒家的清譽。
「來吧!」無塵挺胸昂頭,「讓你的殺戮來得更兇殘些吧!」
顧不得驚世駭俗,無塵直闖進阿妤的靜房,兩個侍侯她的宮女還沒來得及驚呼出聲,便中了無塵的定神咒,無塵顧不得解釋,拉起阿妤道:「跟我走,我們去找晴兒。」
眾女轟然答應著分頭行事,阿嫻去準備果酒,阿倩阿稚阿慧開始挑肥揀瘦,阿靜阿紋則到洞前山澗旁洗剝食物。
「好,貧道現在就以師叔的身份跟你說話!」仙虹道長神情肅穆,「送還這女子,到聖上面前請罪!」
那道士峨冠長袍,大袖飄飄,手中拂塵如天邊流雲,背上長劍古樸典雅,走近些,但見他年紀不過二十齣頭,劍眉入鬢卻無一絲煞氣,鼻似懸膽卻無多餘肉感,氣質飄然出塵,相貌賽勝潘安,真是面如美玉多點紅,眼賽流星亮三分。
周圍的人群漸漸慢下腳步,最後終於停了下來,靜靜地圍在無塵身邊,卻又離開三尺遠,俱用疑惑的目光滿懷戒意地盯著無塵,沒一個人走近。
天福觀的後殿有一處偏僻小院,平日里甚少有人走動,仙虹道長便把受傷的無塵安置在此靜養,這院中遍種桃樹,正值春暖花開之際,全都綻出滿樹桃花,和風輕拂,花瓣繽紛如雨而下,直如這繁華京都中一處幽靜的世外桃源,這讓無塵十分滿意。
四十九日的面面相對,無塵心中漸漸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這是二十多年崑崙修行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尤其阿妤的病情日見好轉,面色漸漸變得紅潤,無塵這才發覺她竟是如此的美艷不可方物,逼人不敢直視,並且在面對無塵的時候,她嬌美白皙的臉上經常會無緣無故地泛起紅暈,眼中也似有波光閃爍,這總會讓無塵一陣心猿意馬,由師父以往的教誨,無塵知道,他已動了凡心,對他的修行是莫大的威脅,所以阿妤離魂咒一除,無塵就立刻向她辭行,打算離開京師去遍訪名山,讓山川間的仙氣滌盡心中的雜念。

第二章 佛道爭

仙虹眼中殺氣暴漲,森然道:「好!忤逆尊長、判教出門全是死罪,貧道今日就殺了你掌門師兄也無法怪罪,你自己要死,怪不得貧道!」
待仙虹魂魄重新歸體,元嬰重新凝聚,才發覺胸前劇痛,低頭看看被洞穿的前胸,仙虹難以置信地自問:「我……我肉身竟已被毀?」
無塵一怔,沒明白天福觀何以要與人相鬥,對方顯然也是出家人,雖然僧道不同謀,卻一向井水不犯河水,都是與世無爭之輩,實在不該起什麼讎隙,心中雖然疑惑,但初來乍到,無塵也不好細問,只得由師叔引進觀中,接風安頓不提。
無塵也來不及說明,急忙道:「那兩位姑娘是師侄舊識,師叔能不能看在同門份上,就放過她們?」
不一會兒,一絡青絲交到無塵手中,無塵望著那絡失去光澤的頭髮,臉色漸漸凝重,躊躇再三,這才慢慢問道:「這病可是起於半個月前?開始時茶飯不思,整日睏倦思睡,一旦閉眼,卻又時時夢見惡鬼夜叉在夢中追魂奪命,就這樣寢食不安,最終一病不起,普通的安神定氣、開胃健脾的藥物根本無效,最近更是經常夢見牛頭馬面、黑白無常,讓人即使萬分睏倦也不敢輕易入睡……」
「若那女子是你姐妹呢?」無塵厲聲質問,不理神情錯愕的小道童,無塵甩手便走,心中直為崑崙竟出這等門人而痛心。
無塵一怔,忙道:「貧道只是略懂醫術,醫道非我所長,有病還是該找醫生來看才是。」
「什麼?你要走?」得知無塵要辭別她離開京師,阿妤滿面失落,臉色立時變得煞白。
阿靜阿紋這才意識到手中拿著的東西,慌忙想藏到身後,卻又無可奈何地放棄,只對那道士善意地笑了笑。
門「吱呀」一聲裂了道縫,露出一個小道童滿是不耐的臉,待看清無塵模樣,那道童面色稍霽,不冷不熱地問:「道兄有何貴幹?」
「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金光大師怒極而號,渾身袈裟無風自鼓,眼中神光閃爍,顯然已是動了真怒。
這是個花園中的小閣樓,進門一塵不染,出奇的幽靜精緻,小丫鬟招招手,便領著無塵往二樓而去,無塵在深山長大,于禮教清規知之不多,便也跟著上了二樓。
剛出京城半里,只見前方官道中央,一個仙風道骨大袖飄飄的老道正背向無塵負手望月,四周銀亮的月光,襯得他全身越加白潔,一塵不染如畫中仙人。無塵只覺嘴裏發苦,心在下沉,只看背影便認得是師叔仙虹道長,但無塵已避無可避,只得硬著頭皮迎了上去。
無塵微微搖頭:「真人,貧道今夜無論如何也要把兩個朋友救出來,誰也別想攔住貧道!」
話音未落,那拂塵飛出一道光波,轉眼間便掃過眾女胸腹,只見眾女渾身一震,嘴角均滲出縷縷血絲。
阿靜一聽,臉色一下子變了,要知道這兒可是昆崙山最偏僻最險峻的黑風嶺,別說常人,就是最好的獵戶也休想闖到這兒來。
無塵一怔,沒想到金光大師不顧身份真要與自己動手,就憑他方才以一股佛門炁氣,馭使一個普通的金缽盂飛升數十丈攔路這手修為,恐怕自己就絕非其敵,一時大為躊躇,不禁轉眼望向仙虹道長。
無塵忙道:「小道兩個朋友被錯送入禁宮,還望道長行個方便,容貧道接她們出來。」
就在此時,阿妤突然爆出一聲悲壯的嘶吼,隨著那震撼天地的嘶吼,她口中噴出的血霧象細雨般飄飄而下,潤濕了她的全身。
金光大師臉上露出一絲竊笑,他等的就是仙虹這話,這樣就可以用古人上馬對中馬之策,以己方略輸一籌的實力,在三場兩勝的爭鬥中贏下兩場。為怕仙虹反悔,金光立刻對無塵合什道:「無塵道長的道行貧僧佩服得緊,忍不住想切磋一下,望道長不要推辭才是。」
仙霞大師淡然一笑,嘆道:「世間雖大,何處不是局?你我生在局中,哪裡又有什麼局?」
好不容易攔住了一個想躲開的老大爺,無塵恭恭敬敬地打了個稽首,唱了聲「無量壽福」后才問道:「老人家,敢問這京師天福觀在哪兒?該怎麼走?」
仙虹道長微微一笑,悠然道:「今日我天福觀第一個出戰者大師剛見識過,便是貧道這師侄無塵,不知大師要派哪位高足下場?」
小丫鬟用怪異的眼光盯著無塵,直盯得無塵面紅耳赤,這才質問道:「你們出家人不是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徒嗎?你怎麼能見死不救?沒探病情怎麼就說沒辦法?難不成你們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只是說給別人聽的么?」
金光神色慘然,方才流雲拂的蘊藏的道家暗勁已透過袈裟侵入了自己身體,就算再斗下去也殊無勝算,而自己法器被毀,當然是輸了這一局,最有把握的這局一輸,後面再斗下去也是自取其辱,金光大師不禁一聲長嘆:「罷罷罷!三年之後,貧僧再回京師向道長討教!」
見師叔這麼說,無塵不能再退縮,對金光大師打了個稽首:「望大師手下留情!」
「好!再看貧僧這個!」金光見一時不能奈何無塵,突然解下肩上袈裟,猛地扔到半空,口宣佛號,「佛法無邊!」
無塵無言以對,只吶吶道:「勝造七級浮徒的話是佛門弟子說的,跟我們三清弟子可沒什麼關係。」
無塵稽首道:「敢問小道友,不知仙虹大師可在觀中?還望小道友通傳一二,就說崑崙仙霞大師座下弟子無塵前來拜望!」
無塵忙垂首赫然道:「弟子得師尊錯愛,一直惶恐於心,今師叔又如此誇獎,弟子簡直要無地自容了。」
無塵不知師叔言下之意,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無塵一驚,見那團金光碗口大小,幻著七彩光芒向自己打來,躲閃已來不及,唯有強提先天混元氣,手中流雲拂凌空揮出,迎上那團金光,半空中乍然爆出一團煙火,流雲拂已擊落了那團金光,只見它翻翻滾滾直落而下,已沒了耀眼光華,藉著月光,依稀可見是個金燦燦的缽盂。
仙虹望著象變了個人似的無塵,喃喃道:「原以為你有道骨,不想卻是魔根,就讓貧道滅了你這魔種,還崑崙以純凈,出手吧!讓貧道看看你的修為九九藏書!」
那道士昂然道:「人為萬物之靈,豈能與你們這些畜生相提並論?」
阿紋突然啐了一口,罵道:「誰象你這小浪蹄子那麼騷,我是奇怪他怎麼會到這兒來?」
幸好這不快沒有延續多久,便聽一個淡定從容的聲音遠遠傳來:「無量壽福!門外可是我無塵師侄?」這聲問訊氣韻悠遠,實乃有道之人清越得不沾一絲塵火的胸腹之音。無塵忙正色整冠,恭恭敬敬打了個稽首,抬眼看去,是一個容貌清奇的老道步履輕健、大袖飄飄而來。無塵一看那道長神韻,便知是素未謀面的師叔仙虹大師,忙搶上兩步,大禮拜倒:「小侄無塵,不敢勞師叔親來迎接。」
黑色靈劍圍著無塵繞行數圈,卻始終攻不進無塵舞動紫薇劍爆發出的護體銀芒,雖然如此,無塵卻知道,自己不能靠體力和混元氣長久堅持下去,而天極卻可以靠咒語指揮厲魄靈劍向自己作長久的攻擊。
一連問了數人都是一樣結果,無塵略一思量,立刻便有了主意,當即從懷中掏出一錠二、三兩重的銀子,高舉過頭,沖身邊熙熙攘攘的人群朗聲道:「誰能告訴貧道去天福觀的路,這錠銀子便歸他了!」
是夜,子時,星月朦朧,夜風微寒。無塵隨著師叔仙虹道長以及幾個門人,星夜趕往城外。幾人俱練成飛劍,達劍仙的境界,月色下踏劍而行,恍眼一看,宛如傳說中凌空御風的神仙。
無塵聞言一呆,想起晴兒天真活潑的模樣,只覺心情沉重,兩眼濕潤,就這當兒,門外已傳來錦衣衛四處搜查的聲音,漸漸逼了過來,已容不得無塵遲疑,立刻拉起阿妤道:「我們趕緊離開皇城,天亮后就不好走了!」
「原來是國師的同門,難道不知禁宮上空御劍飛行是死罪嗎?」宮牆外,一個雞皮鶴髮的老道背負雙手,望著半空中的無塵淡淡問。
剛出西門十里,突有一道金光迎了上來,當先而行的仙虹道長大概是想看看無塵手段,腳下突然緩了一緩,把身後的無塵讓到了最前面。
金光大師手扶錫杖慢慢站了起來,盯著仙虹緩緩道:「貧僧倒想先向道長討教。」
「要通融你該去找國師才是,貧道九幽山天極,今夜負責這紫禁城的防務,無論妖邪仙道俱不得走近,如果輕易放你進出,貧道以後也就不用在這京師混了。」老道目露精光,聲色淡然言詞堅定。
「想不到,小小年紀,馭劍術竟達到了第七重,」金光雙手變幻著不同佛印,不斷印向半空中的錫杖,口中連連讚歎,「只這一點,怕已不比仙虹老道差了。」
「我是昆崙山黑風嶺被你殺害的那群狐妖的大姐,」阿妤眼裡閃爍著複雜的感情,「為了報仇我吞噬了妹妹們所有的內丹,卻還是奈何不了你,於是我精心安排了我們相識的圈套,我是要勾引你,破你先天混元氣後為爺爺和妹妹們報仇,晴兒是我的貓妖朋友,離魂咒也是我自己下的,本來一切都很順利,很順利,你一步步、傻傻地走進我的圈套,但自從我被掠入禁宮后,一切就都變了!」
無塵笑道:「雖素未謀面,仙虹大師和家師卻是同門師兄弟,算起來還是貧道師叔呢。」
「哦,是無塵師侄啊,」仙虹的聲音有些意外,「你不是已經走了嗎?怎麼又深夜回來?還向貧道要兩個姑娘?」
九華真人一怔,不禁陷入沉思。
「呵呵,賢侄果然出乎人意料,竟贏下了這一局!」仙虹道長適時攔在無塵身前,捋著青須長笑,「大師隨身錫杖已被毀,還要厚顏斗下去嗎?」
阿靜最先從驚訝中回過神來,悄悄捅了捅身旁呆若木雞的阿紋,小聲調笑:「好俊的小道士,難怪你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那道士神情並無一絲歡娛,收回飛劍,黯然道:「貧道無塵,是崑崙仙霞大師座下七弟子,你安心上路吧,希望你下輩子不再做妖。」
無塵一震,喃喃道:「尊師重道,對尊長惟命是從。」
「晴兒別說了!」晴兒還想說什麼,卻已被阿妤攔住,此時她已泫然淚下,強忍著哽咽咬著嘴唇道,「你讓他走吧,我們已麻煩道長很多,不該再讓道長難做。」
那道士背負長劍,左手提著拂塵,右手提著兩團血肉模糊的東西,盯著阿木公沒有說話,一揚手,把手中的東西扔到阿木公腳下。阿木公垂目望去,是兩隻皮毛光鮮,沒了腦袋的狐狸。
那車夫似乎看出無塵跟京師的那些道士有點不同,而神情又是如此焦急,這才說出原委:「今日我照你的吩咐去接那兩位姑娘,不想她們出門的時候正好遇上天福觀的觀主仙虹國師,國師一見她們,便說她們有道根,是修道之人最好的爐鼎,立刻就讓手下弟子把她們請了去,說是要獻給當今聖上,小人哪敢反對,只得眼睜睜看著兩位姑娘被他們掠走,該死!該死!是請去,小人想找你報個信退你雇車的銀子也沒個地方,可不關小人的事。」
「放了她們倒也沒什麼,」仙虹淡淡道,「只可惜你晚來一步,她們已被送入宮中,師叔也無能為力了。」
眾女臉上都不以為然,有的還喃喃道:「沒準是看上了哪個小白臉,下山會情郎去了也說不定。」

第三章 離魂咒

袈裟上正盤膝運功的金光大師一驚,心知金缽盂是御賜之物,若在自己手中毀去,那可是死罪,雖然不必懼怕世俗皇權,但從此再無借皇權光大佛門的機會,而仙虹老道正好趁此因頭光明正大地對自己門下斬盡殺絕,想到這,金光大師不由收回了幾成功力,不想無塵趁此機會,猛地一聲長號,流雲拂奮然上擊,把袈裟連同上面的金光大師掀了下來,趁他法力稍弱這一瞬,無塵一個賴驢打滾,終於脫出了袈裟的威脅。
「怎麼?大師沒信心了?」仙虹道長調侃道,「總不會親自下場跟晚輩動手吧?」
「阿妤!」無塵再次攔在阿妤身前,拉住她的手道,「我決不容你再入火坑!」
車夫臉上現出難掩的憤概,壓著嗓子道:「自從皇上把為他挑選爐鼎的職責交給國師后,全京城,不,全天下的女子便都由國師隨意挑選,只要他說誰適合做皇上的爐鼎,誰便逃不出他的手掌,任何人也管不了他!」
無塵緊緊摟著阿妤不忍鬆手,把臉貼上她冰涼的臉頰,在她耳邊喃喃囈語:「無論你什麼模樣,在我心中都是最美!」
剛進車行,無塵迎面便撞見了自己雇的那個車夫,無塵一怔,忙拉住那車夫質問:「貧道讓你去接的兩位姑娘,你把她們接哪兒去了。」
「道長,我跟你回去!」無塵身後的阿妤突然走前兩步,對仙虹道長淡淡道,「只求道長放過無塵!」
昏昏庸庸回到自己的小院,無塵匆匆收拾行囊,準備待師叔回來后便向他辭行,並在辭行時儘可能地規勸師叔,勸他放棄這天怒人怨的惡行,至於他聽也不聽就不是無塵能左右的了,道家講究出世修行,人世間的善惡爭鬥,是道家弟子應該刻意迴避的。
毫無退路,無塵只有用流雲拂冒險一搏,這原不是無塵本意,要知道靈劍貫注有主人的精魄神髓,已經成為主人身體的一部分,如果用蘊有師尊法力的流雲拂相拼的話,對雙發都十分兇險,不是流雲拂被毀,就是靈劍被破,那靈劍中的厲魄將反噬主人,越是陰毒的飛劍對主人越是兇險,以厲魄靈劍之凶,恐怕天極真人難逃一死!
「是啊!」小道童面露得色,「聖上對師父十分信任,不僅建了這京師最大的天福觀,還把為聖上選鼎採藥的責任交與師父,就是朝中大小事務,也對師父言聽計從。」
「爺爺,我今天的功課還沒做完,你讓阿嫻她們干吧,她們正閑著呢!」洞中傳來一個少女悅耳的聲音,清脆得就象春風中搖曳的銀鈴。
「你們就知道采些光啊虹的好玩,從不知道干正事!」先前那個銀鈴般的聲音搶白道。
「大師,你好歹也是佛門有道高僧,總該清楚無嗔無喜乃佛門第一重修為境界,大師怎會為貧道幾句胡言亂語便動了真怒?莫非佛門那些修為境界都是騙人的鬼話?」仙虹道長面帶嘲笑,不等金光大師插話,立刻又侃侃而談,「咱們好歹也是這京師佛、道兩門的領袖人物,就不要學市井蠢漢漫罵鬥嘴了,就照咱們的約定三場鬥法,輸者留下廟產滾出北京城!」
見無塵還在苦苦支撐,金光猛地拔起身形,飛身落上袈裟,盤膝坐倒,雙手合什,口中默念沉身咒,誓要把這小道士壓成肉餅,就算毀了隨身錫杖也在所不惜。
無塵望著得意洋洋的小道童,面色沉重地問:「你可知作為爐鼎的女子,十個有九個會一命嗚呼?僥倖不死也會沉痾終生?」

第五章 塵世劫

仙虹道長面色一寒,冷著臉問:「崑崙門規第七條是什麼?」
「那……那趕緊喊人來救你啊!」無塵手足無措,連忙出主意。
無塵聞言微微一怔,雖然不太清楚雙方過節,但為師門爭光卻是義不容辭的責任,所以心中雖感到意外,卻也沒有出言推辭。
見阿妤面色凄然,無塵心中隱隱作痛,但還是強忍著唱聲「無量壽福」告辭出來,卻又想起她們兩個弱女子如今在京師舉目無親,要錢沒錢要人沒人,自己這一走她們怎麼辦?想到這終歸放心不下,於是又折轉身來,晴兒見他回來,以為他已回心轉意,不禁面露喜色迎上來,不想還沒等她開口無塵已搶著道:「貧道還是找人把你家小姐送到嶺南她親人身邊吧,不然貧道這輩子都難以安心。」
「好!正要看看天福觀的手段!」金光大師終於插上話,立刻昂然道。
二樓是間典雅的閨房,正中便是一紅木雕花的綉床,床頭金勾高掛,一個面有病容的姑娘正擁被半坐半卧,閉目養神,聽到腳步聲也沒有睜眼,只淡淡問:「你跑哪兒去了,我叫你半天也不見回應。」
無塵聞言正色道:「貧道自入了崑崙,便立志一生侍奉三清,不敢再有它想!」
「哈哈哈!」阿木公突然放聲大笑,笑聲中透著一絲苦澀:「我們是妖邪,要殺我們原本沒什麼道理可講,正如我老伴、我兒子兒媳理所當然該死於獵戶之手,被人剝皮吃肉,我和幾個孫女僥倖修鍊成精,卻也逃不過你們這些正道仙長的追殺,跟我們吃不吃人卻也沒什麼關係。」
小姑娘哭哭啼啼地道:「我家小姐新近遭了難,仆佣走的走散的散,哪還有什麼下人?」
「阿倩、阿稚、阿慧!出來幫爺爺把這些東西掛起來!」阿木公扔下背上馱著的重物,喘著粗氣,抹抹滿頭滿臉的熱汗后才沖洞內高喊。那是一個亂石嶙峋的山https://read•99csw•com洞,藏在懸崖絕壁的縫隙中,走到跟前才會發現。
「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天極真人一拍腰中劍囊,輕喝道,「就讓本真人替國師教訓教訓你!」
「啊!」天極真人猛地抱住腦袋慘呼著倒下,滿地亂滾,拘束厲魄的靈劍實體一毀,靈劍中的厲魄立刻反噬,它是成靈殭屍那滿含怨毒的戾氣凝成,要對拘押它的天極真人作毀滅性的報復!
「素無讎隙?」那道士憤然道,「你這妖孽以人為食,暴虐無匹,我正道中人人人得而誅之,有什麼道理好講?」
漫步在京城筆直寬闊的長街,身旁擁過熙熙攘攘的人流,無塵心中卻生出一種孤獨、寂寞之感。所有人望向無塵的目光都是三分畏懼,七分鄙視。迎面而來的人都自動避開幾步,無塵雖然置身人頭攢動的繁華長街,卻也不必為躲避行人而操心。
「就沒有個小廝、下人?」無塵搓著手問。
「咒?」那小姐面露苦笑,「奴家一向與世無爭,更不與人結仇,誰會如此咒我?小道長你……你沒有斷錯吧?」
無塵疑惑地搖了搖頭,實在不明白京城的人為何都這樣莫名其妙。有那閑漢的指點,無塵順著長街,不多時便來到地安門外,遠遠便見一處道觀佔地極廣,金碧輝煌不亞皇宮內院。門旁兩隻石獅也趾高氣揚不可一世,抬頭匾格上,「天福觀」三個大字竟是以金沙寫就,煌煌氣象逼人不敢直視。無塵心中暗嘆,緩步踏上門外高高的石階,用拂塵掃掃渾身塵土,這才輕輕敲響門上銅環。
「那又如何?你若真喜歡我家小姐,便還了俗不做這牛鼻子道士好了!」晴兒象所有天真的小女孩一樣,不懂什麼叫清心寡欲,只知道兩個相互喜歡的人應該在一起才是,所以不覺得自己在強詞奪理。
「讓我永遠在你心中留下個美好的印象好不好?」阿妤哀求道,「我不想自己變成一隻狐狸嚇著你。」
有紫氣縈繞的皇城很好找,無塵剛逼近皇城,便有一道黑煙如利箭般射了上來,無塵認得是道行高深的劍仙的警告煞氣,忙停住身形,踏劍虛浮半空,向黑煙射出的方向作揖為禮:「崑崙無塵,無意冒犯同道,還望恕罪!」
無塵猛往前沖,可仍不能脫出袈裟威脅,由上而下的壓力,直壓得無塵喘不過氣來,左手流雲拂纏住錫杖,右手捏劍訣讓紫薇劍猛刺向袈裟,袈裟卻軟綿綿毫不受力,而那重如泰山般的壓力卻不見減少一分。
無塵見金光大師神情凄苦,忙把手中金缽盂拋還給他,稽首道:「其實貧道十分僥倖,在袈裟重壓下,已沒有能力毀去這缽盂。」
小丫鬟忙道:「我給你請了醫生來,這回這小道長醫術高明,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趕到天福觀時天已黑盡,聽道童說師叔已經歇下,無塵顧不得禮節,衝過師叔幾個弟子的阻攔,直闖到他清修的靜房外敲門。
駕著飛劍疾馳在北京城的上空,無塵為自己這大違道門順其自然、與世無爭宗旨的行為感到有些意外,更為自己一向清寡無欲的心也會如此情緒激蕩而震驚,但無塵並不後悔。
阿妤望向無塵的眼中漸漸盈滿了淚水,似乎有心痛和悔恨交織,然後她眼中漸漸凝起刺人的厲芒,猛一甩頭,她眼中的厲芒突然變成駭人的精光,跟著仰天發出一聲不類人聲的嚎叫,隨著那嚎叫,她的口中驀然噴出碗大一個赤色火球,直飛向空中那元嬰!
阿木公仔細地數點著掛在洞外風乾的肉乾,臉上掛著衣食豐足的微笑,最後滿意地點點頭,心裏猶豫著明日還要不要下山打糧。就在這時,遠處山澗那邊隱約傳來阿靜、阿紋的呼叫,阿木公嘆著氣搖了搖頭,早為她們那種一點事就大呼小叫的脾氣頭疼,不知道她們什麼時候才能象她們大姐那樣懂事些。
「來得好!」那道士一聲大吼,猛地揮出手中拂塵,「讓你們見識見識我崑崙派的『流雲拂』!」
「飛劍!」阿木公失聲驚呼,手中打仙鞭一揮,舞鞭成圈,瞬間便套住了那飛劍。
無塵一呆,當然功德碑什麼的跟三清弟子沒什麼關係,但晴兒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無塵只得嘆著氣答應:「好吧,貧道就親自送你們一趟,反正貧道也是要去嶺南,容貧道向師叔辭行后再雇車來接你們,咱們儘快動身!」
「你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試試!」隔牆傳來小姑娘嚶嚶的哭聲,「都怪你,扔得偏了害我摔下來,我……我的腿摔折了!」
「當然!」無塵滿面堆笑,稽首道:「施主若知道,還望不吝賜告。」
無塵一驚,忙問:「這跟天福觀的道長有什麼關係?」
「元嬰出竅!」無塵失聲驚呼,沒想到仙虹不僅元神修鍊成形,甚至已達到出竅傷人的地步,這已經超越了鍊氣成劍的劍仙的最高境界,登入修鍊地仙的門徑!只要把那元嬰修鍊得越來越小,最後微不可見,便能達到了元神神遊天外、肉身可隨便放棄的地仙境界,這樣的境界無塵還只見於道家密典,從來沒有親眼見過。
阿木公面色微變,緩緩道:「原來是仙霞道長高徒,咱們與崑崙派素無讎隙,道長何以要下如此毒手?」
無塵見那道童沒讓自己先進去,心中略有些不快,同為三清弟子,就算素無瓜葛,也該讓進門奉杯香茗才不失同道的禮數。如今自己報上字型大小,對方卻把自己晾在門外,這天福觀架子也太大了一些。
那缽盂「叮」地一聲落到地上,正好落到一盤膝而坐的古稀老僧面前,而他身後,尚侍立著幾個丑俊不一的和尚。那老僧抬眼望著徐徐落下的無塵幾人,突然吐氣開聲:「阿彌陀佛,貧僧不過是想向仙虹道長化口齋飯,道長何以如此吝嗇?不結善緣也就罷了,卻還想打壞貧僧吃飯的傢伙?」
沒有飛劍之託,無塵緩緩落地,只見那道黑影耀武揚威地在無塵身邊慢慢繞行一匝,這才飛回天極真人劍囊,無塵已看清那長僅三寸的黑色飛劍,竟然是用成靈殭屍的頭蓋骨煉化而成,拘有那殭屍的厲魄鎮守其中,沒想到天極真人修為已達到飛劍的第八重――靈劍!並且是最為陰毒,滿聚怨氣、戾氣、悍氣的厲魄靈劍,決不是無塵有形飛劍能抵擋,哪怕紫薇劍已是有形飛劍的最高境界。飛劍修為共分九重,前七重都是以氣馭使的有形之劍,第八重為有靈氣的靈劍,最高的第九重為有形無質的氣劍。
「好,很好!」仙虹眼中寒光閃爍,「你是要逼貧道動手?以藐視尊長之罪治你?」
「你們若不害人性命,貧道也不會要你們的命。」那道士冷冷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貧道最多把你們打回原形。」
阿妤苦澀一笑,甩開無塵的手:「無塵道長,你我本無瓜葛,何必再苦苦糾纏,更不想因為我而使你和師門失和,你世外之人,大可不必為我一個萍水相逢的女子亂了你的清修。」
無塵嘆道:「若是名醫也束手無策,貧道當然也沒什麼辦法,還是不要為難貧道了。」
「你別問我,你該去問天福觀的道長!」車夫拚命掙扎,可總也掙不脫無塵的掌握。
無塵無心計較晴兒的刁蠻,連連作揖道:「我們原本萍水相逢,這四十九天也算一段緣分,如今緣已盡,貧道修行之人,遲早總是要走的。」
晴兒的膽大直爽把無塵鬧了個大紅臉,垂著頭不知說什麼才好,說個「不喜歡」當然很簡單,但正象晴兒所說,那是昧著良心說的話,無塵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吶吶半晌,無塵只得實言相告:「貧道修鍊的是崑崙先天混元氣,得清心寡欲,萬不能近女色的。」
「賢侄起來說話。」仙虹道長大袖一掃,便把無塵託了起來,無塵無奈直起身,這才仔細打量師叔,只見他花白頭髮梳理得一絲不亂,面容清秀脫俗,口鼻輪廓柔和中透著一絲冷厲,頜下三柳青須更增其出塵之態,尤其微闔雙目,墨黑如深山幽潭,讓人難以看出深淺,正在打量,仙虹道長已呵呵一笑道:「早有師兄書信說起賢侄,對你可是大為讚賞,推崇為崑崙門下弟子中最有道根者,大有傳你衣缽之意,所以才要你年紀輕輕便入塵世歷練,貧道還未曾深信,今見賢侄氣度雍容,果然大有風骨,難怪能得師兄如此喜愛,竟把自己隨身幾十年的寶貝,『流雲拂』也傳給了你。」
就這一緩,幾個少女已脫出拂塵威脅,正要撲將上前,卻被阿木公攔住大叫:「快走!」
「你們就知道練氣練氣,功課功課!又幹了什麼正事?」聽聲音那個叫阿嫻的也不是個好惹的主兒,跟著又有四五個或溫柔或潑辣的聲音摻和進來。洞中一時唧唧喳喳吵成一片。
仙虹似乎有些意外地轉回頭,意味深長地深盯了無塵一眼,才道:「年輕人偶爾心血來潮動了凡心,也算不得什麼大錯,只是如今這形勢,已容不得你恣意妄為,你禁宮劫人已驚動聖上,傳諭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截殺於你,相信天下無論正邪兩道都蠢蠢欲動,欲殺你而後快,你如今若送還這女子,師叔從中斡旋,或許聖上還會收回成命。」
那閑漢舔了舔嘴唇猶豫著道:「在地安門外半里之遙,那處最宏偉最輝煌的道觀便是。」
「奇怪吧?」阿妤面露一絲苦笑,「我本是妖,狐妖!」
「既然知道本真人,賢侄便請回吧,本真人看在國師面上,今晚就不治你的罪了。」天極真人淡淡道。
金光大師眼中靈光閃動,深盯了無塵一眼,這才緩聲道:「沒想到仙虹大師一個師侄晚輩竟也如此了得,能力敵我佛門炁氣,貧僧倒看走了眼呢。」
無塵聞言躊躇片刻,心中念著與人為善,不必拘泥小節,便道:「小姑娘不要擔心,貧道這就過來救你,你不要驚慌。」
阿妤眼中突然一亮,閃過莫名的驚喜,卻又望著對面仙虹道長越加森寒的目光黯然道:「現在恐怕已由不得你了!」
眾女一時嘻嘻哈哈,臉上都露出曖昧的笑,阿木公面色一沉,喝道:「都不許亂嚼舌根,不然我給你們下『封口咒』!」
「誰說我們閑著。」洞中,一個稚嫩的聲音立刻反駁,「我和五姐六姐正把昨夜采來的月光練成珠子,打算明日再采些彩虹做絲絛,把這些珠子穿起來當門帘。」
仙虹仍然沒有回頭,顧自說著:「貧道本想你在天極老兒那裡碰個釘子便會回頭,卻沒有算到師兄流雲拂的法力竟比以前高出許多,把你也調|教得如此出類拔萃,只可惜師兄一番心血,卻沒有料到你會為一個女子殺了九幽老祖愛徒,在大內禁宮劫人,到此為止吧,只要你送還這女子,師叔憑自己在聖上跟前的面子,還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只是九九藏書九幽門那邊,卻多少還有些麻煩,不管了,先了眼前的事再說。」
仙虹道長一怔,立刻就明白了金光大師的意圖,他是因手下弟子無人是無塵對手,所以想先向自己挑戰,若能勝出就搶得先機,既然明白了對方意圖,就算自己並不懼金光,仙虹道長也不會貿然出手,捋著頜下長須微微一笑,傲然道:「無論你們何人下場,貧道只在第三場出手,也就是說你們有本事贏得一場,再要貧道出手不遲。」
「修行之人怎麼了?」晴兒追著無塵不依不饒,「你是道士又不是和尚,沒聽說過道士一定不能娶親,天下道士娶親的海了去了,你若喜歡我家小姐便該娶了她,讓她能以身相許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千萬別昧著良心說不喜歡,不喜歡你臉紅什麼?」
天極真人眼中精光一閃,微微頷首道:「那好,就讓貧道看看你的手段!」
九華真人一怔,笑道:「莫非道兄也墜入這局中?」
那道士猛然一個空翻,手勢變幻莫測,凌空疾舞,以氣馭劍,那劍隨著他的手勢左衝右突,眼看就要掙脫打仙鞭的束縛,卻聽幾聲嬌斥,幾個少女已從洞中飛身而出,各以絲絛、短劍架住了那道士的飛劍。
「誰?」裏面仙虹大師的聲音有些不快。
話音剛落,仙虹已仰天倒地,空中那元嬰發出一聲慘呼,它還沒到可以離體寄生的地步,不可能離開仙虹的肉體存在多久,仙虹肉體一毀,它便哭號著漸漸散開,最後在夜空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突然,阿木公渾身一震,使勁翕了翕鼻翼,臉上露出慎重之色,然後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轉回頭,便看到十數丈外那個突兀出現的年輕道士,阿木公的瞳孔瞬間收縮得就像針尖般細小,其中,似有銀毫般的厲芒暴射而出。
小道童面色大變,忙道:「原來是我祖師爺的師侄,我該叫你師叔才是,你等著,我馬上替你通傳。」說完,已一溜煙小跑消失在二門裡。
那老者眼中閃過一陣驚慌,連連搖手道:「小老兒不知道,道長還是問別人吧!」說著已慌亂地逃了開去,無塵疑惑地撓撓頭,看看自己渾身上下,雖然衣袍簡樸風塵僕僕,卻也算衣著得體、風度翩翩。心中不禁奇怪:難道京城的百姓沒見過自己這等仙風道骨、氣度不凡的有道之士嗎?
阿木公軟倒在地,用渙散的目光望著那道士嘆息:「可惜我還不知是死在誰的手裡。」
無塵再把自己的懸賞重說了一遍,終於有一個滿面猥瑣的閑漢囁懦著問:「道長是說無論誰指點你去天福觀,就打賞他這錠銀子嗎?」
那小道童面色微變,連忙問:「你認識我家觀主?」
天璣洞外,山風輕拂,白雲繚繞,崑崙道士早課的鐘聲正悠然遠揚……
「不必了!」阿妤的聲音十分冷淡,「不敢再麻煩道長!」
無塵只覺天上星月俱被袈裟完全遮蔽,那大紅袈裟就如無邊無際的血紅天幕一般,向自己直罩下來,明知這不過是幻覺,無塵心中還是出現一絲慌亂,心力稍懈,立刻被金光覷出破綻,一聲佛門梵唱:「南無――阿彌陀佛!」如暮鼓晨鐘直透無塵心靈。無塵渾身一震,只見那錫杖抵著紫薇劍直向自己逼來,百忙中猛地揮出手中拂塵,浸淫了師尊幾十年道行的流雲拂一下子捲住了飛來的錫杖,流雲拂遇強更強,猛地把錫杖纏了個結實,待金光驚覺想收回錫杖時,已是萬不可能。
那姑娘聞言一驚,忙轉過頭,一眼便看到立在小丫鬟身後的無塵,慌得她趕緊放下床頭紗簾,連聲埋怨:「晴兒你……你怎麼領個男人到我房中來?」
「見過,其中一個真是道骨天成啊,」仙虹贊道,「咦!你怎麼知道?」
「上……上朝?」無塵十分驚訝,雖然從小在道家福地長大,卻也知道上朝是朝廷官員的俗務,跟三清弟子八竿子也扯不上關係,不禁疑惑地問,「師叔是世外之人,上什麼朝?」
無塵面露嘲笑,搖頭道:「我本世外之人,為何要聽命世俗皇權?更想不通師叔何以放著世外高人不做,卻偏偏要做皇家一隻走狗?」
阿妤乍見無塵,眼中閃過一陣驚喜,卻好象並不感到十分意外,待聽無塵提起晴兒,阿妤立刻神情黯然,哽咽著道:「晴兒為了救我,已經……已經被那些惡奴活活打死了!」
阿木公話音剛落,只見洞口幾道倩影閃過,六個明目皓齒,衣著鮮亮的少女已落在阿木公身旁,有的拉著阿木公的衣袖撒嬌:「爺爺,我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下回不敢了。」有的嘟著嘴抱怨:「爺爺就是偏心,每次都誇大姐,數落咱們。」
「哦?你下山不久便有了紅顏知己,這可不象是我師兄一脈的作風啊!」仙虹笑著調侃。
二人的激斗早驚起了禁宮中的錦衣衛,吶喊著向無塵包圍過來,無塵不想被他們纏上,立刻駕起紫薇劍直撲皇城,半空中凝起心力,意灌眉心,慢慢睜開了印堂上的無形天眼,以無塵現在的功力,天眼還只能朦朦朧朧望出十幾丈,這隻是道家天眼的最初階段,但憑這修為,要在皇城中找個人也不是太困難。
阿妤不再堅持,倦倦地縮入無塵懷中,嘴角泛起一絲安然的笑,喃喃道:「我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狐狸。」
仙虹道長微微一笑,心知無塵是借了掌門師兄流雲拂之力才能一招得手,也不點破,只捋著頜下長須,居高臨下地道:「大師既然識得厲害,今夜的比試便作罷如何?何必用北京城所有廟產來賭?那些廟產好歹也值幾十萬兩銀子,輸了豈不可惜?不如變賣了乖乖退出北京城,天大地大,還不是任大師隨處逍遙。」
無塵方才雖只是驚鴻一瞥,已發覺那小姐一臉病容難掩國色天成,尤其那從容矜持的氣質,便是在病榻上也不見減弱一分,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她身上透出的病氣,竟然不是尋常病由引起,似乎是被人下了某種陰毒惡咒,這讓無塵留上了心,見她還在猶豫,無塵忙道:「若小姐不棄,貧道便隔著帘子為小姐診病,萬一小姐的病正是貧道所長,能僥倖為小姐去除沉痾,也算是貧道功德一件。」
三日之後,無塵的傷稍好些,總算可以下床走動,便起了個大早,到前殿向師叔請安,卻被師叔座前的小道童告知,仙虹大師已一大早上朝去了。
小姑娘一聽這話,哭聲更大:「這偌大的院子,就只有我和小姐同住,小姐身患重病,起床都困難,哪裡找人來救我?」
「螢火之光,也敢與日月爭輝!」仙虹面露不屑,猛地一拍頭頂泥丸宮,只見一道紅光從泥丸宮破顱而出,瞬間凝成三寸多高的裸身嬰兒,飛身撲向紫薇劍。
小丫鬟連連搖頭:「若尋常醫生看得好,我也就不找你了,小姐這病已經換了十七八個名醫,人人都束手無策,還望小道長大慈大悲,救我家小姐一命才是!」
昆崙山天璣洞,仙霞大師正望著面前的窺天鏡嘆息,身後突然傳來九華真人的賀喜聲,仙霞大師沒有回頭,只黯然問:「道與妖,孰正孰邪,有時候是不是真的很難說清?」
無塵微微一笑:「貧道望一葉而知秋,窺一斑而知全豹,只需小姐剪下一絡青絲,貧道便能從中看出小姐大概的病由。」
「都是出家人,這又有什麼分別?」小丫鬟不依不饒,「出家人總該大慈大悲吧?你若見死不救,何來慈悲可言?」
那小姐想了想,這才緩聲道:「好吧,你去拿剪刀來!」
天色將晚,紅雲似火,四野漸至朦朧,就在這暮色將合未合之際,一聲清越的哦吟,從山坳那邊傳了過來,正在山澗邊洗剝食物的阿靜和阿紋停下手中的活,驚訝地望著山坳那邊緩緩走來的那個年輕道士,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在這生命的最後時刻,無塵放棄了掙扎,把眼中最後的餘光投向阿妤,那眼光沒有痛苦和後悔,有的,只是平靜和安詳。
「我不知道什麼脫臼骨折的,只知道完全斷了,不能動了!」小姑娘邊說邊哭了起來。
「九幽山天極真人!」無塵失口驚呼,立刻想起下山前師尊的交代,九幽一門最為難纏,九幽老祖最為護短,道門正以崑崙為首,邪以九幽為先,法力各擅勝長,相互都有顧忌。想不到如今師叔竟與之成同僚,正邪沆瀣一氣,都要借世俗皇權來廣招門徒,光大本門。
見眾女吐著舌頭扮著鬼臉停止了嘻笑,阿木公這才指著地上背回來的東西吩咐眾女:「阿倩、阿稚。阿慧,挑肥些的風乾了腌起來,大雪就要封山了,咱們要多腌些好過冬。阿靜、阿紋去把那個小的洗剝乾淨,用佐料碼好了清蒸,阿嫻去把我珍藏的『猴兒酒』拿出來,再準備些果點,今天是八月十五,等你們大姐回來,咱們月下喝酒吃肉,也學著賞一回月!」
天極真人見狀雙手立刻並指如戟,刺向自己太陽穴,集中起全部心力,指揮靈劍脫離拂塵糾纏,但流雲拂那千萬條塵絲便如章魚有生命的觸鬚般,死死地纏住了靈劍,最後把它完全包裹起來,眼看它就要被拂塵吞噬擠碎,天極真人猛地一聲大吼,口中噴出一口鮮血,他竟不惜用上了自殘法體的道門解體大法,只見流雲拂中驀地爆出一股黑氣,響起厲魄凄厲的尖嘯,流雲拂銀亮的塵絲已寸寸斷開,只剩下光禿禿一個塵柄。
「好!說得好!」仙虹道長鼓掌大笑,「說得差點天花亂墜,可惜這裏沒有旁人,無人欣賞你這精彩絕倫的表白,而貧道完全清楚你是個什麼貨色,你是不甘心曾經的地位尊榮被貧道奪走,不甘心佛門不再是至高無上,不甘心被趕出這繁花似錦的北京城!」
「別說了!無論你是人還是妖,都是我的至愛,你不要走,我不准你走!」望著阿妤漸漸黯淡的目光,無塵猛地把她擁入懷中,「我帶你回崑崙,師尊一定能救你,我寧願自己被崑崙挫骨揚灰也要你活下來!」
無塵顧不得仙虹的譏諷,懇切地道:「還望師叔看在小侄面上,放她們一馬。」
「快走!咱們不是他的對手!」阿木公厲聲高叫,同時張開嘴吐出碗大的內丹,閃著熾烈光芒,就如皓月當空,直襲向那道士。
但無塵已沒有選擇,自己死不足惜,但阿妤和晴兒也將難逃一死,想到阿妤,無塵再不猶豫,猛地揮出腰中流雲拂,散開的拂絲如亂麻般立刻纏住了厲魄靈劍,只聽靈劍中響起厲魄「吱吱」尖叫,靈劍在拂塵中左衝右突,卻始終突不出拂塵的糾纏。
「那又如何?」無塵朗聲一笑,「生有何歡?死有何苦?為你而死,死得其所!」
無塵再次拉起阿妤的手,直視著她的眼睛,平靜而決然地道:「如果煉丹採補,依傍皇權,欺壓善良,草菅read•99csw.com人命也是崑崙門人所為的話,我寧願不再做崑崙門人,與你一起作一對塵世俗人!」
此時仙虹道長已飄然落地,收起飛劍呵呵一笑道:「金光大師這御賜的金缽盂誰敢打壞?不過是貧道新來的師侄不認得大師這聖上親封、緣化天下的寶物,一時冒犯,還望大師不要與小輩計較才是。」
無塵順著喊聲望去,只見院牆那邊現出一個垂髻小鬟笑盈盈的臉,她正扶著梯子半伏在數丈高的院牆上,指著牆這邊對無塵略顯羞澀地喊道:「麻煩小道長幫我撿一下那個毽子!」
「好!」無塵心知自己修為遠不能與仙虹幾十年修鍊相提並論,只有搶先出手還有一線勝機,當下也不客氣,手捏劍訣,渾身紫氣大漲,猛一低頭,背上紫薇劍嗆然出鞘,如貫日白虹,飛射仙虹咽喉。
無塵神色如常,淡淡道:「不救出貧道兩個朋友,貧道便是舍了這一身修為,甚至留下性命也在所不惜!」說著無塵手捏劍訣,聚起丹田混元氣,遙指地上的紫薇劍,只見紫薇劍微微一顫,又重新緩緩飛了起來。
劍仙的飛劍載不動沒有任何修為的凡人,無塵只得拉著阿妤的手穿行在宮殿牆根的陰影和花草的掩護中,幸好無塵有天眼之功,總能預先發現搜索而來的錦衣衛,巧妙地避開暗樁哨卡和錦衣衛的搜查,就這樣躲躲閃閃,走走停停,不多時便有驚無險地來到宮門,也幸虧守衛宮門的兵卒不多,無塵的定神咒完全能制住他們,二人便這樣悄悄地出了皇城,趁著皇城的騷亂還未傳到城門守軍那兒,無塵用同樣的方法摸出了京城。
說著無塵已飛身越過高牆,落地一看,那小丫鬟歪在牆根,正無助地抽泣,見無塵飛身過牆,一時驚訝得瞪大眼忘了哭泣。無塵打個稽首道聲得罪,這才查看她的傷勢,卻只是腿關節脫臼,便放下心來,扶住她的腿用力一拍,那丫鬟吃痛,「哎喲」一聲尖叫,立刻跳了起來,剛要張口大罵這小道士,卻又驚訝地望著複原了的腳,小心翼翼地活動幾下,喃喃道:「立刻就不痛了,你莫非是神仙不成?」
「唉!」阿木公無奈長嘆,「你們這幾個冤孽,除了你們大姐阿妤懂事外,全都是好吃懶做的小姐脾氣,要不是看你們爹娘死得早,我才懶得管你們!」說著阿木公從腰中解下一根黑黝黝的長鞭,凌空甩出一聲脆響,然後大喊:「全都給我滾出來,不然我這新練成的『打仙鞭』今天就要拿你們開葷了!」
無塵被質問得啞口無言,最後只好道:「貧道便試試吧,只是貧道醫術有限,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無塵顧不得解釋,忙問:「不知師叔可見過那兩個姑娘?」
無塵微微一笑,稽首道:「你沒事了,貧道也放心了,告辭!」
天極的呼聲越加慘烈,拚命地抓撓著自己的頭臉髮髻,直抓得鮮血淋漓,可與他魂魄已融為一體的成靈殭屍的厲魄怎麼能逼得出來,他的慘呼越來越低,最後終於癱軟在地,他的魂魄已與那成靈殭屍的厲魄化為一股怨氣,慢慢消失在夜空中。
「這不是病,」無塵神情凝重,一字字地道,「這是被人下了一種陰狠歹毒的咒!」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無塵緊摟著阿妤,始終無法把她和妖聯繫起來。
說著無塵轉身面對仙虹,昂然道:「崑崙有你,我羞與為伍,如今我要帶她離開,誰若攔我,我見神殺神,遇佛殺佛!」
「呵呵,你也不必太謙虛!」仙虹道長朗聲而笑,「聽說你飛劍練成已有數年,正好今日子時,是我天福觀與寶來寺約斗之期,賢侄來得真是時候,當可助我一臂之力!」
無塵渾身一顫,眼看著那嬰兒一口口咬著紫薇劍,自己卻無能無力,雖然紫薇劍看起來毫無損傷,但每一口都象咬在無塵心上,咬得無塵鑽心般痛,無塵知道這是由於紫薇劍與自己修鍊成一體,那元嬰在通過紫薇劍一點點吞噬自己苦修而來的先天混元氣,隨著它不斷的吞噬,那赤|裸火紅的身子在一點點變小,而自己的功力則在飛逝,無塵只覺渾身酸軟,慢慢坐倒在地,他知道,自己元氣耗盡的時侯,也就是生命終結的時候。

第一章 誅妖劍

「萬物之靈?」阿木公面露嘲笑,「天造萬物原本平等,只因人有能力役使萬物,便自封為萬物之靈,這原本是強者為王的自然法則,也不必捏造些虛偽的理論來自欺欺人,從這一點來說,咱們這些妖孽倒比你們這些人來得真實些。如今我有能力吃人,自然要大吃特吃,你若有本事殺我,那也是我命該如此,我決不會怨天尤人!」
「爺爺!」四個少女失聲驚呼,扶住緩緩倒下的阿木公。那道士面露一絲惻然,輕嘆:「可惜你們不僅是妖,還是吃人的妖!」
無塵這才覺著自己唐突,忙低頭稽首一拜:「姑娘恕罪,貧道一時冒昧,這就退下。」說著就要下樓,卻被小鬟拉住,轉頭對那姑娘道:「小姐,病不諱醫,你這病越發沉重,就讓這小道長看看,能治則治,不能治再打發他走不遲。」
「對啊對啊!」無塵話未說完,小丫鬟已高叫起來,「簡直完全正確,就象是你親眼所見,你一定有辦法醫治,只不知這是什麼病?」
小丫鬟聞言這才轉怒為喜,連連道:「沒關係沒關係,只要你盡了心,也算是功德一件,觀音菩薩一定會記得的!」

第四章 凡俗心

「哈哈,真是笑話。」阿木公憤極而笑,「你們人類以天下萬物為食,卻認為是理所當然,咱們以人為食便是大逆不道,就該一死!就算不吃人也要被打回原形,原來咱們連求仙學道的資格都沒有?」
直到無塵去得遠了,渾身浴血的阿木公才漸漸露出原形,卻是一隻癩皮老狐,同時也現出他身下用鮮血寫成的幾個歪歪斜斜的大字―――崑崙無塵!
「不,我不走!」無塵失魂落魄地喊著,兩粒晶瑩的淚水滴落阿妤臉頰,無塵摸著那兩滴淚水,這是他從懂事起就沒再有過的東西。
無塵擋在阿妤身前,小聲但堅定地道:「我不會把阿妤送回火坑!」
「好!道門馭劍術,就不知達到了第幾重?」金光說著,手中錫杖脫手而出,化作一道黃光迎上了無塵的紫薇劍,只聽「叮」的一聲輕響,半空中錫杖與劍尖相抵,一時僵持不下。
無塵知道這情況不禁唏噓不已,說不得先接濟她們一些銀兩,但對阿妤身中的離魂咒,以無塵的法力也始終查不出來源,而阿妤自己又說不出個所以然,無塵只得給她和晴兒每人一道護身符以防萬一。
「采……採補?煉丹?」無塵更是驚訝,要知道採補煉丹俱是道家邪術,向為正派三清弟子不齒,如今師叔竟傳授聖上這等法術,難怪京師百姓望向自己的目光是如此怪異,是鄙視和畏懼交織,也難怪眾人一聽天福觀之名便要躲避。
紫薇劍與天極真人的黑色靈劍再次相交,半空中隱約有厲魄的尖嘯傳來,厲魄靈劍雖短,卻靈動無匹,挾著氤氳黑氣,轉眼間便把紫薇劍擊得連連後退,無塵見狀立刻抬手抓住被擊退回來的紫薇劍劍柄,催動體內先天混元氣,紫薇劍光芒立刻暴漲一倍,擋住了逼來的厲魄靈劍。
小道童一臉不以為然:「尋常女子能為聖上獻身,那是她們的榮耀,就是不幸身死,也算是為國捐軀,死得其所。」
「這也行?」那個叫晴兒的小丫鬟睜大了眼,高明醫家吊線診脈的手段都讓她覺得萬分神奇了,這看頭髮便能診病的本事她還從來沒有聽說過,忙慫恿道,「小姐便剪一縷頭髮給他看看,能說出病因咱們再治,不然當成江湖騙子打出去就是!」
只看那牆的高度,無塵便知小姑娘摔得不輕,可牆那邊顯然是大戶人家的後院,無塵不好貿然過去,只在牆這邊搓著手急問:「小姑娘你不要緊吧?摔壞沒有?」
「今晚月色很好,」仙虹道長沒有回頭,聲音淡定自若,「賢侄何不陪師叔月下論道?」
金光連拍數個佛印,錫杖就如一條被套上枷鎖的困龍般拚命掙扎,卻無法脫出拂塵糾纏,眼看隨身法器便要被對方收了去,金光目露凶光,厲號一聲:「普渡眾生!」雙掌遙按半空中的袈裟,那袈裟便如重物般緩緩落了下來。
「看在國師的面上,本真人也不留難你,請回吧!」剛到京師不久的天極真人似乎對仙虹道長有些顧忌,不敢對無塵過分相逼。
「喂!你等等!」小丫鬟立刻攔住無塵,「你有這麼高明的醫術,順便也為我家小姐看看病吧!」
「敢問師叔,今日可請回兩位姑娘,要獻給聖上採補?」無塵盡量平靜地問。
那道士見狀面色微變,心知這內丹是妖孽全部修鍊成果,一旦失去就會被打回原形,沒想到這妖孽竟不惜與自己同歸於盡,百忙中一聲輕喝,流雲拂舞成一團銀麻護住全身,擋住了這妖孽垂死一擊。
那道士也看到了阿靜和阿紋,眼裡閃出一樣的驚訝,遠遠沖二人打了個稽首,唱了聲「無量壽福」才問道:「二位姐姐,不知……」說到這,那道士突然剎住了話頭,直勾勾地盯著阿靜和阿紋手中洗剝的食物,張著嘴說不出話來,那臉色立時變得通紅,繼而又變成駭人的煞白,最後定格成憤怒的鐵青。

第六章 天機變

見對方在激斗中還能侃侃而談,無塵心中十分震驚,在對方錫杖的壓力下,無塵是萬不敢開口,不然真氣稍泄,在對方錫杖重壓下,紫薇劍恐怕就要一折而斷。
無塵面色發白,從小的教誨使他從來沒有對長輩說過一次「不」,但這一次,無塵略一猶豫,立刻從唇齒間迸出兩個斬釘截鐵的字:「決不!」
「恭喜恭喜!恭喜崑崙終於有了掌教傳人!」
就在他開口發聲、勁力稍泄的一瞬,那道士手中劍訣一變,飛劍化作一道白光,剎那間已從阿木公胸前對穿而過。
無塵一怔,心中暗忖:明明我扔得很准嘛,小姑娘自己看花了眼往旁里去接這才摔下來,跟我有什麼關係?當然這話只在心裏想想,無塵還不至於跟一個小姑娘一般見識,只關切地問:「是脫臼還是骨折?還能不能走?」
收拾好簡單的行囊,在房中閉目打坐,可無塵心中怎麼也靜不下來,尤其院牆外隱約有女子嘻笑之聲傳來,更增無塵心中煩躁,估摸著師叔也該回觀,無塵便起身出房,正要趕往前殿,卻聽遠處有個銀鈴般的聲音在喊:「小道長,請幫幫忙!」
那小姐沉吟了一下,猶豫著問:「隔著帘子,道長如何為奴家診斷?」
車夫一見無塵,眼中閃過一陣慌亂,忙搖著手掙扎道:「不能怪我,不關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