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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國夢

天國夢

作者:方白羽
鮑超呵呵一笑道:「彼此彼此,你們的天國分封的那些王、侯、將、帥,不也是用我大清官兵的人頭堆成的?戰場就象是賭場,哪個龜兒子有本事、運氣好,就能贏得榮華富貴、封妻萌子,哪個龜兒手氣霉,就要輸掉脖子上那八斤半,公平得很。」
「顧兄,」酒過三巡,楊天魁神色黯然地問,「你說天國還有復興的希望么?」
滿耳聽到的儘是瘋狂的砍殺聲和聲嘶力竭的吶喊,黎明前的黑暗被不時閃過的炮火和洋槍的火光打破,從各處傳來的太平軍將士最後的呼號,顧夢魂知道,天京已經陷落了,強忍著衝出去拚死一博的衝動,顧夢魂回頭看看十一個滿臉塵土風霜的兄弟,只見人人眼中都撲閃著一樣的坦然和悲壯,天京在湘軍的重重圍困下,苦苦堅持數年,當破城之時真的來臨,所有天國將士,大概都早已平靜地直面著這最後一刻的到來吧?
顧夢魂憤然拔出火槍瞄準那道背影,隨著「呯」地一聲槍響,那匹白馬竟象能通靈一般,猛地往旁閃開一步,竟躲過了呼嘯而去的鐵丸。
身份敗露,顧夢魂一行不敢再假扮湘勇,轉而扮成綠營兵丁,還好各種關防文書準備齊全,再加從天京出來時帶有充足的盤纏,一路上出手豪綽,倒也沒遇到太大的麻煩,不日趕到干王洪仁玕駐守的安徽廣德。為防誤會,顧夢魂一行換下清軍服飾,包上頭,表明身份入城后,才知道干王洪仁玕已帶領大軍趕往浙江湖州,會合從天京突圍而出的幼天王,這裏只剩下一千多老弱病殘,由干王手下的一名檢點叫楊天魁的率領。這楊天魁也是跟隨老天王從金田起義的老兄弟,與顧夢魂幾人俱是舊友,還曾拜顧夢魂為兄學過刀法,二人這番相見,自然感慨萬千。從他那裡得知幼天王從天京成功突圍的喜訊后,顧夢魂奇怪自己並沒有太多的興奮,只為捨身護主的忠王感到難過。
見聞廣博的梅修竹失聲驚問:「就是那個曾國藩招募湘勇前,效當年劉玄德三顧茅廬,從九華山請來的九華派唯一一個傳人,一劍飛鴻雲飛鴻?」
把天國璽交給副手,楊天魁對部將們大聲吩咐:「都給我滾遠點,本帥要和兄弟敘舊!」
「留下天王璽,饒你們不死!」孤傲冷峭的聲音遠遠傳來,象近在眼前一樣的清晰。
「我若不答應,你是不是就要一摔酒杯,讓府衙外埋伏的刀斧手一轟而入,把我們斬成肉泥?」顧夢魂盯著楊天魁冷冷地問。
顧夢魂勃然而怒,聲色俱厲地道:「我有要事在身,你若誤了我大事,你那條老命還要不要?」
顧夢魂面露揶揄之色,譏笑道:「你若不敢接,我只好親自交給曾大帥。」
「夢想?夢想……」楊天魁雙目茫然,喃喃自語,「夢想早就破滅了,從定都天京那天起,從天王不理朝政那天起,從東王北王自相殘殺那天起,從翼王憤然遠走那天起,從英王忠王各自為戰那天起,夢想,天國,天國,夢想……」
「那好,回去帶手令再來!」
望著眼前曾大帥朝思夜想的錦盒,鮑超兩眼放光,想要伸手來接,卻又猶豫著道:「老哥這麼爽快就交出天王璽,我總覺得有些不踏實。」
「既然大家都在為自己打算,我梅修竹為自己打算一次又有什麼錯?」梅修竹理直氣壯地道,「我已經為虛無縹緲的天國全心全意地奮鬥了十多年,再痴迷的夢也該醒了!」
王雷神情恍惚,只喃喃道:「你說過不傷兄弟的,你說過不傷兄弟的……」
二人正說著,只聽城中響起急促的馬蹄聲,直向這方奔來,老杜神色一變,把天王璽交還顧夢魂,轉身對手下兵卒吩咐:「小三子帶人搬開沙袋,打開城門,其餘人隨我來,為顧將軍擋住追兵!」
「誰說不敢,」鮑超說著伸出雙手,從顧夢魂手中接過錦盒,不想顧夢魂剛交出錦盒,立刻雙手一翻,直扣向鮑超手腕,鮑超早有預防,立刻縮手就退,哪想顧夢魂幾個兄弟幾乎同時直撲鮑超,十幾隻手直襲向鮑超全身,鮑超本欲出手抵擋,卻又不想放掉手中天大的功勞,這一猶豫,全身大穴已被顧夢魂幾人扣住,不能動彈。事發突然,眾隨從剛反應過來,鮑超已落入顧夢魂之手,眾人雖把顧夢魂幾人圍在中央,但投鼠忌器,不敢用強。
「哈哈哈!」顧夢魂忍不住縱聲大笑,「那是誰的安寧?那是誰的太平?是曾國藩,是滿清王朝,是達官貴胄,是地主富商,卻決不是我窮苦百姓!安寧和太平於我們來說,不過是任人宰割的幌子,你所說的禮教和人倫,更是維持中國幾千年來人吃人社會的血腥理論,卻還要我們雙手擁護這樣的制度,贊同這樣的理論?曾國藩這個殺人如割草芥,有曾剃頭之稱的劊子手,在你眼裡居然是個悲天憫人的仁者、俠之大者,真是天大的笑話!」
鮑超狡詐一笑道:「老哥在套我?呵呵,我們雖是兄弟,但事關軍事機密,老哥還是不要問了,你只需知道,我這二十幾個隨從,俱是萬中選一的高手,更難得的是身經百戰,全都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閻王爺都不敢收的惡人,命硬得很,除我們以外,還有一人也一路追來,遇到老鮑是你們的幸運,若遇到他,嘿嘿,恐怕你們後悔都來不及!」
顧夢魂再次皺眉,忠王難道不知如今是大戰前最關鍵的時刻嗎?自己作為主帥怎麼能離開戰場?這個念頭剛冒出來,顧夢魂就暗罵自己一聲,想忠王久經戰陣,算無遺策,有常勝將軍之美譽,若不是受到各方的擎制,天國也不會落到如今這份田地,自己怎麼能懷疑忠王的命令?
此時天已大亮,眼看就要穿過數里寬的蕭孚泗營區,兵營中突然起了一陣騷動,只聽湘勇們奔走相告:「抓到偽忠王李秀成了!快去看看忠酋模樣!聽說他每天都要吃人心肝過活!」
一旁的鄭富貴突然一聲大吼,抽出背上雙刀,發瘋一樣直砍梅修竹,梅修竹邊擋邊退,嘴裏大叫:「王兄弟快來幫我,不然咱們都得玩完!」
梅修竹只覺頭皮發麻,后脊已為冷汗濕透,從雲飛鴻滿含殺意的眼中他知道,無論他拔不拔劍,都已難逃一死!
「我沒有!」梅修竹理直氣壯地道,「咱們中會寫字的除了我梅修竹,還有顧老大,你想想顧老大在天京突圍時殺黑虎,殺太平軍,對天國兄弟哪還有什麼感情?而一路追來的鮑超,更是顧老大的舊識!」
從旱西門城牆被炸開的缺口悄然而出,與無數衝進城趁火打劫的湘勇擦肩而過,不少湘勇對此刻出城的顧夢魂一行有些意外,有的還衝他們喊:「嗨!此刻不在城裡搶女人財寶,出去幹什麼?」
顧夢魂望著跪在面前的梅修竹,心痛如刀割,不是因兄弟的背叛,而是心痛象梅修竹這樣最堅貞的天國老戰士都要背叛天國,天國還有前途嗎?
顧夢魂翻身下馬,把戰馬牽入密林深處,任戰馬在林中吃草小息,自己則盤膝坐倒,環視著跟來的幾個兄弟,淡然道:「咱們先在此休息,用些乾糧,養精蓄銳,待天明再走!」說完,合上雙眼,不再言語,幾個兄弟雖然疑惑不解,卻還是象顧夢魂一樣,匆匆用過乾糧,圍在顧夢魂身邊,默默打坐休息。
「我不敢啊,大哥,」王雷囁嚅著道,「我怕自己成為第二個黑虎。」
南昌城外,天低雲暗,顧夢魂佇立荒郊,輕頌著干王洪仁玕留下的絕句,黯然神傷。
「沒有用的,顧兄!」楊天魁無奈地搖頭,「府衙已被包圍,你就是殺了我也無濟於事,若以我為人質也毫無用處,我若跟他們一路,部將們還當我是頭領,若不然,則立成死敵。」
顧夢魂強忍著憤怒平靜地道:「方才我突然折向通往甘肅的小路,只是要證實心中一個猜想,我實在希望自己的猜想是錯的,但我失望了,我已證實了心中那最不願意的懷疑。」
簡單地對副帥交代幾句,顧夢魂立刻趕往天王宮,宏偉壯麗的天王宮,在暮色中出奇的冷清和寂靜,甚至大門外看不到一個守衛的兵丁。
「多謝!」望著控馬緩步過來的雲飛鴻,顧夢魂輕聲道,「能死在一劍飛鴻的劍下,總好過死在無恥小人的手裡。」
此言一出,顧夢魂幾個兄弟神色微變,都沒有想到這個其貌不揚的川矮子,居然就是在戰場上讓太平軍聞之色變的湘軍第一悍將鮑超,更沒有想到他竟然是顧頭領的舊識。
抬手抓住頂在腦門上的火槍,拇指精準地卡在扳機下,另一隻手跟著一記豹拳,準確地擊中那管帶的咽喉,立刻痛得他捂住脖子彎下腰來,正好迎上顧夢魂暴然而出的一記膝頂,堅硬的膝蓋頂在那管帶面門上,直把他撞得向後飛起,臨死前那一聲慘呼卻因咽喉的重傷變得嘶啞低沉,怪異無比。
與清軍談條件的心腹已經派出,大概天亮前就能帶回消息,這段時間是最為難熬,誰都怕別人起了獨佔功勞的異心。終於有人注意到菜已涼,而上菜的兵卒卻半天都沒有進來,忍不住一拍桌子沖帳外大喊:「都死那兒去了,還不換熱菜上來?」
熾熱的驕陽終於落下山去,天空中只余些許濃淡不均的彩霞,象天女信手織就的錦緞,雜亂中蘊含寂寞心底最真的夢想。
把雲飛鴻的身體系在神駒鞍上,輕拍馬股,望著那潔白如銀的一人一騎,漸漸消失於茫茫夜色。顧夢魂把天王璽和天國冊緊緊系在腰間,抬頭望望東方的啟明星,順著荒涼古道,昂然大步而去……
顧夢魂突然拜倒在地,哽咽著道:「無論你如何選擇,都已無愧於自己的俠心!」
突然,身後一股無形壓力讓梅修竹渾身一震,忙收劍回望,只見不遠的夜色中,一人一騎緩步而來,那驥雪白神駒的步伐,竟能象靈貓一樣輕盈無聲。
「顧夢魂你個龜兒子,枉我鮑超念點舊情,還把你當條漢子,孤身犯險來見你,不想你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我鮑超真是瞎了狗眼!」被顧夢魂幾人抓個正著,鮑超還是不願放掉手中錦盒,這一刻沒有想到自己貪功冒進,只想起自己的大仁大義,不禁破口大罵。
「咱們是敗在自己手裡啊!」梅修竹痛心疾首地接著道,「定都天京后,天王大興土木,天王宮、東王宮、北王府、翼王府,那一處不是民脂民膏?這也罷了,從天王以下,各依等級可以有數十百個妻妾侍女,而檢點以下的將士,卻夫妻不得團圓,見面不能說話,這是哪朝哪代的規矩?這又何來平等?
顧夢魂眼中現出一絲痛苦,慨然道:「不錯,天國無論天王還是東王北王翼王,多少都違背了自己當初的理想,但天國冊卻實實在在地道出了天下百姓心底的夢想,所以還有無數天國將士要為這個夢想奮鬥,至死不渝!你可以奪去我們的生命,卻奪不去我們的夢想!」
洪仁發也道:「我洪仁發老粗一個,不會說話,但我保證,從現在起,我不會再給洪家人、給太平天國丟臉,城都要破了,我們還留著這勞什子有什麼意思?」
梅修竹不理會顧夢魂的痛苦,緩了口氣接著道:「天國後來幸有年輕的英王陳玉成、忠王李秀成,以及歸來的干王洪仁玕勉力支撐,可笑天王對自己的兄弟也要猜忌,頗有才幹的干王因為深得人心,就被天王趕出天京,我算是看透了,誰都在為自己的權利、地位打算,誰真把天國大業當回事?不說其他人,就算是大哥最為敬重的忠王又如何?當初若不是他一心開拓自己的封地,沒有全力救援被困安慶的英王陳玉成,才有英王的安慶之敗,以至最後被俘,英王是死於忠王的私心,不知我可有說錯?」
「顧夢魂你個龜兒子,我鮑超不把你拿下誓不為人!」鮑超氣得在身後沖幾人背影聲嘶力竭地大叫。

三、禍起蕭牆

「不是我背叛了天國,而是天國背叛了我!」梅修竹突然憤怒地道,「我梅修竹根本不缺什麼榮華富貴,當初追隨老天王時,天王身邊尚不足百人,我是拋棄了自己的錦繡前程,冒著殺頭的危險參加太平軍,完全是為了天王描述的那個人人有飯吃,個個有衣穿,人人都平等,處處是公平的理想中的天國,但我漸漸失望了,就是這個高唱平等的太平天國,處處都有不平等,人人都在為自己打算,都在爭權奪利,勾心鬥角,尤其定都天京后,這種情形達到了極至!
李秀成點點頭,側耳聽聽遠處傳來的吶喊聲和槍炮聲,神色黯然地嘆息道:「太平門破了,神策門也破了,聚寶門還在堅持,水西門和旱西門已危在旦夕,我立刻帶幼天王往北城突圍,你們先在暗處隱藏,待清軍殺到后再趁亂往西出城,盡量不要動武,越晚暴露身份越安全。」
「大哥,成兄弟不行了!」兄弟們的呼喚總算讓顧夢魂從那騎手背影上轉回眼,氣惱地扔掉空槍,顧夢魂飛身下馬,疾步來到成飛朴面前,只見白衣騎手那一矛,竟然把厚背砍刀刺出一個不規則的窟窿,進而洞穿了成飛朴的胸膛,一矛之威竟霸道如斯!
望著大義凜然的顧夢魂,雲飛鴻眼中露出尊敬之色,冷硬的臉上漸漸現出一抹紅暈,突然大聲道:「好!你口口聲聲說公正,我就給你一個公正,讓你為百姓的夢想,我為天下的太平,咱們公平一戰!」說著倒轉長矛,用矛柄撞在顧夢魂檀中穴上。
矮子罵完,翻著一雙白多黑少的小眼,抬步進入酒館,對酒館中七個大漢的劍拔弩張竟視而不見,舉步就要往正中那頭髮灰白的陰沉大漢而去,卻被一名隨從閃身攔住,只聽那隨從在他耳邊悄聲道:「軍門大人,不可大意冒九九藏書險!」
梅修竹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嘆息道:「一來我還難以割捨對天國的感情,二來我對大哥還抱有幻想,希望在最後關頭能說服大哥另謀出路,但大哥殺黑虎,殺太平軍兄弟,任妻女受辱,任忠王蒙羞,廣德城孤身殺叛將,奪天王璽,心志之堅毅,手段之殘忍,我哪還敢拿自己腦袋來冒險?」
李秀成苦笑著搖搖頭,慨然道:「城破之時,我會保著幼主突圍,但無論幼主還是我李秀成,都是清妖最大的目標,突出去的希望實在渺茫,就算僥倖突圍成功,也會被清妖主力窮追不捨,若天王璽跟我們一路,一旦落到清妖手裡,清妖就可假傳諭旨招降、甚至誘殺天軍,所以我才希望你們能暗渡陳倉,必要的話,用我李秀成,甚至幼主引開清妖,也要保你們殺出重圍,天王璽決不能落到清妖手中!」
那兵勇撇撇嘴,剛要牢騷兩句,突然又驚覺,忙煞住話頭,嘆了口氣道:「怎麼也不能跟九帥的心腹親兵相比,幾位大哥,從這一直往前就是,要不要我給上頭通報一聲,讓人送你們出營?」
果然,追魂奪命般的長矛終於收回,閃電般攔在顧夢魂刀前,只聽金鐵刺耳的鏗鏘聲中,緬刀與鑌鐵長矛擦出火星四濺,如煙花乍起,借這一矛之力,顧夢魂終於一個倒翻,飄然後退,橫刀立於數丈開外。
天國祚雖斷,復生待他年。
梅修竹怔了怔,大度地收劍道:「那好,你先把天王璽拿過來。」
「好!有你這句話,我顧夢魂沒有錯交你這個兄弟!」說著,顧夢魂收起短槍,把手中的錦盒拋了過去。
顧夢魂一聲大吼,緬刀帶著厲嘯橫空而出,象颶風卷向身後那道霹靂,這是顧夢魂畢生功力凝聚的一刀,這是不留後路的一刀,以至身後激蕩的氣流,被這閃電一刀劃開,竟發出刺耳尖嘯。不想這傾力一刀,竟完全擊在了空處,只見那道霹靂搶在與顧夢魂刀光相接前一瞬,驀然橫折,直刺向顧夢魂身旁一個兄弟,那兄弟措手不及,惟有以刀面覆在自己胸前抵擋,只聽「當」地一聲巨響,那兄弟已連人帶刀被那道霹靂撞下馬來,凌空飛出數丈遠,滾落黃塵,不再動彈。
帳內的氣氛卻有些凝結,熱騰騰的酒菜擺滿了作戰用的行軍桌,桌子中央那個淡黃色的天王璽正在燭火的照耀下發出靜靜的瑩光,幾個天國將領對著這個能給他們帶來榮華富貴的聖物,卻沒有一絲大功告成后的興奮與歡喜,滿桌佳肴也是淺嘗撤止,對美酒更是一沾即停,互相敬酒的時候多,喝的時候少。相互戒備之心已用不著掩飾,如今這個非常時期,大家誰都不敢相信誰,雖然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但已經有兩個因不願降清而倒在自己兄弟的刀下,還有一個因冒失地拿著天王璽去小解,枉死在同僚的手裡,誰知道下一個會輪到誰?
顧夢魂望著滿面激憤的梅修竹,只感到心神俱震,這個問題其實一直就縈繞在心頭,但顧夢魂卻不敢想,不敢問,不敢聽,生怕自己心中最神聖的信念瞬間就坍塌。
轉過進門的照壁,跨五龍橋,入天朝門,進太陽城,過聖天門,入金龍城,直闖進朝會用的金龍大殿,總算看到十幾個渾身血污、衣衫襤褸的大漢肅穆而立,顧夢魂驀地一驚,這些大漢居然是自己多年的老兄弟,顧夢魂顧不得招呼,忙向立在金龍殿前的忠王和幼天王抱拳為禮。

八、俠者之戰

來到外面幽暗狹窄的長街,只見天已黑盡,滿天星斗正與明月爭輝。一個兄弟在顧夢魂耳邊小聲問:「大哥,天王璽已失,咱們怎麼辦?」
顧夢魂黯然為成飛朴合上眼,徐徐站直身子,遙望遠方那隻餘一個白點的人影,緩緩道:「這一擊雖然用的是長矛,使的卻是劍招,若我猜得不錯,他該是曾國藩帳下數十萬湘軍的總教官,也是湘軍第一高手,有『一劍飛鴻』之稱的雲飛鴻。」
「站住!」一行人眼看就要出得營區,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冷喝,顧夢魂微微一怔,慢慢轉回頭,便看到身後一個管帶模樣的湘軍將領帶著幾個湘勇,緩緩向自己逼了過來。
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和酒館同樣孤僻古稀的老闆本不奢望會有什麼好客人,但今日正午,突然來了七個一路風塵的彪壯漢子,使這半間酒館一下子擁擠起來,領頭那個頭髮有些灰白的陰沉大漢,一出手便給了老闆一大錠閃閃發亮的雪花紋銀,讓見過世面的老闆也是一驚。接過紋銀時,老闆注意到那大漢的虎口上有厚厚的老繭,這該是長年玩刀的老手,看模樣又不象是領兵打仗的將領,該不是一幫殺人越貨的土匪?這樣想著,老闆心中卻也沒有絲毫驚慌,畢竟自己沒什麼東西值得別人惦記。
「忠王,若有差遣,儘管吩咐!」顧夢魂默然片刻,失魂落魄地道。
「東王楊秀清自恃功高權重,荒淫無道,驕橫跋扈不說,最後竟要天王封他為萬歲,與天王平起平坐,以至引來殺身之禍;北王韋昌輝心胸狹隘,殘忍好殺,奉天王密詔回京勤王,卻公報私仇,殺東王府滿門兵將六千餘人,天京城中東王部下無一倖免,三日之內血流成河,天國將士無辜被殺者達兩萬餘人,最後韋昌輝竟欲殺天王取而代之,天王已是膽戰心驚,惶惶不可終日,幸有翼王石達開秘密回京,殺韋昌輝后才得以收拾殘局;翼王石達開豪爽任俠,軍中威望甚隆,人稱義王,不想卻被天王猜忌,怕他成為第二個楊秀清,竟封自己兩個毫無寸功的草包哥哥洪仁達和洪仁發為信王和勇王,架空翼王權力,洪仁達和洪仁發更是對石達開處處擎制,最後逼得石達開憤然出走,扔下了風雨飄搖的天國,這開國幾大王,包括天王在內,誰不是把自己的利益置於天國大業之上?誰不是處處先為自己打算?就是石達開也枉稱義王,在天國最需要他的時候,卻為個人的委屈遠走他鄉,還帶走了天國十萬精銳!那時咱們都還在天王身邊當差,親身經歷過那個非常時期,大哥不會忘記吧?」
顧夢魂還在猶豫,突聽太平門方向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那是清妖埋在太平門下的火藥引爆了,跟著傳來隆隆的火炮聲和隱約的廝殺聲,清妖終於在子夜時分開始了總攻。顧夢魂一咬牙,扯下渾身血污的衣衫,甩開髮髻道:「好!立刻給我們剃頭!」
幾個兄弟也同聲道:「咱們願以身殉國!」
面容清瘦的梅修竹一怔,忍不住問:「那豈不是離遵王越來越遠?」
楊天魁黯然道:「咱們從金田起事,至今已有十余年,我已經累了,這十多年來,咱們一直在打仗,更讓我感到可悲的是,我越來越不清楚為什麼打仗?為誰打仗?」
「是嫂子!還有侄女!」一個兄弟一聲輕呼,揮刀就要衝上去,剩下的兄弟也欲憤然而出,卻聽顧夢魂一聲低喝:「回來!」
「走得匆忙,沒有帶!」
幾個兄弟見顧夢魂主意已定,不再多言,只默默跟在顧夢魂身後,轉道向西,連夜趕往甘肅。
天色微明,涼風習習,佇立城外荒郊,顧夢魂勒馬回望,只聽廣德城西門的槍聲和吶喊聲已漸漸平息下來,顧夢魂只覺眼中一熱,兩滴清淚終於不知覺間滾落出來,這是天京陷落後第二次流淚,第一次是為忠王,這次,是為一個根本不認識的天國老兵。
槍炮聲吶喊聲漸漸稀疏下來,顧夢魂摸摸懷中的短槍,緊緊負在身上的包裹,抽出薄薄的緬刀,緩緩掃視眾兄弟一眼,平靜地道:「是時候了,咱們走!」
顧夢魂心中的痛苦已變成麻木,長嘆一口氣道:「既然你早有背叛之心,為何天京陷落時卻不動手?」
但顧夢魂卻不能象別的天國將士一樣慷慨赴義,更艱難更重大的任務才剛剛開始,隱身在一處民居,從窗欞的縫隙中看出去,可以看到街上不時有太平軍被數倍的湘勇追殺,過度的疲勞和飢餓,使毫無戰鬥力的太平軍幾乎沒有還手之力,唯有昂著脖子,坦然面對湘勇們染血的鋼刀,戰鬥成為一邊倒的屠殺,顧夢魂咬著牙冷冷地看著這種屠殺就在咫尺外無數次地進行,不多時,殺紅了眼的湘勇們清掉了街頭巷尾零星的太平軍后,開始逐屋搜查,無論男女老幼,見人就殺,無數婦女小孩驚駭的哭叫,轉眼就被利刃割斷。
奔馬終於停下來,幾個管帶扶起忠王,大聲喝罵質問幼天王下落,忠王不為所動,惟閉目受死。幾個管帶毫無辦法,竟當眾解開褲子,對著忠王血肉模糊的臉就尿開了,周圍傳來兵勇們的哄堂大笑,跟著人人奮勇爭先,排著隊要往忠王臉上灑上泡尿。
轉過一個街角,顧夢魂突然停步,前方傳來無數湘勇淫|盪戲謔的調笑,夾雜著婦女凄厲的哭喊和叫罵,熟悉的叫罵聲讓顧夢魂心中一緊,搶前兩步,貼在街角暗處看去,只見十幾個天國女兵被幾十個湘勇按倒在地,更多的湘勇圍在邊上大笑,女兵們早已衣不遮體,尤在拚命掙扎。
恨恨地「啐」了一口,顧夢魂用了十二分的努力才克制住自己下令轟掉那面帥旗的衝動,彈藥已經不多了,要用到最危急的關頭,而不能跟曾妖頭的一面帥旗鬥氣,如今曾國荃親自到太平門外督戰,並且毫不掩飾自己的行蹤,那是看準了太平軍再無還手之力,看來這太平門將是清妖最後一擊的主攻方向。
清清明月,浩浩繁星,照著蒼茫大地,朗朗乾坤,照著月下凝然不動的顧夢魂,也照著雲飛鴻闔然而逝的孤傲身影。通靈神駒,在主人身邊久久徘徊,聲聲悲嘶,在蕭蕭夜空顯得尤為凄越……
「大哥你不用說了,」疤臉大漢哽咽著道,「若天國就此滅亡,留下種子又有何用?咱們不能、不忍、不甘天國先我們而亡,就請讓我鄭富貴為天國殉難。」
「是么?我以為你該最清楚!」顧夢魂盯著梅修竹滄桑中不失清秀的臉,冰涼的眼中有掩飾不住的憤怒與痛苦。
「這是什麼?」老杜接過天王璽,就著一個兵卒舉著的燈籠,翻來覆去地看了半晌,終於看清大印正面那幾個反刻著的大字——太平天國洪!老杜不禁失聲驚呼:「天王璽!你怎麼會有天王璽?哪裡來的天王璽?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老闆笑著迎上去,招呼著去牽起眾人的馬,只見領頭那個五短身材的醜臉漢子翻身下馬,胡亂抹抹滿臉的汗漬,嘴裏喃喃罵道:「這鬼天氣,先人板板的地方,這龜兒子的破酒館!」
楊天魁接住錦盒,將信將疑地打開,抖著手捧出象徵太平天國最高權力的那方小小印鑒,只見那方蠟石為質、龍頭為頂的印鑒,在燭火下發出淡淡瑩光。楊天魁突然淚流滿面,挽起顧夢魂的手出得府衙,把手中的天國璽高舉過頭,立刻,府衙外埋伏的叛軍蜂擁而出,齊聲歡呼。
雖然心底很想問一聲為什麼,但顧夢魂終於還是沒有問,只輕輕拔出緬刀,澀聲道:「咱們兄弟一場,我不會為難你,你安心上路吧!」
二人相隔丈遠,刀劍遙遙對峙,身形紋絲不動,蕭蕭夜風,竟吹不動場中那凝重如山的氣息,朗朗清月,竟化不開那充盈天地間的浩然正氣。這一戰已超出個人生死勝敗榮辱,甚至超過天王璽的得失,超越太平天國的命運!這是兩個頂天立地的男兒,為各自的理想和信念,進行的一場俠者之戰!
顧夢魂望著一臉無奈的楊天魁,緩聲道:「好!我答應你!」說著,解下了腰中的錦盒。楊天魁臉色一喜,剛要伸手來接,突然又縮回手苦笑道:「顧兄,我不敢相信你,你眼裡有殺意,小弟受不起你壯家神刀一斬。」
雲飛鴻輕蔑地望著坐倒在地的顧夢魂,冷聲道:「你是該謝我,就在你方才答應投降的時候,眼角的餘光都還瞄著地上的緬刀,只待穴道一解就要殺了兩個叛徒,是我無意間完成了你的心愿。」
雲飛鴻俯視著慷慨激昂的顧夢魂,微微嘆息道:「事實證明,這種追求世間完全平等的理想只是不切實際空想,如今太平天國更只剩寥寥少數餘孽,已完全沒有復興的希望。」
甩開鮑超進入陝西境內后,四周的景物一下子變得蒼涼起來,八百里秦川大地,因連年戰火,已是赤地千里,顧夢魂望著被戰火燒毀的村莊鄉鎮,冷硬如鐵的心也感到陣陣悸動。
見顧夢魂啞然,鮑超繼續道:「我曉得,當初你是鼓動、暗示我投太平軍,只是我老鮑有先見之明,知道那些鄉巴佬掀不起什麼大浪,更不要提打啥子江山了,你老哥一身好武藝,可惜是站錯了地方,不過今天有我老鮑引薦,你重新站過來也不算晚,不敢說一下子給你弄個總兵乾乾,至少撈個三品四品的將軍沒問題,以老哥你的武功才幹,總有一天能超過我老鮑,只要老哥點一下頭,剩下的事包在我老鮑身上。」
梅修竹的話象一把把利刀,不斷刺向顧夢魂最軟弱的心尖,顧夢魂卻無從抵擋,因為每一句話都是無可辯駁的事實,都是顧夢魂在心底竭力迴避的事實,如今被一一揭露出來,顧夢魂心裏的痛楚超過兄弟的背叛,甚至超過天王璽的得失。

七、兄弟反目

顧夢魂渾身顫抖,手已不知覺間握緊了腰中的槍柄,似有感應一般,忠王突然睜開了眼,一眼就看到人叢中的顧夢魂,只見忠王的眼色有說不出的嚴厲,任臉上尿液飛濺,只緊緊盯著顧夢魂,那眼光有如實質一般,直刺進顧夢魂心底。
顧夢魂不為所動,淡然道:「咱們對付不了九華劍派的傳人,也不算丟人,只好先繞道甘肅,再伺機入read•99csw.com陝,雖然甘肅的清妖也不在少數,但地廣人稀,總還有躲開清妖圍追堵截的希望。」
顧夢魂冷冷地望著淚流滿面、神情凄苦的楊天魁,一字一頓地道:「因為,你已背叛了自己的夢想!」
六名天王鐵衛相互對望,一名鐵衛越眾而出,對顧夢魂拱手道:「大哥,難道你懷疑我們對天國的忠心?」
「得得得」的馬蹄聲,不緊不慢地吊在顧夢魂一行身後,自從進入陝西境內后,這馬蹄聲就象陰魂不散的吊靴鬼,一直遠遠地跟著他們,顧夢魂快馬加鞭連續趕了兩個多時辰,仍甩不開這不緊不慢的馬蹄聲。見大家的馬都累得口泛白沫,顧夢魂只好緩下馬來,聽著那閑庭信步般的蹄聲越來越近。

六、一劍飛鴻

梅修竹淡然一笑道:「處處要先為自己打算,這是天國教會我的。」說著,手中帶血的長劍已指向了顧夢魂咽喉。
「忠王……」顧夢魂想勸慰兩句,剛一張嘴,卻變成了無聲的哽咽。
天清月朗,繁星點點,乘清風月下奔馬,本該是愜意無比的快事,顧夢魂卻覺得心情沉重,無心風月,縱馬狂奔出幾十里地,在一處幽暗的密林邊,顧夢魂突然勒住戰馬道:「下馬!」
顧夢魂冷冷地道:「那又如何?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咱們為天國盡到自己一分心力,就算對得起天王和無數先我們而去的天國兄弟,就算不枉此生!」
顧夢魂眼含淚花,突然仰天長嘯:「天國有這樣的戰士,我顧夢魂有這樣的兄弟,還怕什麼艱難險阻?何愁天國不興?走!咱們去陝西!」
顧夢魂只覺心中一陣溫暖,嘆息道:「那時年輕氣盛,我才是最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
任何人在這樣一幅神像面前,難免生出高山仰止的感覺,就是坐下的戰馬,也在不安地跺著四蹄放緩步伐,以至顧夢魂不得不輕磕馬腹驅它前進,岩石上那匹神俊無比的雪白神駒,卻象它的主人一樣的紋絲不動,一樣的淵停岳立。
蹄聲越來越近,顧夢魂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手已握住刀柄,只待那一人一騎進入自己攻擊範圍,便要返身出刀,一招制敵。
一聲大吼,梅修竹突然擲出手中錦盒,跟著拔劍飛退,轉身而逃,只要逃入山坳深處,就有躲過雲飛鴻追殺的希望。只見雲飛鴻長矛一挑,把向自己激射而來的錦盒挑得向上飛起,跟著輕舒猿臂,把錦盒抄在手中,望著逃開十幾丈遠的梅修竹,輕輕一夾馬腹,那馬就帶著一股旋風,象一道白色閃電般呼嘯而出。
望著顧夢魂冰涼的目光,鮑超立刻道:「好吧,我讓你們走,我們下回再決高低!」
幾個叛將先後倒下,都不甘地把垂死的眼光轉向桌子中央的天王璽,最後看到的是顧夢魂那沾滿鮮血的手,緩緩拿走了他們所有的夢想……
顧夢魂心中殺機一閃而沒,撥轉馬頭準備走北門,突然聽到身後大營方向起了陣陣鼓噪,心知那幾個叛將的屍體已被發現,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梅修竹身後那個刀疤臉的大漢憤憤地問:「大哥是懷疑我們了?」
雲飛鴻臉色微變,立即反駁道:「這個制度存在有幾千年,雖歷經無數朝代更替,我華夏的禮教人倫仍一脈傳承,自有它存在的道理,曾大帥殺人無數,那也是以殺止殺,以暴制暴,振朝綱于不濟,救萬民於水火,堪稱俠者!雲某追隨曾大帥,是為大帥胸懷天下安寧的博大胸襟折服,如今殺人奪璽,也是為早日平定天下,結束無數百姓任人踐踏、顛簸流離之苦!」
顧夢魂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咱們潛行隱蹤一路西來,身份隨時在變,沒有露出絲毫破綻,更沒有驚動過沿途的清妖,但鮑超這麼快就追上了咱們,甚至曾國藩門下從未親自出過手的雲飛鴻也準確地追來,甚至都不必動用大隊人馬進行地毯式的搜查,這隻有一種解釋,就是我們的行蹤已被清妖完全掌握,我們中已出了個姦細,出了個叛徒,是他一路留下標記,讓清妖準確地跟上了我們!若不是我們突然折進密林,又沿原路返回,根本甩不掉鮑超的追擊。」
「大哥……」王雷逃出幾丈遠,望著慢慢軟倒的顧夢魂,慚愧地低下了頭。

二、突出重圍

一行人剛穿出小巷,突然遭到一陣火槍的襲擊,兩個兄弟猝不及防,已然受傷,還好對方的火槍是威力較小的鳥銃,兩個兄弟傷得都還不重,眾人退回小巷,只見十幾個長發散亂的太平軍將士吶喊著從暗處舉刀沖了出來,看清對手,有人忍不住罵了聲:「他媽的,咱們沒傷在清妖手裡,卻折在自己人手上,大哥,怎麼辦?」
「什麼懷疑?」臉有刀疤的鄭富貴忍不住問。
「本以為壯家第一神刀顧夢魂該是難得一見的對手,」雲飛鴻遺憾地搖搖頭,「不想卻栽在自己兄弟的手裡,真是可悲,可嘆,可憐!」
顧夢魂不慌不忙地道:「出城的時候遇到小股長毛,馬匹都受了傷,不得不留下。」
荒涼古道,烈日炎炎,一眼望去,滿眼儘是刺目的黃土,如波瀾不興的靜海,一路連綿到天邊。惟道旁半間陋屋,恰如浩淼滄海一葉孤舟,孤獨而又倔犟地飄浮在漫漫黃濤之上,似在隨風蕩漾。
「哈哈哈,顧老哥取笑老鮑不是?」鮑超笑著就勢放下酒碗,嘆息道,「想當年要不是老哥出手相助,我老鮑早餓死在雪地里,沒有你老哥,哪有我鮑超的今天。老鮑一生中只有兩大恩人,一是曾大帥,沒有他一力保薦,我鮑超根本不可能以一個外籍人的身份,在湘軍中從一個無名小卒爬到提督一方的總兵,另一個恩人就是老哥了,沒有老哥的雪中送炭,再加一番勉勵,我老鮑當年也不會丟下家人毅然投軍,當然也不會有今天,所以我老鮑可以不把天下人放在眼裡,也不能不把兩位恩人放在心上。」
說著那矮子已坐到大漢對面,端起桌上那碗殘酒,「咕嚕嚕」猛灌了幾大口,然後抹著大嘴道:「顧老哥,我老鮑老粗一個,不會說話,只說一句,今天在這裏我們只敘舊情,莫談國事,來!我先借花獻佛,敬你一碗。」說著那矮子已斟好一碗酒,雙手捧到顧夢魂面前。
沉寂,突然的沉寂,所有將士都明白,這是最後一戰將要打響前的沉寂,顧夢魂望望身邊的戰友,有的在擦著卷缺的砍刀,有的在閉目養神,有的在喃喃念叨著天國的經文,一個十幾歲大的小戰士,抱著比他人還高的長槍,縮在牆角酣然入睡,嘴角掛著長長的流涎,臉上帶有一絲安然的微笑,不知是不是夢到理想中的天國?
「走!」顧夢魂一揮手,正要率眾而去,卻見三個湘勇已經牽著十幾匹戰馬過來,乍然看到場中的情形,俱呆了一呆,突然扔下馬韁轉身就跑,邊跑邊大叫起來,顧夢魂追上幾步,手中幾枚銅錢打著旋呼嘯而出,在空中劃出幾道奇異弧線,掠過數丈距離,剎那間便嵌入三個湘勇的後腦勺,顧夢魂跟著搶過一匹戰馬,不再理會垂死掙扎的幾個湘勇,立刻對眾兄弟揮手:「上馬!衝出去!」
「天王璽,是我的……」白衣騎手的聲音遠遠傳來,炎炎烈日、寥寥清風、數十丈遠的距離,竟不能把他語音中的孤傲冷峭之氣減弱一分。
「顧將軍總算趕來了,快快請起!」忠王忙搶上兩步,親自扶起顧夢魂。顧夢魂就勢而起,抬頭打量身材瘦小單薄的忠王李秀成,只見年僅四十齣頭的他,臉色清瘦蒼白,雙目布滿血絲,魚尾紋過早地爬上了他的眼角,使那眼中的憂色更顯孤苦無依。
七十二招快劍堪堪使完,就在舊招方盡,新招未出那薄如蟬翼的一點間歇,雲飛鴻的長矛竟象繡花針般精準地插|進來,瞬間即突進綿密的劍網,待梅修竹豁然驚覺時,已感到自己的身體憑空飛起,喉間那深入骨髓的冰涼感覺,就是用渾身熱血也不能澆滅。
顧夢魂細細打量著高高孤岩上那飄然出塵般的騎手,只見他臉色潔白中帶有點淡淡的灰紅,再加臉上稜角分明的線條,使他的臉看起來象大理石般蘊有一種不真實的冷硬,緊抿的雙唇薄如刀刃,高高的鼻樑筆直如管,整個面部比例出奇的典雅精緻,所有這些都象是一尊精心雕琢的精美石像,惟修長劍眉下那雙漆黑中閃著微光的冷眼,竟象有生命的精靈一般可以奪魂攝魄。看他的模樣該在三十齣頭,但這雙眼睛卻又象經歷過幾世的滄桑。
見十幾人已沖了上來,顧夢魂從齒縫間迸出個冰涼的字:「殺!」
「你……」王雷睜大雙眼遲遲不願倒下,死不瞑目。
望著顧夢魂一行走遠,一個兵勇忿忿地「啐」了一口,低聲罵道:「九帥的親兵就他媽神氣!」
顧夢魂低頭穿過湘軍大營,只見十營九空,只有寥寥留守的湘勇百無聊賴地坐在營外賭錢,見到顧夢魂一行,俱沒有多望一眼,雖然見幾人是生面孔,但畢竟與己無干,誰會多管閑事?
顧夢魂渾身一震,忍不住停下腳步,立刻被潮水般的兵勇蜂擁著望中軍大營而去,不多時便見到被奔馬拖著忠王,只見忠王渾身浴血,衣衫盡裂,在奔馬的拖拽下已不知生死。
十一人步履沉重地悄然離開人群,眼裡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身後,鄭富貴渾身浴血的身子「嘭」地一聲倒下。
幾個兄弟還要爭辯,卻聽遠處有人喊:「嗨!要不要幫忙?」

九、尾聲

咬牙出血,顧夢魂終於緩緩放開手,轉頭逼視著滿面激憤的眾兄弟,直到眾兄弟俱含淚轉開頭,顧夢魂才一眨眼,用眼光命令大家離開。
「那你為何還不摔杯?」顧夢魂冷冷地問。
顧夢魂一震,望向雲飛鴻的目光除了一絲感激,更多了層欽佩。
楊天魁苦笑著躲開顧夢魂的眼光,嘆息道:「顧兄不要逼我,我若不如此,只怕也難逃一死,早在天京陷落前,就多次出現過主帥不願降,被部將們所殺的慘劇,如今天國已亡,人心向背,部屬們想另謀出路也可以理解,只是苦無進身之階,好不容易遇到這麼個機會,當然不會錯過,他們本打算直接就殺了你們,在我苦苦相求下才答應不傷你我兄弟的和氣,只要顧兄交出天王璽就成。」
「站住,幹什麼的?」老杜一向忠於職守,古板刻薄,從紫荊山追隨老天王開始,就沒有過一次疏忽紕漏、徇情枉法,為此反而得罪了不少高級將領,所以以前的戰友最少都做到了旅帥,他還只是個負責廣德城西門段城防的營總。
望著立在馬前的顧夢魂,雲飛鴻突然把手中鑌鐵長矛釘在地上,然後緩緩把裝有天國冊和天王璽的錦盒掛上矛尖,跟著翻身下馬,從馬鞍旁取下一柄形式古樸的長劍,氣定神閑地踱前兩步,手握劍柄一抽,隨著「嗆」地一聲劍吟,有如一汪清泉橫空而出,波光粼粼,長劍在月色下蒙上一層青幽幽的寒光,顫巍巍地指向顧夢魂。
顧夢魂望著氣定神閑的雲飛鴻,心知對方靠著駿馬的腳力,早歇息多時,在此以逸待勞,佔盡天時地利,而自己長途跋涉,人疲馬乏,殊無勝算,雖然如此,顧夢魂還是緩緩拔出緬刀橫在胸前,昂然道:「能見識近百年來名震天下的九華派劍法,是我顧夢魂三生有幸,願領教!」
轉過一個山坳,身後那悠閑自如的蹄音漸如雨打芭蕉般細碎起來,漫步已變成小跑,徑自向顧夢魂一行追來,顧夢魂有些意外,本以為那騎手只不過是一個清妖的眼線,決沒有想到他竟有膽敢孤身追上來。
「什麼?」梅修竹以為自己聽錯了。

四、神刀再現

顧夢魂與眾兄弟面面相覷,心神俱震,雖然知道破城只在朝夕,但心中尚殘留一絲希望,希望忠王能象以前一樣,帶領大家渡過難關。如今,戰無不勝的忠王居然也已絕望,眾人只感到心中一空,希望的稻草終於被絕望的洪流湮沒。
「好!」孤岩上的騎手冷冷地道,「早聞壯家第一神刀顧夢魂英雄蓋世,刀法世間罕見,今日一見,果然名下無虛,能有這樣的對手,不枉我雲飛鴻習劍數十年。」
「幹什麼的?」管帶掃視著眾人,冷冷地問。
說著,梅修竹抬起劍指向顧夢魂咽喉,卻見王雷突然攔在顧夢魂身前,對梅修竹大聲道:「不可,咱們說好不傷兄弟的,既然大哥願降,那還是我們的大哥。」
「殺——」
顧夢魂痛苦地閉上眼,心頭就象一道早已結痂的傷疤被人猛地揭開,痛得渾身顫抖,天京事變是天國從鼎盛走向衰落的轉折,那是每一個天國將士心頭永遠的痛。
顧夢魂冷冷地盯著梅修竹,嘆息道:「我已經完全認不出你了!」
「要出城?有大帥的手令么?」老杜不為所動,不冷不熱地問。
大半個時辰之後,顧夢魂五人又重新折回前往陝西腹地的官道,重新沿大路狂奔,天色微明時方在路邊一山坳中下馬歇息,幾個兄弟心中一直疑問不斷,最後,梅修竹終於忍不住,笑著問:「大哥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把我們都鬧胡塗了?」
「我只會光明正大地殺人!」雲飛鴻懨懨地道,那神情似乎在說這句話都是多餘。
「那你為何暗通清妖?」鄭富貴厲聲質問。
正如顧夢魂預料,營區深處,那個中軍大帳果然還燈火通明,帳外更有數名兵卒來往端菜上酒,使大帳周圍總算有些熱鬧氣息。
天色終於暗淡下來,草草掩埋了楊大綱的屍體,顧夢魂極目四顧,前方是雲飛鴻在以逸待勞,後面有鮑超帶隨從窮追不捨,何去何從,一時大感躊躇。
就這一猶豫,顧read.99csw.com夢魂幾人已被守軍圍在中央,環目四顧,隱約可見有不少將士已用火槍對準了自己一行。是拚死闖出去?還是冒險一搏?顧夢魂躊躇片刻,終於下了決心。
自從在鄂陝交界處被鮑超追上后,顧夢魂便知道自己一行已落入清妖眼線,再難潛行隱蹤,因此不再東躲西藏,只是儘快趕往陝西腹地。
明白這一節,顧夢魂突然「哈哈」一笑,神色輕鬆地摸摸自己光光的頭皮道:「大人是不是看小人這新剃的頭不順眼?咱們報喜的人,總要拾綴得光鮮點不是?」
顧夢魂驀地睜開了眼,一躍而起,揮手道:「上馬,原路折回!」
感覺到兄弟們的眼睛都在盯著自己,顧夢魂手扶刀柄,挺胸昂頭,眯起眼遙望前方,面無表情,聲音淡定自如:「上馬,我們繼續——走!」
衝出柵口數十丈開外,身後才傳來湘勇們的吶喊呼號,顧夢魂勒馬回望,只見四名沒搶到坐騎的兄弟已在柵口前被無數湘勇圍住,在刀叢中厲號著奮勇搏殺,用最後的熱血為顧夢魂擋住追兵,顧夢魂雙目濕潤,喉梗如塞,猛轉回頭,對幾個想撲回去的兄弟厲聲下令,——走!
顧夢魂接過酒碗,一把扔出老遠,跟著提起桌上的酒罈,舉到楊天魁面前道:「你我兄弟對飲,豈能如此小家子氣,要喝就要有霸王的氣概!」
「謝謝你……」隨著一聲輕嘆,雲飛鴻臉上終於現出一絲安詳,緩緩倒了下去!
「你沒有!」顧夢魂淚流滿面,不理會插在胸前離心臟不足一寸的青溟劍,突然大聲道,「敗的本該是我,你在青溟劍刺入我心臟那一瞬,突然猶豫了,在百姓的夢想和天下的太平之間,你猶豫了,不知道該如何選擇,你死,是因為你那胸懷天下的仁俠之心!」

五、湘軍悍將

「為什麼?為什麼要背叛天國?背叛自己十多年來的夢想?僅僅是因為榮華富貴?還是對前途沒有了希望?」顧夢魂望著鄭富貴轟然倒下的身軀,痛苦地質問。
二人只這一頓,顧夢魂幾個兄弟已先後催馬撲向雲飛鴻,顧夢魂連忙高叫:「不可!」顧不得手臂的酸麻,和身撲向雲飛鴻,卻還是晚了一步,只聽雲飛鴻長笑聲中,連人帶馬驀地橫躍,仗著坐騎不可思議的靈便,瞬間即脫出幾人的合擊,跟著陡然加速,直衝向最遠的楊大綱。眼看那長矛勢不可擋地直指自己,楊大綱第一個念頭就是躲避,但跨下坐騎卻沒有那神駒靈活,哪能躲開,百忙中唯有舉刀上格,徒勞地想架開那奔雷一擊,刀矛相接,只聽「啪」地一聲脆響,長刀應聲而折,楊大綱的身體已被那桿鑌鐵長矛高高挑起,直被挑出數丈遠,才被雲飛鴻抖落於地。
「大哥……,我……」梅修竹的臉色終於變了,望著顧夢魂冷漠中不帶一絲感情的臉,梅修竹心中一寒,猛地跪倒,哽咽著道:「大哥,是小弟一時胡塗,不敢要大哥原諒,只求給小弟一個痛快!」
叛軍們擁著天國璽退下,楊天魁挽起顧夢魂重新入席,親自為顧夢魂斟上碗酒,雙手捧上道:「來!你我兄弟再無芥蒂,今天一定要喝個天翻地覆,不醉不歸!」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只聽密林外響起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粗粗一聽,竟有數十騎之多,幾個兄弟不由睜開眼,握緊了手中兵刃,就要躍起對敵,卻見顧夢魂雙目微合,不為所動,幾個兄弟便也鎮定下來,靜靜地聽那蹄聲在密林外呼嘯而過,然後順著小道一路向西,漸漸消失不可聞。
顧夢魂再次厲喝,不顧一刀擊空后的難受,回刀直斬從身旁一晃而過的人影,哪知那奔馬的速度真如白駒過隙,只見眼前白影一閃,這一刀竟再次落空。眨眼功夫,那一人一騎靠驚人的速度,風馳電掣般脫出顧夢魂幾個兄弟攔截,瞬間便奔出數十丈開外,只見一驥神駿無匹的白馬,渾身無一點雜色,象朵飛速而逝的白雲,馬上騎手白衣飄飄,背影挺拔雋秀,手中倒提一桿鑌鐵長矛,雪亮的矛尖在驕陽下熠熠閃光。
老杜冷冷地道:「若有要事,更不該忘了大帥手令,你深夜奔馬,若無手令,就憑這個我就可以將你拿下!」
「哈哈,兄弟說得是!」街對面傳來幾個湘勇理解的笑聲,然後漸漸走遠,此時天王宮方向已燃起熊熊大火,把身後半邊天空照得鮮血一樣通紅,無數湘勇鼓噪著往那個方向奔去,顧夢魂低聲對兄弟們吩咐:「從現在起,咱們不再是太平軍,而是清兵湘勇,就要拿出清兵湘勇的樣子,不能露出一絲一毫的破綻!走!去旱西門!」
顧夢魂在心中嘆息,這樣的人物為善則天下之福,為惡則人間大禍,如今與天國為敵,則是天國最大的災難!
一壇烈酒轉瞬即空,來不及抹抹滿臉酒漬,楊天魁已摔壇跌坐于地,跟著仰天長哭:「有了天王璽,我楊天魁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再不用愁,我本該高興才是,為什麼我卻笑不出來?為什麼啊?」
說著,顧夢魂緩緩舉起緬刀,只感到緬刀沉重得如有千鈞,心有不忍地閉上雙眼,正要一揮而下,突感后心靈台穴一麻,渾身勁力不由一懈,緬刀竟拿捏不住,「當」地一聲掉到地上。顧夢魂吃驚地轉過頭,正好看見寡言少語的王雷驚慌地逃開。
「熱菜沒有,冷刀倒有一柄!」隨著一聲滿是譏誚的回話,突然看到滿面陰沉的顧夢魂閃了進來,幾個叛將一怔,慌忙拔刀跳起,卻突然發覺自己在那柄雷鳴電閃般的緬刀面前,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管帶鬆了口氣,笑道:「既然如此,九帥的心腹親兵經過咱們地盤,咱們怎麼能不資助一二,來人,牽幾匹好馬來。」
立刻有兵勇答應著去牽馬,管帶笑著把文書遞還顧夢魂,卻又象不小心般把文書掉到地上,顧夢魂彎腰低頭去撿,頭上有些不合適的帽子突然掉了下來。
眾兄弟在顧夢魂的逼視下均垂下頭,臉上悲憤之色更甚。遠處|女人們的哭喊叫罵聲已變成無助的抽泣,顧夢魂只覺心在滴血,眼冒金星,兩耳不住轟鳴,不敢再聽,一揮刀,帶著剩下的十名鐵衛,悄然折回小巷深處,繞道望旱西門而去。
顧夢魂收刀入鞘,冷酷地道:「天京已經陷落,他們遲早是死,死在清妖手裡和死在我手裡有什麼分別?再說咱們行藏決不能敗露,任何人認出了咱們,都只有一死!」
神駒走出山坳陰影,月光下現出雲飛鴻冷硬如岩石般的臉。在梅修竹身前三尺停住馬,盯著跪在面前的梅修竹,雲飛鴻突然冷冷地道:「拔出你的劍,站起來!」
顧夢魂目光轉向這名兄弟,嘆息道:「鄭兄弟,你名雖富貴,出身卻最為貧寒,當年更是因全家死於惡霸之手,憤然殺人投軍,要說你會背叛天國,誰會相信?還有楊大綱兄弟、成飛朴兄弟、王雷兄弟、郝大刀兄弟,你們當年都是受人欺凌、發奮習武的窮苦人,我顧夢魂更是受滿清官府欺壓的壯家人,是老天王當年給我們描繪了一個人人平等,有田同耕,有飯同吃,有衣同穿,有錢同使,無處不均勻,無人不飽暖的太平天國,咱們都是為這個理想追隨老天王從金田一直戰鬥到今天,若我們都對天國失去信心,天國怎還有復興的希望?」
「站住!城中有變,你不能走!」老杜也聽到軍營方向的鼓雜訊,突然閃身攔在馬前。
顧夢魂馬不停蹄地趕到湖州,才知干王已帶著幼天王和所有人馬趕往江西建昌、撫州會合侍王、康王,待顧夢魂追到江西,才知侍王、康王已被湘軍第一悍將鮑超擊潰,干王和幼天王被湘軍尾隨追擊,正逃往福建方向,待追到江西石城,又驚聞干王兵馬已在楊家牌被湘軍席寶田部擊潰,干王和幼天王均落入席寶田之手,被押往南昌,已先後在南昌城被江西巡撫沈葆楨處以極刑。
「來人!給我拿下!說!你們究竟是幹什麼的?」顧夢魂剛抬起頭,便見管帶的短槍已頂在自己腦門上,眾兵勇也把自己一行圍在中間,顧夢魂略一打量,立刻明白過來,只見幾個沒戴帽子的兵勇腦頂上,都長有寸長的短髮,顯然是因戰事吃緊來不及剃,而自己剛剃的青滲滲的頭皮落在別人眼中,一定相當顯眼。
見剩下的四個兄弟都在緊盯著自己,顧夢魂強打精神,轉向西面道:「咱們繞道,去甘肅!」
顧夢魂望著這名兄弟滄桑而不失清秀的臉,喃喃道:「梅兄弟,當年嶺南梅家的大公子梅修竹,是我們十八鐵衛中唯一出生顯赫世家的富家子弟,當年拋棄萬貫家財,以及嶺南武林第一世家繼承人的身份,追隨尚在秘密傳教中的老天王,完全是為了追求心目中理想的天國,追求人世間的公正、平等,我顧夢魂怎敢懷疑?」
扣著鮑超出得酒館,顧夢魂立刻對幾個兄弟下令:「殺掉他們的馬!」幾個兄弟立即手起刀落,鮑超的二十多匹戰馬當即倒在血泊中。
見顧夢魂啞然,楊天魁嘆息道:「雖然幼天王衝出了天京,但加上干王的人馬也不過幾千疲兵,而浙江境內,卻有數萬以逸待勞的淮軍精銳,淮軍首領李鴻章更是老奸巨猾,極善用兵,再加數萬尾隨追擊的湘軍,干王這一去,直如飛蛾撲火!」
「我們不殺他,他就要殺我們,富貴兄弟,只要你不為難我們,咱們還是兄弟!」梅修竹巧妙地撥開鄭富貴的雙刀,邊打邊道。
「因為我是顧夢魂!」
「我敗了!」雲飛鴻望著胸前雪白衣襟上快速蔓延開的血跡,面露苦笑,臉色煞白,好象血色瞬間即從胸前那致命的傷口流溢出去。
雲飛鴻撇撇嘴,不以為然地道:「雲某練的不過是匹夫之劍,只有象曾大帥那樣,以天下安危為己任,憑一介書生的滿腔熱血,散盡億萬家財,招募三湘子弟組成無敵天下的鐵軍,十年間轉戰南北,撲滅禍亂天下十數年之久,荼毒生靈數百余萬,蹂躪州縣五千余里,亂我幾千年禮教人倫的太平妖孽,保百姓的安寧,還天下以太平的大智大勇、悲天憫人的仁者,練的才是絕世無雙的王者之劍,才不愧為俠之大者!」
「沒有,我們沒有想要天王璽,更沒有想背叛天國!」梅修竹收劍大聲道。
幾匹健馬急促的蹄音,擊碎了幽暗長街的寂靜,正在廣德城西門巡查的老杜,揉揉睡意惺忪的老花眼,便看到那幾個白日里來的大帥的朋友,正催馬奮蹄奔城門而來。
楊天魁抬起頭直視著顧夢魂的眼睛,平靜地道:「降與不降小弟都不勉強,只需留下你身上的天王璽,小弟必定傾我所有,讓你和眾兄弟下半輩子能作一個逍遙世外的富家翁。」
殷勤招呼過客人,老闆牽起幾人的馬到屋后老井去飲水,突見東邊古道上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跟著現出一小隊飛馳而來的人馬,老闆憤憤地啐了一口,暗暗罵道:作孽,大熱的天,人遭得起那罪,馬卻受不了!
鄭富貴聞言一愣,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只這一怔,梅修竹突然動手了,一腳踢起一蓬泥土,直襲鄭富貴面門,跟著長劍如流星厲嘯而出,嶺南梅家七十二招快劍一經發動,聲勢也是駭人。
顧夢魂默然片刻,轉頭掃視幾個兄弟一眼,方緩緩道:「好吧,天國已亡,給自己留條後路總是好的。」說著,解下腰中錦盒,遞到鮑超面前。
「大哥你瘋了!他們是自己人!」一個兄弟憤怒地質問。
顧夢魂眼裡痛苦之色更甚,澀聲道:「我也不敢相信,所以假意折道甘肅,不想鮑超很快就追上來,證實了我的猜想。」
李秀成淡然一笑道:「天國是天下人的天國,不是一家一姓的天國,任何人都可以為天國犧牲,無論我李秀成還是洪家子孫,可惜這道理我李秀成明白得太遲。」
驕陽當空,大地火紅,四周的空氣炎熱熾人,不知怎麼的,大家心中卻生出陣陣寒意,相比攔在前路的雲飛鴻,在身後緊追不捨的鮑超諸人,反而象一群天真的娃娃,不值一提。
顧夢魂神情不變,淡淡地道:「鮑將軍乃曾國藩門下湘軍第一將,在下怎麼當得起?」
說完,顧夢魂一揮手,頭也不回,轉身就走,眾兄弟還在猶豫,那個黑鐵塔一樣的大漢卻哽咽著道:「大哥,你們先走,我黑虎雖救不了她們,但至少可以殺了她們,免她們受清妖之辱!」說著,大漢轉身就望那邊奔去。
梅修竹一愣,突然哈哈大笑道:「大哥,如今這個時候,我哪還敢相信你?我說這些並不是要勸服你,而是這些話一直憋在我心裏,不說出來我怎麼放得下年輕時的夢想,現在終於對大哥說出來,我可以心安理得地和天國徹底決裂了,至於大哥你,無論如何都只有一死。」
顧夢魂微微一怔,這個問題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被人突兀地問起,才發覺這個問題真不知該如何來回答。
十二個長發散亂的頭很快剃好,露出青滲滲的頭皮,草草而就的髮辮像條豬尾巴拖在後腦勺。眾人來不及仔細收拾,只胡亂抹去滿面的塵土和血污,匆匆換上從清妖屍體上剝下的衣衫,十二人立刻變成一小隊彪悍的湘勇,顧夢魂接過裝有天國冊和天王璽的錦盒,緊緊捆在腰間,然後對李秀成拱手道:「忠王,只要我顧夢魂還有一口氣在,必定把錦盒交到遵王賴文光手裡。」
是夜,廣德府衙擺上了一桌簡單的酒席,款待一路風塵的顧夢魂一行,席間,楊天魁頻頻敬酒,作為多年不見的老兄弟,顧夢魂不好拒絕,只有陪著喝了幾杯。
幼天王奇迹般突出重圍,忠王的囑託變得沒有了意義,毫無疑問,天王璽和天國冊都該交還幼天王,顧夢魂和幾個兄弟略一商量,決九_九_藏_書定立刻趕往湖州,卻被楊天魁好說歹說地留住歇息一日。
「老哥,咱們有要事出城,請你老放行!」顧夢魂打量著深深的門洞,心中暗暗叫苦,後悔抄近路走這情況不熟的西門,不想這兒因以前與清妖打仗,把城門用沙袋堵死了,若要搬開那些沙袋,靠自己幾個人恐怕要搬到天亮。不得已放棄了殺人闖門的打算。
說完,顧夢魂從小巷中一躍而出,緬刀迎向來人,卻見領頭那人看清顧夢魂后,突然呆了一呆,失聲驚呼:「顧將軍,是你?」
雲飛鴻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繼而又現出無盡的迷茫和痛苦,艱難嘆息:「人生得一知己,足亦!可惜!至死,我都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顧夢魂一聲輕喝,緬刀橫架,只聽「當」一聲炸響,火星四濺中,顧夢魂只覺坐下一軟,已被摔落馬背,原來卻是跨下坐騎當不起雲飛鴻挾飛馬下墜之威的凌空一擊,後腿一曲,已嘶叫著坐倒在地,把顧夢魂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離那孤岩數丈遠,顧夢魂勒住胯|下戰馬,昂起頭迎著從那雙冷眼中射出的寒光,淡定地道:「想要天王璽,先殺我顧夢魂!」
「這是為何?」梅修竹惶亂起來,以他的聰明,立刻就明白了雲飛鴻的意思,卻又好象什麼也不明白,不禁失聲驚問。只見雲飛鴻緩緩抬起了手中鑌鐵長矛,定定指向梅修竹,矛尖在月色下閃著粼粼寒光。
還好眾湘勇都忙著進城燒殺搶劫,沒人顧得上細細盤查他們,所以一行人總算順利出得地獄般的天京城,天色微明時,已看到前方清兵圍城的營寨,看其旗幟,竟然是攻打天京的湘軍第二號人物蕭孚泗的大營。顧夢魂神色微變,略一躊躇,還是只有硬著頭皮往前闖。
二十餘人轉眼間便來到小酒館前,只見二十余匹馬卻已如水洗一般,眾人也是汗流浹背,滿面塵土,雖然都身著尋常服飾,但舉手投足間俱露出無法掩飾的官家氣派。
「站住!那一營的?」城外守營的兵勇正為不能進城而氣惱,遠遠見到顧夢魂一行,立刻毫不客氣喝叫起來。
顧夢魂沒好氣地道:「你想離開,南昌城外我就說過,誰都可以走,你為何不走?」
說著,洪仁發雙手捧著一個四方錦盒,失魂落魄地下得金龍殿,親自遞到李秀成手裡。李秀成雙目濕潤,慎重地接過錦盒,慨然道:「信王不用再說,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扶天王下去準備吧!」
顧夢魂忙搖頭道:「不必了,咱們還要趕路,不想多做耽擱。」
一小隊彪悍的湘勇穿行在幽暗的小巷,直往旱西門而去,身上破舊的服飾和後腦勺的髮辮幫了顧夢魂的大忙,湘勇們只忙著殺人放火搶劫,沒人顧得上理會這一小隊來歷不明的人馬。
顧夢魂銼著牙冷冷地道:「咱們怎麼失去的,就要怎麼拿回來!」
「神刀在此!」隨著顧夢魂的一聲輕喝,一道刀光如閃電流星,快而清晰地掠過老杜老山羊一樣的下頜,就在眾兵卒失聲驚呼時,只見幾縷花白的鬍鬚隨刀光飄然而下,老杜摸著光光的下頜呵呵大笑:「沒錯!沒錯!當年顧將軍就喜歡用這招懲戒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後生小子!」
只聽那馬蹄聲在十幾丈外陡然加速,一驥孤騎,竟踏出千軍萬馬的氣勢,象滾滾奔雷,隆隆飛速捲來,整個天地間,都象被這撼人心魄的蹄聲充盈,比蹄音更讓顧夢魂震驚的是那一股逼人殺氣,挾萬馬賓士的聲勢,如天外霹靂,直指顧夢魂后心。
默然片刻,雲飛鴻轉回眼,輕輕撫著裝有天王璽的錦盒,象在告訴顧夢魂,又象是在說服自己:「就算太平天國代表了天下百姓心底的夢想,但就象梅修竹說的那樣,早已蛻化為個人爭權奪利的角斗場,如今更是大勢已去,與其垂死掙扎,繼續塗炭生靈,不如早一點結束戰亂,還天下以太平。」
「為什麼?」顧夢魂心中痛苦無以言表,臉色鐵青,終於忍不住問。
顧夢魂心中暗驚,從雲飛鴻下馬、踱步、停步、抽劍,只這幾個動作,便發現沒有神駒和鑌鐵長矛的雲飛鴻更為可怕,而他手中那青濛濛微微顫動的長劍,更是九華劍派震派之寶的青溟劍!
梅修竹爭辯道:「就算如此,大哥怎麼能一口咬定這叛徒就是我梅修竹?」
顧夢魂神色如常地迎著幾個兵勇過去,用湖南話大聲道:「咱們是曾帥的親兵,金陵城破,這是咱們曾帥的蓋世奇功,咱們要立刻趕回家鄉給曾帥的家裡報喜。」
「沒有,」王雷急忙爭辯著道,「大哥,我……我只想回家種地,沒有想要背叛天國!」
雲飛鴻緩緩抬起鑌鐵長矛,遙指下方的顧夢魂,二人一上一下、一高一低,相隔數丈,遙遙對峙,一瞬間,肅殺之氣盈滿天地。
「忠王……」乍然聽到李秀成要用自己甚至幼天王引開清妖,顧夢魂渾身一震,聲色俱變,欲言又止。
「你讓我投降清妖?」顧夢魂聲色不動地問。
望著洪氏兄弟扶著幼天王悄然退下,李秀成轉向一臉疑惑的顧夢魂和眾鐵衛道:「顧兄,如今的局勢也不用我多說,只怕明天就是城破之日,你們十二人是跟隨老天王從紫荊山一路殺到這天京的老兄弟,更是老天王身邊的鐵血衛士,無論忠心還是武功都無可挑剔,所以我李秀成才把這天國最後一絲希望託付給你們,希望老天王在天之靈庇佑,庇佑天國能經你們的手而復興。」
廣德駐軍的大營很好找,就在府衙后不遠,自從干王帶走了大部人馬後,這裏一下子就冷清蕭條起來,整個營區在月色下透著股破敗森寒的味道,除了營區柵口旁、氣死風燈下兩個孤魂野鬼般例行公事的哨兵,整個營區死寂寂的象再無一個活物,就是例行的巡邏和更鼓也聽不到。顧夢魂帶著幾個兄弟悄然翻過柵欄,在營區內如入無人之境時,心中也在暗嘆:天國,真的人心不再了嗎?
身旁突然無聲地起了一陣騷動,使顧夢魂心中一凜,天京城外,能讓這些視死如歸的天國戰士變色的只有一人,果然,暮色中一桿玄色帥旗公然豎起,在血色中極盡張揚,耀武揚威,帥旗中央那個大大的「曾」字迎風招展,就象在對困守危城的太平軍公然挑釁示威。
「下馬!不然我們將把你當姦細拿下!」老杜的聲音越來越嚴厲。
「誰敢抗命,黑虎就是榜樣!」顧夢魂低聲厲喝,緩步收回緬刀,逼視著眾兄弟,鐵青著臉冷冷地道,「非常時期,誰若不聽號令,膽敢擅自行動暴露咱們的行蹤,莫怪大哥無情!」
梅修竹一驚,忙搶前兩步單膝跪倒,把手中錦盒高舉過頭,大聲道:「太平軍叛將梅修竹,已奪得天王璽和天國冊,願獻給雲大人,轉交曾大帥!」
「天國,希望還在!」拍馬而走,顧夢魂象在告訴眾兄弟,又象是在喃喃自語。
顧夢魂默然半晌,突然道:「好!我跟你們一起去見鮑超!」

一、臨危受命

顧夢魂神色不變,難以看出心中所想,只見他悠然端起桌上殘酒輕抿一口,淡然道:「我一路西來,行蹤飄忽不定,身份隨時在變,自問沒留下什麼破綻,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顧夢魂低著頭,不敢久留,只用湖南話匆匆答道:「么辦法,上頭的差遣!」
「嗖——」,一道寒光暴起,直追黑虎后心,把黑虎擊得沖前兩步,俯身仆倒,後背那柄薄薄的緬刀,尤在晨曦下微微發顫。
「本以為只有心懷天下的博大胸襟,才能練得成絕世無雙的劍法,九華劍派也該是俠者輩出的門派,待見了雲大人後,顧某才知道自己錯了,可惜可惜!」顧夢魂也遺憾地連連搖頭。
聽到馬蹄聲響起,而前方那條山路還在十幾丈開外,心知逃不過那神駒的追蹤,梅修竹突然返身出劍,七十二招快劍全力而出,盡數斬向那匹白馬。只聽一陣「叮叮噹噹」細如密雨般的輕響,雲飛鴻的長矛靈動如蛇,封死了梅修竹所有出劍的角度。
顧夢魂望著微微發白的東方,緩緩道:「我想這個叛徒在天京突圍時尚無叛變之心,不然只要他隨便一呼,咱們就出不了天京城,他該是一路轉戰的途中起了異心,把我們的行蹤暴露給清妖,而我們這一路一直在一起,他根本沒有機會與清妖單獨接觸,所以只能靠留書給清妖,這裏除我自己粗通文墨外,就只有梅大公子精於文字書信。」
顧夢魂垂手抓住刀柄,正欲一揮而出,突然發現城牆上、街道旁、房屋邊現出了無數太平軍將士隱約的身影,那是被自己和老杜的一問一答,以及城中的鼓雜訊驚起的守軍,粗粗一看,竟有數百人之多,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眾人轟然答應著,隨老杜向雨點般的馬蹄聲迎了上去,沒有一人有絲毫的猶豫……
二十余個漢子慌忙下馬,緊跟在那矮子身後,看模樣,竟都是那矮子的隨從。
那管帶的眼光再次狐疑起來,就在他眼光疑惑不定的那一瞬,顧夢魂突然出手了。
話雖如此,親口承認自己技不如人總是讓人十分喪氣,尤其在眾兄弟對前途感到渺茫的時候,顧夢魂只覺心中發堵,若在平常時候,就算毫無勝算,顧夢魂也要拼力一搏,如今這非常時期,武者的尊嚴與天王璽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
「顧兄,你也老了!」李秀成仔細打量著自己少年時心目中的偶像和英雄,只見四十六、七的顧夢魂頭髮已經花白,臉上過早地刻上了歲月的滄桑,惟面部的線條還象花崗岩般刀削斧砍,血紅的眼中仍不失堅毅和果敢,李秀成滿意地點點頭,執起顧夢魂的手走前兩步,對金龍殿上的幼天王洪天貴福拱手道:「天王,當年老天王的十八鐵衛尚存的十二人全都到齊,下旨吧!」
為什麼?梅修竹想拚命大叫,卻已不能發出一聲。望著被挑出幾丈遠,在地上垂死掙扎的梅修竹,雲飛鴻象明白他的心思般,突然對著他冷冷地道:「我討厭出賣兄弟的小人,尤其你還如此卑鄙無恥!」
顧夢魂只覺渾身一輕,被閉的經脈一暢,立刻一躍而起,抬腳勾起地上的緬刀,倒轉刀柄對雲飛鴻抱拳道:「顧某今日無論勝敗生死,都已畢生無憾!」

後記

「大哥……」幾個兄弟望著一臉木然的顧夢魂,欲言又止。半晌,只聽顧夢魂仰天長嘆:「忠王算無遺策,知道只有遠離江淮主戰場,在甘陝的遵王賴文光才是天國最後的希望,所以囑我把天王璽和天國冊遠交給他,可惜我沒能理解忠王苦心,難以割捨對老天王的感情,因一點愚忠延誤了無數時日,如今干王幼王歸天,天王璽已成清妖必得之物,咱們的行藏也已敗露,此去陝西千山萬水,前途兇險萬分,不知咱們還能不能趟得過去?」
這幾下交手如電光火石般,只一剎那,二人對各自的優劣已瞭然于胸,雲飛鴻長於馬也短於馬,長是那坐騎不光神俊無匹,甚至與主人默契到人馬合一的境界,使雲飛鴻在馬背上也能象平地一樣的進退自如,短是雲飛鴻惜馬如命,因而不得不加大自己的防守範圍;同時,雲飛鴻長於矛也短於矛,長是沉重的鑌鐵長矛可以把戰馬疾馳的衝力發揮到極至,可以摧金斷鐵,銳不可擋,短是沉重的長矛少了劍法的輕靈詭異,不然就在顧夢魂戰馬失蹄那一剎那,只怕就躲不開雲飛鴻輕盈一擊。
多年的默契使眾兄弟嘎然止步,俱悲憤莫名地盯著顧夢魂,一個黑鐵塔樣的大漢澀著嗓子哽咽著道:「不光有嫂子和侄女,還有忠王的家眷!」
顧夢魂嘆息道:「只有孕育過江南鶴、李慕白、玉蛟龍這等絕世高手的九華劍派,才能出象雲飛鴻這樣孤傲不群、睥睨天下的劍術大師。」
而顧夢魂唯一可恃的是手中緬刀堅韌無比,柔中帶剛、剛中蘊柔的緬刀居然可以擋住挾飛馬下墜之威的鑌鐵長矛驚天動地的一擊,也不愧是一代神兵。
本文雖然借用了不少史實,但卻不是歷史小說,對於歷史細節不可詳考。一句話,歷史為故事服務!
楊天魁嘆息道:「不到萬不得已,小弟真不想顧兄死在我手裡。」
「顧夢魂?壯家第一神刀顧夢魂?當年老天王十八鐵衛之首的顧夢魂?」老杜驚呼著搶過身旁兵卒的燈籠,舉到顧夢魂面前,定定照了半晌,不禁喃喃道,「變了,變了,完全變了,再無當年神采飛揚的模樣,只是這眼神,還是那麼的嚇人,你的神刀何在?」
幾乎就在同時,鐵衛們也動手了,或拳或掌或指,轉眼之間就撂倒身旁幾個湘勇,這幾下兔起鶻落,幾個湘勇甚至來不及呼叫出聲,戰鬥就已經結束。
十六歲的幼天王臉色慘白,縮在寬大的龍椅一角,哆嗦著失血的嘴唇道:「一切全憑忠王作主!」
顧夢魂慷慨激昂的話,如聲聲震耳發聵的戰鼓,不斷敲響在雲飛鴻心中,使雲飛鴻心神俱震,堅定冰涼的目光漸漸變得迷離起來,抬頭遙望浩瀚夜空,半晌,方輕輕嘆息道:「天下興亡,百姓皆苦,無論多麼崇高的理想,最終都淪為少數人爭權奪利的工具。古往今來,戰場上堆積如山的屍骸,不過成就了少數人的功業罷了。」
「你們幹什麼?」郝大刀還沒有完全明白過來,忙伸手扶住顧夢魂,正要解開顧夢魂被封的穴道,不想跪在面前的梅修竹突然一躍而起,長劍一閃,如毒蛇出洞,無聲地刺入了郝大刀的胸膛。郝大刀吃驚的望著胸前噴出的鮮血,眼中至死都是難以相信的神色。
鄭富貴先機盡失,大聲呼號著抵擋一招快似一招的利劍,隨著利劍一次次呼嘯,鄭富貴身上不時飛起一抹抹血珠,終於,梅修竹收劍長笑,不九*九*藏*書再理會一身血污的鄭富貴,轉向顧夢魂道:「大哥,你決沒有想到不再為你賣命的不止我梅修竹一人吧?」
「我清楚什麼?」梅修竹的笑容已有些勉強。
「報——,顧將軍!忠王有請?」一個傳令兵氣喘吁吁地登上城樓,手中高舉著一面殘破的令旗。
雲飛鴻今日兩度現身,輕易擊殺自己兩名身經百戰的兄弟,雖然一半是靠了那匹神駿無匹的神駒之力出奇致勝,但顧夢魂自問,自己在精力充沛、身體狀況良好的情況下,還可勉強與之一較高低,如今經長途跋涉,一路作戰,早已神疲力憊,根本不是雲飛鴻對手,幾個兄弟情況也差不多,雖然雲飛鴻只是孤身一人,卻能象惡虎攔路般,使自己實在難以逾越他的堵截。而身後緊追不捨的鮑超和眾隨從,也決不是善與之輩,如果說雲飛鴻是惡虎,那鮑超和他的隨從就是群狼,憑自己幾個疲兵,無論對惡虎還是群狼,都是必敗無疑。
強壓下胸中翻滾欲出的熱血,顧夢魂緩緩掃視眾人一眼,澀聲道:「咱們救不了她們,更不能忘忠王的重託、天國復興的使命,想忠王留下家眷,就是要她們拖住部分湘勇,為天國犧牲,忠王若知道我的決定,也必定不會怪我,咱們繞道,——走!」
不待兄弟們回答,顧夢魂轉回頭,一一掃視著剩下的六個兄弟,黯然道:「眾位兄弟跟隨我顧夢魂從天京一路走到今天,也算是為天國盡到自己的努力,如今前途渺茫,若有誰想離我而去,我顧夢魂決不會怪罪大家,請就此別過,咱們來生再見!」
顧夢魂忙用湖南話回應道:「不用了,已經解決,大家發財要緊!」
李秀成轉向侍立在幼天王身後的信王洪仁發和勇王洪仁達道:「不知信王和勇王怎麼說?」
李秀成一臉的平靜感染了十二鐵衛,大家漸漸也平靜下來,顧夢魂對疾步而去的李秀成背影哽咽著拱手道:「忠王,保重!」
顧夢魂默然片刻,緩緩道:「局勢如何,不是你我能左右,就算幼天王和干王這一路人馬都被清妖吃掉,還有遵王、扶王、侍王等數十萬之眾,天國還有復興的希望。」
顧夢魂「嘿嘿」乾笑兩聲,拍拍那兵勇肩頭道:「兄弟守營也是辛苦,蕭大人必定也不會忘了你們的。」
翻身上馬,顧夢魂一把推出鮑超,高叫一聲「走」,七人七騎,立刻把鮑超和眾隨從甩出老遠。
顧夢魂淡漠地望著一臉得色的鮑超,平靜地道:「你不用感激我,我早就在後悔當年的一念之仁,你能從一個無名小卒爬到今天的地位,頭上的頂子全是用我太平軍將士的鮮血染紅的吧?」
一聽是曾國荃的親兵,守營的兵勇忙哈下腰來,接過顧夢魂遞上的關防文書草草掃了一眼,立刻還給顧夢魂,並陪笑道:「原來是九帥的心腹親兵,難怪不用親自去搶劫,到時九帥論功行賞,定少不了幾位大哥的好處。」
感受到大家的失落,李秀成想最後激勵一下大家,張張嘴,卻覺得任何語言都是多餘,最後,只默默打開錦盒,鄭重地道:「這裡是老天王留下的太平天國冊和天王璽,天國冊記錄了老天王未竟的事業和夢想,天王璽是號令天下太平軍的最高印符,天京雖然就要陷落,但轉戰全國各地的太平軍還有數十萬之眾,江西有侍王和康王,湖北有扶王,安徽有干王洪仁玕,尤其轉戰陝西的遵王賴文光,尚統率有三十萬的天軍和捻軍。只要把這天國冊和天王璽交到他的手裡,天下的太平軍就有了主心骨,就不會各自為戰,太平天國的火種就不會滅,天國就有復興的希望!」
顧夢魂放鬆馬韁,任戰馬順著古道信步而走,前方那處小小的峪口越來越近,峪口一側那數丈高的孤岩之上,一人一騎氣定神閑、靜逸而立,遠遠望去,就象是仙人用神來之筆,以藍天作背景,以白云為顏料,以蒼穹為畫板,精心繪就的一幅天王神像。
我今即永逝,一語貽后賢。
王雷轉頭對顧夢魂慚愧地道:「對不住了,大哥。」說完,便從顧夢魂腰中解下錦盒,雙手遞給梅修竹,卻見梅修竹一手接過錦盒,另一手悄然一劍已刺入了王雷胸膛。
只這一頓,顧夢魂的緬刀已從他喉間呼嘯而過,跟著不再理會一臉驚駭莫名、遲遲不願倒下的他,緬刀毫不猶豫地斬向剩下的眾人,眾人轉眼之間就如稻草般伏倒,待幾個兄弟飛身架住顧夢魂瘋狂的刀時,十幾個太平軍將士已盡數倒在血泊中。
背插大砍刀的郝大刀勒馬疑惑地問:「大哥,咱們才走了不到一個時辰,何不連夜趕路?」
熾熱的殘陽終於收起最後一絲餘威,使六月的天京城稍稍有了些微的涼意,西天的火燒雲象大團大團凝結的污血,把天空染得如大地一樣的慘烈,太平門外堆積如山的屍骸,完全填平了數丈深的護城河,一眼望去,從城牆根一直到數百丈開外被湘軍佔領的富貴山地堡城下,全是由雜亂的肢體和凝固的污血匯成的赤色大地。
說到這,顧夢魂頓了頓,眼光從眾兄弟臉上一一掃過,緩緩道:「只是如今天國遇到了最大的艱難,我不想把你們這些天國最忠誠的戰士全部拚卻,想為天國留下一點希望的種子,以待將來春暖花開時,就算你們今天離我而去,也必定不會放棄天國的夢想,這就夠了。」
顧夢魂神色微震,望著酣然醉倒的楊天魁,已悄然扶上刀柄的手有些發白,躊躇片刻,終於還是緩緩放開了手,對幾個兄弟略一示意,悄悄退出了大廳。廳外,幾個守衛的戰士見他們出來,均是一怔,只聽顧夢魂淡定地道:「大帥已經醉了,不要去打攪,我們先出去醒醒酒。」
顧夢魂盯著一臉疲憊的楊天魁,半晌沒有搭話,只見楊天魁把玩著酒杯,盯著杯中一點搖晃不定的殘酒,緩緩道:「顧兄有沒有想過放棄這種毫無希望的努力,改弦更張或者另謀出路?」
楊天魁搖頭長嘆道:「無論遵王扶王還是侍王,才能威望都不足以和當年的東王、北王、翼王相提並論,甚至也比不上後來的英王、忠王、干王,而江西的侍王正為湘軍第一悍將鮑超所困,危在旦夕,扶王在湖北四處流竄,無根無基,轉戰甘陝的遵王手下的捻軍都是些烏合之眾,實在難有大的作為,天國,或許真到了覆亡的時候了!」
顧夢魂猛地抽出腰中短槍,指著楊天魁道:「這個只怕比我的緬刀更快。」
「啪!」那手下話未說完,臉上已吃了重重一耳光,臉上立時現出一個清晰的紅印,跟著聽那矮子大罵:「媽個巴子,顧夢魂是誰?你當象你龜兒子一樣是個拉稀擺帶的孬種啊?」
「痛快!痛快!」楊天魁連聲高呼,立刻舉起一壇酒與顧夢魂對碰,跟著一仰脖子,任那火熱的烈酒如飛流直下三千尺。
顧夢魂默默咀嚼著李秀成的話,心中驀地一亮,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臉上閃過一絲興奮,少時,又頹然道:「就算這樣,只怕憑我十二人之力,也沖不出清妖的重重包圍。」
「忠王,論威望太平軍中誰能及你?你應該保著幼主殺出重圍,再重振天國的聲威啊!」一個疤臉大漢忍不住勸道。
顧夢魂只覺心在抽搐,緩緩掃視著自己最後兩名兄弟,軟弱地道:「你們不想再為天國奮鬥,就要殺自己兄弟,就要把天王璽獻給曾國藩,就要把幾十萬天國將士的性命交到清妖手中嗎?」
顧夢魂臉色鐵青,嘴角抽搐,只一眼,他就看清了場中一切,那拚命叫罵的,正是自己因戰事吃緊經年未見的髮妻,無聲哭泣的,是自己年僅十六的愛女,她們都是忠王府的女兵,毫無疑問,忠王的家眷也和她們在一起。
「好刀!」雲飛鴻勒馬讚歎,鑌鐵長矛紋絲不動,遙指顧夢魂。
老杜笑著搖頭道:「當年能得顧將軍這一刀指點的後生寥寥可數,大家都引以為榮呢!」
馬蹄聲離落在最後的顧夢魂越來越近,只有數十丈遠,清晰得就象在耳邊作響,顧夢魂在心中計算著那騎手的距離,終於進入了自己攻擊範圍,顧夢魂正待勒馬轉身出刀,不想那蹄音驀地一變,好比從細碎的小板突然轉成急昂的戰鼓,一下子就擊出千萬般充盈天地的肅殺和戰意,顧夢魂渾身一震,他已不能、不及、不敢、不可回頭了。
李秀成頭也不回,大步而去。
「我們是保著天王璽從天京突圍的鐵血衛士,如今要把天王璽交還在湖州的幼天王,途經此地,不想你們的大帥楊天魁已有投清之心,要把這天王璽作為進身之禮!」
「咱們怎麼會失敗?是力量弱小?咱們卻能從數十人發展到百萬大軍,佔領中國最富庶的幾個省達數年之久,是清妖勢大?咱們卻打敗了滿清八旗軍和綠營兵,是曾國藩和他的湘軍厲害?咱們卻多次大敗湘軍,曾國藩更是因吃敗仗三次羞憤自殺不遂,轟轟烈烈的太平天國,幾乎就要推翻滿清王朝,為什麼最後卻功敗垂成?大哥想過沒有?」
一輪急攻下來,鄭富貴終有後力不繼之感,只好收刀後退,喘息著道:「誰敢打天王璽的主意,誰要背叛天國,就是我鄭富貴的死敵!」
「我憑什麼相信你?」
「好馬!」顧夢魂徐徐調息,穩住手中微微發顫的緬刀。
顧夢魂舔舔乾裂的嘴唇,望著數百丈外突然沉寂的地堡城,濃如染墨的雙眉皺成兩個緊緊的結,如兩柄出鞘的利刀,深邃的眼窩中,除了無盡的疲憊,更有毫不掩飾的擔憂,耳邊一下子聽不到震撼天京城數月之久的火炮聲,反而頗不適應地「嗡嗡」直鳴。
顧夢魂一把從鮑超手中奪回錦盒,冷冷地道:「為了天王璽,我顧夢魂作一回小人又如何?」
「是又如何?」梅修竹冷酷地道,「百萬太平軍都敗在曾國藩手中,剩下這幾十萬殘兵就能復興天國?他們註定要失敗,頑抗下去遲早也是一死,死在我手裡和死在清妖手裡又有什麼分別?這可是大哥教我的啊!」
「看槍!」雲飛鴻突然一聲暴喝,雙腿一夾馬腹,那驥駿馬立刻四蹄騰空,從數丈高的孤岩上凌空躍下,如雙肋插翼、天馬行空般,在空中滑過數丈距離,直射向顧夢魂,而雲飛鴻手中的鑌鐵長矛,更象霹靂閃電,凌空下擊,迅疾無匹。
李秀成胸有成竹地道:「這個我早有安排,這裏早已預備下十二付清妖的行頭,甚至包括各色關防文書,只要你們剃頭換上清妖服飾,城破之時,趁亂衝出天京,就能一路往西,把天王璽和天國冊交到遵王賴文光手裡。」
顧夢魂望著對面那張醜臉,心中暗問,這就是當初那個受人欺壓,窮困潦倒的燒炭佬么?
「好好歇息,我會再來!」長笑聲中,雲飛鴻倒提長矛,一騎絕塵而去。
顧夢魂昂然道:「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也!世間完全的平等和公正,在我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了,但這種終極的平等和公正,不正是為俠者不懈的追求么?」
「大哥……」幾個兄弟聲音哽咽,除了莫名悲憤,更有一絲無奈的震驚和恐懼,這一矛的威力實在是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翻身下馬,解下腰中錦盒,取出裏面的天王璽,慎重地遞到老杜面前,顧夢魂肅穆莊嚴地道:「我以這個命令你,立刻打開城門!」
身子尚未著地,雲飛鴻的長矛已追擊而來,直刺顧夢魂后心,顧夢魂忙就地一滾,再滾,三滾,只聽身邊「奪奪奪」三聲輕響,刻不容發間,長矛已追著顧夢魂身影在地上釘出三個深洞。顧夢魂突然奮不顧身,緬刀橫掃馬蹄,博對方不捨得用愛騎來換自己一命!
顧夢魂神色如常,把方才的話又說了一遍,說完遞上懷中的關防文書,管帶接過文書,仔細看了半晌,狐疑不定地問:「你們既然是給九帥家裡送信報喜,怎麼不騎馬?」
洪仁達一臉愧疚,赫然道:「忠王,我……我兄弟倆這些年來,一直對不住你,不知該怎樣說才好,總之一句話,上得天堂后,我們再好好贖罪。」
「怎麼可能?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追隨天王都在十年以上,更不必說從天京一路拼殺到這裏!」郝大刀失聲驚問。
「這個制度公平么?」顧夢魂大聲質問,「少數人不稼不穡、不工不商,不文不武,卻居廟堂之高,置妻妾之廣,錦衣玉食,手握千萬人命運,而無數百姓做牛做馬,勞苦一生,仍難求一日溫飽,甚至不能把握自己一條賤命,就算能平平安安終其一生,也不過是個苦活。天下百姓企盼安寧和平,何以天王登高一呼,應者雲集,短短數年,即從寥寥數十人彙集成百萬大軍,難道百姓都殘忍好殺?不是!是因為天王道出了他們心中最深的夢想,那就是人人有飯吃,個個有衣穿,人人平等,處處公平!為了這個理想中的天國,個人安寧的牛馬生活算得了什麼?一條賤命又算得了什麼?」
眾鐵衛分頭搶馬,但幾匹馬已驚,嘶叫著逃開,只有六名鐵衛搶到坐騎,跟在顧夢魂身後向柵口衝去,守關的幾個湘勇慌忙取下長槍向幾人開火,顧夢魂藏身馬腹,轉眼便衝到柵口前,跟著緬刀挾戰馬賓士的衝力輕嘯而出,疾若電閃,兩名湘勇的人頭連著半邊膀子立時飛上半空,剩下的幾名湘勇早已嚇得痴了,轉眼便成為隨後追來的幾名鐵衛的刀下之鬼。
這裡是鄂陝交界的交通要道,一向是商賈往來的熱鬧處,官府曾在此設有驛站,但自席捲天下的戰火燒到此處后,此地受清兵和長毛的數度侵擾,在這裏討生活的小生意人死的死逃的逃,最後,僅余這半間酒館,如一個無心逃逸的古稀老人,孤僻而執拗地佇立在路邊,靜待著生活強加給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