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真可怕！」女孩驚呼。

當我從沉思中蘇醒的時候，我已經站在一望無際的冰原上，萬年不化的冰雪上反射著變幻莫測的星光，遙遠的地平線托著宇宙無法形容的背影。那是多麼動人心魄的景象啊！

「二十八個小時后，人類歷史上第四次隕石流將要降臨地球，

「他在哪裡工作？也是固體空氣開採公司嗎？」

「對不起，」一個聲音說：「可以打擾你嗎？」

流浪啊，流浪，一千年的流浪，我終於看到了盡頭……

看著她歡樂的臉，我搖了搖頭，說：「不，他以前是一位巡邏隊飛行員。」

「對不起，親愛的乘客們。」擴音器里傳來聲音：

「帶你回基地啊。」她說。

不知過了多久，宇宙服自帶胸壓救生器沉重的壓迫讓我醒了過來，第一眼看到的是遼闊明晰的星空，第二眼看到的是一張布滿繭殼，充滿關切的臉。

「……」我無言以對。

她將我扶在背上，開動了反重力鞋，說：「先生，你還真重！」

「親愛的旅客，請注意，前方發生熔岩泄露事故，我們要暫時停下來，等待軌道轉移。」擴音器里說。

「哦，您的孩子。他也在地面嗎？」

我望著窗外，說：「他在和隕石流的戰鬥中去世了。」

「啊，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我重重地敲擊著頭罩，將腦子中的念頭趕走。

我轉過目光，凝視著天花板上的吊燈，「因為，那是一個讓人絕望的世界！」好一會兒，我才說。

「哦，現在，他變成了粒子，在太空中漂浮。」

「混帳！你居然跟蹤我！」我完全沒聽到她說什麼，我只是感到一種被偷窺了的憤怒。血液湧上我的臉頰，我的雙眼，我的大腦，我的胳膊……

「我第一次去地面，地面是個什麼樣的世界呢？」她的兩眼閃閃發光，帶著我久違了憧憬。這多少讓我有些訝異，在這個頹廢的年代，很少能夠在人們的眼中看到這個最後離開『潘多拉盒子』，名叫『希望』的小東西。

「以前？現在呢？」

「別做夢了，沒有衛星定位系統，你會轉到天涯海角。」

「親愛的乘客們，這裡是奧特曼站，你們可以在此居住，也可以跟隨導遊外出遊歷，一千年前，這裡是著名的南太平洋，進入流浪時代后，這裏已經成為一片冰封之地，你們可以在此回顧人類昔日的輝煌……」

「不，我們並不只有衛星定位系統啊」她指著天上的群星說：「我們還有星空，您看那裡。」

隱隱約約能聽到地鐵的呼嘯聲，這個冰冷的鋼鐵怪物在冰冷的隧道中潛行，黑暗更加深沉了嘯聲漸漸低緩下去，沒有的空氣滋潤的地方，甚至不能聽到一絲絲的聲音。接下來是無聲的黑暗，這種無聲的行程讓我感到壓抑。

我向她步read.99csw.com步進逼。那個小東西露出恐懼的神情，開始畏縮後退。

她點點頭，眼中充滿了希望。

「那些閃光是什麼？」她好奇的問。

「他們一定會成功的。」她跳起來，向光芒揮手。

「你好！有什麼事嗎？」衰老的身體讓我無法對她產生任何興趣，我的語氣有些冷淡。

「閉嘴，沒有人當你是啞巴。」我想，我的眼中一定噴射著火花。

「啊！」導遊叫著：「隕石流來了。」

於是，象她一樣，我用盡所有的氣力，將手伸向時明時暗的夜空。

是呀，一千年了，地球在這個死寂的宇宙中孤獨地流浪了整整一千年，黑沉沉的夜色象一塊無與倫比的裹屍布，覆蓋著地面，那裡是死亡的世界，地球在死亡籠罩中沉睡了千年，只有在那污濁黑暗的地下城，才能聽到它細微的脈搏跳動聲。

紅色的岩漿在沸騰，象一條小河，從地下列車旁緩緩淌過。

我開動反重力鞋，悄悄地離開了人群，我是一個明白人，不能和笨蛋們呆在一起。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麼意思？」

我的冷淡似乎讓她有些難堪，一陣沉默之後，她不死心地問：「您為什麼這麼多年都不去地面呢？」

「你怎麼了？」她衝上前來。用手來扶我，我用力想把她摔開，但最後彈出去的卻是我自己。

「那是流浪地球將要停泊的港灣啊。」她的臉上帶著笑：「老師教過我們呢！那是我們前進的方向！只要我們能夠看到它們，我們就不會迷失方向，您說是嗎？先生？」

光芒不停地閃爍，在光芒的縫隙中，我又看到了金色的人馬座，三顆太陽在我眼前發出凄迷的光輝，在光輝中，我似乎看到了阿克幸福的笑臉。我想起一首古老的歌：

我點點頭。

「啊，不，我只是想，如果我說了不好的話，我會向你道歉。」

「地……面……我……阿……克……」她的聲音有氣無力，斷斷續續。

摔的七葷八素的我連抗議的氣力都失去了，再次被她背在背上。她在地面上滑行著前進，但我沉重的身體仍然讓她十分吃力。。

「哦，一言難盡。」我說：「我有三十年沒有去那裡了！」

「你不能死。」我發出嘶啞的狂叫。我拚命地拖她，一寸一寸，一尺一尺，以我的生命中，前所未有的激|情向前移動，我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渴求生命，我要活下去，更要她活下去。

真是個愚蠢的娘們，好了，現在你滿意了吧，你終於見到他了，兩個笨蛋終於見面了，一個化為了粒子，一個變成了骨灰，你們終於見面了，留下我這個孤獨乖僻的老頭子。

「剛才在列車上我是不是說了什麼不好的話，讓你很生氣？」她說。

我從袋子里取出一隻鋁合金的盒子，緩緩的打開，裏面充滿了細碎雪白的粉末，我輕輕的抓起一把，輕輕地撒向天空，就象是雪花一九九藏書樣在空中瀰漫。在沒有風的地球上瀰漫。

「地面上的天文站剛剛發布了一則不好的消息。

迷路，哦，必然的事，流浪的地球只有重力，沒有磁場，南北半球是沿用千年前的稱呼。我們辨別方向通常是依靠衛星定位系統，但是那種機器在導遊手中，私自外出的我們當然會迷路了，老實說，帶著阿霞來到這兒，我根本就沒打算回去，至於這個多管閑事的女孩子，她是罪有應得……

「您說呢？先生。」她大概覺得附和的人太少，向我問了一句。

阿霞的眼神暗淡了。

「她在說些什麼？」醫生皺起了眉頭。

她喘著粗氣：「不……不，我……我不……能放下你。」

「哦，我去看我的孩子。」

聽你的，你是什麼東西。但艱難的呼吸讓我無法開口。她將我扶起來，開始向奧特曼站走去，我臃腫的身體壓在她纖弱的背上。讓她東倒西歪。突然，她一個趔趄，將我拋了出去，「該死的……」還沒詛咒完，我的頭重重載在地上，劇烈的震蕩讓我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這真是絕妙的場景，雖然有防護罩保護著列車，我仍然感受到那種熱力壓迫，這不是肉體的感覺，而是與生俱來的恐懼，那種灼|熱，那種咆哮，似乎深深地刻在我的每一個細胞里，這是一千年來的地球留在人們基因中得恐懼。

所以當霞執意要他回家時，阿克回到了低矮壓抑的地下城，我和阿霞很高興，為他賣了一個天然的生日蛋糕。天然的生日蛋糕在地球上是一種奢侈品，惡劣的自然條件讓絕大多數生物滅絕，我們只能吃讓人膩味的合成食物，而就是這樣，仍然有人挨餓，畢竟這是一個製造機器比合成蛋白質容易，乘宇宙飛船比上餐廳便宜的時代。天然食物只是有錢人的東西，雖然這個天然蛋糕花去了我和阿霞一半的薪水，但是我們還是很高興，因為，這是我們一年中唯一看的到阿克的日子……

啊，這鬼地方居然有人，我詫異地回過頭，透過來人的頭罩，我看清了她就是哪個多嘴多舌的女孩子。

和他不同，我不喜歡看到宇宙，宇宙越大，越會讓我想到許多不快的東西每當我看到人馬座，我都會感到地球的流浪生涯遙遙無期！我們在一起總是要發生爭吵，為地球的命運的而爭吵。每當爭吵發生，霞總是會罵我們無聊，這時，阿克會最先閉上嘴，因為，他喜歡他的媽媽，他不願讓霞生氣！這是個尊重女性的時代，特別是偉大的母親，因為她們是人類延續的希望。

「病人，閉嘴！」她蠻橫地將我背起，繼續向前。我能夠感受到她急促的心跳聲，我的身體似乎也隨著她的呼吸劇烈的起伏，我的心中升起一種久別了的情愫，好象回到了三十年前，那個燃著燭光的小屋，我與阿霞，圍著生日蛋糕，為阿克歌唱，阿克年輕的臉上閃著幸福的光……

坐艙里的乘客人人面容嚴肅，我似乎能夠聽到他們沉重的心跳聲。

一張難看的臉又出現在我的眼前，帶者得意的笑容：「我們成功了。」她說。

「是的，先生！」她的臉上帶著笑。

地球失去了大氣層這個保護罩，隕石流成了對地球最大的威脅，在大氣時代的一顆小小流星，現在落到地球上象是一發核彈，而一場隕石流，則可以摧毀所有的地球發動機。

反正，我從來沒有夢到過，因為，在我七十歲的漫長壽命中，從來沒有看到過春天，只能在古老的典籍中想象它的存在……

「輝煌？？狗屁！！那不過是一場無痕的春夢罷了！」

我想到一個遙遠的詞兒，但春夢是什麼樣子呢？？

不知為什麼，熱血湧入我的大腦，一種莫名的憤怒充斥了我的胸膛。

「這麼說巡邏隊已經出動了。」

女孩又恢復了平靜，坐艙里有人點著頭，但大多數人沉默不語。

「絕望？」她似乎有些不明白。

「全球已經進入特級戰備狀態。

因為臉上厚厚的繭殼，看不到她臉色的變化，但那錯愕的眼神我看的非常清楚，這讓我感受到一種殘酷的快|感，我厭惡那些年輕人對地球不切實際的幻想和藐視困難的態度，我對地球的命運充滿了悲觀，因為它是那麼脆弱，不論是地球本身，還是寄生在它軀體里的人類，都經不起宇宙中一點點的波瀾。這些黃口孺子一肚皮花花腸子，他們這點年紀，他們有什麼資格對地球的未來指手畫腳，他們經歷了什麼，他們又懂得什麼？一群混蛋！

我順著她的手看去，看到三顆金芒四射的星，啊，那是人馬座的三顆太陽！！

突然間，我的肺部一陣劇痛，接著是讓人窒息的痙攣。。該死，肺熱病又犯了，這是長久生活在地下，呼吸污濁火熱空氣留下的後遺症。儘管我很想卡住那個該死的傢伙的脖子，但還是力不從心的蹲了下去。

天空中突然出現了激烈的閃光，光芒照亮了黑暗籠罩的地球。

她的身後還有導遊的身影。

她掙扎著爬起來，說：「先生，記住，您現在是病人，您要聽護士小姐的話。」

突然，她直起身子，將我的手扶在肩上。

「你到底想說些什麼？」她那眷戀的目光讓我心煩意亂，但人終究是要死的，人的生命本來就是卑賤的東西，就象地球在宇宙中一樣卑賤，這麼卑賤的東西有什麼值得眷戀的呢？？

「哦。」我漫不經心地敷衍著，兩眼直直地望著窗外一閃而過的隧道壁。

我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對不起，我想……」那個女的吞吞九九藏書吐吐。

我長長的舒了口氣，笑著說：「是呀，我們成功了。」

「是反物質導彈的光。」我微笑著說。

「這是什麼地方？」我的心情似乎平靜了許多。

地球是幸運的，在一千年的流浪中，僅僅遇上了三次大規模的隕石流，最後一次是在三十年前。阿克剛剛度過19歲的生日，那個生日的情形我現在還記得。阿克終於從巡邏隊返回地下城。他不愛回家，他總嫌地下城太悶，他喜歡乘著雪白的太空船，在星海中游弋。他說只有浩大無邊的宇宙才能容納他自由的心。

「你為什麼這麼固執。」我有些冒火：「這樣吧，你可以去奧特曼叫人來救我。」

「這次隕石流攻擊方向在北半球，人類文明將受到第四次嚴峻的挑戰。

「先生！」那個活潑的女孩又耐不住寂寞，說：「您去地面幹什麼？」

「多管閑事。」我憤憤地說：「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你放開我滾蛋去吧。」

「我不是指這個。」我瞪著她說：「你一直跟蹤我？」

「你要幹什麼？」我掙扎了一下，但肺部的阻塞讓我有心無力。

「又是熔岩泄露嗎？」女孩皺著眉說：「已經是第三次了，還真煩，先生，您說是嗎？」

我憤憤不平地穿上宇宙服，他媽的，這種鬼玩意兒，以前只會在宇宙中穿它，現在在地球上居然也要穿它，生活在這個世界，真他媽倒霉。

「不過，我相信，人類的勇士們一定會象前三次一樣，擊散隕石流。」

一陣搖晃，她第三次倒了下去，我再一次被丟在地上，她一動不動，似乎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氣力，啊，難怪她啊，她背負著一個150磅的身軀。

我不置可否的笑笑，沒有太陽的地球，除了一顆火熱的心還有什麼呢？這些年來，如果不依靠地心的熱能，我們根本無法度過這一千年的冰冷與黑暗，有時候它任性的發發脾氣，我們也得忍著，不是嗎？它給了我們存在空間，人類就該象一群下雨前搬家的螞蟻，躲避因它頑皮而到來的滾滾熱浪。從懂事起，我就與遷徙脫不了關係，人類學會了『狡兔三窟』的伎倆，在地下不斷地開發城市，居住一個，就有至少三個空著，在熔岩到來時，遷往它處。是呀，地球在宇宙中流浪，人類在地球中流浪，流浪啊，流浪，一千年的流浪，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不要管我！」我憤怒地說：「你自己滾吧，我的事不要你管。」我開始用力推她，雖然力量並不很大，但腳下處於反重力狀態的她仍然摔了一跤，又把我向一個沙袋一樣，重重地丟了出去。

「你想幹什麼？」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三十年了，我第一次通過這條隧道。這一頭是地下城暗淡的光芒，九-九-藏-書那一頭是無窮無盡，讓人心顫的黑暗。

我想了想，明白了她的話：「你要到地面去見阿克！」

「先生？」對面的女孩微笑著叫我，她的臉蒼白而粗糙，布滿了大塊大塊的淡黃色瘢痕，我知道，在她眼裡我的樣子好不到哪裡去，這是地下居民的普遍特徵，微弱暗淡的人造光，污濁乾燥的空氣，熾熱難當的熔岩爆發，讓我們光潔的皮膚變成了一層厚厚的繭殼，每當我看到先人們的照片，我對自己的容貌有種說不出的噁心。

從沉思中驚醒，我獃獃地看著她，說：「你問我嗎？」

「我明白了。」我也點點頭：「我會讓你見到他。」

突然，我看到了她的身上的氧氣燈閃著紅光。我明白了什麼，爬上前去，拚命拽住她的衣服，向前拖拽……

「放下我吧！」沉默良久，我說：「否則，沒到達奧特曼，你就會耗光所有的氧氣，別怪我沒提醒你。」

不知過了多久，我似乎聽到人聲，似乎還看到人影，如夢似幻，在我昏花的老眼中晃動，接著，我又昏了過去。

當我第二次睜開眼睛，似乎還是在原野上，難道我看到人影的都是作夢嗎？絕望的寒流涌遍我的全身，我四處張望，尋找她的屍體。

「我不知道！」她在發抖：「我……我迷路了……」她的臉上掛著淚珠：「我們該怎麼辦。」

「是嗎？」她神情有點失望，但語氣仍然很快活：「我的未婚夫在上面，他是固體空氣開採公司的職員。」

「哈哈。」我發出撕心裂肺的狂笑。

「是呀，」我仰望天空，緩緩說：「那些年輕人正在為保衛地球而戰鬥，正在迎接榮耀與死亡。」

她停下來，歇了口氣，說：「您可能不知道，您的情況有多糟，如果不是我的急救，你早就死了啊，我不知道奧特曼還有多遠，如果我去叫人，您發了病，怎麼辦呢？」

地鐵的震動讓我從沉思中驚醒。

我在冰雪的荒原上飄蕩，就象一個漫無目的的幽靈，也不知走了多遠，我停了下來，望了望平靜無波的星河，再看了看堅硬冰冷的海洋，一種無法遏止的孤獨湧上我的心頭，我的眼中有些潮潤。啊，不，我不能哭，哭泣是娘們的東西。

導遊在動情地解說著人類的流浪史，人們專註的傾聽著，就象是一個被強|暴的女人事後還對自己的受難史津津樂道一樣。真是一群笨蛋。

「因此，我們將在南半球的奧特曼站休息一晚，等待隕石流被擊散。」

「你生病了。」她說：「我在底下城是護士，現在你得聽我的。」

我不無譏諷的說：「放下我，你自己逃命去吧。」

這是阿霞的骨灰。我還記得她憔悴的面容，在病榻上，她握住我的手，流著淚，默默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