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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趕屍

湘西趕屍

作者:方白羽
「你說呢?」一個不男不女的聲音縹緲不定地從樹林深處傳來,話音里含著說不出的譏誚。
每日黎明時分,天剛露出魚肚白的時候,葉孤鴻都習慣到庄外不遠的小樹林中做半個時辰的吐納,吐一夜之濁氣,納朝陽之精華,不過前幾天一直陪著好友秋寒山忙崔總鏢頭的喪事,無暇顧及,如今頭七已完,崔總鏢頭也已入土為安,葉孤鴻總算可以安然回到家中,繼續這每日的功課。
茫然地彷徨在揚州城繁華街頭,蓋風雲不知道自己該往何處去,怎樣給屈死的小蟲一個公道,直到大街上陸續亮起了燈籠,蓋風雲才突然發覺自己已經在大街上毫無目的地徘徊了一整天。
「是我不好,不該把你留在葉孤鴻身邊,是我害了你!」蓋風雲猛地把小禿摟緊。
鐵小鵬得意地道:「正是這裏,我請你喝全揚州城最好的女兒紅!」
低頭、猛衝、狠擊!只聽「砰」一聲悶響,蓋風雲已躲開對方迎面一爪,一拳把他擊退數步,身側陰風掃過,堪堪避開兩旁抓向兩肋的四隻陰爪。
望著這個對天下武功了解頗深的智者,蓋風雲心神俱震,半晌,忍不住好奇地問:「難道魔門也怕他們?」
「不敢!當然不敢!」鐵小鵬正色道,「我怕把他給灌活過來!」
老闆同情望著這個醉漢,不知該如何勸解。
「會的,一定會的,你在性命受到威脅的情況下,無論做出什麼事,都是值得原諒,小蟲也一定會原諒你!」蓋風雲語無倫次,已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玉無雙也是目瞪口呆,半晌方問:「你有什麼打算?」
此時,那個年老昏聵的門房追了過來,大聲質問:「你小子是怎麼進來的?快給我滾出去!」
「什麼成功了?」蓋風雲不明所以。
齊無名搖頭道:「這個教派神秘無匹,具體所為我也知之甚少,只知道他們在中原經多年謀划,已培養出幾個傳道和征服的出類拔萃人物,秘密隱藏在中原,通稱為聖子,即聖主之子的意思,而我們則稱之為魔門聖子。」
聲音漸頌漸弱,眼中的生命之火也漸漸黯淡,最後完全熄滅。
齊無名臉色驀地變得煞白,半晌,方失魂落魄地道:「沒有,沒有任何可行的建議,你只需知道,他們若要殺人,沒有人可以阻止,天下的武功,在他們眼裡都如兒戲。」
小蟲猶豫了一下,小聲道:「我……我什麼都沒有看到。」

二、兇案

「前輩就這麼相信我?」蓋風雲暗鬆了口氣,笑問道。
小蟲渾身一怔,只見樹下那白衣人抬頭望向自己藏身之處,雙目在月色下似有神光閃動,雖藏在最密最暗的樹枝中,小蟲也感到那目光罩定了自己。戰戰兢兢地,小蟲抱著那壺猴兒酒慢慢從樹上滑了下來。
「不是請,」那年輕乞丐微笑道,「這兒本是你們的家,自然該有你們一份。」
蓋風雲腦海中一團亂麻地出得崔府,剛落足崔府後牆外的街道,突然感到身後有股勁風暴然襲來,直取自己后心靈台大穴。蓋風雲大驚失色之下,猛然前沖,身後那股勁風緊追不捨,居然不比以輕功見長的蓋風雲遜色,方衝出數丈,前面一堵高牆攔住去路。蓋風雲直直地衝過去,突然象只靈貓踏牆而上,一衝升天,以為可以甩開偷襲者,不想身懸半空,便感到銳勁已追擊而來,蓋風雲身在空中已無從借力,唯有後仰倒翻,這是甩開身後敵人的最好辦法,也是蓋風雲運用得最嫻熟的一招,剛翻過身,不想敵人象能猜到自己的意圖般,身形頓了頓,並不苦追,待蓋風雲翻過身後,方再次襲向他后心。
「我現在不是玉小姐而是玉公子,蓋大俠不要搞錯。」只見她悠然道,「我突然想聽聽咱們當初的約定。」
蓋風雲聞言不禁嘆息:「這種事也只有你這天下巨富玉藍天的大小姐玉無雙才能幹得出來!」
「不能!」鐵小鵬立刻道,「從來都只見你收拾別人,如今總算見到有人收拾你,真是大快人心!」
寒光暴閃,葉孤鴻的長劍已然出鞘,如白色匹練,如水銀瀉地,迎上了蓋風雲靈動無匹的雙掌。
小禿使勁揉揉眼,心裏滿是疑問,怎麼雲哥和白衣人都能象鳥那樣飛翔?
甫一出手,蓋風雲便暗暗叫苦,只覺兩肋的傷口在自己雙臂揮舞中已然崩裂,而葉孤鴻的劍法更是超出自己估計,就算沒有受傷也未必能勝得了,更何況要逼出他刻意隱藏的魔門絕技。
「蓋風雲?」老門房眨眨睡意朦朧的眼,喃喃道,「沒聽過,聽名字象是打秋風吃白食的,莊主不會見你,還是等晌午後來吧!」說著就要關上大門,卻突然發現那乞丐已鑽進了大門內,老門房疑惑的看看只翕著一道縫的大門,怎麼也沒想通這傢伙抱著個人,怎麼還能從自己身旁毫無阻礙地鑽進來?
鐵小鵬不以為恥地笑道:「我就你這個朋友,不出賣你出賣誰,實話告訴你吧,我把你賣了五百兩銀子,你小子,我橫看豎看也不值五百兩,我沒有吃虧!」
小禿忙道:「怎會沒有,上次我們在後山發現了猴兒釀的猴兒酒,偷喝了一些,結果大醉了一整天,從此不敢再喝,不過卻知道哪兒有猴兒酒。」
幾乎就在同時,樹蔭下三個靜立如磐石的人影突然動了,如閃電脫兔、鬼魅山精,靈動無匹地直撲蓋風雲!
鐵小鵬倒真沒說謊,一僻靜的雅座中已擺上了美酒,蓋風雲看到豐盛的酒菜又是一呆道:「難道你們就肯定今天能找到我,提前準備了酒菜?」

一、趕屍

揚州雖說繁華似錦,可乞丐也比它處為多,乞丐多了,自然少不了這種小偷小摸甚至公然的搶劫,大家也都見怪不怪,有人還幸災樂禍地鼓動小乞丐:「快跑!快跑!就要追上來了!」
少年哈哈大笑,洋洋得意地道:「你總算明白,除了喝酒,你還有一樣不如我!」
吃驚地望著齊無名恐懼的面容,蓋風雲嘆息道:「只怕我不想跟他們打交道都不行了,崔總鏢頭很可能就是死在他們手裡,不知前輩對我有什麼建議?」
胖老者一愣,突然擊掌大笑道:「不錯不錯,果然是智俠蓋風雲,江湖上能躲我憨二這一擊的不在少數,但還能這麼貧的肯定只有蓋風雲。」
「不要問我!你走!你趕緊走!我不想再看到你!我決不會告訴任何人!」齊無名突然聲嘶力竭大叫。
秋寒山冷冷地盯著葉孤鴻,恨恨地道:「本來,蓋少俠通過小女要我來看看你的真面目,我還一點都不敢相信,雖然早就知道你暗中經營著無數利潤豐厚的生意,堪稱這揚州一帶數一數二的富豪,更是這江南實力排第二的平安鏢局幕後老闆,和鎮遠鏢局一直在明爭暗鬥,卻怎麼也不會想到你會為這個殺害多年的好友,我秋寒山也是瞎了眼,居然一直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
葉孤鴻再次噴出一口血霧,渾身已為自己的鮮血濕透,但圍著自己的六人無一不是一流好手,更有秋寒山這樣的絕頂高手,再加有對天下武功知之甚詳的齊無名在一旁指點,眾人又都只圍著他游斗,不與他硬碰,使他暴溢的勁力無處施展,不多一會兒,在噴出第三口鮮血后,劍光已無法再增亮一分,反而漸漸弱了下去。
齊無名沒有理會蓋風雲的恭維,眼光投向虛空,半晌,方緩緩道:「魔門,泛指從異域傳入中原的神秘教派,主要是由西域傳來,教義與中原盛行的佛門、道門等完全不同,數百年來,先後有摩尼教、拜火教、撒旦教等等,不一而足,而如今所說的魔門,則是特指近百年來方大舉侵入中原、勢力最大的摩多瓦納教,由於傳自西域,中原信徒也稱為西方聖教。」
「是么?」那個聲音語含揶揄,喜怒難辨,「可你,泄露了我們的秘密!」
迎著初升的陽光,蓋風雲大步而行,步伐堅定,背影筆挺!
葉孤鴻臉上終於變了顏色,陰陰的目光一一從眾人臉上掃過,然後才冷冷地道:「原來,這是你們的圈套,就等著我來上鉤!」
注意到不遠處有老農在地里勞作,蓋風雲慢慢度過去,看似隨意地問道:「老伯,前邊那棟房子是誰的產業?」
另一個身著壽袍的人也扯下遮面的黃裱紙,露出那張膚色古銅、英俊中帶些秀氣的臉――蓋風雲的臉。跟著,樹林深處竄出一個全身綠色勁裝、秀美俊雅的小生,不用說,自然是玉無雙。
兩個十二、三歲的邋遢乞丐抓著幾個饅頭在前邊拚命地跑,一個高大肥碩的掌柜在後面使勁地追,街上行人停下腳步,饒有興緻地望著揚州街頭經常出現的這一幕。
僅幾個照面,蓋風雲已是手忙腳亂,狼狽不堪,憑著一點靈感,猛地就地一滾,躲到獨臂人身後。獨臂人的手臂已無力抬起,只是蹣跚著腳步,不斷張合著嘴追著蓋風雲的身影,反成為蓋風雲的掩護和屏障。
小禿默然片刻,突然一拍手掌道:「對了,我還聽到一種鈴聲,若有若無的鈴聲,好象在漸漸遠去!」
「小心!魔門天魔解!」齊無名突然大聲警告,「以陰毒內力刺|激自身丹田、氣海、檀中、泥丸諸穴,激出自身最大的潛能,短時間內爆發出最大的勁道,直到油枯燈滅!」
蓋風雲坐到床對面的木椅上,笑道:「跟聰明人說話,總能省下許多口舌!」
蓋風雲神色凝重,緩緩道:「咱們先去吃好睡好,晚上再來!」
蓋風雲還要喝罵,樓上那人已施施然現出身形,只見一身翠綠長衫,頭戴文生小帽,帽檐中央綴著塊晶瑩的翡翠,翡翠雖然奪目照人,卻也比不上帽檐下那雙墨黑的眼眸,如黑鑽般晶瑩剔透,顧盼有神,與修長的劍眉、筆挺的高鼻、並不算小的紅唇配在一起,更顯英姿颯爽,但白如美玉般的臉頰上一抹鮮艷紅霞,卻又顯出幾分嬌柔的亮麗。
崔夫人搖頭道:「我敢如此肯定你不是兇手,還因為暗殺現場留下了兇手一隻斷臂,可見這次暗殺是相當周密的計劃,有人負責策劃,有人負責出手,想必還得有人放風,而你一向獨來獨往,不該有如此多的幫手。」
「什麼?」秋寒山失聲驚呼,聲色俱變,立即對憨大憨二吩咐,「快備馬!」
在離小院半里之遙,蓋風雲停下腳步,對小禿道:「你等在這裏,我先去看看。」說完,讓小禿藏在一灌木叢中,然後獨自望那小院而去,小禿遠遠望著他上前敲門,門一開就擠進大門,不多一會兒又被攆了出來,然後臉色肅穆地慢慢度回來。
蓋風雲聞言面露失望之色,正待再問,卻又聽老農道:「不久前聽說賣給了別人?好象叫什麼鴻的?」
「或許——是我認錯了吧。」小蟲猶豫著,只感到心中生出無邊的恐懼。
「……我看到那個白衣人和小蟲在林中說話,覺得有些奇怪,就躲在暗處看個究竟,只見那白衣人跟小蟲說了幾句話,又拍了拍他的肩,然後就象鳥一樣飛走了,小蟲沒走幾步就摔倒了——」小禿噙著淚,斷斷續續地講訴著他看到的一切。
秋莊主見葉孤鴻也如此說,只好無奈地道:「好,你說,簡短點!」
玉無雙想想道:「你我三人從小一塊長大,誰還不知道誰,我就是不信我親爹也不能不信你。」
以葉孤鴻的名望和武功,本不該懼怕任何人,但那兩個靜立的人影,卻使葉孤鴻心中也起了一陣顫慄,恐懼的顫慄!
葉孤鴻一呆,突然厲聲質問:「你們究竟是誰?居然敢假冒死靈,死靈門若要殺人,什麼時候會假手他人?」
三個人影還是一動不動,似充耳不聞。大漢似乎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形,略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拱手道:「崔某如果不小心打攪了幾位的聚會,這就賠罪告辭!」說著緩緩後退,打算還是繞道回府算了。
蓋風雲哈哈一笑道:「這天地間除了道義,沒有什麼是不可冒犯,沒有什麼可以稱為神聖!」
「夫人何以這樣說?」蓋風雲忍不住問。
蓋風雲嘆了口氣:「你好好想想,除了這些,你還看到了什麼?仔細想想!」
「不錯,老夫正是秋寒山,不知蓋少俠找我有何事?」身著員外袍的健碩老者立刻道。隻身創立寒山山莊的秋寒山,是江南一代出類拔萃的人物,對一個年輕人還少有這麼客氣過。
「喝,當然喝,」玉無雙也介面道,「不過多半是喝冥酒,你敢和他拼嗎?」

五、秘聞

蓋風雲澀聲道:「本以為湘西窮山惡水間才有這趕屍的傳說,想不到在這江南繁華之地竟也看到了!」
小禿哆嗦著點了點頭,神情越顯獃滯、恍惚。
直到東方開始泛出魚肚白,蓋風雲才從樹上滑下來,稍稍處理了一下傷口,飛奔向小禿藏身的地方。
雖然心中疑雲翻滾,蓋風雲還是跟著鐵小鵬進了酒店,只read.99csw.com見鐵小鵬來到大堂邊的樓梯口,然後手往上示意道:「請!咱們到二樓雅座去喝!」
「沒錯,一定是你!」小蟲急忙爭辯。江南大俠是天下名人,揚州人的驕傲,難怪小蟲會如此興奮。
蓋風雲聽得目瞪口呆,半晌,方喃喃道:「這樣的教派果然不愧被稱為魔門,只要有它的存在,就少不了流血和爭鬥,就少不了征服和反抗,不知道這樣的教派在中原傳播得有多廣?」
老闆嘆了口氣,淡然道:「年輕人,當你在感到委屈的時候,是不是也為他人想過,站在對方的立場替他考慮過?」
「對!就是這個名字!」老農如釋重負地點點頭,反問道,「怎麼?你認識?」
「他們終於……終於還是成功了!」齊無名眼望虛空,無聲嘆息,眼中的恐懼和興奮交織。
揚州西城,介於城中心的官府衙門、北城的富人區和南城的貧民區之間,是三教九流、工匠商賈聚集之地,江南最大的鎮遠鏢局總局就坐落在這裏。
大漢獨自一人漫步在幽暗的長街,心中卻有股悲涼湧上來,作為江南最大的鎮遠鏢局的總鏢頭,卻還不能象手下一個趟子手一樣痛快盡興的玩樂,只要一回到揚州城,從來都不敢在外面過夜,家裡那個母老虎的威名,就是底下的兄弟們都知道,雖然當面不敢說,背後只怕把自己這個總鏢頭當成了怕老婆的典型。
少年笑道:「我正好在江南遊玩,聽說江南鎮遠鏢局的崔總鏢頭突然暴斃,我想一定有熱鬧可瞧,便順道來看看,不想今天剛到揚州,便聽說你昨日在崔總鏢頭的靈堂外打了一架,雖然估計你多半不會吃虧,還是想過來看看,卻又不知到哪裡找你,只好到這崔府外轉轉,心想或許會碰到你,不想果然!」
白衣文士的笑容漸漸隱去,突然拍了拍小蟲的肩頭道:「你認錯了,快些回去吧。」
清晨,當第一抹陽光懶懶地照上寒山山莊巍峨的屋翎時,厚重的庄門突然傳來擂擊聲,聲音焦急而無禮。
蓋風雲緩緩道:「我心中已有了一個辦法,需要你們的幫助。」
「他敢!」玉小姐突然一揚手中的雁翎刀,嬌斥道,「除非他不怕我一刀把他斬成東方不敗!」
鼻涕蟲舒了口氣,笑道:「這倒也是,怎麼說我們也是這兒的主人,。」說著已到火邊自然地坐下,棍子也悄悄扔到一邊。
「敢問來的可是寒山山莊秋莊主?」蓋風雲忙問。
「來了來了,」老門房大聲答應著過去開門,門剛翕開一道縫,老門房便在心裏直叫晦氣,只見外面一個瘦高的年輕乞丐,抱著一個半大乞兒的屍體堵在外面,身旁還跟著一個光頭小乞兒。
「沒事,不用管我,」大漢把二人推回去,連連道,「這一趟大家都辛苦,玩好點,莫因為我讓你們玩不高興,這揚州城中,崔某閉著眼睛也能走回去!」
蓋風雲無心理會別人的家事,拱手還禮道:「莊主,我已有關於殺害小蟲兇手的線索,望……」
崔夫人也恨聲道:「我怎麼也沒想到,兇手會是你,枉我還一直當你是個謙謙君子,怎麼也不相信一個樂善好施、生活簡樸,從不上酒樓妓寨的正人君子會是兇手,會為了生意上的競爭殺害好友,真不知你聚斂那麼多錢財幹什麼?」
「喂喂喂!你還沒給錢吶!」老闆喊著追了出來,卻哪裡還有那小子的人影?
秋莊主臉露不愉之色,正要繼續推辭,一旁的葉孤鴻突然插話道:「莊主,當著江南這麼多武林頭面人物,就姑且聽聽他的線索又何妨?好歹莫讓別人說咱們揚州的俠義道名不副實。」
蓋風雲辭別崔夫人,看看天色,似乎尚未到四更,便悄然望西廂房摸去,身形在夜幕下如狡兔靈狐。
「唉,可惜,我們的晚飯又泡湯了。」見小禿頭如此痴迷,鼻涕蟲有些心虛地轉移話題,「我們如今是倒霉到家了,不僅晚飯沒有著落,還腰無分文,更欠著丐幫十文錢的規費,再這樣下去我可真要窮凶極惡了。」
「不怪你,大哥不怪你,你只是一個孩子,大哥這麼大了,也是一樣的怕死!」蓋風雲淚如泉湧,只恨自己怎麼會如此的粗心。
鼻涕蟲怔了怔,接著放聲大笑道:「不錯不錯,要跟蓋大俠比起來,我們全成了富翁,如今天色已晚,我們先回家睡他娘一覺治治這餓病,待天明咱們兩個小富翁再進城來撞撞運氣。」
三更天的揚州,正像殘秋的金菊一樣,綻放著最後的輝煌。以如意樓為核心的一大片煙花燦爛之地,此刻才剛剛開始出現點點衰敗的景象,而此時無論進、出此間的客人,都顯得有些不合時宜,所以當一個醉醺醺的錦衣大漢在兩個兄弟的攙扶下出得如意樓時,立即招來鴇母的陣陣抱怨:「哎喲,崔總鏢頭,難得來玩一趟,怎麼這麼不給面子?」
兩個乞兒的「家」在郊外一處偏僻的山神廟,當二人在離那破廟尚有半里之遙時就翕開了鼻翼,一種奇特的香味從那破廟中飄散出來,直鑽入人的五臟六腑,勾起無數饞蟲蠢蠢而動。
一聲輕喝,蓋風雲暴然迎上去,一拳直擊當中那斷臂之人,只見那人不避不閃,獨臂如靈猿,直抓蓋風雲面門。
「魔門兵解!」齊無名失聲驚呼,「你是魔門聖子?」
蓋風雲放下手中的小蟲,沉聲道:「這孩子在城郊密林中被人殺害,肩頭有一掌印,明顯是死於武林人之手,臨死前還說出了一個人的字型大小――江南大俠!寒山山莊是這揚州一代的俠義道的代表,希望為這孩子主持一下公道。」
葉孤鴻突然看到他們,面上並沒有一絲驚慌,只是緩緩拔出腰中的佩劍,冷冷地道:「就憑你們,居然也想跟我作對?只怕一個都走不了!」
那乞丐點點頭道:「那我以後就叫你們小蟲和小禿好了。」
小禿頭連連點著那象倒扣的葫蘆般光光的腦袋道:「這名字好,這名字好,比起鼻涕蟲和小禿頭來文雅多了。」
鬼!這是崔萬里腦海里最後一個念頭。
「夫人何以就肯定是死於相熟之人的謀划?難道有什麼線索?」蓋風雲疑惑地問。
「那麻煩崔夫人給我引薦一下,他對我可能也有誤會。」蓋風雲忙拱手道。
意外地,三個人影沒有動,確實是紋絲不動,冷靜得有些蹊蹺,冷靜得有些怪異。大漢的眼睛此時也適應了黑暗,定睛看去,只覺一股寒氣從脊柱升起,直達腦門,激得頭上的長發也似根根豎起,渾身更是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只見三人相貌各異,卻有一種共同的獃滯和木然,慘白的臉上,泛著一種不類生人的死色,更驚人的是,三人一色的青黑色長袍,從脖子一直套到腳背,仔細一看,竟然是半新不舊的壽袍!
「不過是一小乞兒,有什麼大不了的!」秋寒山說著翻身上馬,打馬出門而去,齊無名與葉孤鴻也拍馬追了上去。

四、背叛

只見二人亂髮披散,隨風飛舞,面上覆著張畫著紅符的黃裱紙,看不見面目,一身青黑色的寬大壽袍,在幽暗的樹蔭下顯出無邊的詭異。
「這個,你問閻王爺吧!」那聲音森然道,接著,密林中突然響起一聲清脆的鈴聲,飄忽不定,勾魂攝魄!
「是不是象壽袍那樣的布料?」蓋風雲急問。
「胡說!」掌柜的聲音有些色厲內荏,「蓋大俠怎麼會有你這樣的朋友?」
「但你為何一直躲著我,還跑到揚州這煙花燦爛之地?」玉小姐連連質問。
「好你個小子!每次都被你這麼快看穿,一點都不好玩。」說著,靈台穴的爪子已變成拳,狠狠擂在蓋風雲肩頭。
蓋風雲目瞪口呆地望著崔夫人有些粗鄙的面容,怎麼也沒想到這個貌似潑婦的女人竟然如此精明,心細如髮!不禁嘆息道:「夫人的心思之慎密,胸中的韜略,蓋風雲妄稱智俠,也只有甘敗下風!」
「好!架是一起打,黑鍋一起背!」玉無雙與鐵小鵬立刻伸出右手,同聲道。
「怎樣?」小禿擔心地問。
與小禿一起把小蟲葬在他作為家的山神廟后,對著凄凄孤墳,蓋風雲柔聲問小禿:「方才你為何不指認葉孤鴻,只有你見過他。」
足足有大半個時辰,崔夫人終於輕嘆了口氣,緩緩站起來,神情略帶失望,慢慢地踱出涼亭,就在此時,蓋風雲終於動了動,崔夫人驀地停住腳步,望向蓋風雲藏身的暗處,聲音里似閃著一絲興奮:「你終於來了,果然沒讓我失望。」
三更天了,月暗星稀,朦朦夜色象黑色大幕籠天罩地,就在蓋風雲無奈地想放棄的時候,靈堂中突然緩緩度出一個披麻戴孝的婦人,婦人高大健碩,身材特異,不用看清面目,蓋風雲就知道那是崔夫人。
「小蟲,小蟲,你怎麼了?」小禿抱著小蟲的身子,驚慌失措的大叫。
頓飯功夫,阿雲又像鳥一樣飛了回來,臉色鐵青,俯身抱起小蟲的屍體,對著他木然睜著的眼睛,一字字地道:「小蟲你放心,你決不會白死!」
郊外那偏僻破敗山神廟后,小蟲孤零零的墳堆旁,蓋風雲終於找到奄奄一息的小禿,只見他倒在小蟲的墳頭,眼裡的光芒正漸漸散去。
就在這時,耳邊突然聽到一聲勾魂攝魄的鈴聲,在夜空中顯得突兀而清越,幾乎就在鈴聲響起的同時,三個人影突然動了,一動即如脫兔、如鬼魅,直撲崔萬里。
蓋風雲轉過身,便看到身後那個敦實少年,濃眉大眼,鼻挺口闊,嘴唇上剛冒出淡淡的青須,年紀雖然不大,卻偏偏叉腰昂頭,裝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
蓋風雲突然正色道:「說真的,你怎麼會在這兒等我?」
蓋風雲神色巨變,停在樓梯中央,對樓下的鐵小鵬厲聲質問:「你居然會出賣我?難怪一下子會這麼有錢!」
一隻雞轉眼即被三人吃掉大半,小蟲小禿連呼過癮,阿雲則抹著油嘴嘆息:「這叫化雞是我的拿手絕活,只可惜沒有酒,不然倒真是十全十美了。」
小禿笑道:「當然有,今天就請你嘗嘗,定不比那揚州有名的『醉仙樓』的狀元紅差。」
小乞丐有些惋惜地望著地上被踩爛的饅頭,然後默默地扶起同伴,在圍觀眾人或同情、或憐憫、或麻木、或冷漠的目光注視下緩緩地離開。
蓋風雲默默地把幾個饅頭堆上墳頭,僅僅兩天前,這兩個孩子還在跟自己談笑吃喝,可如今,他們就象被人隨手捻死的螻蟻,轉眼就從這個世界消失。
崔府的燈火一直未滅,頭七未過,靈堂也整夜有人守靈,蓋風雲象靈貓一樣翻過崔府的牆頭,躡足竊行,最後隱伏在靈堂后的花園中,望著靈堂內幾個守夜的親屬,心中不敢肯定,自己的冒險究竟值與不值。
「小禿你瘋了?」蓋風雲厲聲質問,「昨晚我們不是在郊外那處別院外埋伏,看到了一隊奇怪的人從別院出來,而別院的主人不正是葉孤鴻么?」
蓋風雲還要再問,卻見葉孤鴻面向西方跪倒,口中喃喃念叨著一種奇怪的語言,匍匐禮拜,然後跪直身子,緩緩倒轉劍柄,慢慢切入自己小腹,跟著往上一拉,立刻把自己開膛破肚,內臟肚腑流了一地,兀自跪立不倒!
婦人猛地一聲長嚎,就勢倒在地上,抱著腦袋滿地打滾,秋寒山氣得渾身哆嗦,手足無措,還想再給她幾巴掌,卻已被幾個老友攔住,跟著有幾個僕婦也趕緊上前,扶起崔夫人小聲地勸慰。
齊無名臉上微微變色,默然半晌,緩緩道:「這種功夫只有傳聞中的魔門搜魂手,以陰寒之毒封住對手心脈,使心臟漸漸停止跳動,少時三刻陰毒會自動消散,不留任何痕迹,是一種暗算他人的絕好手段,只是,這麼高深的武功,怎麼會用在一個小乞丐身上,還是出自堂堂的江南大俠之手?」說著望向一旁的白衣文士,連連搖頭。
眾人依言停手,只見短短一柱香功夫,葉孤鴻就象衰老憔悴了十年。披頭散髮,渾身血污,目光黯淡,再無一絲儒雅風度。
蓋風雲聞言剛要抬步往前,突然人影一晃,那個瘦削的老者已攔在面前,只見他把一隻拳頭緩緩伸到蓋風雲面前,然後從唇間迸出一個冰涼帶棱的字:「猜!」
剛以為可以借獨臂人抵擋一陣,哪知那二人突然抓向攔在蓋風雲身前的獨臂人,只聽喀嚓數聲響,已把獨臂人撕成了幾大塊!轟然倒地!
小蟲小禿聞言對望一眼,突然哈哈大笑,只見小蟲打著笑嗝得意地道:「大哥要別的我們沒有,若要酒,我們倒還有一些。」
「當然不敢再騷擾法師,」蓋風雲緩聲道,「在下這就告辭!」
「小禿!」蓋風雲把他摟進懷裡,掌心貼住他后心靈台穴,內力源源不斷地送過去,可都如石沉大海,毫無反應。
崔夫人搖頭道:「這我可不清楚,你該去問齊無名。」
摸摸飢腸骨碌的肚子,蓋九九藏書風雲終於坐到街邊一處小酒攤,這樣的酒攤就象揚州城裡的暗娼,只有在夜色降臨后才羞羞答答地站到街邊來。
藏身一參天大樹的樹冠中,蓋風雲屏住呼吸,聽著那詭異的鈴聲悠然響起,漸漸遠去不可聞。蓋風雲仍不敢稍動,直到過得近一個時辰,又聽到那鈴聲在近處再次森然響起,緩緩而行,漸行漸遠,蓋風雲方輕舒了口氣,此時才發覺,全身已被冷汗濕透。
老農想了想道:「好象叫葉什麼鴻。」
那個奇怪的隊伍在領頭那人一揚手后立即停了下來,只見領頭那人離開隊伍來到白衣人面前,輕輕地說了句什麼,白衣人即把一個物事遞到那人手中,那人就著月光看了看,滿意地點點頭,然後聽白衣人十分客氣地對那人拱手道:「還煩勞法師替我安頓好他們。」
就在對方尚未抓實的一瞬,蓋風雲猛地向前竄出,跟著一個凌空倒翻,總算脫出了二人的陰抓,即便如此,蓋風雲已是色變魂驚,兩肋更是感到涼颼颼、濕漉漉,衣破血流,已然受傷。
「你莫要小看人,難道就不興我撿一回金元寶?」鐵小鵬說著已推開酒店大門,原來大門虛掩,竟象早有預備。
「走!我們過去看看!」蓋風雲一揮手,順著小禿所指慢慢前行,沒走幾步,突然發現地上有淺淺的腳印,仔細審視著地上的腳印,蓋風雲感到疑惑不解,腳印不象常人那樣一前一後,而是雙腳並立,一對對深淺不一的腳印,相隔三尺有餘,就這樣直直伸向遠方。
立刻,葉孤鴻長劍上當即蒙上一層寒霜,光芒驀地黯淡下去,長劍也似變成毫無生氣的廢鐵,黯然無光。就在眾人以為秋寒山已經穩佔上風時,突聽葉孤鴻喉中爆出一聲尖銳的嘶叫,隨著嘶叫聲,葉孤鴻的臉色已變成一種帶青的異色,長劍漸漸泛起刺人眼目的眩光,劍勢也一改武當劍法的中正綿長,突然變得詭異毒辣,戾氣森森,完全不類中原任何門派的劍法。
蓋風雲恨恨地瞪著鐵小鵬道:「你小子能不能閉嘴!」
鐵小鵬也笑道:「我只怕喝酒比我厲害的人,死靈喝不喝酒?」
「蓋風雲!」蓋風雲小聲回答,心知對象齊無名這樣的聰明人,一切的花招和計謀都不如直截了當來得更有把握。
蓋風雲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卻發覺那聲音忽左忽右,難以判斷位置,只好對著空處拱手道:「在下聽到鈴聲,一時好奇,跟來看看,騷擾了法師,還望恕罪!」
「我不僅見過,還跟他們交過手。」蓋風雲緩緩然道,對齊無名的失態有些疑惑不解。
來到那處灌木叢,只見小禿已凍得唇青臉白,渾身更是不由自主地直哆嗦,看到蓋風雲狼狽而回,也沒有一聲問候,神情似乎有些恍惚,蓋風雲當是凍了一夜的緣故,也沒有多問,拉起他就走,邊走邊道:「咱們立刻到城裡去找秋莊主,你把今晚看到的一切,一點不漏地說出來,看葉孤鴻怎麼解釋!」
鐵小鵬不以為意地笑道:「這我可沒騙你,就用賣你的銀子,請你喝揚州城最好的女兒紅!」
說話間只見葉孤鴻劍光暴漲,若六月驕陽,逼人不敢直視,秋寒山三人居然只有連連後退,不敢捋其鋒芒。
鼻涕蟲想了想,猶豫著道:「蓋大俠英明神武就象當年的喬峰喬幫主,風流瀟洒又象傳說中的楚留香。」
「莊主,這孩子怎麼辦?」蓋風雲忙問。
「蓋大俠的尊號是什麼?」小乞丐突然厲聲質問。
蓋風雲默然望著葉孤鴻死而不倒的屍體,心中的震動不亞於第一次遇到死靈時的情形,是什麼樣的教義,居然可以讓教徒如此死心塌地、寧死不屈,甚至把死做成一件神聖而光榮的儀式?
小蟲默默地轉身,卻又想起什麼,再回頭時,已沒了那白衣文士的蹤影。小蟲揉揉眼,直懷疑這是一場夢,幸好手中的銀子還在,鐵硬,冰涼。
蓋風雲心知,自己的話如今決沒有人相信,就算不是這種情形,那樣詭秘怪異的事也很難讓人相信,如今只有一個辦法,既然小蟲死在魔門搜魂手之下,葉孤鴻就必定身懷魔門絕技,只要在眾人面前逼得他露出一絲半點,那就能抓住他的把柄!見葉孤鴻迎戰出場,當下也不搭話,搶在眾人出聲阻攔前一掌拍出,直取葉孤鴻胸膛。
蓋風雲笑道:「你我從小玩到大,我的習慣你全清楚,誰能像你那樣能預知我下一步的動作?把我追得這般狼狽?」
胖老者對老門房笑道:「這小子要進咱們庄門,誰又攔得住,讓他進來吧!」
那年輕乞丐見兩個小乞兒獃獃地楞在那裡,不禁啞然失笑道:「來來來,天下乞丐是一家,正好這隻雞烤熟了,咱們一起分而食之!」
「走!咱們再到小蟲出事的樹林看看!」蓋風雲一跳而起,大步而去,小禿立刻小跑著追了上去。
葉孤鴻努力昂起頭,臉上沒有一絲痛苦和面對死亡的恐懼之色,有的,只是一種莫名的興奮和狂熱。只見他吃力地頌唱著:「聖教聖子,寧死不辱,天尊思想,光耀宇宙!」
「是……是大法師么?」葉孤鴻緊張地咽咽唾沫,環顧四周樹蔭深處,啞著嗓子問,「你們不是已經回去,何以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崔夫人搖頭道:「家父心中一向藏不住事,我不敢告訴他,幕後策劃之人既然熟悉先夫,多半也認識家父,若他流露出一絲半點的不妥,我怕那人會對他不利。」略頓了頓,崔夫人狡黠一笑道:「我告訴你是因為你是智俠蓋風雲,只要你知道了這些,就不能不幫我了!」
「什麼?什麼蓋大俠?」掌柜揚起的手停在了半空。
玉小姐不以為然地撇撇嘴:「這也沒什麼,從我到揚州起,就讓老闆每兩個時辰就準備一桌酒菜,只要你在揚州,小鐵就一定找得到你!」
當阿雲被小禿帶到小蟲身邊時,小蟲已經斷了氣,只有那曾經靈動無比的眼睛還木然地睜著,似乎有些疑惑,又有些不甘。
「大哥怎麼稱呼?」小禿頭在火邊坐下后,緊盯著火上冒油的雞,有些討好地問。
「鈴聲?」蓋風雲疑惑地搓搓手,不明所以。
慢慢往回走,小蟲只感到腳步有說不出的沉重,身子越來越冷,當看到前方閃出一個瘦小的人影時,小蟲已無聲地摔倒在地。
「你不要怪他,」只見她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蓋風雲,緩緩道,「我直加到五百兩銀子他才肯出賣你,也算對你得起。」
「我認識你」。小蟲終於興奮地大叫,「你是江南大俠,你曾在府外施捨饅頭,我遠遠地見過你一面。」
那年輕乞丐撕下兩隻雞腿,塞給兩個乞兒一人一隻道:「我小名叫阿雲,你們也叫我阿雲好了,你們呢?」
待蓋風雲說完,鐵小鵬張大了嘴,喃喃道:「乖乖,若是其他人這樣跟我說,我不一把掌扇他去滿天數星星滿地找牙才怪!」
夜,天烏星淡,間或有一兩聲夜梟的哀鳴,使夜色更顯森寒,蓋風雲帶著小禿藏到離那古舊別院數十丈之外的灌木叢中,剛藏好身形,蓋風雲便對小禿小聲道:「今晚無論看到什麼,你都不要驚慌,更不要出聲,咱們輪流盯著,也可能整個晚上什麼也沒有!」
鼻涕蟲勿圇著把大半個雞腿吞入腹中,方喘息著道:「雲哥,我叫鼻涕蟲,他叫小禿頭。」
「去去去,誰這麼早施捨?過了晌午再來!」說著,老門房便要關門,卻被那年輕乞丐擋住,只聽他用略帶沙啞的嗓音道:「老先生,麻煩替我通報一聲秋莊主,就說蓋風雲求見!」
蓋風雲點頭道:「我一定會揪出兇手,這也是幫我自己,如果我猜得不錯,我認識的一個孩子便是死在那幕後策劃人之手。」略頓了頓,蓋風雲又問:「不知夫人可知道魔門,我還想了解一下關於魔門的秘密。」
阿雲撕開小蟲的衣衫,只見他瘦小的肩頭有一個極大的淡青掌印,象只巨大的蜘蛛緊緊貼在上面。
跟著秋寒山一道出來的鶴髮童顏老者也俯身檢查了小蟲的身體,然後搖頭道:「沒有,沒有任何傷痕。」
淡淡的月亮漸漸爬上樹梢,緩緩移向中天,四周的景物越發朦朧模糊,小禿的眼睛也開始朦朧起來,眼帘有說不出的沉重,最後終於垂了下去,就在小禿和睡魔苦苦爭鬥時,驀地,一聲勾魂攝魄的鈴聲,讓小禿渾身一激靈,立馬就清醒過來,眼光穿過雜草的縫隙看去,只見不遠處那古舊別院的後門無聲而開,五個人排成奇怪的隊伍緩緩出來,隊首是個臉色慘白,身材瘦高的老道,那鈴聲既是從他手中發出來,他身後,是三個青黑色袍服的漢子,臉上貼有張黃裱紙,完全遮住了面目,正隨著那鈴聲怪異地蹦跳著前進,隊尾的是個稍矮些的道士,手中舞著根長達丈余的皮鞭,緩緩揮動,皮鞭靈活如蛇,間或發出一點輕響,隊伍漸漸過來,緩緩經過小禿和蓋風雲藏身之處,小禿剛昂起頭,正要指認這鈴聲,頭卻被身旁的蓋風雲驀地按住,不能稍動,直到那隊奇怪的隊伍去得遠了,仍沒有放開,小禿吃驚地感覺到,蓋風雲的掌心裏,儘是濕漉漉、冷冰冰的汗。
聽到這個聲音,蓋風雲只感到心裏也變得溫暖起來,臉上也泛起暖暖的笑意,聳聳肩道:「既然知道是你,我又何必費勁再逃!」
蓋風雲無奈地站起來,悄然翻窗而出,潛行隱蹤摸出崔府,心中的疑團剛解開一些,卻又引來更大的疑問。
幾乎沒有猶豫,齊無名便道:「好!我告訴你!」
「大概我錯怪了你!」葉孤鴻突然無聲一笑:「我記憶中跟蓋大俠從沒打過交道,得罪恐怕是無從談起,只是我有些奇怪,就在秋莊主為追查殺害崔總鏢頭兇手的關鍵時刻,你便一直為一個小乞丐的死累累上門糾纏,巧的是,你一到寒山山莊,崔總鏢頭的死訊就傳來,更巧的是,最近在揚州城突然出現的成名高手,好象就只有蓋大俠你了。」
「你說他肩頭本來有一個掌印?」齊無名沒有理會秋寒山的推崇,望著蓋風雲疑惑地問。
蓋風雲直起身子,笑道:「這等大戶人家,我這樣的乞丐怎會認識,老伯取笑了!」說著拉起小禿,望那小院緩緩而去。
二人見總鏢頭態度堅決,又想起他的忌諱,也就沒有再堅持,交代兩句,便在如意樓的大門外,目送著總鏢頭走遠。
「當然認識!」那個叫鼻涕蟲的小丐使勁吸吸鼻子猶豫著道,兩條鼻涕象受驚了的小蟲般「嗖」地縮回鼻孔,立刻又猶豫著、緩緩地探出頭來,使他這「鼻涕蟲」的綽號越加形象,「我以前遠遠見過蓋大俠一面。」
「看到了又如何?」那聲音的揶揄之意更盛。
崔夫人微微輕嘆道:「謀划這次暗殺的人對先夫的習性相當清楚,正好選在如意樓和寒舍間最僻靜陰暗的街角,先夫死時刀已出鞘帶血,所以兇手多半另有其人。先夫每走一趟鏢后都要到如意樓和手下去喝花酒,他那些漏洞百出的謊言豈能瞞得過我?只是男人在外面,怎能沒有點應酬,只要他每天都回家過夜,我也就不計較罷了,女人啦,誰不是這麼命苦?」
寒山山莊,蓋風雲悻悻地出得山莊大門,望著懷中小蟲漸漸僵硬的身體,發狠道:「小蟲你放心,我決不容你白死,沒有人為你主持公道,至少還有我蓋風雲!」
老農抬起頭,打量了蓋風雲一眼,似乎看出他不同於普通的乞丐,便道:「那是本村周大戶的產業。」
蓋風雲還想再問,門外突然響起一聲喝問:「齊先生,你怎麼了,有誰在你房裡?」
蓋風雲聞言兩眼放光,緩緩問:「老伯你想想,到底叫什麼?」
「不知和江南大俠葉孤鴻又有什麼關係?」蓋風雲悠然問道。
「我在郊外是剛買了一處別院,這也不是什麼秘密,」葉孤鴻突然上前兩步,愛憐地拍了拍小禿的頭道,「你不要難為孩子了,直說吧,我葉孤鴻哪裡得罪了你,要如此構陷於我?」
「蓋大哥,這不怪你,」小禿艱難地道,「這個掌印葉孤鴻早就印在了我的胸口,要我照他的話做,不但可以救我一命,還會給我許多銀子,讓我不用再做乞丐,雖然銀子不能讓我出賣小蟲,但我怕死,尤其看到小蟲也是死在這樣的掌印之下,我就更怕了!」
白衣文士面色怔了怔,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緩緩道:「我不是,你認錯人了,小孩子家不要亂說。」
「什麼人?竟然敢嚇唬我崔萬里?當我是三歲小孩么?」大漢突然一聲厲喝,畢竟是走南闖北的老江湖了,什麼怪事沒見過,立刻就冷靜下來,暗自戒備。
小蟲忙點頭道:「你等著,我立即去取來。」說著起身,抹著嘴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跟著鐵小鵬一路穿街過巷,最後停在繁華的北城區一金壁輝煌的酒店外,蓋風雲仔細一看,卻是揚州城最read•99csw•com大酒店兼客棧――醉仙樓,蓋風雲不禁撓撓頭疑惑地問:「難道是這裏?」
「切!你倒是一直想騙我一回,只是騙不了而已!」蓋風雲嘴裏雖然這麼說,還是跟了上去。
「我……」小禿的眼中噙滿淚水,眼看就要滾落出來。
「哈哈,若要跟機靈巧辯、智計百出的蓋風雲鬥智,只怕誰都難以討了好去。」隨著一陣爽朗的笑聲,一個身著員外袍的健碩老者大步出來,身後尚跟有一白衣飄飄的文士和一個鶴髮童顏的老者。
蓋風雲皺起眉,打量伸到面前的拳頭,立刻就知道這是一個根本猜不到結果的問題,不說隨便抓一把花生米任誰都很難猜到,就算僥倖猜中了,對方只需手上略一用勁,把花生米捏成粉碎,就變成一顆也沒有,想到這,蓋風雲緩緩道:「一顆也沒有。」
「嗤!」那個聲音冷哼一聲道,「既然來了,還想走么?」
見到蓋風雲進來,秋莊主似乎才找到個借口,好說歹說扔下那婦人,拉起蓋風雲匆匆離開靈堂,身後,憨大憨二、葉孤鴻、齊無名等幾個相熟的老友跟著落荒而逃。
「什麼?」蓋風雲不明所以。
小蟲只覺似有一股寒氣直侵入胸膛,忍不住激伶伶打了個寒戰,接著發現白衣文士的目光在月色下也陰寒無比。
「什麼?」掌柜象個呆瓜一樣應道。
此時,進門的天井中,尚有一胖一瘦兩個老者,胖的那個正在用拳擊打庭院中那兩人合抱粗的老槐樹,隨著他每一擊打,槐樹枝葉就起陣陣顫慄;瘦老者則懶懶躺在一躺椅上,抱著個小酒壺慢慢啜著,不時一拍身旁的小木幾,木几上是一小瓷碟,碟中有些花生米,隨著他每一拍,便有一粒花生米突然蹦起,準確無誤地落入他的口中。聽到那乞丐的通報聲,二人都停了下來,胖老者更是失聲喝問:「蓋風雲?你是蓋風雲?」
密林中,站在小蟲遇害的地點,蓋風雲對小禿道:「你仔細回憶一下,鈴聲從哪個方向傳來?又消失在哪邊?」
說著,葉孤鴻手中的長劍突然暴起,直襲右邊的崔夫人,只聽崔夫人一聲嬌斥,雙刀憤然而出,勉強擋住了葉孤鴻凌厲無匹的長劍,卻也被震退數步。就在此時,只聽秋寒山一聲厲喝,以成名絕技「玄風寒掌」直拍葉孤鴻。
胖胖的憨二突然過來,拍著蓋風雲肩頭嘆息道:「你不要怪莊主厚此薄彼,因為鎮遠鏢局的崔總鏢頭,乃是莊主的女婿,唯一的女婿!」
蓋風雲沒有回答,反問道:「你為何要把這些告訴我?有沒有把心中的懷疑告訴秋莊主?」
蓋風雲聞言一驚,江湖上有許多威風八面的字型大小,能讓人記住的沒有幾個,但也有少數幾個簡單的名字,卻讓人津津樂道,齊無名無疑是其中一個,他的名望來自於對天下武功的了解和對醫藥的研究。
「莫非你知道了兇手?」崔夫人忍不住問。
小蟲正欲滑下樹來,卻聽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勾魂攝魄的鈴聲,鈴聲不大,卻直鑽入人的耳鼓,又從耳鼓直鑽入人的心臟,讓人不由一陣心驚肉跳,接著,傳來一種單調、枯燥的悶響——咚……咚……象鈍斧擊在朽木之上,又象木杵椿在腐臼之中,小蟲吃了一驚,忙隱在樹枝最深處。
靜得詭異,動得突然,即便如崔萬里這樣的老江湖,也是心神俱變,當即暴退著抽刀立斬,一招「力劈華山」直劈最前面那人的肩胛,這隻是虛招,只需把他逼得略緩緩身形,長刀便會變成「玄鳥划沙」橫掃另外二人,一招兩變,立即就可把三人擋在身前三尺開外,這樣一來,長刀在手,就能佔得先機。
蓋風雲狐疑不定地跨步上樓,剛走到樓梯中央,便看到二樓地板上拄著的那把薄而亮的雁翎刀,驀然一驚,正要退下來,突聽到樓上傳來一個冷峭無比的聲音:「見到我,你難道還要躲么?」
「沒有!」葉孤鴻連忙爭辯,「為了保護你們的秘密,我還殺了兩個小乞丐!」
蓋風雲無言以對,只覺得眾人望向自己的目光已經由疑惑變成敵視。秋莊主更是冷冷地盯著自己,緩緩地道:「我想,蓋大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
「小禿莫怕,除了我,這兒還有這麼多人,都是揚州城響噹噹的好漢,沒有人敢動你一根寒毛!」蓋風雲拍著小禿的肩膀鼓勵道。
葉孤鴻隨著這感覺好奇地走入樹林深處,就象尋找家裡暗藏的賊子一樣,雖然有些緊張,卻又十分好奇,怎麼也要弄個明白。
一聲晨鳥的清鳴,似喚醒沉睡的大地,雀鳥聲、蟲吟聲、和風聲漸漸充塞天地,蓋風雲一躍而起,最後看一眼兩個並排著的新墳,在心中暗暗發誓:我不會讓你們白死,決不容你們白死!
就在此時,只聽一陣急促馬蹄聲飛奔而來,在庄門外突然停住,就在眾人不明所以時,一個鏢局趟子手打扮的大漢已闖了進來,喘著氣對秋寒山拱手道:「秋莊主,崔總鏢頭昨夜被人暗算,死在一僻靜街角,我家夫人差小的來請莊主前去為她作主。」
齊無名答道:「這樣的教派在西域崇尚武力的民族中流傳甚廣,但在中原崇尚禮教的環境下寸步難行,卻並不影響它對中原的侵入,因為它本來就是武力傳道,先征服、再傳道!」
蓋風雲只覺腦海中靈光一閃,小蟲的死和崔總鏢頭的死居然如此巧妙地聯繫起來!獃獃地望著涼亭外黑黢黢的假山,半晌,不禁喃喃道:「我明白了,我終於明白了!」
秋寒山臉上露出驚疑之色,俯身解開乞兒的衣衫,仔細查看片刻,疑惑地問:「你說的掌印在哪裡?」
秋寒山見狀勃然大怒,閃電般衝上前去,一把奪下女兒雙刀,抬手就是一把掌,怒罵道:「丟人現眼的東西,還不給我滾開!」
「你莫管,跟我走就是!我鐵小鵬什麼時候騙過你?」少年洋洋得意地當先領路。
「對了,快回去吧。」白衣文士的聲音又恢復那獨特的雍容氣度。
蓋風雲拍著桌子大罵:「人啊!怎麼會這樣的無情、無恥、下流、卑鄙!親眼看著自己兄弟慘死,居然可以睜著眼說瞎話,為兇手開脫,讓兄弟死不瞑目!」
月正中天,照得四野如同白晝,小蟲飛奔向後山,不時便摸到了後山那猴兒們常出沒的野果林,憑著記憶,很快爬上一棵高樹,經常有聰明的猴子用各種或撿來的、或偷來的、或天然的器皿裝盛許多野果藏起來,卻又常常忘記藏野果的地點,天長日久,器皿中的野果在環境、氣候等條件適宜的情況下,會散發出醉人的酒香,自動釀成一種天然的野果酒,俗稱猴兒酒,運氣好的話,能找到非常香醇的猴兒酒。
「可是葉孤鴻?」蓋風雲有些緊張地問。
兩個小乞丐大約餓著肚子,跑得都不快,又不願分開跑,沒跑多遠就被追上,那掌柜一腳踢翻跑在後面那個禿頭乞兒,跟著便拳腳相加,並大罵道:「我看你小王八蛋還跑,看我不揍死你!」
「齊兄說沒有,那就一定沒有了!」秋寒山笑著,轉而對蓋風雲介紹道,「這位是我的摯友齊無名,他要說沒有傷痕,恐怕沒人會懷疑。」
「噗!」葉孤鴻突然仰天噴出一口血霧,頭臉衣衫上立現血跡點點,猛地摔掉頭上髮髻,長發立刻飄散開來,跟著劍勢一緊,狀若瘋狂。
「你見過這樣的人?」齊無名急問,聲音中有興奮,更有恐懼。
三人神色木然,臉色煞白,雙眼一瞬不瞬地睜著,一色的青黑色壽袍,其中一個還空著一隻袖管,空蕩蕩的長袖隨著夜風微微飄動,除此之外,三人皆靜如磐石。蓋風雲緩緩打量三人,心中突起一種異樣感覺,雖然三人除了外形恐怖陰森點,和正常人也沒有多大區別,但蓋風雲還是有那種感覺,感覺他們有一點和正常人完全不同!仔細打量半晌,蓋風雲終於發現,是眼睛!那雙木然睜著的眼睛,自始至終都一瞬不瞬,眼裡沒有一絲的喜怒哀樂,沒有一絲的感情,有的,只是那種毫無生氣、死灰色的空洞!
「你是魔門中人?為何要在這揚州潛伏?為何要聚斂無數錢財?還有,你方才說的死靈是怎麼回事?死靈門又是什麼門派?」望著狼狽不堪的葉孤鴻,蓋風雲心中沒有一絲復讎后的喜悅。

六、損友

只見崔夫人緩緩度進後花園,輕慢而行,最後,在一遠離燈火照耀的幽暗涼亭中坐下來,以手支頤,神情木然,似在懷念亡夫,又似在等待什麼。
那胖老者驚疑地打量著那乞丐,突然一步跨過來,缽盂大的拳頭當胸就照那乞丐擊去,只見那乞丐隨著拳勢凌空向後飛起,卻背靠大門停住身形,接著又緩步過來,平靜地道:「這就是寒山山莊的待客之道么?果然有些與眾不同!」
「好小子,差點被你嚇死了,還說不好玩!」蓋風雲笑罵道,一拳狠狠擂在他厚實的胸膛上。
秋莊主揮手打斷蓋風雲的話,不悅地道:「不過是個小乞兒,你何必這樣認真?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自己的事都還顧不過來,哪有心管別人的閑事?」
蓋風雲心中一熱,望著兩個青梅竹馬的朋友,緩緩道:「你們仔細聽,不要打斷我,然後幫我參詳參詳。」當下從小蟲遇害開始,原原本本把這幾天來的所見所聞說了出來。
小禿突然抬起頭,大聲道:「昨晚我在山神廟睡覺,什麼都不知道!」
直到那鈴聲再聽不見,蓋風雲方放開小禿,長長地出了口氣,澀聲問:「是這鈴聲么?」見小禿無聲地點了點頭,蓋風雲怔了怔,默然片刻,在小禿耳邊悄聲道:「你在這裏等我,千萬不要走開,我去去就來!」說完,象狸貓一樣,半伏著,借夜幕的掩護,追著鈴聲消失的方向而去。
「那是我親眼所見,一個淡青色的掌印!」蓋風雲慎重地道。
小蟲獃獃地攥著銀子,只覺一切恍若夢境,用牙咬咬銀子,鐵硬,硌得牙生痛,仔細看看近前的白衣人,是一中年文士打扮,氣度雍容,好象有些面熟。
小禿舔舔乾裂的嘴唇,喃喃道:「當時天那麼黑,離得又那麼遠,我沒有看清他的臉,雖然他們都穿著差不多的衣衫,我還是不敢肯定就是同一個人。」
蓋風雲聞言只好道:「好吧,待我籌劃好一切,可能最後還需夫人配合,到時我會把詳細計劃寫出來,讓人轉交給你。」
「三位好漢,我……我身上只有幾百兩銀子,不要……不要搶我!」大漢乘著酒性,裝著可憐兮兮地道,心中卻在暗忖,幾百兩銀子,只怕大盜都會動心。
但他們不是螻蟻,他們是人,不論他們多麼卑微,都是兩個活生生的人!蓋風雲似感到有個聲音在耳邊轟鳴。
蓋風雲醉眼惺忪地望著老闆滿面滄桑的臉,默默咀嚼著他的話,驀地,雙眼暴睜,一跳而起,大叫著:「小禿!小禿!」狂奔而去。
「智俠蓋風雲,乞丐中的大俠,窮人們的朋友!」小乞丐的臉上撲閃著一種崇拜和驕傲的光芒。
見阿雲露出不解,小禿笑道:「大哥不用擔心,小蟲不出半個時辰就能弄到酒。」
只見葉孤鴻驕傲地微微一笑道:「這些問題,你永遠也不會知道答案!你們居然敢假冒死靈,死靈門絕對不會放過你們,你們死定了,不對,你們將想死都死不了!」說完哈哈大笑。
一行人漸漸沒入密林深處,小蟲方要舒口氣,突聽樹下一聲暴喝:「什麼人?給我滾下來!」
崔夫人緩緩道:「你上香的時候手不抖香不顫,雖然神色沉重,卻毫無悲戚,你跟先夫素不相識,這樣才是最正常,如果要裝出點悲戚的模樣,我反而會懷疑。再說先夫是死在熟悉他的人謀划之下,這人應該就在前來弔唁的客人中,你一個陌生人,突兀而來,看似值得懷疑,其實最不可能。」
「抓小偷!快抓住他!」
幾乎沒有停頓,當中獨臂人又撲了上來,藉著晦暗的月光,蓋風雲驀地發覺,對方眼裡哪還有木然和空洞,有的,是一種跡近瘋狂的精光,直欲擇人而噬!身後,兩條人影如附骨之蛆追擊而來,與迎面而來的獨臂人成合圍之勢!
蓋風雲從暗處出來,定睛望著崔夫人,只見她相貌也和身材相配,眉粗目大,鼻塌口闊,實在不敢恭維,但眼中卻撲閃著一種少見的靈動和精明。蓋風雲長出了口氣,拱拱手道:「夫人果然是在等我,我總算肯定,昨日夫人如此潑辣,原來並非無心攪局,而是刻意救我!」
崔夫人緩緩道:「他就住在西廂房第三間,我可不會給你引薦,如果你連這點麻煩都解決不了,我又豈敢把大事託付給你?」
三人放聲大笑,笑聲激起驚鳥衝天而起,此時,一縷陽光終於破開濃雲,在天邊綻出一道金色的光芒,使天地如新浴!
崔夫人想了想道:「是一種怪異的青黑色棉布。」
待眾人拉九九藏書開秋寒山,勸住崔夫人,這才又想起場中那場決鬥,轉眼看去,哪裡還有蓋風雲的影子。
「什麼?」蓋風雲失聲驚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猴兒酒?」阿雲大喜道,「以前只是聽說過猴兒會釀一種酸酸的果酒,一直以為不過是山野怪談,想不到真有猴兒酒。」
樹蔭下有個一直靜立的人突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跟著一把扯下遮面的黃裱紙,露出那張濃眉大眼、敦實淳樸的臉,只聽他笑罵道:「他媽的,這裝死人的活還真他媽不好受!簡直就要活活把我給憋死!」
剛進二門,哭聲更是震天,其中尤以一個高亢沙啞的女聲震懾群雌,幾乎不用鏢師領路,蓋風雲便順著那高亢的女聲來到裏面的靈堂,只見靈堂之上亂著一團,高大健碩的秋莊主被一個同樣高大健碩的婦人悲痛欲絕地拉住,湘繡的員外袍已被揉得皺皺巴巴,秋莊主的臉上神情除了悲戚,更有些尷尬,似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小蟲吶吶地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舉起了手中的陶瓷水壺。
「蓋大哥,我對不起你,更對不起小蟲,我根本沒有臉再見小蟲,但就是爬,我也要爬來,向小蟲賠罪,求他原諒。」小禿散亂的眼中,有深深懺悔。
幾人心情沉重地離開那片樹林,臉上俱無一絲喜悅,蓋風雲回過頭還想問齊無名什麼,卻見齊無名已搶先搖頭道:「你好自為之吧,居然想出這種辦法,居然敢假冒死靈!」
解開小禿的衣衫,蓋風雲就看到那個淡青色的掌印,象一隻醜陋而巨大的蜘蛛,緊緊貼在小禿瘦骨嶙峋的胸膛。
阿雲疑惑地問:「你兩個小把戲哪裡會有什麼酒?」
蓋風雲顧不得驚恐,借二人撕碎獨臂人這一剎那,猛地倒翻而退,脫出對方爪勢,向密林深處飛身而逃,待二人鬼魅般追來時,蓋風雲的身影已消失在密林深處。
蓋風雲閃電般追入密林深處,不多時便來到小蟲遇害的所在,這兒林木略顯稀疏,晦暗的月光穿過樹木稀疏的枝葉斑駁地投下來,使這兒朦朦朧朧地更顯陰森,蓋風雲驀地停住腳步,緩緩轉頭四顧,便看到樹蔭下三個靜立的人影。
只見廟中,一年輕乞丐吹著口哨,正怡然自得地翻烤著一隻大肥雞,雞已烤得皮開肉爛,散發出讓人發瘋的香味,那乞丐雖衣衫破舊,卻發潔面凈,膚色古銅,年紀在二十齣頭,身材高挑,就是坐在那裡也比兩個發育不良的小乞丐高上半頭。兩個小乞丐也還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若要硬搶,只怕再多兩個也不是那小子的對手。
葉孤鴻淡淡地道:「你們勿須覺得意外,我和你們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我的所作所為完全是為了一個偉大的理想,你們這些安於享樂、追名逐利的凡夫俗子根本理解不了!不用多說,就算你們一起上,也未必就能攔得下我!」
說話間,只見玉小姐已飛身撲下來,纖纖玉手如電如風,一爪抓向蓋風雲的耳朵,蓋風雲慌忙後退躲閃,卻聽玉小姐一聲嬌喝:「不準躲!」蓋風雲只好停住,任由那纖纖玉手扭住了耳朵。
緊張地咽咽唾沫,蓋風雲緩緩拱手,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就在此時,突聽一個聲音飄浮不定地傳來:「小子,一路跟蹤咱們到此,意欲何為?」
哪知當先那人身形根本不停,迎著凜冽刀鋒而上,就在崔萬里一刀齊肩斬掉他的右臂時,他的左手也幾乎同時扣住了崔萬里的咽喉,跟著,另兩人的手也插入了崔萬里的軟肋,立刻,崔萬里渾身一軟,眼淚、鼻涕、口沫,矢尿交泗而下,使勁睜大雙眼,崔萬里想從對面那人眼裡看到和自己一樣的痛苦和絕望,但他失望了,只見對方任由右臂血如泉涌,自始至終沒有流露出一絲痛苦之色,臉上肌肉僵硬,是一成不變的木然和獃滯,就象斷掉的根本不是自己手臂。
「總鏢頭!」兩個兄弟見他有點晃悠悠的步子,不禁有些擔心。
憨大憨二見秋寒山雖然不致落敗,一時卻也手忙腳亂,二人對望一眼,突然聯袂而上,一個拳法大開大合,以力取勝,一個掌法刁鑽古怪,以巧補力,二人這一出手,居然各有絕技,並不遜於江湖上許多成名人物,三人把葉孤鴻圍在中央,進退攻守居然頗有默契,六隻手織成一道無形的網,把葉孤鴻靈動如蛇的長劍完全困住,任它左衝右突也難以威脅到任何人。
「不會吧?」鴇母不依不饒,「聽說你鎮遠鏢局剛走了一趟大買賣,賺了個盤滿缽滿,還急著找銀子啊,天下的銀子找得完嗎?」
蓋風雲把小禿緊緊貼在胸膛,感覺到他瘦弱的身體在自己懷中漸漸冰涼、僵硬。
只見那人一揚手,鈴聲再起,這奇怪的隊伍又開始那奇特的行進,漸漸行至樹下,在經過樹下那樹影稀疏處時,小蟲終於看清了這支奇特的隊伍,當場嚇得差點驚叫出聲,忙用手死死捂住嘴,心裏咚咚跳個不停。只見隊首那人白森森一張臉,在皎潔的月色下更顯慘淡無神,若不是頂著個道冠套著件破舊的道袍,只怕會被當成殭屍,隊尾那人模樣打扮跟他差不多,只是手中多了根長達丈余的皮鞭,鞭子揮動靈活自如,象他延長了的手臂,中間三人全是身著青黑色壽衣,臉上黃裱紙蒙面,不見面目,合著一種奇怪的韻律,同時蹦跳而行,在月色下顯出無邊的詭異。
只一個照面,蓋風雲便清楚自己無論如何躲不開、擋不了三人聯手合擊,但一種感覺,一種出生入死換來的本能,敏銳地發覺獨臂人是最弱的一環,似乎尚不習慣獨臂對敵。憑著本能,蓋風雲再次迎上獨臂人,雙手小擒拿,錯開獨臂人拍來的一掌,跟著低頭前沖,和身闖入他的懷中,只聽「喀喀」聲響,已撞斷了他數根肋骨,就這一緩,只覺雙肋一緊,已被身後追來的兩人抓中。
蓋風雲默然片刻,推杯嘆息道:「如果我告訴你們一些匪夷所思的事,甚至荒誕不經的事,你們會不會相信我?」
小乞丐骯髒的臉上露出一種奇特的莊重,眼裡閃現著崇敬的光芒:「天下只有一個蓋大俠,蓋風雲蓋大俠!」
蓋風雲落足屋檐,突然停住了身形,立刻感到后心一緊,一隻爪子已扣住自己靈台穴,卻含而不發。然後,便聽到身後傳來一個暖洋洋的聲音:「逃啊,怎麼不逃了?」
「你不要問,我決不會告訴你!」齊無名突然厲聲道,「你只需知道,他們不屬於魔門,跟魔門沒有任何關係,你千萬不要和他們打交道,千萬躲他們遠點!」
「報酬我早已付清,而你們的活也已幹完,咱們再沒有任何關係!」葉孤鴻使勁昂起頭大聲道,似乎是在給自己壯膽。
「斷臂?」蓋風雲一震,忙問,「夫人可還記得斷臂上衣袖的顏色?」
「你敢!」小乞丐拚命揚起臉,大聲道,「我是蓋大俠的朋友!」
小禿緩緩合上眼,臉上露出一絲寬慰的微笑,喃喃道:「大哥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小禿凄然一笑道:「大哥真是好人,只可惜小蟲無論如何都不會原諒我了。」
「鼻涕蟲,你真的認識蓋大俠?」那個被打的禿頭小丐邊走邊羡慕地問。
那少年任蓋風雲結結實實地擂了一拳,笑道:「我不明白,這次你怎麼這麼快就知道是我?」
那「咚咚」的聲音越來越近,在皎潔的月光下漸漸現出五個人影。五個人影成一直線緩緩而來,打頭那人不時把手抬起一搖,即有那勾魂攝魄的鈴聲傳來,最後那人間或揚揚手,即有一聲輕微的鞭聲輕輕炸響,二人步伐輕盈飄忽,似不帶一絲人氣。中間三人頭不搖手不擺腳不抬,只是並著腿一步步往前跳,三人動作完全一致,以至落地時只有一個聲音——咚、咚……
「忘了給你們介紹,」秋寒山突然指著白衣文士笑道,「這位就是江南大俠,江南大俠葉孤鴻!」
「動手!」見秋寒山三人居然也奈何不了葉孤鴻,蓋風雲輕喝一聲,當先撲了上去,跟著鐵小鵬和玉無雙也衝上前,與秋寒山三人聯手,堪堪擋住了葉孤鴻。
蓋風雲只覺得嘴裏發苦,略一躊躇,盯住葉孤鴻緩聲道:「聽說葉大俠的武當劍法名震江南,在下不才,想領教!」
蓋風雲正色道:「莊主,你是這揚州一帶俠義道的頭面人物,若你都不管,俠義道結盟還有何意義?小乞兒也是人,和英雄豪傑、江湖好漢沒什麼不同!」
揚州西郊的孤鴻山莊,規模遠不如與之呈犄角之勢的寒山山莊,創立時間也晚了許多,只因為是江南大俠葉孤鴻所創,所以在武林中的名望並不比寒山山莊差多少,雖然葉孤鴻一直是一個低調的人,但有時候實力這個東西,就算你想掩飾,也不可能完全掩飾得了。
「是么?快說說蓋大俠是什麼模樣?」禿頭小丐熱切地問。
白衣文士淡然一笑,對蓋風雲道:「不知除了這些,蓋少俠還有更多的線索沒有?」見蓋風雲搖頭,白衣文士又是無聲一笑,背負雙手不再言語,似是不屑再問。
「有你這種朋友,我蓋風雲真是瞎了狗眼,居然會相信你請我喝酒!」蓋風雲罵道。
「看到了什麼?」那聲音有說不出的揶揄。
蓋風雲聞言嘆息道:「前輩果然見聞廣博,可知道他們在中原的所作所為?」
蓋風雲躲開靈堂上亂鬨哄的眾人,默默來到靈前,悄悄點上一柱香,拜了幾拜,雖然從沒有見過崔總鏢頭,卻也聽過他的名聲,也是江湖中聲名顯赫的人物,是條響噹噹的漢子,不想這一走,鏢局就亂成這個樣子。
月色靜靜投下來,照著這個戚戚的世界,照著兩個凄凄孤墳,蓋風雲獃獃坐在墳前,心中空空落落,只感到這朦朦月色,也似透著無邊的戚意。
掌柜有些心虛地四處看看,只見圍觀的人群望向自己的目光皆有鄙夷之色,便訕訕地放開手,卻又有些不甘地大叫:「蓋大俠又如何?總不成會縱容你們當街搶劫。」說著衝過去,把散落地上的饅頭一一踩爛,邊踩邊恨恨地罵道:「我就是把饅頭全喂狗也不養活你們這幫小乞丐,就要讓你們統統餓死!」
小禿看了看四周,立即指定一個方向道:「就是那邊,從那邊傳來,漸漸變得越來越遠!」
剛步入稀疏的樹林,葉孤鴻突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就象熟悉的家裡突然闖進了小賊,雖然還未看到,卻已感覺到他的存在。
「蓋風雲呢?」那個聲音陰陰地問。
揚州郊外的寒山山莊是俠義道三幫九門十八派之一,主管著揚州方圓一百里的江湖世界,調解江湖糾紛、化解武林仇殺、仲裁江湖上的是非恩怨。俠義道是大俠蕭雲鶴幾年前發起的一個鬆散組織,以江湖上三幫九門十八派為首的白道武林共同參与,為武林共同主持公道,每一門派對自己地界的武林糾紛和仇殺有著責無旁貸的責任,這個組織成立幾年來,阻止過不少江湖上無謂的爭鬥和流血,救人無數。
小蟲在高樹上摸到那個嘴小肚大的陶瓷水壺,那本是廟中供神的器物,不知幾時被猴兒們偷來裝盛野果。用力晃晃,似乎還有大半壺,小蟲滿意地抄在手中,想起那個叫阿雲的乞丐望向自己時眼中那種坦誠,臉上那發自內心的微笑,那是象小蟲這樣的小乞兒很難從他人臉上看到的表情,就沖這種表情,小蟲覺得為他赴湯蹈火都願意,他請自己吃烤雞倒還在其次。
「不錯!想必二位便是寒山山莊憨大總管和憨二總管,麻煩二位替我通報一聲!」那乞丐不亢不卑地道。
「蓋風雲!你要對我說的就這些么?」秋莊主冷冷地問。
禿頭小丐揚起臉,面露神往之色,似乎在想象著一個人怎麼才有喬幫主的英明神武又有楚香帥的風流瀟洒。
看看今日是難有僥倖,葉孤鴻奮起餘力,突然大叫一聲:「停手!」
「前輩,在下深夜前來,只為了解關於魔門的秘密,還望前輩不吝相告!」蓋風雲開門見山地道,心知對聰明人,往往開門見山是最好的辦法。
三人入座,酒是女兒紅,菜是拼盤、滷菜、小火鍋,都是不怕等的東西。酒過三巡,鐵小鵬已忍不住問:「說真的,你怎麼會在鎮遠鏢局靈堂外打架?對手好象還是名頭甚響的江南大俠葉孤鴻。」
商議畢,二人各自操起一根棍棒,一齊衝進廟中大叫:「此神是我媽,此廟是我家,若有好吃的,見面分……」說到這,二人的聲音不由弱了下去,手中的棍子也悄悄地藏到了身後。
蓋風雲正色道:「不管他是什麼人,不管他有什麼樣可怕的背景,都不能阻止我為小蟲、小禿、還有崔總鏢頭討一個公道,不管什麼原因,沒有人可以白白被殺害!」
在片刻的沉默之後,便聽到齊無名平靜地道:「進來!」
「你……!」蓋風雲怒視著葉孤鴻,只見他眼中除了居高read.99csw.com臨下的驕傲,更有一絲勝利的得色。
蓋風雲呆了呆,無可奈何地道:「當初我向你借十萬兩銀子時約定,在我還清這筆帳之前,無論玉……玉公子讓我幹什麼事,我都得答應。」
小禿望了葉孤鴻一眼,低下頭小聲道:「昨晚……昨晚我什麼都沒看到。」
小禿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雖然不懂,但知道是為小蟲找出兇手,只要是為這個,小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望著突然出現的蓋風雲,崔夫人臉上並沒有一絲意外,就象一切都在預料之中。緩緩回到涼亭坐下,崔夫人悠然道:「你若連這點也看不出來,豈配稱為智俠?又豈能讓我如此期待?」
「是燉狗肉的味道!」
蓋風雲不理會秋寒山,只盯著葉孤鴻道:「知道你秘密的就我一人,難道你不怕你的秘密泄露出來?」
大漢連連搖手道:「媽媽說笑了,我確實有要事在身,你把這兩個兄弟給我招呼好就成。」說著把兩個兄弟推回如意樓。
「這些話是你今天剛教我的,要我指認葉大俠,我……我做不出來!」小禿幾乎是在吼。
未及喘息,只見二人一爪落空,身形立如鬼魅,又折身撲來,四爪翻飛,直取蓋風雲全身要害,蓋風雲邊擋邊退,心中驚駭莫名,對方的武功根本不類任何門派,只求殺敵,不求自保,完全違背武道技擊的根本!更為驚人的是,那個身受重傷的獨臂人居然也晃悠悠地又撲了上來。
蓋風雲望著二人平平伸出的手,心中一股暖流溢滿全身,緩緩伸出右手,覆在二人緊握的手上,重複著這兒時的誓言:「好!架是一起打,黑鍋一起背!」
「窮?我們有蓋大俠窮么?」小禿頭突然大聲質問。
蓋風雲跟進涼亭,略顯疑惑地問:「昨日所有人都懷疑我和崔總鏢頭的死有關,何以夫人卻肯定我是無辜的?」
「前輩對他們似乎頗為了解,為何不願詳細告訴我?」蓋風雲不解地問。
看清小蟲模樣后,白衣人似輕舒了口氣,柔聲問道:「你在這兒幹什麼?」
「猴兒酒?」白衣人翕了翕鼻翼,「你看到些什麼?」
「乞兒怎麼了,」蓋風雲沖秋寒山的背影大叫,「在我蓋風雲眼裡,王侯將相、販夫乞兒沒什麼不同,都是一條命,都是一個人!」
「來的可是大法師?」樹下突然傳出一個不徐不緩的聲音,聲音不大,卻差點把小蟲從樹上駭得摔下來,垂目看去,樹下不知幾時出現了一個白衣人,白衣人背負雙手氣定神閑,好象一直就立在那兒。
「看到些什麼?」葉孤鴻的聲音也有一種懶洋洋的味道。
蓋風雲聞言渾身一震,仔細打量白衣文士,只見他容貌儒雅,風度翩翩,絲毫不象一個殺害孩子的兇手。蓋風雲立刻轉回頭,用詢問的目光望向身後的小禿,只見他也在打量白衣文士,半晌,方舔舔乾裂的嘴唇,猶豫著搖了搖頭。
不說崔府眾人的混亂,單道蓋風雲乘著這混亂溜出崔府,只見外面大街上雖然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但心中卻泛起一種惶然無依的孤獨感,這天地間居然沒有人可以明白自己,幫幫自己,就是小禿這唯一知道真像的孩子,居然也臨陣倒戈,把自己陷進一個非常不利的境地,自己受點委屈也就罷了,難道小蟲就這樣白白死去,冤屈就這樣被無聲地湮沒?
「你?真的請我們吃?」鼻涕蟲小心翼翼地問。
少年臉上露出一絲尷尬,忙道:「不說這些,今天我請你喝酒!」
找到西廂房第三間,蓋風雲略一躊躇便有了主意,輕輕敲敲窗戶,立刻,便聽到裏面一聲喝問:「誰?」
緩緩踱向那片熟悉的樹林,只見四周薄薄的迷霧使附近的景物都變得朦朧縹緲起來,抬頭看看天空,大團大團的烏雲把剛開始泛白的天空遮了個嚴嚴實實,看來今天又是一個陰天,恐怕難有朝陽破雲而出。

七、魔門聖子

蓋風雲笑問道:「難道你經常在凌晨到別人的府外轉悠嗎?」
瘦老者臉上突然泛起一絲調侃的笑意,冷冷地道:「你輸了!」說著就要打開拳頭,正在此時,蓋風雲突然一拳暴然擊出,直擊老者面門,老者猝不及防,唯有出拳相迎,只聽「砰」地一聲脆響,二人已閃電般交了一拳,蓋風雲飄然後退,瘦老者則憤憤然一摔手中的花生末,臉上大是不忿。
小禿伏在地上,望著蓋風雲的身影輕盈地遠去,消失在那片樹林深處,才百無聊賴的轉回頭,驀地看到自己面前那雙穿著步雲靴的大腳,小禿心頭一跳,只感到頭皮發炸,嘴裏發苦,緩緩順著那雙靴子看上去,是湘白的底褲、月色的長衫,最後,是葉孤鴻那張笑容懶懶的臉。
蓋風雲伸手指去,突然大驚失色,只見小蟲裸|露的肩頭上,雖然瘦骨嶙峋污穢不堪,卻沒有任何掌印或傷痕。
轉過一個無燈的街角,正一路盤算著怎麼編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過去,大漢就看到街角暗處三個靜立的人影,成品字形把自己包圍在中間,大漢心中一喜,暗忖這是送上門的理由,當下也不忙表露身份,不然自己的名頭只怕會把打劫的小毛賊嚇跑了。
白衣人微微點頭,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塞進小蟲手裡,柔聲道:「你是個好孩子,把今夜看到的一切都忘掉,你會過得很快樂的。」
蓋風雲疑惑地問:「你請我?什麼時候你也成了富翁了?再說現在不早不晚的,哪裡還有酒賣?」
出得靈堂,秋莊主方苦笑著對蓋風雲拱手道:「多謝蓋少俠來得是時候,小女……,唉,總之讓你見笑了!」
齊無名心神恍惚地道:「不錯,沒有人不怕他們,因為,他們已經不能叫人!」
蓋風雲帶著小禿來到這裏時,遠遠就看見大門邊掛著白燈籠,燈籠上大大的「奠」字觸目驚心,兩旁威武的石獅子也披上了白幔,門外迎客的趟子手也是素衣黑褲,頭裹白巾,神情肅穆。
「避其鋒芒,跟他游斗,只要堅持一時三刻,他就必死無疑!」齊無名在戰場外冷靜地出言指點。
「哦?」阿雲聞言面露喜色道:「那還不拿出來?」
齊無名淡然道:「你若是魔門中人,自然是用不著冒險來問我這些,你若不是,那告訴你這些又何妨?不管你跟崔總鏢頭的死有無關係,總跟那小乞兒的死無關,魔門搜魂手,不是隨便什麼人都會的。」
小禿突然見這麼多人都盯住自己,漲紅了臉,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略頓了頓,齊無名接著道:「西方聖教和中原盛行的教派完全不同,信仰的神祗叫天尊,和佛門的慈悲入世與道門的逍遙出世也完全不同,他們的教義只承認自己,並以西方聖教統一天下為己任,崇尚武力和征服,他們傳教的手段也是先征服,再傳道,他們崇拜的神祗天尊的神像,也是一身披戰甲,坐跨飛天駱駝,手執長戈的武神,這樣的教派當然不能容於以寬容博愛、修身養性為主的中原正統,因此才被當成是魔教代表,被稱為魔門!他們的創教之人和第一任教主被後來的教徒們尊為聖主,聖主多摩尼。」
葉孤鴻悠然一笑道:「我有什麼秘密?你儘管先說出來,不要以為你這麼說我就不敢接受你的挑戰!」說著,已手扶劍柄越眾而出。
蓋風雲苦笑著拱手道:「玉大小姐好,不知找我蓋風雲有何事?」
「如今這個時候,你還有資格向葉大俠挑戰么?」秋莊主聲色更寒。
「若再加上我們呢?」隨著一個渾厚如洪鐘的聲音,一個高大健碩的老者已從樹林深處大步而出,身旁,跟著鶴髮童顏的齊無名,瘦削如刀的憨大,胖如彌勒的憨二,背插雙刀的崔夫人。幾人緩緩圍上來,把葉孤鴻圍在中央。
那掌柜一巴掌扇飛小乞丐手裡的饅頭,一把抓住他前襟把他拎了起來,破口大罵:「你個小王八蛋還敢回來,看我不揍死你!」
崔夫人聞言恍然大悟道:「對!就是壽袍的料子,你這一說我才想起。」
跑在前面那個乞兒見同伴被打,立即又折了回來,把手中的饅頭往那掌柜面前一遞:「快放開他,我還你饅頭!」
蓋風雲領著小禿來到大門外,隱約就聽到裏面有哭聲傳來,顧不得忌諱,對迎客的趟子手報上字型大小后,趟子手木然的臉上突現驚疑之色,對蓋風雲客氣地道聲「稍等」,便匆忙進去通報。不多時,便有鏢局的鏢師迎出來,把蓋風雲領了進去。
「對!是鈴聲!」小禿肯定地道,「一下一下的,很有規律!」
「你以為呢?」那聲音陰陰地問。
蓋風雲更加疑惑,喃喃自問:「你小子難道真的發財了?不可能不可能,除非公雞會下蛋,母豬能上樹!」
小蟲吃力地睜開雙眼,艱難地像在夢囈:「我沒有認錯,是江南——大俠。」
就在蓋風雲苦苦支撐,漸露敗象的時候,突然,一個披麻戴孝的健碩婦人手舞雙刀,大叫著衝進戰團,狀若瘋虎,雙刀邊砍向蓋風雲,邊號哭道:「還我丈夫命來!」
「跟我過來,老實交代最近的所作所為!」玉小姐拉起蓋風雲就往樓上去。
不記得是第幾碗酒了,蓋風雲只感到頭重腳輕天暈地暗,酒攤老闆那枯萎的老臉也變得朦朧起來,蓋風雲突然拍著桌子對著老闆大叫:「你說,這世間還有沒有公道?還有沒有天理?兇手可以變成善人,而我,現在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正的兇手了?」
鐵小鵬突然促狹地笑著插話道:「大概是仰慕揚州金玉溫柔鄉,想效前人腰纏十萬貫……,不對!應該叫風流十萬里,騎鶴下揚州吧!」
二人翻翻滾滾,轉眼間便鬥了數十招,在靈堂外的天井中直打了個天昏地暗,掌風與劍氣激得枯葉紛飛、鳥驚狗叫,許多前來崔府弔唁的客人不明所以,俱遠遠駐足旁觀。
「不對,是烤雞!」
胖老者憨二笑道:「我大哥叫你猜他手中的花生米,他不喜歡多說話。」
蓋風雲無聲一笑道:「趕屍之舉雖然驚世駭俗,卻也是道門一大善舉,不過看諸位的舉動,只怕不是那麼簡單,恐怕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崔夫人想想道:「明天開始,我會讓信得過的人在大門外一直等著,等你的消息!」
揚州城那處僻靜的街角,秋寒山對著崔萬里慘不忍睹的屍體,憤然對跟來的憨大厲聲吩咐:「無論花多大代價,無論用什麼手段,一定要找出兇手!」
蓋風雲和小禿順著腳印一直出了這片樹林,樹林外的小道土質堅硬,腳印再也看不到了,蓋風雲直起腰,順著腳印所指的方向望去,就看到前方不遠處,一棟古舊的建築孤零零立在那裡,看模樣像是某個大戶衰敗的別院。
二人遠遠地就爭辯起來,腳下的步伐也加快了許多,來到廟門外,卻又停下腳步小聲商量:「在咱們家裡弄吃的,自然少不了咱們一份,若不然,咱們二人聯手,搶他娘的!」
輕輕地翻窗入室,便看到齊無名早已從床上坐起,冷冷地望著進來的蓋風雲,靜靜地沒有言語。
蓋風雲默然片刻,猶豫著問道:「有一種人,似乎沒有意識,但功夫奇高,並且沒有痛苦,不懼生死,似乎象傳說中的殭屍,卻又會流血和死亡,不知在魔門中該叫什麼?」
轉過幾棵濃密的大樹,葉孤鴻突然渾身一震,僵立當場,只見不遠處陰暗的樹蔭下,兩個黑色的人影靜然而立,就象兩根半高的黑色樹樁,紋絲不動。

三、伏擊

「你在這兒等我!」阿雲說著,向陣風一樣撲向白衣人消失的方向,輕盈的身影象只大鳥,轉眼消失在密林深處。
崔夫人撇撇嘴道:「不要以為我在靈堂上悲痛欲絕大哭大鬧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每一個進出靈堂的人、弔唁的人都逃不過我的眼睛!有任何異狀會落在我眼中,而你,神情舉止是最正常的一個。」
那錦衣大漢赫然道:「實在不好意思,在下今夜尚有要事在身,告辭告辭!」
兩乞兒面面相覷,眼中俱有懷疑之色,要知道天下乞丐從來就不是一家,越是挨餓的時候越是如此,生活從來都是弱肉強食,兩個乞兒從小就懂得,從最吝嗇的富翁手裡討吃的都比從乞丐手裡討要容易些。
「你想怎麼做?」玉無雙與鐵小鵬齊聲問道。
鐵小鵬立刻道:「信,當然信!雖然你經常騙我,但在說到正事的時候,卻從來不會對我說謊。」
蓋風雲狠狠盯了葉孤鴻一眼,拉過身後的小禿道:「小禿,你把昨晚咱們看到的情形詳細說出來,不要有遺漏!」
眾人的眼光疑惑起來,都盯在蓋風雲臉上,蓋風雲只感到那眼光象刀子,刺在臉上,痛進心裏,深吸口氣,稍稍平靜了一下情緒,蓋風雲低頭對小禿柔聲道:「小禿,你誣陷我沒有關係,只是小蟲是你的兄弟,你若不說實話,小蟲的冤屈就永遠得不到昭雪,他在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