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兄弟橋

兄弟橋

作者:方白羽
「不行不行!」魯少傑連連搖手,「不說火勢一起,就要四處蔓延無法控制,就算這謫仙樓是笑殺神的產業,也不該一把火燒了,畢竟是活死人村中一景,活死人村中雖有不少該死之人,卻也不是人人該死,咱們不該打攪那些人平靜的生活!」
嘆息聲中,老秀才招法一緊,似乎不願再跟二人羅嗦,雙手並指如戟,一招逼退魯少傑,一指刺向方素心,這一指的速度力道角度拿捏得是如此巧妙,並能隨敵而變,以至方素心連連後退,身形連閃,仍不能脫出這一指的威脅,眼看就要被刺中要害,斜刺里突然有一劍飛來,直挑老秀才向手腕脈門,逼得老秀才終於緩了一緩,只這一緩,方素心長劍也已挑開老秀才必殺一擊,老秀才飄開一步讚許道:「這才是精妙的雙劍合壁,果然沒有讓秀才失望!」
方素心無聲一笑道:「大哥不必沮喪,我還有件救命的寶貝,待會兒你緊跟在我身後往外沖就成!」
「好啊!」魯少傑答應著就要上樓,衣角卻被方素心悄悄拉住,只聽方素心在身旁小聲道:「此人突然出現,是敵非友,不知有何伎倆,咱們大意不得!」
一個清瘦的聲影出現在橋的那頭,一襲白衣如夢,凜凜的夜風,似要讓他凌空飛起,飄飄長袖,襯得他身形更加的脫俗清秀。熟悉的身影讓魯少傑渾身一震,只感到一顆心在不斷下沉,沉入深不可測的煉獄。最不想見到的情形終於出現,魯少傑豁然驚覺,義弟的身形竟然如此的……柔弱。
「呵呵,是趙公子啊!」土豆未語先笑,「看趙公子滿面春風,怎麼會來做這活死人?」
「大哥!」
「你的劍尚未飲血,沒有飲過血的劍只能算器,還不能算兵!」
魯少傑回想方才情形,也不禁自問:「是啊,這是怎麼回事?」
方素心一怔,似笑非笑地望著魯少傑問:「咱們初次見面,趙兄就這麼信任我?」
魯少傑冷冷道:「活死人村中藏污納垢,不知有多少江湖敗類藏身這裏,象笑殺神這樣的人若還容他活下去的話,這個世道也太沒天理!」
土豆聳聳肩,面帶微笑道:「不知天高地厚恐怕是年輕人最大的優點,我喜歡!」
「奶奶,你傳孫兒有何事?」祠堂里終年不散的幽暗,仍掩不去年輕人臉上的飛揚神采。
方素心微微一掙,卻沒有掙脫魯少傑的手,神情一下子變得有些異樣,臉上更現出一抹艷麗的潮|紅。
土豆突然象個肉|球一樣滾開,卻見雙煞四爪翻飛,封死了土豆的逃路,百忙中土豆唯有滾向魯少傑這邊,魯少傑見雙煞爪勢跟蹤而來,之兇狠毒辣,哪裡還是什麼庸手?來不及拔劍,雙掌齊出,堪堪擋在了雙煞的四爪。
蕭素心的劍于不可思議的角度驀然上挑,精準地挑向魯少傑的劍脊,卻又在挑中魯少傑劍脊那一瞬,微不可察地緩了一緩,只這一緩,魯少傑的劍已毫無阻礙地沒入了蕭素心胸膛。
魯少傑也不答話,只把詢問的目光投向地上那少婦,只見她雙目盈滿淚水,哽咽著道:「我一家大小都已死在這兩個惡賊之手,我逃入這活死人村,他們也還是不放過我!」
「客官貴姓?歡迎不遠萬里來到活死人村。」土豆笑眯眯地問,臉上的笑容和那模樣就象渾然天成。
「我本姓魯,金戈堡魯家第六代傳人。」魯少傑澀澀地道。
「不能死!我不能死!我還要趕回去……回去……」魯少傑拚命大叫,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土豆見二人直向自己倒來,象出於本能般伸手去扶,就在土豆的手剛要扶上二人的腰際時,奇變陡生,只見二人一手迎住土豆肉乎乎的小手,一手屈曲成爪,直抓向土豆肩頭,爪勢迅疾陰狠,哪裡還有一絲受傷的樣子。
偷眼打量方素心,只見方素心眼光慌亂地躲開,臉上紅霞燦若桃花,卻並沒有一絲惱怒的樣子,相反,好象還蘊有一種壓抑不住的幸福和羞澀。魯少傑心中的懊喪漸漸變成奇怪,不禁自問:我這是怎麼了?賢弟又怎麼了?
土豆啞然一笑道:「要想殺我何必費勁找什麼理由,在江湖上打滾不是殺人就是被殺,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實在是些自欺欺人的鬼話,只是讓自己殺起人來更理直氣壯些。」
魯少傑聞言,一顆緊著的心剛要松下來,卻聽老秀才嘆了口氣,無奈地道:「只是,我是劍魔的傳人。」
魯少傑劍指老秀才,平靜地道:「你老也請拔劍,我不想占你便宜。」
蕭素心慢慢抽出配劍,神情木然。
「不行了,來不及了,我要走了,」蕭素心的聲音越來越縹緲,越來越輕柔,「這裏好黑,好暗,大哥……你要……保重……」
土豆笑道:「所以要天地難容的人才會到這裏來撞撞運氣,這裏也需要新鮮血液,沒有特別的理由不會故意為難新人。當然,如果你的刀子夠快,拳頭夠狠,可以當所有的條件都是放屁!」
「好漢,為何與一個弱女子過不去?」魯少傑架開大漢的刀笑問。
魯少傑正色道:「我相信從一個人的眼睛可以知道他的為人,方兄雙眼似清澈見底的小溪,絕對值得信賴,況且方兄丰采第一眼就讓我完全心折,能有這樣的兄弟,是我一生之大幸!」
「賢弟,你真好看!」一日,魯少傑放下飯碗,忘情地望著方素心滿含痴迷的眼眸,心底的話不禁脫口而出,話方出口立刻省悟,心中不禁暗自懊喪:我怎麼會對賢弟說出這等輕薄的話來?
如今在這活死人村乍然遇到劍魔傳人,魯少傑暗自心驚,雖然老秀才渾身上下不見一絲殺氣,但魯少傑知道,那才是劍道修為的最高境界,殺氣完全內斂,反璞歸真到無形無跡,僅憑這一點,魯少傑就知道自已毫無勝算,但與方素心聯手,魯少傑卻已不敢奢望。
老秀才翻翻三角眼,嘆息道:「你們幹嘛不能放過他,不管他以前做過什麼,如今都只能象個老鼠一樣躲到這活死人村中來,難道因為以前殺過人,就不能再有條活路?」
長橋雖長,步伐雖緩,二人終於還是面面相對,卻沒有一絲久別重逢后的欣喜,只有說不出的苦澀和無奈。有時候是不是相見還真不如不見?
這一年的河水出奇的大,終於衝垮了古朽的兄弟橋,金戈鐵馬堡延續了百年的風俗,也自那一年而止。
這一吼把眾人從恐懼中驚醒,一想不錯,不過是兩個雛兒,怕他何來?眾人發一聲喊,蜂擁而上!各種兵刃暗器直向二人身上招呼。
「這卻是為何?」魯少傑忍不住問。
直面著黃昏時才見過的老秀才,魯少傑覺得該說點什麼,舔舔乾裂的嘴唇,卻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去死吧!」另一個大漢一聲大吼,手起刀落,就望那少婦脖子斬去。魯少傑再不能坐視,長身而起,劍斜斜伸出,只聽「當」的一聲脆響,落下的朴刀已被架住,大漢轉望向魯少傑,神情頗為詫異。
那少婦一掃臉上的頹色,笑盈盈地把玩著手中匕首道:「江湖上人人聞之色變,官府通緝十余年不可得的笑殺神,想不到也不過如此!」
「找死!」猩猩一聲大吼,一掌就扇向魯少傑面目,掌風如刀,渾厚無匹。魯少傑忙拔劍招架,不想竟被那剛烈的掌風震得長劍差點脫手,不得不後退兩步以卸猩猩的掌力。
老婦人悠然道:「江湖上有個活死人村,那裡生活著一些被各大江湖勢力和官府宣判了死刑的逃亡人,他們因各種各樣的原因無法再在江湖上立足,唯有逃入荒山野嶺苟延殘喘,漸漸聚嘯成一股任何人都不敢小覷的勢力,這些人都是些亡命之徒,雖然江湖上無數人慾得而誅之,但敢到活死人村拿人的,很難有人能活著出來,你要能獨闖活死人村,對你的劍法便是最好的歷練,記住,活死人村中人人可殺!」
「不好!是江南霹靂堂的霹靂子,小心黑煙有毒,大伙兒屏住呼吸!」刀煞顫抖的聲音夾在眾人「哎喲」、「啊呀」的亂叫聲中更讓人心寒,待場中煙霧散盡,哪裡還有魯少傑二人的蹤影?眾人膽氣已為那遙遠的江湖傳說所奪,竟不敢放膽去追!
魯少傑望著方素心似有些羞澀般垂下頭去,心中暗自奇怪:賢弟怎麼這麼容易臉紅?手又怎麼這麼軟?完全不象練劍之人的手?
數招一過,魯少傑在那重如泰山的掌力重壓下,本該感到吃力,但家傳劍法似乎潛力無窮,充滿韌性,總能靠精妙的招數化解猩猩一次次的重擊,雖然不致落敗,要取勝卻也不能。
一旁方素心也僅一招就被老秀才逼退,老秀才並沒有乘勢追擊,反而停手自語:「這就是當年擊敗先祖的金戈鐵馬劍么?何以如此不堪一擊?」
魯少傑這才注意到少婦微微凸起的肚子,心中一嘆,擋在少婦身前道:「既然如此,二位就先殺了我趙傑再說吧!」
魯少傑渾身一震,望著眼前如窮酸腐儒樣的老秀才,立知任何的言語都是多餘,不禁握緊了手中劍柄。
年輕人點點頭,見老婦人神情凝重,忍不住故作輕鬆地笑道:「奶奶說得這般兇險,孫兒如果也不能活著出來怎麼辦?」
「大家不要亂髮暗器,小心誤傷自己人!」黑暗中只聽有人在高叫,待眾人依言停手后,才發現失去了魯少傑二人的蹤影。
孫子聞言,眼中閃出難以抑制的興奮,急切問道:「奶奶是不是准我出師,去遊歷江湖了?」
「多謝先生指點!」魯少傑忙拱手為謝。
「好小子,果然有些本事!」猩猩說著,雙掌一挫又撲了上來,魯少傑見對方掌勢逼人,腳下忙倒踏九宮遊走,長劍閃電而出,卻被猩猩那驚人的掌力震開。第一次見識如此渾厚的掌力,魯少傑暗自心驚。他卻不知道這猩猩從小天生異象,受盡世人的冷眼歧視,因而發奮習武,練得一身好本領,再加性情暴戾,稍不如意就要怒而殺人,因此才不容於武林,多次被各大門派圍剿,不得已才逃到這活死人村來,是這活死人村有數的凶神。
「大哥!你終於……終於……」一個熟九*九*藏*書悉的聲音就在耳邊,滿是激動與欣喜,卻又哽咽著無法繼續。
「走吧,我們……同路!」方素心的聲音有說不出的啞暗。
「呵呵,很簡單,要不你把他殺了,要不讓他殺了你!」土豆的神情輕鬆,就象在說一件尋常不過的事。
但魯少傑卻知道那不是景緻,夜風中飄飄的長袖,獵獵的長衫,落拓而潦倒的身影,苦著的一張老臉,醉意未消的雙眼,沒有一絲殺氣,也無半分惡色,但魯少傑卻本能地感到,這才是今晚活死人村中最大的兇險!
「為什麼?你為什麼不擋?你完全能挑開我這一劍!你曾輕易挑開過我這一劍的!」魯少傑摟著蕭素心的腰厲聲質問,第一次發覺義弟的腰肢竟是如此的纖弱。
魯少傑慢慢抽出長劍,緩緩道:「是就好,笑殺神十多年前便殺人無算,更兼手段殘忍血腥,常常滅人滿門,這樣的人本不該再活在世上!」
「原來是方兄,」魯少傑踱過去,在那書生對面坐下,微笑道,「相請不如偶遇,既然今日與方兄有緣,便由小弟做東,與方兄共醉!」
「不要說話,你不要說話!」魯少傑手足無措地按向蕭素心胸膛,可那洶湧而出的鮮血,還是從指縫間拚命擠出來,瞬間即浸透了衣衫。
方素心也不推辭,為魯少傑斟上杯酒,突然壓低聲音問:「趙兄在外面作了什麼傷天害理的勾當,要到這活死人村來躲避?」
「孩子,你學劍該有十六年了吧?」老人暗暗嘆息,似在感慨歲月如梭。
「救命——」凄厲的呼號由遠而近,跟著,一個渾身血污、衣衫散亂的少婦跌跌撞撞地沖入酒店,剛奔入兩步便摔倒在地。出於本能,魯少傑就要起身相扶,卻見方素心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魯少傑還在猶豫,卻見兩個相貌兇狠的大漢已沖了進來。
「要是有人不同意呢?」魯少傑忍不住問。
魯少傑臉上一紅,挺劍再上,瞬間便連刺七劍,快則快也,卻還是被老秀才盡數擋開,甚至都不能逼得老秀才挪動半步,只聽密如雨點的一陣「叮噹」聲后,老秀才連連搖頭嘆息:「你二人各自為戰,不能使出雙劍合擊的威力于萬一,想不到金戈鐵馬之後,這套絕世無雙的劍法竟失傳了!」
方素心眼含憤懣地望著魯少傑,冷冷地問:「趙兄真是菩薩心腸,先是要出手救神捕,后又替笑殺神擋了張氏雙煞幾招?現在知道真像,是不是又在後悔呢?」
蕭素心澀然道:「不錯,族人的眼睛、先人的陰魂都在看著我們,我們只有一人能從這橋上活著回去!」
殺了惡名昭著的笑殺神,總算對枉死的千面神捕有了一個交待,又脫出眾人圍攻,魯少傑方素心都該高興才是,但二人臉上卻並無一絲輕鬆,魯少傑臉上更是罩上了一層嚴霜,常現臉上的微笑也再不見蹤影,眼光更有意無意地躲開一旁的方素心,而方素心對魯少傑似乎也形同陌路,二人的距離越拉越遠。
「我居然……活了回來!」魯少傑還是不敢肯定。
「賢弟!論年紀我比你大一點點,論江湖閱歷和心機智謀,為兄卻遠不如你,下一步該怎麼走,為兄聽你的!」來到謫仙樓外面,天色已近黃昏,只聽村裡鴉雀無聲,似無任何活物,魯少傑不知下一步該怎樣行動,便把難題推給新結的兄弟。
年輕人猶豫了一下,緩聲道:「還望奶奶詳細指點。」
「我看這裏也挺好啊,山清水秀的,」魯少傑笑道,「不知做這活死人有什麼條件?」
「大哥,是我!」耳邊傳來起熟悉的聲音,魯少傑渾身一震,終於看清對方那近在咫尺墨玉般的雙目,是那樣熟悉,清澈見底。
更讓魯少傑想不到的是,義弟竟燒得一手好菜,每次望著魯少傑把那些精緻的粗茶淡飯一掃而光的時候,方素心臉上都露出意滿志得的微笑,似乎比自己大快朵頤還要開心。
老秀才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秀才便指點你們一下又何妨,在活死人村的中央,有一個象祠堂的議事堂,是村裡幾個長老聚會的地方,小土豆多半是去那裡招集人手了!」
「那前輩知道哪裡可以找到笑殺神嗎?」魯少傑開門見山地問。
「賢弟!」
「活著,你活著,整整七天,你總算活了回來!」方素心熟悉的眼眸就在面前,除了憔悴與欣喜,更有說不出的關切,還有一絲複雜的感情,「你要再不活轉來,我恐怕再也堅持不下去,若沒有了你,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下去?」
魯少傑長劍一挑,挑開了刀煞的刀,而方素心的劍則直指刀煞空門,逼得刀煞慌忙倒翻而退,即便如此,也還是被劃破衣衫,嚇出一身冷汗。
兄弟?魯少傑渾身一震,只覺心頭一片冰涼。
「大家不要驚慌!各自安靜站住,莫讓那兩小子趁混亂跑了!」說話的是一個面目陰沉的青衫老者,淡定平和的聲音讓大家漸漸鎮定下來。
霹靂般的刀勢帶著刺耳的呼嘯掠來,眼看就要把魯少傑攔腰閃過,斜刺里突然綻出一朵劍花,于千鈞一髮之際迎上了刀煞必殺的一擊,只聽一聲驚天動地的鏗鏘,濺起無數鐵火流星,刀煞必殺的一刀竟然被阻,跟著只聽他「啊」地一聲大叫,「噔噔噔」連退數步,不理會脖子下那道見血的傷口,雙眼不可思議地盯著魯少傑二人,嘴裏大叫:「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土豆傲然一笑道:「是又如何?你們雖然跟他們不是一路,但不畏艱險到這活死人村來,恐怕也沒安什麼好心吧?」
「原來……你早看穿了!」少婦無聲嘆息,臉上不見痛苦,只有萬分的不甘。
「唉!我還是敗了……」
老秀才望著有些手足無措的魯少傑無聲一笑,淡淡道:「秀才雖然在活死人村中長住,卻不算活死人村的人,所以無論你們在這活死人村中鬧得如何天翻地覆,都跟秀才沒任何關係。」
魯少傑見方素心數招就擊敗了猩猩,驚得目瞪口呆,不禁贊道:「沒想到賢弟劍法如此高明,僅三招就傷了那猩猩!」
鏗鏘的聲音,在幽暗的祠堂中發出「嗡嗡」的迴響。
魯少傑突然一聲大吼,不退反進,昂然迎著當胸刺來的利指,手中長劍卻如長空矯龍,閃電般攔在方素心身前,拚死擋向刺往方素心那必殺的一指,指劍相碰,只聽「當」地一聲脆響,如晴空一聲霹靂,鐵火流星中,長劍竟被震為碎片!
「不行!」兩個大漢齊聲道,「江湖仇殺,向來斬草除根,她雖不姓李,但肚子里卻已有了李家血脈,萬萬不能放過!」
四周突然亮起無數燈籠火把,昏黃火光中現出無數朦朦朧朧的人影,黑壓壓不知有多少,一個圓滾滾的肉|球當先逼過來,正是長得象土豆的笑殺神?
魯少傑見那箭鏃入木數寸,勁道之烈世間罕見,如不是自己這一頓,只怕也要被釘在地板上,不禁驚出一身冷汗,這一耽擱,再看窗外,笑殺神已逃得不知去向。
老秀才的蕭索嘆息,方素心的凄厲呼喚,都象遠在天邊般縹緲不定。魯少傑靈台一片空明,心中微微嘆息:死,原來也並不是那麼可怕……
方素心緊緊握住魯少傑的手,聲音滿含后怕和慶幸:「是老秀才為躲我那一劍拚命後撤,總算刺偏了半分!」
「也很簡單啦。」土豆輕鬆地道,「由活死人村中幾個長老指定一兩個外面的大俠,去提他的人頭來作投名狀,然後經這兒所有人同意,你就可以成為活死人了。」
方素心微微嘆息道:「我只是注意到神捕不是女人,才猜到其中定有別情,而土豆跳出窗外時,手在窗欞上多餘地拍了一下!」
魯少傑聞言臉色微變,雖然才入江湖,但笑殺神的大名,從童年起就聽人說過,那是大人經常用來嚇唬孩子的一個名字,是讓任何人都恐懼的名字,如今突然聽那少婦說起,魯少傑忍不住仔細打量這個貌似粗鄙的酒店老闆,只見土豆臉色此時更像土豆了,豆大的汗珠不斷從腦門上冒出來,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抽著冷氣,艱難地道:「我……我不作殺手已經很久了!」
土豆呵呵笑道:「只要這兒沒人能奈何得了你,自然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魯少傑正要細問,突聽青衫老者沉聲道:「土豆、猩猩、齊老三、成老大請隨老夫上,其餘人先行退開!」
「小弟姓方,方素心!」那書生的聲音和緩舒愜,說不出的悅耳動聽。
蕭素心凄然一笑道:「我也一樣,出手決不會容情!」
「原來,方兄也是來獨闖活死人村的俠士,我還看走眼了呢!」魯少傑滿是興奮,「今日既然如此有緣,什麼趙兄方兄的客氣著也太彆扭,不如咱們結為異姓兄弟如何?」
抬腳把地上那黑黢黢的鐵牌踢得凌空飛出數丈,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一閃而沒。望著它悄然沒入翻滾的河水,魯少傑發瘋般哈哈狂笑,追著它的蹤影,抱起蕭素心,一齊投入了滾滾黃河……
「孫兒記住了!」年輕人拱拱手,悄沒聲息地退了出去。
魯少傑手扶劍柄,暗自戒備,只見猩猩來到近前,俯視著他道:「最後問一次,是想活著離開還是想把命送在這裏?能不能守這裏的規矩?」
「他……沒事吧?」魯少傑咧咧嘴,現出一絲微笑。
魯少傑轉頭看去,只見土豆捂著肚子慢慢跪倒,而地上那個少婦正施施然起來,手中那柄寒光閃閃的短匕上,一抹殷紅的鮮血刺人眼目。
「大家靠牆站好!留意身邊有沒有陌生人!」有人在黑暗中大喊。眾人依言靠牆而立,此時眾人眼睛也漸漸適應了黑暗,開始小心翼翼地打量身邊人。
魯少傑抬起眼,正好迎上方素心的眼睛,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得有些僵硬,不禁緩緩垂下眼帘,無力地道:「你已知道我的身份,卻還要救我?」
「少傑,關上大門。」老婦人淡漠地望著孫子依言關上祠堂厚重的大門,才又緩聲道,「去給列祖列宗……還有你爹爹上柱香!」
魯少傑默然望向地上那黑黢黢毫不起眼的鐵牌https://read.99csw.com,實在沒想到這號令漕幫、威震天下的漕幫至高無上的令符,竟然如此的毫不起眼。苦澀一笑,魯少傑感慨道:「江湖上一直都在羡慕金戈鐵馬堡世代相傳的情義,卻沒人知道我們從第二代開始,每十年就要為這面小小的令牌進行一場生死決鬥。」
魯少傑和方素心二人順著大路,不多時便來到村子中央。果然,一個象祠堂一樣的大屋矗立於一片空曠的廣場中,藉著天邊暗淡晚霞,隱約可見大屋的門階上,一個黑黢黢的身形隱在大屋的陰影中,待二人走近,那黑影緩緩站了起來,高大魁梧的身形讓魯少傑吃了一驚,待看清那人相貌,心中更驚,只見那人黑黢黢一張醜臉,臉上長有粗長的汗毛,進一步的下巴退一步的前額,再加朝天的鼻孔塌陷的鼻樑,使那臉型怎麼看怎麼象人類某種近親,加上那高大魁梧的身形,簡直就如一隻碩大無朋的猩猩。
踏足進村的大道,迎面便見一個大大的「酒」字迎風招展,走近些,便見「謫仙樓」三個大字映入眼帘,魯少傑心中暗暗好笑,不知是誰這麼有趣,居然把這兒的人比作謫仙。
湘西,群山延綿起伏,一眼望去,曲線溫柔與天接,廣袤萬里、蘭如碧海的天,青如柳黛、綠如翠玉的山,霧瘴繚繞、煙雲深鎖的谷,融成一幅濃墨重彩的立體山水畫,靜謐地矗立於天地間。一路風塵的魯少傑趕到這裏,心中也是一嘆:想不到江湖上人人聞之色變的活死人村,竟藏在這如夢如幻的山水間!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過去的一幕幕飛速從魯少傑腦海中閃過,可惜當明白的時候,也就是失去它的時候。
眼看就要衝入對方必殺範圍,魯少傑別無選擇,唯有一聲大吼,搶先制敵,一劍如電閃流星,不留後路,一往無前直指對方心臟,這是魯少傑畢生功力所聚,這是十六年學劍的精華之擊!
刀煞的喃喃自語在人叢中引起了一陣騷動,眾人臉上俱露出莫名懼意,「金戈鐵馬,無敵天下」就象有魔力的咒語,不斷在人叢中小聲傳誦,隨著這小聲的傳誦,也把恐懼傳遞到每一個人的心底!
魯少傑緊盯著緩步過來的青衫老者,頓感一種無形壓力無聲迫來,對方腰中短刀尚未出鞘,那奪人心魄的殺氣卻已暴溢而出,只有殺人無算、飲血奪魂的利器,才有這種令人膽寒的魔力。
方素心淡淡一笑:「殺幾個人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江湖人手上誰沒有幾條人命?」
一個疑問一直如泰山般重壓在魯少傑心頭,讓人透不過氣來,但魯少傑卻不敢問,不忍問,不能問,唯有低頭狂奔。
方素心望著神色黯然的魯少傑,眼裡的憤懣之色漸漸褪去,淡然道:「我救你可不象你這麼好心,只是不忍看著一個傻瓜在我面前稀里糊塗就死罷了。」
刺目的陽光,暖洋洋的和風,一切是那樣熟悉,魯少傑努力睜開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方素心那欣喜若狂的雙眼,那眼中居然盈滿淚水,象細雨濡濕的幽潭。魯少傑吃力問:「我……還活著?」
方素心俊美的臉頰突然泛起一絲潮|紅,忙道:「趙兄這麼一說,倒顯得我多心了,好!咱們就結為兄弟!」
老婦人渾濁的眼中突然閃出一絲寒光,冷冷地道:「若是如此,你死不足惜,也合該我金戈堡永世不得出頭!」
「大哥……」
「管他是友是敵,好歹是個活人,咱們總可以找他了解一下村中情形,哪裡能找到笑殺神。」魯少傑說著已率先進店登樓,方素心不得已,也只好跟了上去。
「我就是這裏的老闆,至於名字,大家都叫我土豆,真名我自己也忘了。」土豆說完,立刻轉身去準備酒菜。
魯少傑目瞪口呆地望著劍尖那點血跡,心中的震驚不亞於刀煞,回想方才那一劍,自己本無倖免,是方素心於不可思議的瞬間擋住了刀煞一擊,與自己一往無前的一劍並成了攻守兼備、渾然天成的一招,若不是自己臨敵經驗欠缺,只這一招就可把刀煞擊于劍下,決不容他于生死瞬間,避開了咽喉要害,只在脖子上留下淺淺一道傷痕。
方素心嘆道:「他也重傷,不比你輕多少!」
見一枝長箭徑直穿過千面神捕心臟,魯少傑只有黯然放棄救助的念頭,雖然出手替笑殺神擋張氏雙煞一擊是無心之錯,魯少傑還是覺得愧疚萬分,總覺得這三人是因自己而死,望著千面神捕遲遲不願瞑目的雙眼,魯少傑斬釘截鐵地道:「你放心,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決不容笑殺神再逍遙法外!」
這一招說難不難,但若不是心意相通、生死與共的夥伴,再加上這攻守互補的奇妙劍法,那就難如登天了!
「什麼是活死人?」魯少傑不明所以。
老秀才身形似乎未動,但方素心閃電般的一劍卻偏偏刺了個空,方素心似早已料到,一劍落空后驀地橫掃,招數未老,跟著又折向老秀才咽喉,三招並成了一招,總算逼得老秀才抬手招架,只見他曲指一彈,立刻彈開了方素心刺向自己咽喉的一劍,跟著雙手齊出,分襲魯少傑方素心二人。
「怎麼講?」魯少傑好奇地問。
魯少傑突然一聲嗷叫,長劍一往無前,如電閃流星,完全不留後路,直指蕭素心心臟!
「不用謝我,說不定秀才是給你們指點一條死路呢!」老秀才嘿嘿笑道。
方素心略一沉吟,緩聲道:「村裡人如今已知咱們不懷好意,這一路過去,只怕步步有陷阱,處處是圈套,說不定咱們連人都沒見著就要送命,不如咱們一把火燒了這謫仙樓,看這謫仙樓的規模,建在這兒也是費了偌大功夫,就算笑殺神不心痛,我想也總會有人來過問,讓別人主動來找咱們,總好過咱們象瞎貓一樣到處亂闖!」
七月十五的月亮出奇的圓,清清亮亮如同新洗,照得大地如同白晝,也照得黃河之上那聲名遠播的長橋更顯古老幽暗。
「就算金戈鐵馬復生又如何?進了咱們這活死人村,也要他死無葬身之地!」突然有人大吼,「大伙兒併肩子上啊!一起做了他們!」
土豆搖頭嘆息道:「原來……原來你是官府的人,看你這打扮,該是江湖上盛名久傳的千面神捕了,只是你竟敢到活死人村來拿人,就算能拿了我,只怕也沒命離開!」
蕭素心默默從懷中掏出一面鐵牌,輕輕放到橋上,淡淡道:「我已依約把它帶來!」
魯少傑正色道:「任何人都該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如果任何人都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些無辜慘死在他手下的冤魂就永世不得安寧,他們的冤屈就永遠不得昭雪,況且笑殺神到今天都還沒有放下屠刀。」
魯少傑學劍十多年,這還是第一次與人性命相搏,每每於緊要關頭,才發覺自己劍法確實還少了那麼一點點火候,少了那種一劍殺人的狠辣和決斷,所以才讓笑殺神一次次從劍下逃脫,但于劍法的精妙細微處,還是領悟到與同門練劍時感悟不到的關節,漸顯滯澀的劍法逐漸變得如行雲流水、渾然天成。
之後二人轉戰南北,短短數年便創下了壟斷黃河水運、雄霸中原的第一大幫——漕幫,二人手建的金戈、鐵馬堡也巍然聳立於黃河兩岸,成為名震江湖的武林聖地。後人說起金戈鐵馬時,除了對他們劍法的敬畏,更多對他們那種性命相托的兄弟之情的推崇。
「我本姓蕭,鐵馬堡蕭家第六代子孫。」方素心淡淡地道。

第二章 殺人的土豆

「正該如此!」魯少傑慨然道,「個人的情誼與合族人的未來相比簡直微不足道,從踏上這座橋開始,我們就不再是兄弟,而是不共戴天的死敵!」
二樓上空空蕩蕩,偌大的酒樓就只有那窮酸自斟自飲,見二人上來,那窮酸嘆著氣道:「小土豆這謫仙樓也就只有二樓還能喝酒,樓下到處是機關,稍不留神就可能送命,危險得緊!」
魯少傑不理會對方的揶揄,長劍定定指向好整以暇的土豆,沉聲道:「亮你的兵刃!」
魯少傑忙勸慰道:「老先生,我們不會燒這酒樓,你放心好了!」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后,魯少傑才重重摔倒在地,半晌才回過神來,忍著五臟六腑的翻江倒海,呻|吟著慢慢爬起,看看四周,發現自己置身於一茅屋中,屋頂被自己砸穿了一個大洞,也幸虧有厚厚的茅草護身才沒有摔成重傷。揉揉全身,雖然酸痛無比,卻也沒什麼大礙,回想方才情形,不禁暗自慶幸。
「我這就帶你去,我們馬上就去!」
老婦人慢慢合上眼,疲憊地道:「去吧,記住,任何時候都不能打金戈堡魯家的旗號,不能表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你要靠自己個人的能力去闖蕩去歷練!」
不想方素心一臉疑惑,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你的劍法我怎麼覺得似曾相識,跟我的劍法似乎可以互補?我每一次出劍,都能與你配合得天衣無縫!」
長笑聲中,老秀才劍勢陡變,雙手齊出,指風帶起刺耳呼嘯分刺二人,這一招不留後路,傾力而出,挾數代人上百年隱忍的成果,如火山瞬間噴發,驚天動地,摧枯拉朽!無人可當。
這一刀有一去不回的氣勢,讓人有無從抵擋之感,尤其氣勢上已完全輸了的魯少傑,本該後退躲閃以避其鋒芒,但魯少傑卻一聲低喝,不顧自身安危,長劍直指刀煞咽喉,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這一刀傷到身旁的方素心!
「七月十五趕回來……」
「隨我沖!」方素心一聲輕喝,甩手打出一把黑乎乎的彈丸,眾人有的躲閃有的招架,有的把它磕開,不想彈丸飛入人叢,突然先後「噼里啪啦」爆開,黑色煙霧瞬間瀰漫場中。
「你……」魯少傑驚得目瞪口呆。

第三章 處處陷阱

「賢弟,我要走了,我要趕在七月十五前回去!」魯少傑垂下眼帘,渾然沒有注意到方素心長長的睫毛微微一顫,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老人微微點頭,眼中的愛憐和慈祥漸漸隱去,代之九九藏書以冰涼的冷酷,聲音也恢復那種獨特的威嚴和凝重:「你雖然已得我魯家真傳,在魯家的後輩中出類拔萃,但你的劍還從來沒有飲過血,沒有飲過血的劍只能叫『器』,還不能算『兵』,還不足以承載我金戈堡魯氏一族幾百口人的命運。」
方素心也嘆道:「江湖上的殺人伎倆本就多不勝數,而這活死人村中恐怕是所有這些伎倆的集大成之地,趙兄隻身來到這兇險之地,不知為何而來?有何打算?看趙兄如此菩薩心腸,不該是濫殺無辜的歹人吧?」
「你……你不是中刀了么?」少婦臉上的吃驚更甚於痛苦和不甘。
「大家快些動手,不然夜長夢多!」少婦低聲招呼張氏雙煞,三人逼了上去,正要向土豆身上招呼,卻聽土豆突然沖魯少傑二人喊:「二位老弟,還不動手?」

第四章 雙劍合壁

魯少傑呵呵一笑道:「既然敢來,就不怕任何卑鄙手段!」
「在這裏!他們在這裏!」黑暗中突然聽到有人尖叫,一個黑影凌空飛起,眾人立刻圍過去,只見那人黑衣黑褲,在空中「哇哇」亂叫,立刻被幾件暗器射中,重重地摔落於地。
老秀才打量著魯少傑二人,袖著雙手淡淡道:「出劍吧,要想從這兒出去,就要先擊敗老朽,你們是後輩,秀才讓你們三招!」
「奶奶個熊!你小子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敢管大爺的閑事!」那大漢說著刀一翻就削向魯少傑的手腕。魯少傑見對方出手歹毒,初次見面就要斷自己的手,心中暗怒,手腕一沉,脫出大漢刀勢,跟著長劍一豎,直指大漢面門,那大漢沒想到魯少傑的劍如此迅疾,慌忙後退,要不是身旁的同伴用撲刀擋住了魯少傑的劍,恐怕這第一個照面就要挂彩,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
顧不得陷阱圈套,魯少傑飛身在屋檐上疾馳,此時天已盡黑,除了不遠處被炸毀的木屋餘燼上偶爾爆出的一點「劈啪」聲,四下一片寂靜,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這更讓魯少傑擔心,靈貓般踏遍了方圓數十丈的屋頂,仍不見方素心蹤跡,魯少傑心中的擔憂無以言表,再顧不得什麼,就在屋檐上高聲呼喚方素心,立刻引來從各個角落射出的暗器。黑暗中射來的暗器只能憑感覺抵擋,實在兇險萬分,但魯少傑顧不得許多,呼叫著一路飛馳,還好黑暗中對手也失了準頭,即便如此,仍逼得魯少傑手忙腳亂,幾次都差點被射中。
「二位,在下是這活死人村今日的當值長老,大家都叫我猩猩,」那大漢迎著二人,嗡聲嗡氣地道,「你們若是無意間闖到這裏,我們不會為難你們,還會恭送二位離開,你們若要是到這裏找麻煩,那說不得,我們一定不會容你們活著出去!」
「嘿嘿,笑殺神,你也有今天!」張氏雙煞慢慢向土豆逼過去,卻又似有所顧忌般不敢過分靠近。
心中雖有疑惑和不安,魯少傑還是希望這樣的日子能永遠繼續,最好時間就此停滯。可惜天氣漸漸轉熱,開始進入夏天,七月十五的期限漸漸臨近。
也正是魯少傑這奮不顧身的一擋,終使老秀才無可抵禦的利指緩了一緩,只這一緩,方素心的劍已如一道閃電,瞬間沒入了老秀才胸膛!
面對這種殺氣的無聲重壓,魯少傑只覺有冷汗淋漓而下,尤其對方那冰涼、冷漠中不帶一絲感情的眼睛,更讓人從心底冒起一股寒意,這已不是武功高低的問題,只有殺人無算、視生命如無物的冷血者,才有這種讓人不敢逼視的眼睛。
就象一腳踏空,魯少傑渾身如墜冰窟,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咽喉徑向對方揚著的劍尖撞去!一切發生得太快太突然,任何變招都已不及,魯少傑心中不禁一寒,唯有閉目受死。不想對方劍尖于千鈞一髮之際微微一偏,竟從魯少傑頸側貼著肌膚掠了過去,跟著二人撞了個滿懷。
趁亂甩開眾人,魯少傑黑暗中不辨東西,不敢輕易亂闖,唯有小心翼翼地順著來路而回,一路上竄高伏低,卻也沒有被人發現。
作為魯金戈後人的魯少傑,完全清楚自己祖上與劍魔一脈的恩怨,那已經不是普通的江湖仇殺,而是關係到兩方後人的命運和前途,關係到武者至高無上的榮譽和聲名,金戈鐵馬不倒,劍魔一脈就永無出頭之日!
魯少傑劍舞成網,護住了自己和方素心,而方素心的劍則從劍網那微不可察的縫隙輕盈地穿出,剛好接住笑殺神落下的身子,只見笑殺神的身子猛地從劍鋒上彈起,飛出數丈開外,「嘭」地一聲摔落黃塵,掙扎幾下后便不再動彈。
那窮酸一聽,立刻轉憂為喜,向二人招手道:「既然如此,二位何不上來,由本秀才請你們喝上一杯!」
「不錯,拜別列祖列宗和你父親,你就可以離開金戈堡,到江湖中去歷練你的劍,讓你的劍成為真正的殺人利器,」說到這,奶奶頓了頓,聲音透著一絲啞澀,「在今年的七月十五前趕回來,我已把金戈堡的未來,完全寄託到你的劍上!」
魯少傑望著平靜得不帶一絲感情的老秀才,心中實難起一絲殺意,只這一點,氣勢上就已經輸了一籌。正躊躇不定間,突聽身後方素心對老秀才道:「前輩,晚輩先請教!」說著,長劍一抖,已率先刺向老秀才胸膛。
「他們在這裏!」突聽有人輕喝。眾人有了方才的經驗,只緩緩逼過去,圍住了一處牆角,那角落中,果然是那兩個年輕人。
這幾人都是活死人村中屈指可數的高手,尤其領頭那青衫老者,更是有「刀煞」之稱,當年「刀煞」為黑道第一人,獨力對抗武林數大門派達數年之久,一直為黑道中人津津樂道,就是無奈逃到這活死人村來,也是這裏當然的老大。眾人見有這幾人出手,便都依言向後退開,只遠遠地圍住二人,場中就只剩下刀煞五人。
「金戈堡的命運,已完全寄托在你的劍上……」
魯少傑啞然一笑道:「我看看再說吧,先給我隨便上點酒菜,不知這裏的老闆是誰?叫什麼名字?」
只見那人年紀與自己相仿,一副文弱書生模樣,相貌清秀脫俗,面色如玉,白得有些耀眼,使他看起來似乎有些柔弱,只是漆黑雙眸中透出的逼人英氣,就是身上那略帶脂粉氣的白底繡花文士衫也不能掩去一分。魯少傑楞了半晌,見那書生還在失笑非笑地盯著自己,才猛然省起這聲「趙兄」原來是在叫自己,忙拱手還禮道:「多謝兄台相邀,還沒請教兄台高姓?」
「小賤人,我看你還能逃到哪裡去?」一個大漢用朴刀指著地上的少婦喝道。
只見刀煞掃視一眼同伴,然後手扶刀柄緩緩道:「你們替我掠陣,讓老夫來試試這兩小子的手段!」說著已向魯少傑二人逼來。
手下軟綿綿異樣的感覺,讓魯少傑渾身巨震,猛地把蕭素心摟入懷中,歇斯底里地大叫:「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是你?不該是你的!」
「我突然不見了你,心中擔憂,哪還顧得了那麼許多?」魯少傑說著拉起方素心的手,憂形於色地道,「這裏處處兇險萬分,賢弟不可再與我分開!」
方素心望著魯少傑嘆息道:「你心地如此柔弱善良,真不該來行走江湖,如此瞻前顧後心懷仁慈,還能做成什麼大事?」
老秀才深望了魯少傑一眼,然後盯著杯中殘酒,輕輕的象在自語:「如果這樣你們就危險了,這兒有一條大家共同遵守的準則,就是任何人不管在外面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勾當,只要這兒規規矩矩,大家都不會追究他過去的一切,如果有外人要到這兒來抓人殺人,那就是活死人村的公敵,大家會不擇手段地除掉他!」
魯少傑迎著猩猩兇狠的目光,昂然道:「我當然要活著離開,至於規矩,那只是你們的規矩,不是我的!」
魯少傑猶豫了一下,也笑道:「在下……趙傑。」
「趙兄風塵僕僕而來,何不由小弟陪你喝上一杯!」不遠處突然響起一聲清脆悅耳的話音,讓魯少傑感到雙耳一清,轉頭望去,只見幽暗的角落一人懶散而坐,正對著自己舉杯示意。魯少傑只覺眼前似乍然一亮,心中暗嘆:想不到這活死人村中,竟也有這等人物!
魯少傑謂然長嘆,望著橋下奔騰咆哮、永無停歇的黃河水,只感到自己心情也如那黃河之水,不斷洶湧翻騰。
魯少傑冷冷地道:「我要殺你是因為覺得你該死,更要以你來祭劍!」

第五章 金戈鐵馬

刀劍呼嘯著奔向各自的目標,魯少傑突然發現,自己已比刀煞已慢了一瞬,致命的一瞬!
「怎麼會這樣?」猩猩一聲大吼,心有不甘地帶傷再上,卻見對方兩柄劍心意似有相通,一柄封死了自己出掌的角度,一柄直指自己咽喉,就算立刻變招,也不能避開對方劍鋒所指,唯有咆哮著一個倒翻逃命。還好逃得及時,躲過了對方致命一擊,饒是如此,脖子下方還是被劍鋒劃開了一道口子!于千鈞一髮之際死裡逃生,猩猩肝膽俱裂,不敢再戀戰,慌忙退入門裡。
魯少傑正色道:「我本不知該如何打算,如今千面神捕因我而死,我自然要盡我所能,替他完成未了的心愿,讓笑殺神不再逍遙下去,使神捕能含笑九泉!」
一聲厲號,魯少傑猛地摟緊蕭素心,只聽蕭素心在耳邊喃喃囈語:「大哥,我好懷念那個無名的山谷,沒有爭鬥,沒有江湖,只有……我們倆……」
這一下可急壞了一旁的老闆土豆,上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有在一旁對三人連連作揖哀求:「三位好漢,三位好漢,求你們快快停手,再打下去,小店就要給你們拆了。」
「你小子是誰?不問情由,就敢管我們的閑事?」手拿撲刀的大漢擋住魯少傑的劍后,有些顧忌地喝問道。
此時天上的明月鑽出了雲層,皎潔的月光靜靜投向大地,使黑暗中的景色漸漸清晰起來,誰要想藉著黑暗靠近別人都不再是容易的事。
漸漸接近了矗立於村口的謫仙樓,魯少傑猛然頓住身形,前方,皎九_九_藏_書潔的月光下,一個黑影寂寂而立,與周圍景物、無邊黑暗如此融洽、如此自然地融為一體,就象是與天地同壽的一段景緻!
「那隻不過是為了擊敗老秀才。」魯少傑的聲音突然變得出奇的淡漠,「你現在已不該救我!」
「快衝出去!」魯少傑一聲輕喝,在對方合圍之前,率先向笑殺神衝去!只見笑殺神雙手連揮,邊抵擋魯少傑風馳電掣般的長劍邊高叫:「大伙兒並肩上啊!一起做了他們!」
「孫兒三歲學劍,到今年正是一十六年。」年輕人不急不緩地道。
「賢弟!賢弟!」魯少傑突然發覺方素心不在身邊,不由惶急起來,飛身上得茅屋,極目四顧,只見四周朦朧一片,哪裡還有方素心的影子。
年輕人神情一肅,忙拱手道:「奶奶放心,當著列祖列宗和爹爹的靈牌,我魯少傑發誓,必定不會讓金戈堡數百號人失望!」
望著魯少傑二人走遠,老秀才一邊給自己倒上杯酒,一邊自言自語:「若真要放火燒了這謫仙樓,秀才還到哪裡去喝酒呢?」
魯少傑與方素心的劍被老秀才牽動,立即迅如閃電,家傳劍法瞬間發揮得淋漓盡致。
方素心微微嘆息道:「大哥江湖經驗實在欠缺,在屋檐上一路大呼小叫,也不怕成為別人的活靶子?」
幽幽黑暗,寂寂空靈,如濤中小舟,飄蕩起伏,又似乎正置身靈山,有空谷幽蘭的馨香,時間似乎已完全停止。一絲靈智似在疑惑:這就是死么?
魯少傑步履沉重地踏上寬闊的橋面,感到就象踏上自己無可改變的宿命。橋下黃河的咆哮震耳發聵,撞得橋面似乎也在微微顫抖,今年河水比往年大了許多。
轉過山坳,牽馬順著那條隱約可辨的環山小徑深入山谷,半柱香功夫便看到偌大一個村落,象所有平常的村莊一樣,雞鳴犬吠,炊煙繚繞,凸凹不平的山村小道,數十百間雜亂的木屋,大片大片新墾的田地,寥寥幾間廊坊酒肆,于簡陋貧寒中,透著種欣欣向榮的味道,就象是個小小的市鎮。怎麼看都再平常不過,只是突兀地出現在這人跡罕至、瘴氣漫漫、猛獸出沒的群山環抱中,就顯得有些不同尋常了。
魯少傑見笑殺神要逃,長劍挑開射向自己的暗器,人已跟蹤追去,剛衝到窗口,突聽身後方素心一聲清喝:「小心!」魯少傑一愣,身形不由一頓,只見窗欞上突然暴出一排長箭,「啪啪啪」幾聲脆響,盡數釘在地板上,箭羽兀自顫動不已。
「嘿嘿,」土豆拍拍手,饒有興緻地望著在牆上掙扎的三人,笑呵呵地道,「如果連你們這點伎倆都識不破,那我就不該叫土豆而該叫胡豆,要拿我?你們還嫩了點!」
山谷中的日子平淡而恬靜,日出日落,雲捲雲舒,山花爛漫,雛鳥清啼,魯少傑第一次發覺,自己從懂事以來一直極情于劍,從來沒有注意到天地間竟有如此多的精彩。
土豆幽幽地嘆了口氣道:「就是在外面活不下去了,只好到這裏來聊渡殘生。」
魯少傑這才發現千面神捕那凸起的喉結,再看窗欞,才發現一個本該凸起的木楔子已被土豆一掌拍了下去,不禁嘆息道:「真想不到活死人村有這麼多詭秘伎倆。」
見方素心直呼自己為傻瓜,魯少傑卻也不以為忤,嘆息道:「在你面前,我真的算是傻瓜了,只是不知你怎麼看出神捕和張氏雙煞有詐,以及這窗欞上的機關?么非你早就認識他們?」
少婦抽泣著道:「我們河南李家和河北張家是世仇,最近幾十年,我家人丁稀落,實力大不如前,才被張家趕盡殺絕,就連我這柔弱女子他們也不放過!」
方素心臉上驀地變得煞白,默然半晌,最後苦澀一笑道:「你也猜到我的來歷,卻還要奮不顧身為我擋那一指?」
蕭素心失血的臉頰驀地飛起一抹紅霞,天生的羞澀變成一絲最後的甜蜜,無力地靠入魯少傑懷中,吃力地道:「不用奇怪,因為我是蕭家……劍法最好的子女……」
「不知前輩如何稱呼?」在那窮酸對面坐下后,魯少傑拱手問道。只見對方連連搖頭嘆息:「淪落到這活死人村來的,大都已經忘記了以前的字名,老朽現在叫老秀才,可是個貨真價實的秀才呢!」
「先滅燈籠!」方素心一聲低喝,突然雙手連揚,無數飛蝗石呼嘯而出,卻不射人,只射向四周的火把燈籠,只聽「噗噗噗」一陣亂響,火把燈籠立時滅了一大半,魯少傑立刻省悟,長劍一緊,逼開笑殺神,也把身上的銅錢盡數打向燈籠火把,最後那點火光立時就滅了,眾人眼前突然一黑,一時尚不能適應,黑暗中有人用暗器還擊,四下暗器橫飛,黑暗中傳來「哎喲」、「啊呀」的亂叫,還有人在大吼:「齊老三!你的毒鏢打中了我!快給老子拿解藥來!」
二人當即敘了年庚,卻是魯少傑大上少許,二人望天一拜,從此便以兄弟相稱。魯少傑本待說出自己真名,但想起奶奶的囑咐,心中暗道:反正以後還有的是機會,稟報過奶奶后再說不遲!
魯少傑正要直言相告,見對方緊盯著自己,心中一凜,忙笑道:「也沒什麼了,只不過胡亂殺了幾個人而已。」
心神稍定,魯少傑忙撲向中箭的張氏雙煞三人,此時方素心已把三人從牆上放了下來,張氏雙煞已然氣絕,唯有那千面神捕還不甘地瞪著眼,嘴裏喃喃念叨:「老天沒眼,老天沒眼……」
兩個大漢對望一眼,舉起手中朴刀冷冷道:「好!河北張氏雙煞向趙公子討教!」說著朴刀一左一右,直斬向魯少傑雙脅,魯少傑面無懼色,迎刀而上,長劍在兩柄朴刀中穿梭來往,三人立刻乒乒乓乓打在一處。
江湖上不知道當今聖上是誰的也許會有,不知道劍魔的恐怕沒有,當年劍魔挑戰天下,滅崆峒、掃崑崙、戰少林、挑武當,殺得武當弟子三年不敢回上清觀,劍魔也成為所有武林人的惡夢,就在江湖上把劍魔尊為天下第一劍時,突然有兩個年輕人向劍魔挑戰,二人以一套自創的合擊劍法與劍魔大戰三個時辰,最終敗在劍魔劍下,但劍魔也受重創,無力再擊殺二人;第二年二人再次挑戰劍魔,這一次大戰一整天,雖然再次重創劍魔,二人卻還是重傷大敗,只靠著性命相托的雙劍合壁得以保命而回;第三年,二人與劍魔只對了三劍,便把無敵天下的劍魔擊于劍下,於是兩個年輕人的名字不脛而走,「金戈鐵馬,無敵天下」的說法也就傳遍了武林,這兩個年輕人的名字就是——魯金戈、蕭鐵馬!
少婦三人一驚,忍不住望向魯少傑,就在此時,一直委頓于地的土豆突然如靈貓般彈起,雙手閃電急揮,無數寒光暴射而出,同時攻向三人,三人猝不及防,慌忙向後躲閃,不想土豆手中暗器竟無休無止,直把大半個酒店籠罩在一片寒光中,三人唯有翻進櫃檯后躲避,哪知剛翻進櫃檯,突聽「咔咔」幾聲輕響,櫃檯后突然暴射出一排長箭,以機簧發出的長箭,勁道速度遠遠超出常人的想象,況且是如此近的距離,決沒有人能躲開,只見森森長箭,直把三人完全釘在了牆上。
「賢弟!」魯少傑一聲長嘆,不敢看蕭素心的眼睛,只望著浩淼東去的黃河,澀聲道,「從我握劍的那天起,長輩們就告訴我,我的劍擔負著金戈堡的前途,關係著魯家的未來和合族人的命運,我爹爹、叔叔、哥哥,為了這面令牌已經先後倒在這橋上,他們的陰魂似乎就在我身邊,我還能感到自己身後,我族人數百雙眼睛也在殷切地望著我,希望我為他們爭得更大的生存空間,讓他們能揚眉吐氣,我能感受到自己肩頭無形的重壓,所以,就算賢弟多次救過我的命,我還是要全力以赴,為族人奪下這面令牌!」
年輕人渾身一震,臉上現出與年齡不相稱的凝重,沉聲道:「奶奶放心,孫兒決不讓你失望!」
只數招,魯少傑就暗自心驚,沒想到老秀才竟能分心二用,左右手或攻或守,或同攻同守,完全互不影響,一個人就象兩個心意完全相通的絕頂高手,既配合得絲絲入扣又完全獨立特行,一個人竟使出了兩套完全不同、又互為補充的劍法,就如一個人使出兩個人才能完成的劍陣,立刻把魯少傑二人逼得手忙角落,全力防守!
夜風凜冽,濤聲如雷,魯少傑與蕭素心默然相對,天地似為之靜止。終於,魯少傑緩緩扶上劍柄,黯然道:「天快亮了,我們不該讓他們等得太久。」
「是我!是我!」那人躺在地上慌忙大叫,眾人這才發現那人是自己的同伴,不知怎麼被人拋了起來,立刻就被誤傷。
蕭素心淡淡一笑道:「後人格於先祖間的情誼,完全踐行著公平決鬥的原則,沒有象江湖上那樣公開火併,已經殊為難得了!」

第六章 兄弟橋上無兄弟

土豆嘆了口氣,幽幽地道:「這個名字我自己都快忘了!」
「我在這裏!」終於聽到近處屋檐下一聲應和,魯少傑心中狂喜,飛身而下,突見一黑影從暗處迎了上來,依稀是方素心身影,魯少傑大喜過望,猛迎上去,卻見那人黑衣黑褲,面如鍋底,哪是方素心?此時魯少傑腳下卻已收勒不住,直向那人衝去!
「擋又如何?」蕭素心凄然一笑,喃喃道,「既然我們只有一人能活下去,就把痛苦和悲傷留給你吧,我怕今生再承受不起失去你的痛苦,你是大哥,總不能和小弟爭不是?」
對方退開一步,揭去臉上面具,微笑著低聲道:「江湖行走,不得不多一些準備,想不到大哥如此魯莽!」
方素心見魯少傑久戰不下,輕喝一聲拔劍而出,第一劍便逼得猩猩不得不退,第二劍更把猩猩逼了個手忙腳亂,第三劍尾隨著魯少傑劍勢而去,猩猩擋住了魯少傑的劍,卻沒能擋住方素心尾隨而來的這一劍,手掌竟被刺了個對穿!
正拚死抵擋間,突聽老秀才一聲長笑:「金戈鐵馬,也不過如此,先祖在天之靈,可以瞑目了!」
「原來是賢弟,幸read.99csw.com虧你挑開了我的劍,不然……」說到這,魯少傑不禁陣陣后怕。
「嚇唬我們?」張氏雙煞聲色俱厲,臉上卻也現出了戒備之色,忍不住盯了一旁的魯少傑和方素心一眼,有意無意地避開了魯少傑和方素心這邊。
魯少傑與方素心對望一眼,自然而然地並肩而立,拋開心中雜念,各自擺出家傳劍法的起手勢,只見二人長劍一高一低,一守一攻,一陰一陽,完全渾然一體,老秀才一見,終於面色一肅,身形微微一矮,腳下一虛一實,慢慢張開雙臂,兩手並指如劍,指天劃地,凝然不動。
見孫子點上香燭,神情肅穆地在香案前跪倒,筆挺的背影透著青春無盡的活力,老婦人淡漠的眼裡泛起一絲難以掩飾的愛憐和慈祥。
三人無聲對峙,紋絲不動,劍勢卻形成鮮明對比,魯少傑與方素心劍勢併為一體,完全融合到如同一人,而老秀才雙臂大開大合,竟象被割裂成完全獨力的兩個部分,互不干擾牽制。
按理猩猩三人都不是庸手,武功決不在魯少傑方素心二人之下,但三人聯手,竟被魯少傑方素心殺得手忙腳亂,不過數招,猩猩與成老大便先後受傷,而齊老三已被二人那神鬼莫測,配合得天衣無縫的劍法嚇得心驚膽顫,不敢再上前。這期間刀煞竟只是定定盯著場中二人那縱橫捭闔的長劍,眼裡現出驚駭莫名的神情,嘴裏不斷喃喃自語:「金戈鐵馬,無敵天下,金戈鐵馬,無敵天下……」
話音剛落,激斗中的三人已分開來,只見魯少傑微笑著還劍入鞘,道一聲「承讓」,轉身便去扶地上的少婦,張氏雙煞則雙刀墜地,踉踉蹌蹌地向後退去,一直退到櫃檯邊土豆的身前,只見二人胸襟裂開,隱約有鮮血滲出,顯然已經受傷。
「殺——」刀煞突然一聲暴喝,不待魯少傑被奪的氣勢完全恢復,一刀暴閃而出,如黑夜中突然迸綻的閃電,直劈向並肩而立的二人。
方素心攥緊魯少傑的手,顫聲道:「至少,我們現在還是……兄弟!」
魯少傑神情正在恍惚間,只聽對面刀煞一聲大吼,揮刀又上,一旁的笑殺神跟著悄然出手,向二人偷襲。
土豆攤攤手笑道:「這裏的一切都是我的兵刃,甚至算是我的朋友,希望你會喜歡它們,尊重它們!」
魯少傑盯著談笑殺人的土豆,恨聲問:「你是不是還有個外號叫笑殺神?」
魯少傑嘆了口氣,轉向兩位大漢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吧,既然這位大姐已經逃入這活死人村,二位是不是就此罷手?」
魯少傑瞠目結舌地望著場中情形,獃獃地不知所以,突聽身旁方素心冷冷地問:「這位土豆先生,若我猜得不錯,該是這兒的長老之一吧?」
兩層高、琉璃瓦的酒樓在外面並不稀奇,在這裏卻也算是一個奇迹。信步進入酒樓,突見一個大圓球迎面而來,魯少傑一驚,待看清后不禁啞然失笑,原來是個身高不足五尺的矮胖子,圓滾滾地迎了上來,那模樣就象爹娘生他的時候吃多了土豆,所以把他生得也象個土豆,身材象個特大號的土豆,腦袋象個中號的土豆,肉嘟嘟的鼻頭則象個小號的土豆,而鼻頭下那張笑呵呵的小嘴,則象土豆上裂開的一道縫,至於眼睛,完全藏在了厚厚的眼瞼中,除了時不時閃出的一點微光,根本看不到。
笑殺神則是越打越心驚,沒有想到對方的劍法遇強更強,數十百招間,前後竟判若兩人,如果說自己開始還能穩佔上風的話,如今則勉強打個平手,再打下去恐怕真討不了什麼好,更主要的是一旁還有人虎視耽耽,敵友難辨。想到這,笑殺神突然把身上最後幾件暗器盡數打出,人則突然彈向窗外。
老秀才終於也動了,一動即如脫兔,一指迎著魯少傑的長劍,一指刺向方素心手腕。
聽到魯少傑的話,千面神捕臉上終於現出一絲安詳,緩緩垂下眼帘,漸漸瞑目而去。
「那又如何?」那少婦臉上閃過一絲恨色,「你十八歲出道,橫行江湖二十余年,作案三十八起,手中的人命高達百餘人,這還僅是有據可查的。我有多少同僚因你而死?有多少孤兒寡母一直在詛咒老天沒眼?若躲入這兒就能安渡餘生,那老天真的沒眼了。」
魯少傑微微點頭,叫一聲「看劍」!長劍幻起冷冷電光,飄忽不定地罩向土豆。只見土豆肉乎乎的雙掌一挫,竟以空手來奪魯少傑的劍。二人這一動手,只見魯少傑凜凜劍氣縱橫捭闔,如影如濤,土豆那圓滾滾的身子則象一個靈動無匹的圓球,在酒店中四處滾動遊走,總能于千鈞一髮之際躲開魯少傑凜冽劍鋒。
蕭素心的身子在漸漸變冷,比那更冷的是魯少傑的心,凄烈的清風怎麼也吹不幹臉上的淚水,魯少傑抱起蕭素心,喃喃囈語:「賢弟,你等等我,無論你去哪裡,大哥都會一直陪著你!」
正感孤立無援間,身後的方素心已跨前一步,與魯少傑並肩而立,一隻溫暖的手已握住魯少傑的手,讓魯少傑心中一暖,心中那冰涼刺骨的寒意漸漸消散。
「後悔?」魯少傑苦澀一笑,「救人只是出自本能,自然是不問情由,一個人的生命在任何時候都珍貴無比,我救人,只是因為他的生命只有一次,寧肯錯救,也不忍不救!就象方兄也出言救我一樣。」
老秀才蕭索地一嘆道:「秀才有二十年沒有用劍了!」
「天理!活死人村的規矩就是天理!若不是格於咱們的規矩,我才懶得跟你們客氣!」猩猩勃然而怒,迎著二人大步而來,那神情似要擇人而噬。
這幾下交手如電光火石般瞬間完成,待一旁的猩猩等人見笑殺神危急,想出手救援時,魯少傑二人已好整以暇地擋住了三人的聯手合擊。
「錯!江湖上殺人,只問值不值得殺,殺不殺得了,千萬莫講什麼是非對錯,江湖上的恩怨情仇,從來就盤根錯雜,誰又能算得清?道得明?」見孫子眼中更顯迷惘,老婦人嘆了口氣,緩聲道,「殺一個人,既不能引起江湖公憤,又不要給自己樹下強仇,最好還能贏得江湖中人的交口稱讚,這才是上上之策!」
不想對方長劍陡然上挑,于不可思議的角度出劍,劍尖精準地挑中魯少傑的劍脊,使那必殺的一擊竟然失了準頭,只從對方頸邊掠過,完全刺在了空處!

第一章 活死人村

土豆不以為然地抹抹肚子上的血跡,冷笑道:「你不知道我肚子上的肉最厚嗎?不把肚子湊到你匕首上讓你捅一下,怎麼知道你們還有沒有更厲害的殺著、有沒有其他同夥?怎麼能輕易把你們逼進我的死地?」
「不讓我失望?」老婦人嘴角泛起一絲譏誚,「雖然只是簡單的殺人,但你可知該殺什麼樣的人?」
「賢弟,沒辦法,老天不幫忙,咱們只好往外沖了!」魯少傑無可奈何地道。
「這位小哥說得有理,要是我就先一把火燒了這鳥樓!」只聽二樓上突然傳來一聲啞澀的嗓音,象公鴨叫般刺耳。魯少傑抬頭一看,只見二樓窗口倚著個窮酸模樣的老秀才,只見他吊梢眉三角眼,兩撇老鼠鬍鬚再加一張苦瓜臉,使那模樣看起來有說不出的凄苦潦倒。見二人緊盯著自己,那窮酸醉意朦朧地搖著頭,哭喪著臉自問,「只是這樣一來,秀才就喝不到這謫仙樓的狀元紅了,卻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魯少傑聞言張大了嘴,喃喃道:「乖乖,要是這裏多有幾個人成心跟你過不去,豈不是要把命丟在這裏?」
魯少傑見老秀才並指如戟,藉著月光,可見中指食指上有一寸多長的指甲,就象是長在手指上的利刃,直刺自己咽喉,忙出劍招架,卻聽「叮」的一聲輕響,已被那指甲彈中劍脊,頓感渾身一震,手中長劍差點拿捏不住,不由退開兩步,暗自心驚,尤其見老秀才眼中平靜無半點惡色,渾身不見一絲殺氣,但一出手就是奪命追魂的劍法,方知什麼才是真正的絕世高手,只有不嗔不喜、不怒不威、無欲無求、無形無跡,出手完全理性到不帶一絲情感,才能把劍法的威力發揮到極至!
說話間土豆已端上酒菜,不過是些山雞麋鹿之類的野物,魯少傑端起酒杯,正要與方素心相碰,陡聽一聲慘呼遠遠傳來。
明月已移上中天,魯少傑只覺得眼帘上的汗珠就要滲入眼中,而舉劍的手臂似變得異常沉重,心知若再不冒險進攻,終要被完全拖垮!長劍當即如挽重物,緩緩向老秀才遞了過去,幾乎同時,方素心的劍勢也緩變,遙遙封住老秀才出手的角度。
魯少傑猛然省悟,忙追著方素心身形,剛繞到木屋后,突聽身旁似響起一聲悶雷,大地為之顫抖,火焰如煙花般從木屋中爆濺而出,那木屋就如碎裂的玩具一樣四分五裂,跟著二人如騰雲駕霧般,被氣浪掀了出去。
方素心聞言長身而起,慨然道:「好!就讓小弟陪趙兄一起闖一闖這活死人村!」
就象是心意相通,魯少傑跟著與方素心巧妙地移形換位,腳下步伐就象合練過多年,共同迎上衝過來的笑殺神,魯少傑的一劍逼得對方向一側翻滾,卻不想方素心的劍早等在那裡,笑殺神眼睜睜看著自己望那劍鋒撞去,百忙中唯有拼盡全力向上躍起,卻不想魯少傑的劍又凌空斬下,笑殺神一聲大吼,把身上暗器直打向二人,知道已不能倖免,只想臨死拉個墊背。
二人正驚疑不定,突聽「唰唰唰」急如雨點的暗器破空聲呼嘯而來,密如飛蝗的羽箭、飛鏢、鐵蒺藤從大屋中鋪天蓋地而出,直罩向二人,二人舞劍成網,邊擋邊退,身後是一處簡陋木屋,魯少傑正想退入其中躲避暗器,卻聽方素心大喊:「不可冒進,繞房而走!」
年輕人眼裡閃出一絲迷茫,猶豫著道:「江湖中大奸大惡之人不在少數,孫兒自然是效前輩俠客義士,以他們來祭劍。」
「啊——」突聽身後長長一聲慘呼,魯少傑心神一亂,差點被雙煞爪風掃中面頰,不敢再硬擋,唯有向一旁閃開,雙煞卻也不追,直撲向魯少傑身後的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