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月·刀·相思紅豆

月·刀·相思紅豆

作者:江南
門沒有開,他卻已經看見了刀光!因為那束刀光是劈碎了木板的牆壁劈落下來的,刀快得也如雷霆,沒有半分滯澀,不象要把人劈成兩半,倒象是要把人震裂為碎片。黑馬龐大的身軀衝破小屋,裹在一陣碎木片的狂風暴雨里,一雙前蹄高高提起向歐陽烈頭上踩下,碗口大的馬蹄帶起一陣疾風,已經撩起了歐陽烈的散發!
天樞雷門世代相傳的「雷樞殺法」。
雷家三兄弟均是緊握著斧柄,嚴陣以待,臉上卻已經掩不住驚慌的神情。「殺那些手無寸鐵的人的時候,你們也是這樣么?」歐陽烈對著門外照進來的朝陽看著手裡的珠串,目光迷離起來。
少年壯歌去,千里不留行。回首,長鋒已銹,駿馬已老,紅粉朱顏盡白頭,只恐歸無路!尚未白頭的歐陽烈歌已盡,人將去。
「穿著玩!」歐陽烈居然說的很鄭重。
「我怎麼知道?」少年一咧嘴道,「只是掌管你們的十二叔說這件差事最為棘手,我特意討來難一難你罷了,辦不好,可休想出我們四海盟的大門!」
說罷雷萬山頓了一頓,沉下聲音,緩緩說道:「天塵已經決意退出江湖,今日金盆洗手。從此之後,一切江湖恩怨再與天塵無關,今日大家有恩說恩,有仇說仇,了斷了恩怨。過了今日,所有舊帳就一筆勾銷,大家切不可再尋仇生事!」
褚明珠介面道:「四海千刀盟楚盟主恩義過人,小女子只恨無緣得見,是小女子福薄。那且不說了。可是我們紫鳳山莊都是婦道人家,孤苦伶仃,雷大俠若不能給個交代,豈不是欺凌弱小,叫我將來又怎麼有臉去見地下的芙蓉夫人。」
少年愕然的看著歐陽烈。
鄭翔第一個立誓道:「在下鄭翔,替我家盟主楠少爺立誓。雷大俠廢了武功,四海千刀盟和雷大俠的舊債一筆勾銷,若敢再以此為由尋仇生事,千刀過身,萬雷轟頂,粉身碎骨,死無全屍。一家老小橫死,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下面的楚楠就看見歐陽烈的臉色忽然變了變,手不由自主的按上了腰間的刀。楚楠正要說話,歐陽烈忽然低聲道:「殺氣!」
「是讓給我收屍的人容易找到我!」
少年悚然動容道:「即使以掌中月之利,眉間春雨的大象無形之刀也只能破出三寸的傷口?」歐陽烈點點頭:「不過這門護體神功只能支持一刻,他們幾個進來就給我騙了,聽我們說了這麼多話,真氣應該已經接不上了。」
他拍動了斧柄上的「雷樞」,斧背上的鐵簧「錚」的一聲彈開,斧柄一顫,雷天馬已經感覺到了斧柄中的那根火針撞中了斧上的「焚天雷魂」。即使是雷天馬自己也帶著極盡震撼的心情看著斧背上衝出的烈火,夾雜著無數的火星,烈火炸出一片徑圍七尺的燦爛光華。就是這樣的火焰燒瞎了苦修羅漢金身三十年的少林外家高手「金身鐵杵」方大有,更燒爛了他一身刀槍不入的皮肉,只在一聲慘叫里方大有就倒在背後夾攻的另兩隻斧下。雷天馬不禁佩服起先人的智慧來,誰會想到巨斧中藏的是雷家最享盛名的霹靂火藥?
「多謝,記得了!」楚楠笑道,「為了萬全,我何不現在就宰了他算了?」歐陽烈卻不回答他,有遙遙的點了一下貴客席上一個青袍老者,那老者正襟危坐,氣度頗是不凡。
席前的鄭翔這時候說道:「雷兄,我們身在江湖,殺人也是身不由己。說來說去,都是一身的武功在作怪。要是沒有武功,又哪裡來的什麼殺戮?雷兄要退出江湖,在座的各位也不宜逼人太甚,本不是雷兄的錯。不過江湖上歷來有封刀一說。昔日神州第一名劍柳雲舟柳大俠辭別江湖之日就折斷了自己的楚歌寶劍。雷兄要是真的不願意再造殺孽,何不效柳大俠折劍之舉?」岳無畏介面道:「正是,不留下一身的武功,誰知道你會不會去而復返?」席上眾人無不是點頭冷笑。
「學了不會死得太早。」歐陽烈揚揚眉毛,隨口說道。
楚楠心裏一寒,也沒有再說話。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我知道那個兩口薄刀斬盡青天寨一百二十三口人的司徒青纓。」楚楠連連搖手苦笑,「我害了你,我還真的以為這件差事很容易。」
楚楠苦笑道:「我那二十四個叔叔我能夠記得住就不錯了,哪裡記得住什麼四大飛鷹?就算你們那十三個人里,我也就記得你一個罷了。這人果真有傳聞的那麼忠義么?」
「不象么?」那少年笑道,「十天半個月也難得聽你叫我小楚,好象叫我少主很有面子,叫我小楚很吃虧似的。」
三人一使眼色,臉上一起現出狠毒的神色,就要逼上前來。
「雷老三,看來你已經把店主夫婦都殺了是不是?要不然怎麼那麼大動靜他們也見不過來。」歐陽烈道。
「好!」鄭翔喝道,「雷大俠說的好,雷大俠殺的人,未必沒有殺過別的人,這樣追債,一生一世也追不完。難道雷大俠今日退出江湖,這許多的債就要雷大俠自己一個人扛么?」他說著掃視褚明珠等人,褚明珠等人居然微微點頭。
他從懷裡抄出一張紙,抖一抖道:「順帶把這最後一件差事交給你,十天之內辦妥,從此你就不再是我四海千刀盟的人,天涯海角任你去留。到時候我還有何人可笑啊?」他好象是天生愛笑,說到這裏又給自己的笑聲打斷了。
「你欠了什麼?」
天雷動!
「什麼忙?」
「拍馬進城!」歐陽烈大笑一聲,抄起馬鞍上的鐵鉞戟,一夾座下馬,直衝出去。楚楠看著他絕塵而去的背影,愣了半天,苦笑一聲拍馬跟上。兩騎駿馬衝到太原城門口,歐陽烈猛的拉馬,青騅唏律律一聲長嘶。馬前已經有一個著雷府皂色短靠的弟子攔住了歐陽烈,楚楠隨後趕到,心裏猛的一顫,就要探手去摸藏在鞍底的凜冽長鋒。卻見那雷府的弟子不但沒有動手的意思,還恭恭敬敬的抱拳一拱道:「這位英雄可是來參加鄙上雷府之會的?」卻見歐陽烈也不下馬,在馬上抱拳粗著聲音道:「江西雲連寨歐陽楠,楚烈,蒙貴府盛情,特來拜見雷府諸位英雄!」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張請柬遞下,那雷府弟子接過一掃,也不細看。立刻道:「原來是歐陽大俠和楚大俠,久仰久仰,在下代我家各位家主特來此恭迎兩位大俠,請!」
「不敢被人殺,就不要殺人,不要走江湖這條道。」歐陽烈說著揚起濃眉看了那少年一眼。「你是對他們說?還是對我說?」少年問道。
雷陣里的歐陽烈左手壓腕,帶著一陣疾風,旋身力斬,掌中月一連掃過三柄巨斧,居然只能聽見一聲鳴響。雷氏兄弟為他的刀勁逼得各退一步,雷陣稍稍散開,復而青光又漲。雷聲再次轟響起來,歐陽烈仍是在青光圍繞中,雷聲包裹里。於是他再次揮刀,雷陣也一次次開而複合。歐陽烈揮刀的時候,刀上是一脈純凈悠遠的刀勁,每一擊下都有一股疾震穿到雷氏兄弟的手上,似乎是數道勁力一起從刀上涌過去,連續反震,若是不撤勁稍退,巨斧就會給他那股連綿不斷的勁力震落。
「好!我們輸得不冤!」雷天關舉起大斧道。
歐陽烈走到他身邊拿下他手裡的紙問道:「這是件什麼差事?」
楚楠寒著臉,緩緩搖了搖頭:「你瞞不過的我的,其實今天早上離了客棧,從你買馬起你就一直不對勁,你一直在害怕!」
「灑了紅豆還不能放心睡著么?」楚楠問道。

第四章

歐陽烈哼了一聲道:「你沒有見過怎麼知道斬不斷?」
歐陽烈鬆開臂膀,巨斧鐺啷一聲墜地,他沒有出手,只是看著剩下的雷天關。四道冷冽的目光彙集到雷天關的身上,雷天關持著大斧呆在當場。
雷家三兄弟給他一說居然又停下腳步,互相對看一眼,臉上滿是驚懼之色,欲進不能欲退不得。歐陽烈長笑一聲,掌中月又掛回腰間。他悠然道:「現在我才知道,為什麼你們三人和你們的大哥雷天躍沒法相提並論。你們的武功練得不差,有膽子殺人,可是卻沒膽子被殺。雷天躍敢衝進門來和我相對,所以他的天雷焚身大法才能給他自己的鬥志摧發到那個地步。你們和他一樣破牆而入,可是一進屋就已經失了鬥志,居然停下來看我的動靜。即使你們的功力能到雷天躍的境界,你們也決不能有雷天躍那樣衝殺無忌的氣概,即使真氣不虧,你們的天雷焚身大法也根本擋不住我的刀!」
他的周圍只有一條路,死路!
「葬了他們,我可是實在爬不動了,不象你還能跳那麼高。」
話音落下,雷天關倒地而亡。歐陽烈手一抹,刀已在鞘中。
「有話就說,不必來這一套,這一套你和雷某都聽得耳朵上起繭。你們四海千刀盟和我們雷家你殺我我殺你,殺了那麼多年。大家也都習慣了,什麼場面話都請免了,今天大家攤開來說個明明白白就是了!」
「你們的大斧要是真的有一百二十斤重,我只用七成刀勁根本就盪不開,那麼大的斧頭裡當然藏了點東西,雷家除了火藥,還有什麼東西往斧頭裡藏?」歐陽烈冷冷的說道。「我可不知道這位持劍的先生藏在屋頂,是這個紅豆殺手告訴我的。」
「你不是說江湖上成王敗寇,喪了命也只怪學藝不精么?」
柔和的陽光從屋頂的破洞灑在他們兩人身上,楚楠仰頭輕輕說:「沒想到這樣的陽光明媚,我們倆卻在這種天氣里殺人。剛才我是不是應該收一分勁,放那個拿劍的人一條生路?」歐陽烈沉默了一會才說:「要是你真的收勁,現在死的就是你了。」
「那麼歐陽你是老江湖嘍?」少年笑道,笑的時候他還扣著長劍,一派清逸的殺氣封擋在他和歐陽烈的面前,阻住雷家三兄弟的勢頭。
「原來你還有家人,」少年道,「我從來不知道。」
「褚明珠,我不揭你們紫鳳山莊的短,你們也要自己給自己留一分臉面才行。芙蓉是我一拳打死的,我只問你一句話,芙蓉死的時候穿的是什麼衣服?」雷天塵喝問道。伶牙俐齒的褚明珠哆嗦著嘴唇居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感到了左肩后風聲激蕩,那一劍似乎在那裡等了他許久,一劍的急勁,幾乎是長箭離弦飛射的箭勁,破風逐電而來。比起那一劍,謝河陽自己的追影刺就象一招花拳繡腿,多了花哨,多了紛亂,卻少了那股凌利,那股血性,還有那股不可一世的狂傲。
最後一顆紅豆終於穿在了細細的麻線上,整整一百零八顆。歐陽烈提起艷紅的珠串,就著微微的燈光,如同一百零八顆艷紅的水滴。歐陽烈微笑著去吹了口氣,紅豆的珠串搖晃著搖晃著,油燈的微光在珠串間閃爍不定。珠串的邊緣上,那抹朦朧的嫣紅美得象離人臉畔滾著胭脂落下的淚。
歐陽烈怔在那裡,許久,他才無奈的搖搖頭:「小楚,如果今晚我真的不能走完江湖這條道,以後你最要小心的人還不是這些人,而是你那二十五個叔叔。以你手裡的劍,能正大光明的傷你的人不會超過二十個,可是江湖上又有多少人能死個明明白白?」
下面眾人無不大聲回應,只有歐陽烈默然不語,身邊的楚楠則幽幽的嘆息一聲。雷天塵廢了雙手,歐陽烈想要刺殺他當然就容易得多,可是楚楠的心裏卻是一腔酸澀,壓抑的難受。
「是你自己說的,我沒有說。」歐陽烈說道。
歐陽烈打開楚楠帶給他的那張封起來的信箋,慢慢的念道:「雷天塵……」這三個字在他緩緩念來,竟然象三聲暴雷響起在楚楠的耳畔。號稱爬也爬不動的楚楠居然從地上跳了起來,瞪著一雙驚訝的眼睛看著歐陽烈道:「雷?天?塵?」
楚楠隨眼一瞥道:「從來沒有見過。」
「追日劍訣!凜冽長鋒!楚天涯!」
楚楠看見那個老者的步伐輕得幾乎不著力,兩隻瘦骨嶙峋的手上泛著蒼黑的色澤,眼光里卻是一點銳氣也沒有,分明已經練到了納氣歸心的境界。他正暗自驚嘆間,歐陽烈在他旁邊小聲笑道:「別那麼沒出息,這雖然是雷家主人雷萬山,可是要論武功,給他侄子雷天塵當徒孫恐怕都不夠格。」
歐陽烈的輕功震了謝河陽一下,謝河陽從來沒有想過看來粗豪的歐陽烈居然有這種「花飛天地」的輕功。可是他的對手是追影刺謝河陽,謝河陽追影殺人,即使是一片落花也閃不過他的劍鋒。謝河陽冷笑一聲,身在空中,劍尖微顫,直指歐陽烈背椎。雷天中的斧正推著歐陽烈送到他劍尖上來,他甚至不必出劍!
楚楠幾乎要忍不住在雷家的人面前笑出聲來,隨即他冷笑一聲道:「就算他是龍門,少爺也不是鯉魚,犯不著來跳他家的龍門。」
「什麼鬼叔叔,一想起他我就恨不得一劍劈了這個淫賊!」
楚楠給他問得一愣,一時沒接上話來。歐陽烈卻點頭道:「倒確實沒有人在青樓里見過無畏老先生,不過要是有這麼一個人連自己的兒媳婦都要去偷,即使端方也端方得有限吧?」歐陽烈齜著牙冷冷的笑了兩聲:「還有那個馬臉的粗壯漢子,據說待人接物最為和善,為朋友兩肋插刀不過尋常事。只不過你和他當朋友的時候睡起覺來一隻眼也不能閉,你要是只睜著右眼,就怕左肋上就要插刀了。」
楚楠見他青色長衫,鐵青著臉,真如歐陽烈所說,和一根竹竿沒什麼兩樣。他低聲問道:「這條竹竿好大的面子,居然那幾個人都怕了他一般。」
雷天塵沉沉的點了點頭,轉頭向下面眾人道:「你們可都聽見了?」
這時候四海千刀盟派來的鄭翔忽然起身,拍著巴掌道:「雷兄說得好!有理,有理!難怪我們楠少爺對雷兄的風采仰慕不已,鄭某能見到這樣的英雄好漢,真是三生有幸了。」他那套江湖上的套話說得和歐陽烈幾乎沒半點分別,只是話語裡帶著三分寒意,配著他那張鐵青色的臉,臉上就差寫著「不懷好意」四個字了。
「呸!」楚楠大聲的啐了一口。
歐陽烈臉色凝重,微微搖頭道:「鄭翔怕是沒有這麼大的面子,他仗的還是你的面子。」
然後,小酒店的門就裂成了碎片,一個魁梧的身體衝破薄板門出現在歐陽烈和那少年的面前。同時,兩柄青刃巨斧劈九_九_藏_書開了兩側的牆壁,巨斧一振,牆上給搗開兩個六尺見方的大洞,兩個巨大的身體從洞里沖了進來。六尺見方的洞對於他們高大的身軀還顯得小了一點,所以他們衝進來的時候頭狠狠地擦著洞的上方,泥灰簌簌的落在他們身上,使得這兩個巨神一樣魁梧的人多少顯得有點狼狽。斧刃上青光奪目,襯著三人陰狠的面孔,竟然和死去的雷天躍一般無二!紫衣的少年皺著眉頭振了振衣服,好象生怕泥灰落到了他身上。以他那種清逸的氣宇確實不應該染上半點灰塵。
「不一樣?」少年奇道。
頓了一頓,他又道:「你和你那些叔叔們不一樣,你們不是一路人,如果你不能和你爺爺一樣制得住他們,他們就會反過來制住你。我能還你的人情也就是這些,小楚,你和我當年一模一樣,我知道沒法勸你不要走江湖這條道,只希望你能走完它!」
江湖路,摧折少年氣,磨盡少年狂。
「不過他歸附你爺爺以前,幫河南月沙會殺人一樣的不要命,歸附你爺爺的時候,和月沙會當家的烏山月不要命的拼了一場,砍了烏山月的人頭送給你爺爺,當真忠義得很!如果他以後在你面前耍起那不要命的鷹翎刀來,你記得他左肋下三寸的地方是致命的要害,尤其是在出最後一招殺手鷹飛四海的時候。」
跟在他身後的楚楠卻給歐陽烈鮮衣怒馬入太原的氣概弄的有點惴惴不安。一出楓林口,歐陽烈就扯掉了一身的偽裝,買馬購戟,昂然驅馳直衝太原而來。而楚楠則是左顧右盼,時刻小心。太原府是天樞雷府的地盤,即使以他四海千刀盟盟主之尊,在這裏給認出來,尤其是和身旁這個豪邁得過了頭的歐陽烈走在一起,恐怕討不了好。
隨即,他對鄭翔冷冷的說道:「江湖,哪裡是好來好去的地方,我雷天塵要是能殺了人就走。恐怕以後人人都以為殺了人就可以袖手全身而退。人命,哪裡有那麼賤?我知道四海千刀盟的意思,你們這齣戲也不用演下去。要雷某人留下武功走,可以!」
少年忽然道:「你穿完紅豆就要殺人么?」
「起得倒早。」歐陽烈看清他的臉,一笑收了刀,舒展了一下筋骨,站在他面前笑著看他。楚楠愣愣的看了半天,才坐在地上嘆了口氣道:「看來你不但是不死的歐陽,還是不睡的歐陽,我現在有點懷疑我是不是真的應該和你一起來,根本沒人能殺得了你。連夢裡也這樣提防,你難道不困么?」
一股難以遏制的憤怒直衝上楚楠的心頭,他猛的捏緊了袍下的凜冽長鋒。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回去砍了那個卑鄙的十二叔,還是要幫歐陽烈殺出一條生路。
只一刀,歐陽烈已經靜了下來,他低首,提刀,矗立。
說罷,拈起紫羅軟袖拭了拭眼睛,居然輕輕的抽泣起來。她人本來生得嬌美,這一哭和梨花帶雨一樣,說不盡的楚楚可憐。
「這不是你可以決定的,即使你不問你十二叔要,他也一樣會把這件差事交給我,」歐陽烈冷笑了一聲,「他不是老糊塗了,他是一頭老狐狸!」
這番話他說起來溫文爾雅,言辭懇切,和四小雷神的飛揚跋扈竟是天壤之別。歐陽烈在楚楠的耳邊輕聲道:「別給這老傢伙給騙了,這老傢伙狠毒得要死,只不過長得慈悲文雅一點罷了,殺人就象屠夫殺豬一樣。」
「廢話。我要是和你爺爺一樣,怎麼和你作朋友?」歐陽烈罵了一聲。
纖如眉痕的刀光不再包裹在他周圍,可是雷家兄弟斧影化成的雷陣居然微微一散,歐陽烈的寧靜里是一股漠然,那是一種沙場十年,遍歷兵戈后的無視生死。他的眼睛落在雷天馬的臉上,然後轉向左側的雷天關,再是右側的雷天中。他眼光到處,三人各退一步。雷聲更急,三人揮斧如狂,卻不敢上一步到歐陽烈的身畔。
沒有人見到那個人,可是沒有人懷疑他的話,連正哭到傷心處的褚明珠也一下子收了聲,一雙眼睛直盯著大門裡。一切都靜得如死。
雷家在門口守衛的高手雷天野呆立在原地看著滾進雷府的高挑漢子,和那個似乎武功很差,又追著那漢子一腳踢得比一腳狠的俊美少年。他從來沒有見過粗魯到這個地步的人,如此的不通江湖規矩,可是他卻什麼也做不了,今天是雷府作東家,他甚至不能隨意出手把兩個打鬧的人拉開。
歐陽烈遠遠的看著他,也不說話,一張臉上冷冷的,卻又不是敵意。這個人,這把劍,他當然不是第一次見了。
「歐陽!你瘋啦?」楚楠一把把他推到旁邊一個燈火照不到的地方,扯著他的衣襟,咬著牙,壓低聲音惡狠狠地說道,「你這樣連一點鬥志也沒有,和那個死掉的大傢伙有什麼分別?你這樣還不如一刀砍了自己,我現在葬了你也省得麻煩!」
可是一聲咳嗽叫謝河陽的方寸完全亂了,他這個位置這招劍法,只有一個破綻,就在他左肩后的「離」位上。現在這聲咳嗽就響起在他左肩的「離」位上。
江湖上最重誓言,他們立下重誓,將來如果反悔,不但無法在江湖上立足,更會給人追殺至死。畢竟「江湖道義」這四個字在江湖客的心裏還是頗為沉重的。
楚楠心裏一凜,仔細去看雷天塵臉上,卻看不出什麼異樣來。他正待問歐陽烈,歐陽烈卻沖他微微搖了搖頭。歐陽烈往自己的左手邊瞟了一眼,又看看楚楠。楚楠仔細順他的目光看去,只看見一個赤紅臉色的老者正坐在兩個桌子之外,而他的袖口似乎不經意的折了兩折。楚楠看到這裏,猛的轉過頭去在人群中仔細搜索,居然還有十二個人的袖口都折了兩折。袖口折兩折,在四海千刀盟的人眼裡就是自己人的標記,而且至少要象歐陽烈這樣身份的人才能知道這個標記。十三個這樣的人就意味著四海千刀盟半數以上的高手都在這酒席間,這樣大的手筆幾乎可以媲美當年他爺爺楚天涯在「天流海」畔「天盡頭」那場驚天動地的大劫殺。而他這盟主卻全不知曉。
一股寒意一激,身在雷陣之外的少年也不由得按緊了桌上的黑鞘長劍。
人如天將馬如龍。
楚楠忽然覺得歐陽烈的手隱在桌布下輕輕動了動,稍微矮了矮身子,看見歐陽烈的手中居然已經拿了一根銀針,一把紅豆。
歐陽烈繼續搖頭:「我的眼力並不比你好,如果你要和我一樣去拚命,還想活得長一點,就只有多注意周圍,十分的眼力就能用出十二分來。」
他立的誓非但狠毒,簡直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連一家老小也咒在裏面。雷天塵聽了也微微一震。下面的楚楠更聽著他的毒誓啞口無言,因為鄭翔這個誓,居然是幫他立的!剩下六個幫會見鄭翔立下如此重誓,居然是一個接一個的立下毒誓,立誓言辭之狠毒,簡直和跟自己有刻骨深仇一般。
「殺的人多了,生死好象也不是什麼大事了,」歐陽烈苦笑道,「我第一次殺了人,一整夜都吐個不停,眼前都是血色。今天殺了他還能笑的出來,我難道比你厚道?何況他還是我殺的!」少年沉默了片刻,撇了撇嘴道:「走吧!」
兩騎直衝到天樞雷府的正門前才停下。雷家足足高三丈有餘的正門在武林中有另一個名字——「龍門」。在巨大的門穹下,楚楠抬起頭來,仰視那張高掛在門頭的金匾「天樞雷府」,那種氣派居然比江湖第一大幫會四海千刀盟還要大上許多。門下出入的江湖客們,居然都不由自主的低下頭,一個接一個的在雷府弟子的目光下拘謹的走了進去。
「今日相見,三生有幸,雷府中人果然個個英雄好漢!」歐陽烈大聲喝道。「山水有相逢,今後江湖上相見再與兩位大俠把酒言歡!」那雷府小弟子的聲勢看起來居然不在歐陽烈之下!
「你又回頭看什麼?」歐陽烈問。
「想不到你歐陽烈也那麼多廢話!」少年有幾分不屑。
歐陽烈搖頭道:「只有這張乾淨一點也能坐,東頭那張斷了一條桌子腿,坐不穩。」少年回頭仔細一看,果然那張桌子一條腿已經折了,只是還撐在那裡而已。少年回頭詫異的看著歐陽烈道:「難道那張桌子你坐過?」
「好!」
「學了有什麼好處?」
歐陽烈如將軍策馬,居高臨陣。
「那他是個什麼東西?」
「還有御夢刀客司徒青纓。」
「掌中月。」
「害你的是我,還謝我什麼?」
他這些話楚楠已經聽不進去了,他一把拍在歐陽烈的肩頭,狂傲的氣宇從他明亮的眸子里透出來,他斬釘截鐵的說道:「今晚無論如何我要叫一個活的歐陽洗手退出江湖,無論如何!」他扯著歐陽烈回到桌子旁邊,穩穩的坐在椅子上道:「我以前說的話都不算數,我才不會費工夫去把你埋了呢?」他們兩人的功力深厚,以前一直壓著聲音,別人自然聽不清。可是楚楠這一句話不但沒有壓著嗓子,反倒頗為響亮。旁邊幾個喝酒的江湖客奇怪的看著端坐在那裡的楚楠和給他那一掌拍得齜牙咧嘴的歐陽烈。好在楚楠喝不多酒,臉已經通紅了,別人也就當他是喝多了,也就罷了。倒是一個雷家的弟子跑過來站在楚楠身邊怕他借酒鬧事。
果然,還沒有走到太原城門,就遠遠的看見太原城門口人聲鼎沸,楚楠扯了扯歐陽烈的衣袖道:「老江湖,前面是什麼事情?」
歐陽烈笑了一下,這時候他看見魁梧的雷神高坐在神駿的黑馬上,高几乎有一丈開外。大喝聲里,九尺長的斬馬刀卷著無數碎木片直劈他的頭顱。
歐陽烈的刀不快,也並不慢,可是那道清麗的刀弧卻讓少年噫了一聲,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歐陽烈的眉間春雨刀,虯髯虎步的歐陽烈,他掌中的刀卻象一個無處說閑愁的絕代佳人。那樣的悠然而去,竟然讓人想去怨她偏何姍姍其來遲。
「你知不知道,雷家最厲害的武功是它的護體神功天雷焚身大法,運起這門功夫,以我的功力,只要刀勁略微不純就傷不了他們的護身氣罩。雷天躍之所以敢衝進來和我對決就是因為他自信天雷焚身大法下他能接我一刀。當時我和他面對面,用斷水心法將真氣灌注刀尖之後三寸長短的刀鋒上,以一瞬間的銳氣才傷了他胸口,也不過留下三寸的傷口。他們三個人如果一起上,我分心運刀,刀意不純,恐怕就奈何不得他們。」
歐陽烈在做的事情,卻無論怎麼看來都象一個春光里,小樓上,緬懷伊人的多愁公子。但是他的愁緒被凍在他自己身邊那一片寒冷里,少了纏綿,多了一分刺骨的鋒銳。只有他的眼睛,映著昏黃的燈光,還是溫暖的,尤其是當他看著每一顆落到白麻線上的紅豆。
少年道:「這三個大個子分一個給我吧,你自己留兩個就好了。」
雷天塵重重的哼了一聲道:「你們芙蓉山莊練什麼一笑牽情劍那種下三濫的劍法我不管,可是芙蓉那個賤人居然為了萬川歸海劍法的劍訣脫|光了去勾引武當的小道士,她勾搭上那個小道士是武當自己家風不嚴,我也懶得管。可是她得了劍訣,還把那個小道士一刀殺死在床上就是她自己找死!我看不過眼就衝進去殺了她,殺了她又怎麼樣?你要是想幫她做點好事,就多買點衣服燒給她穿,不要叫她老是光著身子,讓我殺起來都噁心!」
「看來我的面子倒不比雷天塵小嘍?擠破個苑子怕什麼,以為少爺我沒錢再蓋了新的么?」楚楠笑道。
黑暗侵進了小屋,歐陽烈自己也化進了四周無窮無盡的黑暗裡。
少年聽著他們的對話,一臉的寒意竟是怎麼也掛不住了,竭力忍著,才把嘴邊的笑意壓下去。他扣著長劍,寒起聲音問道:「來者何人?」
「當然是對你說,」歐陽烈道,「他們馬上就要死了,說了也用不上了!」歐陽烈忽然轉過頭去看雷家老三雷天關,雷天關見他看自己,竟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其實歐陽烈只是隨便的瞟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小酒店裡,靜悄悄的,四雙眼睛無可奈何的在看歐陽烈穿那一串紅豆的鏈子。少年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道:「來的好快!」
「好大的架子,莫非真的以為這裡是龍門?」楚楠壓著聲音對歐陽烈道。「是不是龍門是靠拳頭說話的,拳頭硬,在江湖上站得住腳,他說是龍門,別人也不敢說不是!」歐陽烈低聲笑道。
「這樣的早晨是不該見血的,」少年說。
來者也不善,四海千刀盟十三把名刀的第一刀歐陽烈已經趕到了楓林口,還搭著盟主楚楠。走到客棧南十四號客房的時候,楚楠忽然起了一個心思,他伸手在門上用了陰勁,門拴給他陰勁摧開,寂然無聲中,楚楠輕輕一躍,腳尖點在地上。他按緊腰間的長鋒「凜冽」,他一直想知道歐陽烈這個四海千刀盟名列第一的刀客到底是怎麼一個老到的江湖客,居然能在四海千刀盟這樣的大幫會中享譽「不死歐陽」。
雷天關無言,搶步上前,一斧劈落。雷霆一樣的斧深深劈進地下,歐陽烈卻已經閃在他身後,手中的刀上一滴血珠墜落。
「好!」歐陽烈笑道,「如果我回來,我去天圍山找你,幫你砍了這個老淫賊,算我還你的情。」
雷天塵身高和雷家四兄弟不相上下,卻沒有四小雷神魁梧如巨神一樣的粗壯。楚楠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他一身勻稱收斂的線條下都隱藏著雷霆一樣爆裂的力量,想到歐陽烈所說雷天塵那開山斷石一樣的拳勁,楚楠忽然打了個哆嗦。
天上地下,無路可逃。
席間一陣嘩然,諾大的苑子里和一鍋沸水一樣。江湖上的一干豪客都在交頭接耳。斬雷楚狂人雷天塵是雷家的第一把好手,論年紀不過三十有五,正是縱橫叱吒的時候。居然要退出江湖,這不但要了結了雷天塵自己的恩恩怨怨,更要影響雷家在江湖上和四海千刀盟,漕幫三足鼎立的形勢。可是小幫小會的江湖客卻不敢把自己牽扯進去,七嘴八舌的說了片刻,多數人還是把目光轉向貴客席上不動聲色的七八個人,只有他們才有勢力和雷家叫板,雷天塵是不是能退出江湖也要看他們幾個願不願放。江湖豈是好進好出的地方,手上沾了血?又哪裡是一隻金盆,一汪清水洗得乾淨的?
少年書生回頭冷冷的看https://read.99csw.com著歐陽烈,歐陽烈也冷冷的看他,可是兩人的表情看起來居然有一點滑稽。終於少年展顏一笑道:「名刀掌中月,挽得動星河,斬不斷相思!」
也許有人曾經抱劍持刀殺進雷府,可是卻從來沒有人象歐陽烈和楚楠這樣進去的。他們是「打」進去的!
高高揚起的馬蹄擦著歐陽烈的肩膀落下,衝擊著地面。煞不住勢頭的駿馬衝過歐陽烈身畔,四蹄踩地,在地上劃出一丈開外才勉強停住。
「人情,他親自揮劍惡戰三個時辰去救我家十三口人,批傷四十多處,當時我對他說我欠他十三條命,不還清,我永遠不離開四海千刀盟。」歐陽烈斬釘截鐵的說道。
少年書生撇了撇嘴,也哼了一聲道:「天下人不知歐陽烈,不知掌中月,也不知眉間春雨刀,可是紅豆殺手的名氣卻已經傳遍江湖。我這四海千刀盟飛影十三刀客中誰的名聲比你紅豆殺手更勝?你總不會給我說你天天穿紅豆是為了練習手指上的功夫罷?」
挾著一串爆裂的雷聲,三柄巨斧在雷氏兄弟的手裡翻滾著絞向歐陽烈的腰間。少年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雷家的斧法被稱作「斧輪」,這不是砍劈,而是絞殺!寬足足尺余的斧面翻滾起來,就是一團兩三尺徑圍的青光,更有一團狂雷在青光里咆哮,這樣的三團狂雷在身邊圍繞,簡直如同雷霆天牢一樣。全身上下無處不是涌動的雷聲電光。三柄巨斧足可化作千柄雷刃,在青色的光影里縱橫來去,防不勝防。
「他告訴你的?」
歐陽烈嘆息了一聲說:「是六個。」
楚楠呵呵的笑了兩聲道:「我知道問你也不會說,算了,十二叔給你差事是什麼?念來聽聽解解悶,反正現在爬也爬不動。」
雷家累世旺族,天樞雷府的庭院不可謂不大,可足足四十丈方圓的庭院竟給各地趕來的江湖客塞滿了。一百余桌流水席擺開,各色人等雜坐在一起,腰間掛的刀劍撞擊起來,叮叮鐺鐺的響聲不絕於耳。也不見主人上桌,酒菜已經撤換了好幾回,一幫粗魯的漢子,中間還夾著幾個豪邁不讓鬚眉的大姑大嫂,只是交杯換盞,大呼小叫。
「褚姑娘不必生老朽的氣,以褚姑娘青春年少,只要老老實實本份做人,老朽又哪裡有姑娘活得長?老朽還有個好消息要帶給褚姑娘,褚姑娘何不先忍耐片刻呢?」雷萬山話里也是頗為陰刻,可是臉上的笑容還是那樣和藹可親。
沉重的腳步聲象是踩在眾人的心頭上,楚楠看著歐陽烈忽然冷下去的面孔,深深吸了口寒氣:「雷天塵!」
銀瓶乍破,久蓄的殺氣奔湧出去。
「眉間春雨。」
歐陽烈也微笑了一下,他的眼光越過雷家三兄弟的肩上透進門外的晨光里,眼裡的神色那少年書生居然也看不清楚了。少年書生也看向門外,門外薄薄的晨霧還沒有散去,朝陽把一片柔和的光芒散在薄霧裡。霧氣氤氳,看不透,只有一片柔和的空朦,輕輕擠過四四方方的門框,把一小片光亮送進屋子裡。少年忽然覺得那片霧氣醇和得象一杯米酒。
一片肅殺的氣氛里,書生居然越笑越開心,歐陽烈卻象沒有看見一樣,一言不發的等書生笑完了才冷冷的道:「天樞雷門,怒馬雷神雷天越已死。我只欠四海千刀盟一條人命了,少主要是想笑還得快一點,否則將來你想笑,我也不會在旁邊看了,你一定會笑得很無聊!」少年書生收斂了笑容道:「你真的會離開四海千刀盟?」
歐陽烈看見身邊的楚楠已經給雷天塵這番氣宇軒昂的喝罵驚得目瞪口呆,悄悄拍拍他肩膀道:「這還算好的,我曾經看見他把山東十六連環寨的十六個寨主一一罵過,其中還有一個是他遠房叔伯,足足罵了一個時辰,居然連一句重複的都沒有!」
明月飛旋著落向他的頭頂,他拼盡了全力要抽回巨斧去封住那彎皎潔的光華!可是他抽不動,黑衣漠然的歐陽烈正握著他的斧柄,斧端炸開來的火焰襯在他的背後。他的眼睛非但沒有瞎,還明亮的逼人。
「小楚,你殺過人么?」歐陽烈漫不經心的問。
在那股叫楚楠噁心的氣味里,在靜悄悄的苑子里,鄭翔忽然微微的笑了起來,笑得得意非凡。七個幫派的七個客人竟是相顧莞爾,一付意在不言中的笑容。
「那是他聰明,」少年道,「要是他不來,你少不得也要上門邀戰,何不圖個乾淨利索?」歐陽烈搖搖頭,也不回答他。
他還沒有來得及定下神來看一看,腳下一滑,收勢不住,一跤摔倒在地上。他還沒有爬起來,脖子上已經架了一泓明月一樣的刀。
「哦?怎麼說?」楚楠起了興趣。
這時候,岳無畏才冷冷的笑道:「雷世侄要退出江湖洗手歸隱,岳伯伯先要恭喜他了。不過他在劍池和我徒弟趙元沛過招,一頓重拳打斷了元沛一身十六根骨頭,元沛今日已是廢人,還請雷世侄給個交代。」
「不過,」雷天塵邁步直驅鄭翔面前,鄭翔嚇的急退了一步,只聽雷天塵道:「四海千刀盟和今天大大小小的七個幫會要立下重誓,我雷某人去了武功,就不得再把那些爛帳拿出來翻了又翻,也不得把帳栽到雷家或是我江湖上的朋友身上,雷某人獨來獨往,行事從來不受人指使,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今天還了舊債,從此什麼廢話都休要再提!」
「豈只雷天塵,你的面子至少可以和雷家老爺子雷萬山相提並論。不過你可不要以為來的人都是來給雷家面子的。」歐陽烈詭密的笑笑。
歐陽烈的臉轉過來向著楚楠,他的一張臉居然變得蒼白,臉上的笑容僵在那裡,緩緩的重複道:「雷天塵!」
歐陽烈不答他,卻對雷家三兄弟道:「是不是雷天躍叫你們守在這裏,如果他不能回來就要你們給他報仇?」
「他們三個,」歐陽烈指著雷家三兄弟道,「都是我的,三個人都是我的!」少年笑了,他嘆口氣道:「歐陽,好你個歐陽。好,我答應你,他們三個都是你的。我在這裏等你。」
少年的暇思給那陣轟鳴的雷聲震的粉碎,雷家三兄弟的巨斧出手了。他們一旦出手,巨斧盈尺的長刃上果真有隱隱的雷聲響起,在他們魁梧的身軀和巨大的戰斧下,歐陽烈的刀弧實在太纖細,太孱弱。
雷天馬死,他的狂呼尤然在耳,那聲狂呼居然是一個「殺」字!
「嗯,」歐陽烈道,「幾乎是恨不得連最後一口氣也拼出來,很多次我幾乎都以為一戰之後必死無疑,只是因為拼到最後一刻才能活下來。」
而對於即將退出江湖的歐陽烈,楚十二會把黃雀的任務給他么?
「那老頭子是九宮龍鶴掌的掌門,號稱無畏先生,據說一生勤修儒學,江湖上明經第一,端方正直,還有些什麼別的頌詞我也記不清了。不過據說他一生清心寡欲,不喜女色,你看他象不象?」
歐陽烈旋身,揮刀斬,再旋身,揮刀再斬,刀光紛批,連斬十六刀。十六道眉痕都是一閃而逝,只在一聲短喝聲中就已經斬完。雷陣連開十六次,雷聲卻是越來越激烈。雷氏兄弟的巨斧已經辨不出斧形,一百二十斤的巨斧為他們無匹的勁力摧動開來,沒有誰的目光能夠追得上。歐陽烈皎潔的刀在越來越盛的青光里隱沒,舒展的刀光漸漸滯澀起來。
「殺過人,你就有恩仇,你就是江湖,怎麼能不知道江湖?」歐陽烈道。少年沉默了片刻,忽然他大笑起來。良久,笑聲方絕,他搖頭道:「原來說江湖大,江湖果真大,你我就是江湖,天底下,那我們走到哪裡,哪裡豈不都是江湖?一生一世是不是也脫不了江湖了?」
「再就是黑衣服的那個小丫頭褚明珠,她笑得最甜,不過你看兩眼就罷了,她們紫鳳山莊的女子個個都是從小就練那一張笑臉,還練笑的時候出劍的絕活,你要是看她笑看得走了神,難免就成了她練功的好靶子。」
楚楠張大嘴回過頭來,眼睛珠子都快瞪得掉了下來。他即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曾對雷天塵「深感欽佩」,也給褚明珠說哭就哭的伎倆搞得一頭霧水。更給被她哭起來那股嬌滴滴的勁兒給噁心得難受,背上竟是一陣陣的生寒。
煙塵大動中,街上的行人無不爭相躲避,遙遙閃開,看著那兩騎伴著一陣浩然的笑聲競馳而去,直如飛煙里的兩條神龍,長吟著馳地而行。
「困!」歐陽烈點點頭,「不過睡得太熟就要死,你睡不睡?」
段大弘也起身道:「在下有個朋友在太行山做點山貨的買賣,不知何事冒犯了雷大俠,勞動雷大俠大駕將他一家三十四口人一夜之間統統斃于拳下,請雷大俠自己出來解釋一二。」褚明珠也道:「我們山莊前任莊主芙蓉夫人在蘇州被人用重拳擊碎了胸口而亡,天下間恐怕只有雷大俠的斬雷拳能有這般功力,不知道雷老爺子能否體恤我紫鳳山莊滿門孤弱女子,給我們婦道人家一個公道?」
楚楠聞見了一股皮焦肉爛的味道,他噁心得想吐,可是那股噁心給壓在心底的壓抑里動都動不了。鄭翔走上前去,他親眼看見雷天塵那雙名動江湖的手炸出了血花,爆開了皮肉。雷天塵揚眉怒目,牙間給咬出絲絲血痕,他的雙手漸漸爛成一團模糊的血肉,可是從頭至尾雷天塵只是象一尊怒目的金剛,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貴客席上的幾個人倒是不再說話,下面散客里多有那幾個人的門下,卻象是安排好的一樣叫囂起來,無不是要雷天塵給死去的芙蓉夫人一個公道。雷萬山本來堆滿笑容的臉上綳得象塊鐵板,卻束手無策的看著褚明珠越哭越凄苦,一邊哭那雙淚眼秋波在人群里還飛來飛去。褚明珠哭得一浪高過一浪,正到一輪傷心欲絕的當口,雷府內苑的大門給人一腳踢飛了!三寸厚的楠木大門居然叫人一腳踢斷了門樞,兩扇門直飛出去一丈開外才重重的砸在地上。伴著門落地的一聲巨響,一個炸雷一般的聲音震響在所有人的耳旁:「褚明珠!你再哭一聲,信不信我一拳斃了你?」
他們幾個口裡要雷萬山快說,卻是七嘴八舌的打斷雷萬山的話。還有幾個人正躍躍欲試,那個四海千刀盟的蒼鷹羽客鄭翔忽然站起身來,冷著臉揮揮袖子,那些人頓時都閉上了嘴,鄭翔袖手一揖道:「雷大俠請說。」說罷轉身坐下,一言不發的瞧著雷萬山。
歐陽烈長嘆了一聲,忽然說道:「小楚,謝謝你。」
話音剛落他的指頭已經落到了岳無畏的鼻尖上:「岳老頭,不要提你那個寶貝徒弟,那個豬狗不如的東西,留著他才是一個禍害。他向我挑戰在先,既然約定的是切磋武功,就少把你們九宮龍鶴門喂毒的什麼青棱梭拿出來丟人現眼。要是他小子來暗害我,什麼暗器毒藥儘管來,我雷天塵死了是我命不好。既然是比武就少動鬼心思,沒的丟盡了習武人的臉,和我們雷家那個敗類雷天雕簡直卑鄙得不相上下!要不是看他九宮龍鶴掌還下過幾分苦功,我就十成勁一拳下去,你就不用養著他當兒子使了,給他收屍得了!干那些不乾不淨的勾當把自己兒子氣得上了吊,只剩個徒弟可寶貝,虧你也有臉說!」
「那個……」歐陽烈正要繼續說下去,楚楠忽然一把拍在他擱在桌子上的手臂上,歐陽烈轉過頭來,看見楚楠劍眉下凌利的目光直射進他的瞳子里。歐陽烈想笑一笑,在楚楠的目光下,他卻笑不出來,笑音效卡在他的喉嚨里卡得很難受。
少年本來端著雞湯湊向嘴邊,這個動作隨著歐陽烈古怪的表情而頓住,他微微合上雙眼,靜坐了片刻。然後他睜眼對著歐陽烈笑了一下道:「看來我要向你學的真的很多!」
刀仍是刀,刀如月,月如眉,眉如遠山。
只見雷萬山對著眾人輕輕揚手,周圍立刻就安靜了下來。雷萬山微微一笑,等眾人都坐下了,才慢條絲理的說道:「各位今日遠道而來,鄙府招待不周,又耽擱大家在這裏等待多時不知究竟,老朽實在過意不去。」
一地煙塵,歐陽烈的身後,雷神一般的人把斬馬刀緩緩的垂在馬側。

第一章

馬背上的人微微點頭,他鬆開按住馬頸的那隻手,他的手掌下是一條半尺長的傷口。血光迸現,奔騰的馬血沖刷著地面。神駿的黑馬哀鳴著跪倒在地,雷神一樣的人長嘆,胸前迸出一縷血煙。他拄刀于地,支住了將要傾斜的馬身,吐出了最後一口氣。
「你不怕他們繼續追殺你?」
「不要廢話了,那麼多風雨,多難殺的人你歐陽都殺過。剛才雷家兄弟要是一進來就下狠手,再加上那個拿劍的傢伙,即使我們兩個人聯手恐怕也是死路一條,可是我們兩個不還是在這裏說話么?只有拼到最後,我們才會知道活下來的原來是我們自己。」楚楠狠狠地說道。「呸!」似乎是沒有盡興,他又狠狠地啐了一口,「我已經有二十五個叔叔了,上個月排行老七的那個叔叔和洞庭山的老道士拜了把子結為兄弟,我又多了一個二十五叔!」歐陽烈臉上現出一付滑稽之極的神情,少傾,他忽然大笑了起來,笑得都快喘不過氣來:「洞庭山的老道士?哈哈哈哈,那個老賊我知道,不就是那個給流花劍女割了鼻子的老淫|蟲么?你成老淫|蟲的侄兒了?」
踩著腳下的紅豆,他走出了小屋的廢墟。
「雷老爺子還是快入正題罷,在下洗耳恭聽。一會兒在下還有求于雷老爺子,幫一個朋友討個公道,還請雷老爺子莫怪。」那馬臉的粗壯漢子段大弘道,他話里已經透露了來找麻煩的意思,臉上笑容之親切卻和雷萬山不相上下,更擺出了為朋友請命的姿態,很長了自己的聲勢。無畏先生岳無畏咳嗽一聲,袖著雙手道:「雷兄是坦蕩之人,有什麼好話壞話都不妨拿出來說給大家聽聽。這樣縮在府里把大家晾這麼久,未免把天樞雷府這四個字的招牌看得太大了一點吧?」
歐陽烈笑道:「雷家大排武林會,七大幫派包括你手下的四海千刀盟都要派人來,雷家怎麼能不小心謹慎?派出在城門口防衛的人手不會少。」
「歐陽,你真的只是因為欠我爺爺的人情才這樣為四海千刀盟拚命?」
少年把一塊木牌插在土堆read•99csw•com前,握拳連敲幾下把木牌深深敲進了土裡。左右看看,似乎還很滿意。身後的歐陽烈忽然拔刀,少年也不回頭看,稍稍閃了一下,歐陽烈的刀光堪堪從他身邊擦過,落到木牌上。刀勢一頓,隨即如龍蛇飛動,歐陽烈以腕御刀,頓挫轉折,在木牌上寫下三個大字「雷天躍」。字字銀鉤鐵划,拓盪不羈。歐陽烈收刀無言,少年已經閃在一邊,看他刻完那三個字,點頭道:「筆力大進。」隨即他又笑道:「何不寫天樞雷門神武威揚怒馬雷神雷英雄諱天躍之墓?」
歐陽烈道:「何必笑他?他是個好漢子,至少他接了我的書,敢孤身來這裏和我對決。」
楚楠在地下抓了一把,害他摔倒的居然是一地的紅豆,他看著紅豆,不禁苦笑了一聲。歐陽烈笑道:「這一招教給你了。」
少年點頭:「在我這個位置上,想不殺人恐怕也不可能吧?」
「說的好!」雷天塵忽然負手仰天,狂笑三聲,笑聲直要穿破雲霄,直飛蒼穹之外。餘聲未息,雷天塵大喝一聲道:「拿鼎來!」
「好志氣!那是因為你是楠公子啊!」歐陽烈笑道,「可是你可知道,江湖上的少年只要一進這道門,走到哪裡別人都要尊稱一聲俠少。同樣一個人進不去,就還是江湖上的小混混。雷府每年一選弟子,選不中的第二年也不讓再選,不知道有多少人因為落選而抱憾終生。」
看他摔倒,楚楠居然連一點要去扶的意思也沒有,他自己竟也是一口氣接不上,腿一軟倒在地下。躺在那裡久久也爬不起來,一身的灰塵,他飄然若仙的氣宇也丟了大半。稍過片刻,歐陽烈緩過口氣來,依舊是躺在地上問道:「你又沒有受傷,怎麼一躺下就爬不起來了?」
雷天馬臉上忽然浮現一絲不易覺察的冷笑,很少人知道燭影斧聲之陣不是殺人之陣,而是困人之陣。在狂亂不定的斧聲里,還沒有人能鎮靜自若。一旦遭困,他們無一不是想破陣而出,就象陣中的歐陽烈一樣。可是,有困人之陣,就有殺人之陣,只有當陣中的人破陣突困的時候,才是雷陣真正的殺機所在。而陣中的歐陽烈,刀勁雖然綿延不止,卻是一斬更弱於一斬,十六刀后,歐陽烈已入絕境。如果不想被困死,他只有聚力破陣。他一旦沖開雷陣,就是雷陣的「雷樞」震動的時候。
小屋裡,都是沙沙的聲音,紅豆都隨著震動在地上跳躍著,出奇的和諧動聽,象無數快樂的精靈們舞蹈,紛亂的舞步。
「我想不想都一樣,」歐陽烈剔了剔濃眉道,「我都得為四海千刀盟殺人!」

第二章

如果是前蟬,那就意味要用歐陽烈的命去換殺雷天塵的機會,而如果是黃雀,則是其他人給歐陽烈製造一個機會去刺殺雷天塵,歐陽烈還有機會活著回來。
雷樞動,雷魂出,焚殺四野,飛仙無路。
黑衣的歐陽烈,束髮扎腰,高挑健碩,深目虯須。唇間流露出來的笑意帶著幾分落拓。他整個人坐在燈下就象一隻蒼鷹,飛越過迢迢千里,落在一塊巨石上斂起了翎羽。可是依然繃緊身上每一塊肌肉,時時警惕著周圍的一動一靜。
「這就是江湖?」
歐陽烈猶豫了片刻道:「我要葬了他,少主先去山下罷。」
可是,那一劍的鋒銳,謝河陽無法忍受!
「難道雷天塵真的那麼可怕?」
歐陽烈冷笑著道:「看見前面坐的那個瘦得象條竹竿的人了么?那個恐怕就是來找麻煩的,你認不認識?」
「從不欠別人?」少年失笑道,「我小的時候,每個叔叔都給我說四海千刀盟楚天涯楚大盟主是一條響鐺鐺的英雄好漢,一柄凜冽長鋒下血流成河。有人給我說他一生劍下死了七十多個成名英雄,有人說一百還不止,現在已經有人說他足足殺過七百六十一人從無敗績。不知道他欠的那麼多條命都是怎麼還的?」
「哪一柄刀?」馬背上的人問道。
「夠了!歐陽,你怎麼那麼婆婆媽媽的,你到底在害怕什麼!」楚楠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只是給你說著玩玩罷了,何必那麼緊張?」歐陽烈懶懶的說道。
歐陽烈微微笑了一下,打開楚楠的手道:「不怕不怕,說得容易!那是你沒有見過雷天塵這個人,總之我會儘力一戰就是了。我若是真的回不去,可不要忘記你說過的話。」
楚楠看他張開嘴,似乎要仰天長嘆,那聲嘆息終於還是沒有發出來,他卻是輕輕的笑了。楚楠的心裏突然湧上一陣說不出的滋味。
楚楠躺著呸了一聲道:「追日劍訣你沒有練過,和那個拿劍的傢伙對陣的也不是你,只會講風涼話。你怎麼知道那一劍有多耗內力。我現在喘口氣也累得要死。」
「四海千刀盟的面子,你爺爺的面子!不過紫鳳山莊和九宮龍鶴掌素來跟四海千刀盟沒什麼交道,不知道為什麼岳無畏和褚明珠忽然聽起四海千刀盟的話來了。」
歐陽烈點頭,點頭的時候,歐陽烈彷彿又站在了昨夜山頭的月光里,唇邊最後一縷笑意凝住了。
「哼,」那少年笑了一聲道,「天下誰知道歐陽烈是誰?你寫了這三個字也不會有人來祭奠你吧?難不成你是指望我去給你燒紙?」
可是他嘆了口氣,還是沒有說,不殺雷天塵,歐陽烈自己就要死。四海千刀盟給殺手訂的規矩楚楠這個盟主是知道的。他雖然很想看見雷天塵能金盆洗手,退身江湖。可是他總不能拿自己朋友歐陽烈的命來成全這份意氣。他無話可說。
「斬雷楚狂人雷天塵,雷斬雷,」歐陽烈深深吸了口氣,「你不和他真的交過手,你再怎麼也難以想象他斬雷拳那種霸道的拳勁,我在塞北看見他獨當兩百多個用丈二長槍的馬賊,他一拳的拳勁足可以斬斷十二條長槍尚有餘力,那根本就不是拳勁,簡直是一種刀勁,一拳之間,可以劈山斷石!那一戰,兩百個馬賊沒有一個能逃回大漠,從那一戰後,他以拳斷石為界,方圓三百里內至今七年馬賊不敢踏進半步!」
屋頂破碎,無數的碎瓦紛落!
雷天馬對雷家這句祖傳的老話深信不疑,所以他看見歐陽烈皎潔的刀光一斂的時候,心裏一陣狂喜。只見歐陽烈忽然立身收刀,巨斧攪動的罡風裡,他頭頂束髮的長絛已被掠過的斧刃削斷,長發和虯髯在罡風裡獵獵飛舞,他巍然不動。
「不能,這灑紅豆的招數和不睡覺的本事都要會,都要用。江湖大七術,小十六藝我樣樣都會,要不要我哪天一起教給你?」
少年仔細看去,雷天關的身上確實有一叢細細的血點,看雷家兄弟古怪的臉色,知道歐陽烈是說中了。
世上恐怕再沒有一種象雷家斧法這樣把爆裂的陽剛內力和凌利的陰煞之勁融合在一起。雷天馬手中的巨斧翻動,迎面一團斗大的青光就把歐陽烈的刀弧包圍在裏面絞成數段。另兩柄斧則擦著歐陽烈的肩膀掠過。御斧的雷天馬和雷天中錯步正腰,青刃巨斧一橫,腳步轉動間,三人已經把歐陽烈圍在正中。
「我跟著雷天躍來的,」少年笑道,「可憐他在門口等了一個時辰,看你息了燈,以為找到了好機會。拍著他那匹好馬衝進去,最後還是給你一刀砍了。」
「江湖上,你殺我,我殺你,不是欠債,」歐陽烈道,「那不過是成王敗寇而已,我不殺你,你就殺我,技不如人,就應該死而無憾。他的後人想來報仇就要拚命去把武功練好,不是說你有仇人家就要伸過脖子讓你砍了去報仇。小楚,不過就是這樣。你爺爺武功天下罕見對手,所以他能殺人,人不能殺他。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欠了人家的命。」
「所以你白欠了一大筆債?」
歐陽烈搖頭道:「已經沒有了,雖然你爺爺想救他們,可是他雙手難敵群狼,他護不住十三個人,我趕到的時候,他們都死了!」
松林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了一個紫袍書生,書生懷中抱著一柄劍。烏黑的劍鞘已經磨損了,卻有一種幽遠的古意。劍鞘的黑色里包裹著一股凝練的殺氣,那柄飲血神兵的血魂就蘊育在烏黑的鞘內。似乎一旦劍鞘不能包裹它,它就會自己跳出來在血光里飛馳。
紅豆的珠鏈似乎是漂浮在空中的,歐陽烈的手在刀柄上還微微的頓了一下,然後他微微合上雙眼再睜開,看著那串珠鏈落到他自己面前。月一樣的刀帶著皎潔的光華緩緩滑出了刀鞘。刀光如眉一樣纖細,珠鏈散開,一百零八顆晶瑩的紅豆直射出去。歐陽烈的刀光追逐著飛射的紅豆,漫漫展開,一道纖麗的刀弧在紅豆間自在的飛翔,帶著畫罷娥眉未盡的筆意劃破門外透進的晨曦。
少年訝然片刻,笑道:「看來我錦衣玉食的日子過得太多了。」
楚楠長嘆道:「歐陽,我真的害了你!」
雷家三兄弟臉上一起變色,少年一看之下已經知道歐陽烈說的不假。不禁失笑,對歐陽烈拱了拱手道:「佩服,好賊的歐陽!」
「什麼刀法?」
(完)
老闆娘把熱氣騰騰的雞湯端上桌來,少年一邊漫不經心的攪著雞湯,一邊問道:「歐陽,我爺爺當年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江湖,不就是這個樣子么?」穿著紅豆的歐陽烈忽然說道,四個人是一驚。歐陽烈也不抬頭,只是悠悠的說道:「我殺了你的人,你急著來報仇,你殺了我的人,我再急著去報仇。你報了仇,就輪到別人報仇。你報仇報得越快,追殺別人追得越勤,自己也就離閻王爺更近一點。要是大家都不殺人,不報仇,還叫什麼江湖?還練什麼功夫?」少年苦笑一聲道:「原來這個就是江湖,我還以為江湖是個什麼玩意呢?」
「難道天樞雷門真的值得他們如此?」
「誰有閑心看死人?」少年皺了皺眉頭。他心裏緊了一緊,天樞雷府四小雷神固然以雷天躍為第一,可是其他三人武功並不在雷天躍之下,雷霆交加滅魂大法都臻上乘。手中一百二十斤的巨斧運用如風,不在雷天躍得意兵刃斬馬刀之下。尤其以他們三人的「燭影斧聲」之陣,變化難測,極盡詭異之能事。更有「斧輪」之稱,因為他們斧下死者往往給左右輪轉的巨斧絞成數截。四小雷神號稱雷府外門高手第一,隱然和四海千刀盟的十三把名刀不相上下。雷府和江湖上聲勢最隆的四海千刀盟爭鬥不休,四小雷神和十三刀客也隱隱相抗。是以才有歐陽烈約戰雷天躍一役。歐陽烈居十三把名刀中第一把刀,他固然以眉間春雨刀險勝,也肩膀負傷。此時此刻三人同時現身,以他們兩人聯手,勝敗之數也未可知。
歐陽烈搖頭:「我不想再欠更多的人情,我現在只欠四海千刀盟一條人命了,還完了債,我就要走。所以我不要你出手,欠你欠得多我怕還不清。」
書生仰首望月,一張英俊的面孔上寫滿了狂傲不羈。偏偏風來的時候,他頭頂壓發的紫巾飄揚,又隱然有一股飄然若仙的氣宇。
「天樞雷府四小雷神的雷天馬,雷天關和雷天中,雷天躍的孿生兄弟,」歐陽烈道,「你難道沒有看過雷天躍的臉?」
在四周的一片沉默里,楚楠攥緊了他自己的劍柄,他覺得渾身的血脈和雷天塵的雙手一起炸開了,無數根刺扎在他身上每一處。他咬著牙,一陣戰慄從胸膛里直衝上頂門。「江湖,江湖,這是狗娘養的什麼江湖?」楚楠心裏怒吼著,他簡直要伸手去掀翻面前的桌子,去拔劍鞘里那柄熱得燙手的凜冽長鋒!
少年一愣,隨即大笑起來,一拳擊出。幾乎是同時,歐陽烈似乎也有了一縷笑意,一拳打向少年的肩膀,少年的拳閃電一樣錘在歐陽烈肩膀上。兩人出拳都用了幾分真力,少年只是輕輕搖晃了一下,歐陽烈卻吸口涼氣退了一步。少年立刻化拳為指,封了他肩膀上七處穴道,這才道:「看來你殺雷天躍也不那麼容易啊!」
絕境中的歐陽烈昂首斷喝,揮刀破陣!
那情形,似乎馬背上駝著的不是人,而是雷部的天神!
「那我們怎麼進城?」
雷家老二雷天馬怒喝道:「要是大哥肯告訴我們你們在哪裡決戰,你早給我們兄弟砍成肉醬,還能在這裏說風涼話?我們還是來晚了一步,你這狗賊傷了我大哥性命,今天就休想出這道門了!」
歐陽烈嘿嘿冷笑兩聲,對旁邊目瞪口呆的楚楠說道:「看來褚明珠這個小丫頭對你欽佩得很,很有託付終生的心意呢!」

第三章

「小氣!」少年笑道,「我不過是要去河南看看天圍山七叔的寨子,正好路過這裏來看看你這紅豆殺手罷了。」
只有一匹馬,可是卻象有千軍萬馬向著破舊的小屋衝擊而去,要把那些朽爛的木板踩碎成一片煙塵。
夜很靜,寧靜中,是久候的殺意,在小屋裡無聲的醞釀,越來越越淳厚,淳厚得如酒,卻又寒薄的象冰。
「幫主子殺起人來不要命,在江湖上就號稱忠義了,他那鷹翎快刀的拚命功夫倒是還不錯。」歐陽烈冷哼了一聲。
屋子裡靜了片刻。忽然,歐陽烈和楚楠你看我,我看你,同聲嘆了口氣道:「這就是江湖!」而後大笑聲里,兩人出門而去。
「是啊,」楚楠點點頭道,「他說不想欠我的,叫我不要出手。其實他經常那麼說說罷了。他欠我的太多,早就還不清了,所以他從來也不怕欠我欠得更多。他不要我出手,還說你們三個是他的,那肯定是不懷好意,把最麻煩的留給我了,我才覺察出來這位先生藏在屋頂。」
說著遞給歐陽雷兩面金色的腰牌,歐陽烈扔一面給楚楠,一面掛在自己腰間,喝一聲:「請了!」一抖韁繩飛馳出去,居然真的是雄糾糾的拍馬入城!遠遠的那雷府小弟子還昂首抱拳,一付極盡慷慨的模樣。
歐陽烈道:「只有死意,卻沒有鬥志。」
此時,美人怒!
雷天關狠狠地搖頭道:「兄弟們都死了,我不拼一下,無顏去地下見他們。雷家風雷十二衛,我三叔雷千葉,七弟雷嘯風和御夢刀司徒先生在路上,我若是不戰死,更無顏讓他們為我報仇!」歐陽烈沒有說話,隔了許久,他嘆息一聲,微微點頭道:「你們幾兄弟里,只有你和你大哥雷天躍還有幾分骨氣。可惜,九-九-藏-書可惜你不該殺店主夫婦,不該。」
小屋轟然倒塌,明亮的月光如箭,千縷萬縷射破小屋裡原本的黑暗,照著地下的血泊里散落的紅豆。歐陽烈沐浴在月光里,緩緩的收刀回鞘。
「只不過是個死人,只要是死人,我就不想看他曝屍荒野。」
雷天塵腳步不停,大步走到褚明珠面前,伸出一隻手指指著褚明珠,手指幾乎指到了褚明珠的鼻子上。兩旁的岳無畏和段大弘大驚之下,以為他要動手,一個抄起了春秋劍,一個解下了海蛟軟鞭正要撲上,忽然見雷天塵左右一顧,對兩人大喝了一聲:「想動手不成?」兩人一愣,竟是不由自主的放下了兵刃。雷天塵手指前的褚明珠一張嫣紅粉|嫩的臉兒已經蒼白得沒有半分血色。
「除非我死在最後一件差事上,否則誰也攔不住我!」
他忽然醒悟了一件事,冬風堂的楚十二先生,也就是他的十二叔已經下了必殺雷天塵的決心。而歐陽烈只是這場刺殺中的一步而已,以歐陽烈的武功,確實還遜雷天塵一籌。唯一的疑問是歐陽烈到底是這場刺殺中的「前蟬」還是「黃雀」。
「人死萬事休!」
雷天塵猛然轉身,揚眉直視冷笑的眾人,笑聲猝然而止!眾人還來不及收了笑容,笑容在雷天塵的逼視下僵在臉上!那雙眼睛實在太鋒利,太狂,也太傲。即使狂傲的楚楠看見他這一刻的眼光也覺得心頭給重擊了一記!
即使他告訴楚楠,楚楠又是否真的能明白?
少年向雷家三兄弟道:「可惜沒有酒,大家都是江湖人,當好好痛飲一場。再好好殺個痛快。」雷家三兄弟正要說話,只聽歐陽烈又道:「其實你和我還是不一樣。」
泉水垂落,水滴敲打在山岩上,清越的聲音打破了松間的寂靜,也扣動松間小屋裡未眠人的心。這是一棟極小也極破舊的小屋,通常只是那些夜深不歸的伐木人歇腳的地方,用歪歪斜斜的木板隨意的釘起來。風緩緩的流過木板間巨大的縫隙。一旦風來,這座小木屋就和滿山遍野的松樹一起,輕輕的搖晃,應和著群山悠遠的呼吸。
「我的面子?」
酒過三尋,家僕們忽然不再上酒,幾個莽漢就要發作,貴客席上那幾個一直寒著面孔的客人卻不約而同的看向通往雷府後園的大門。不多久,一個松形鶴骨的老者就出現在門口,他微微對眾人拱手,那些江湖莽漢到了嘴邊的罵詞一下子都咽了回去,貴客席上那些在各門派里頗有身份的高手多半和雷府是有過節的,此時不但心裏警覺起來,連眼光也越發的冷了。那個老者就象沒有看見一樣,一一拱手為禮,頗見親近之意。
楚楠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來道:「歐陽,原來你和我爺爺也不一樣的。」
山下的小酒店,兩個人到的時候已經快天明了,那個少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老闆從被窩裡吵醒,扔出一錠大銀,要了山雞蘑菇湯。他左找右找,想找一張乾淨些的桌子。歐陽烈卻一進門就坐在正中的一張桌子上,少年找了半天回來道:「這個地方好象只有你坐的這張和東頭那張桌子還能坐。」
謝河陽喉間鮮血噴涌,隨著他一拍,無力的倒在地下,無神的雙眼還睜得大大的。楚楠嘆口氣道:「有什麼事叫你還不閉眼呢?殺人者為人殺,天公地道的事情,你沒聽見紅豆殺手說么,不敢被人殺,就不要走江湖這條道!」他一付感慨不已的模樣。謝河陽確實是閉不上眼睛的。四海千刀盟春夏秋冬四堂,冬風堂主手下「龍隱閣」是蓄養殺手的地方,龍隱閣中有十三柄名刀,而歐陽烈只是其中一人。可是跟歐陽烈一起拍著肩膀談笑的人居然是四海千刀盟的新盟主——「破天追日」楚天涯的孫子楚楠!以他們幾個人的力量要去刺殺四海千刀盟的盟主簡直是一場天大的笑話。可這個少年驕傲,身貴千金的楚楠就是殺他的人。到死他都不明白為什麼他們伏擊一個殺手,居然驚動了四海千刀盟的凜冽長鋒,更不明白堂堂的盟主為什麼要和一個殺手在骯髒的小酒店裡喝著雞湯。
過一會兒少年又道:「歐陽,你可知道我為什麼來這裏?」
「你這麼想?」少年皺起了眉頭。
「怕,」歐陽烈很認真的點頭,「可是他們的大哥是我殺的,即使他們狙殺我,也是理所當然。我實在想不到有什麼理由去殺他們。」
歐陽烈看著他一幅滿不在乎的樣子,忽然笑著嘆了口氣道:「小楚,你一點也不象你爺爺。」
凜然的氣度叫謝河陽不顧真氣逆轉,狂喝一聲收劍翻身刺出,燦爛的劍光恍然烈日一樣。他本來應該先殺歐陽烈,而後由歐陽烈身後的雷天中替他接下那一招。
「哦?那多謝你了,」楚楠整整衣襟又躺到地下,「為了看著你免得你跑了,我已經決定改道太原府去看看九叔的商號了。你可不要謝我,你欠我債欠得太多,我不得不好好看著你,殺人不必償命,欠債定要還錢可是你說的。」
「歐陽……」楚楠欲言又止,他忽然覺得雷天塵比席上的鄭翔等人更象自己的朋友,也更象為了小酒館的老闆和老闆娘一怒拔刀的歐陽烈。他想起歐陽烈在那個小酒館里拔刀前的冷笑,還有臉上頗為猙獰的憤怒,和雷天塵的狂氣居然是那樣的相似。他終於相信雷天塵能使出那樣開天闢地的拳法,也只有這樣狂妄無忌的人才能將一拳的威力凝聚成刀一樣的霸氣,而能無堅不摧。
雷天塵終於長嘆了一聲。嘆息,本不屬於雷天塵這條狂歌慷慨的漢子。可是此時的雷天塵長嘆仰首,望著空中皓然明月,他把雙手浸到了滾燙的油里!
歐陽烈苦笑一聲道:「雷霆交加滅魂大法,好強的氣勁,你去試試看就知道,他那一刀的氣勁剛剛落在我肩膀上,我再慢一剎那胳膊就要給砍下來了!」
當他說到一拳斬斷十二條長槍的時候,楚楠一張白晰英俊的面孔已經變得蒼然。他深知即使自己手中有『凜冽』這樣的神鋒,對那種馬賊用的長槍,一斬之間恐怕也不過只能斬斷十多條。而雷天塵居然可以用拳做到,那種狂暴的拳勁果真不是人間所應有的。
歐陽烈的面頰忽然抽|動了一下:「他們的手是乾淨的,除了一個家,一條命,一點安寧,他們無所有,你們居然連他們的命都不肯放過。你們不給他們留生路,也怨不得我今天不留情!」雷家三兄弟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終於雷天中再也忍不住大吼道:「人是老子們殺的又怎麼樣?你不要鬼話連篇,今天你休想逃出我們兄弟的手心。老子把你的頭砍下來,看你還什麼逞英雄,說什麼大話,你手下的人命不比我們兄弟少,裝什麼善人,擺什麼慈悲?」歐陽烈穿上了最後一粒紅豆,他站起身來拍上腰間刀鞘,笑一聲,冷冷的說道:「說得好!你們現在才知道我是假慈悲么?只不過今天要殺你們,裝裝慈悲好找個理由。既然你已經看出來了,就一起來吧!」
「還不死心么?」歐陽烈橫刀問道。
「為什麼?」
少年微微點頭:「追日劍訣,凜冽長鋒,四海千刀盟的盟主,你猜得都對,我就是楚楠!」他伸手拍拍謝河陽的肩膀道:「告訴你了,你可以暝目了!」
雷天塵又轉到段大弘面前冷笑一聲道:「段大弘,你那種天打雷劈死十次都不嫌多的朋友你也好意思替他討什麼公道?什麼一家三十四口?大花蟒,狗頭老七,斷腸鬼刀,還有什麼太行十三妖這樣的混帳東西,這樣的三十四個人虧你也能把他們叫作一家三十四口。我在塞北一次殺的馬賊上百人,都是結拜成兄弟的,難道我一次殺了一家幾百口人么?他們賣的好山貨,跑到徽州大戶人家去賣山貨,殺了人家一家六十六口人,那才叫一家六十六口!你段大弘再蠢,難道這個也不懂么?千不該,不該還把那家的七個年輕的女人都藏在山貨裡帶回去姦淫,萬不該,不該給我看了出來!只恨那幾個傢伙命不夠多,怎麼也不夠給人家償命的!」雷天塵轉過身去,看也不看他們幾個,揚聲道:「自己做了壞事,別以為沒有人知道,還有臉出來叫嚷什麼報仇血恨,給個公道。這套把戲你們耍得也太多了,我若不是雷天塵,恐怕早給你們一哄而上砍成多少段了,埋在土裡是不是還給老子墳上插面大旗,上面寫死有餘辜四個大字啊?」
「好罷,就依你。入土為安,葬了他吧。」少年立時聳聳肩膀,很洒脫的扔下長劍,挽起了袖子,一邊又搖頭道,「雷天躍自己殺人如麻,給他殺了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也有這樣的運氣。」歐陽烈一邊和他一起挖土,一邊道:「他現在已經不是那個殺人如麻的雷天躍了。」
這條路,不自己走一遭,是不是永遠不會明白?
「蠢才!」隨著歐陽烈低聲的喝罵,明月旋過了雷天馬的脖子,帶著一溜血花回到歐陽烈的掌中。
「因為我欠你爺爺的!」
雷萬山正要繼續說下去,貴客席上那個紫鳳山莊的黑衣女子褚明珠就嬌笑著道:「雷老爺子把我們招來晾在一邊有什麼要緊,我們能活著看見雷老爺子就已經三生有幸了。」她話音柔媚,話語里卻是咄咄逼人,刻毒無比。
「斬雷楚狂人,雷天塵?」楚楠猛的吼了一聲道,「十二叔這個老東西不是老糊塗了吧?殺雷天塵的差事也能說易如反掌?」
歐陽烈咧開嘴大笑了數聲道:「債多不愁,只要你不逼得我太狠我也不急,人情做到底,你能不能再幫我一個忙?」
「我入江湖的時候,我一直想著能夠有一天驅馬佩刀直衝洛陽城,走馬看花,買醉樓頭,才不辜負了一段少年,就象你爺爺給我說的這句詩一樣。你是不是一樣這麼想過?」他深深的吸一口氣,遙望前方,「直到今天我還會想起當年的意氣風發,今夜是我江湖的最後一夜,我要一償心愿,縱馬而來,揮刀而去,再想想少年意氣不可一世的時光!」
秋水寒,烈日黯,長劍交擊的一聲轟鳴靜下,紫衣的少年書生昂然立在謝河陽身邊,緩緩收劍還鞘。
「天塵!」雷萬山低聲喝到,「今日是你金盆洗手的日子,不可得罪了諸位英雄!」雷天塵眉鋒一挑,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聲道:「雷天塵只知道是非分明,老子怕過誰來?」說罷轉過頭去,連自己叔叔也不理了。
「他都死了,你何苦還罵他?」歐陽烈道。
楚楠和歐陽烈隨便找了張角落裡的桌子坐下,楚楠傻著眼把這陣勢看了半天,不禁笑道:「雷家好大面子,一紙武林帖,這上千號人都從四方趕來。刀劍響成一團,倒象是鳴珂里一樣。」歐陽烈道:「回去你試試發一張武林帖,來的人不會比這裏的人少。只怕會擠破你家的大苑子也未可知。」
「不知道,」歐陽烈道,「不過你就算幫我押陣,也沒有出手,算不得我欠你的情。」
雷家供奉的七位劍術名家裡,沒有誰的劍比謝河陽更快更准,也沒人有謝河陽那樣的輕功。據說他與人對敵,繞到對方身後出劍殺人,對方都沒有時間可以拔劍回擊。
楚楠愣了一下沒回過神來,歐陽烈微笑的看著他愣在原地的模樣。忽然,楚楠揚頭沖他道:「稀罕么?你要是條豬,長出二十隻龍角來也還是豬,你要該是條龍,不用他雷家的雷燒了你的魚尾巴一樣是條龍。稀罕么?」聲音壓得只有歐陽烈聽得見,可是裏面的狂氣還是激烈逼人。聽罷楚楠連說帶罵的豪言壯語,歐陽烈忽然很感慨似的說道:「和我當年說的一樣,有的時候我真懷疑,到底我是你爺爺,還是老爺子是你爺爺,你倒是更有我的風格似的!」然後雷府的家人就看見一個少年惡狠狠的一腳,把一個看起來高挑冷峻的漢子踹進了雷府的大門。
結在肌肉上的露水那一刀不象你的刀法,象你的人!
隨後的楚楠連連夾馬,好不容易才跟上他的勢頭。歐陽烈勒馬看楚楠一眼,兩人同聲大笑起來。原來楚楠到了城門口才發現,城門口都是歐陽烈這樣跨馬粗豪之徒,人來人往,歐陽烈和楚楠這樣的人再平常不過,倒是原先那個黑衣寡言的歐陽烈會比較惹人矚目。更加可笑的是,他忽然想起歐陽烈在江湖上的形象就是一個帶一柄彎刀,著黑衫,絡腮鬍子,喜歡穿紅豆的冷麵殺手,而現在的歐陽烈竟然是完完全全的另一副面孔!至於他自己剛剛接任四海千刀盟盟主,江湖上根本沒有人認識他。那個請柬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偷來的,請柬上則只屬幫派,連名字也沒有,本就是給一個幫派若干張請柬,讓幫派自己決定派出的人手。所以兩個人才可以甩開了架式衝進城來,而歐陽烈居然是一個裝腔作勢的好手!
「那是你爺爺說的,不關我的事。」歐陽烈道。
說著他已經策馬飛馳,遠遠的他喝道:「可願意賭一賭誰先到雷府?」
兩人說話間,雷萬山已經揚聲道:「今天邀請諸位來的其實不是老朽,請帖上也寫明是在下六侄兒雷天塵有一事要公佈於天下武林,請大家今天來作個公證。」
笑了一會,楚楠嘆氣道:「歐陽,歐陽,好賊的歐陽,到底哪個才是真的歐陽?」歐陽烈笑著搖了搖頭,等笑容退去,他才道:「都不是真的歐陽!真的歐陽,是和你一樣的歐陽!你有沒有聽說過直須看盡洛陽花,始共春風容易別這句詩?」
那一劍出,則天下萬物在我劍下!
人借馬勢,風雷一般的勢頭快得讓人來不及眨眼,此時歐陽烈的面前是山巒摧崩,不能進,不能退,也無處可逃。
「請進!」少年說得極其平靜。
屋頂投下的陽光里,有一束銀虹天垂,寒意直砭歐陽烈的肌膚,他的刀剛剛回到手中,左右的兩柄巨斧夾攻下正進退不得,頭頂那一柄銀劍已經覆蓋了周圍方圓一丈的地方。一道銀虹展開,化為數十道劍影刺他脊樑上每一處要穴。
「如果這裏不是江湖,就不用見血了。」歐陽烈看著門外淡淡的一笑。
兩匹雄健的青騅上,歐陽烈和楚楠控韁緩步直趨太原府。馬上的歐陽烈已經拿他那柄名刀颳去了一嘴絡腮鬍子,著一件雲龍紋的湘綢長褂,馬鞍上還掛著一桿鐵鉞長戟。忽然間年輕了好幾歲,便如二十五六的人,更加上衣衫襯人,昂首馬上,顧盼自雄。
「你還留戀這片江湖?」
「你https://read.99csw.com爺爺?你爺爺是個從不欠人,也從不讓別人欠他的人。」
「我說是你信不信?」歐陽烈道。
歐陽烈還是搖頭:「沒有,只不過我進來的時候把周圍看了一遍。」
楚楠皺了皺眉頭道:「雷家的拳頭真的硬到連你歐陽都不敢說話的地步?」歐陽烈這才慢吞吞的說道:「可是拳頭不是粉頭,不是拿來看的,是拿來打的,打了才知道夠不夠硬,光說自己的拳頭硬好象往往只能給人打成粉頭。」說著低頭做了個楚楠才能看見的鬼臉。
歐陽烈笑笑道:「我知道四海千刀盟你這個盟主當不了家,你那二十四個叔叔眼裡你不過是個孩子罷了,你想幫我,我知道。你說的沒錯,我欠你太多人情,還也還不清,所以我連謝謝也懶得說。不過今天不說,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了。」
楚楠眼裡的是鄭翔他們的笑,雷天塵的怒。
刀所指正是陣首的雷天馬,那一刻雷天馬的心情也不知是緊張還是激動,直如經年不中的舉子看著一張殿試的皇榜。一個江湖客,一生的尊榮就只在這樣生死立判的瞬間,雷天馬已經忘記了他大哥的仇和他為什麼要來狙殺歐陽烈。他心裏只有振奮,他的手擰轉丈二的斧柄,本來朝向歐陽烈的斧刃倒轉過來,厚重的斧背以千鈞之勢朝著衝來的歐陽烈砸下。
歐陽烈此時好象半點也不在意,非但說的不急不緩,而且從懷裡摸出了一根銀針,一袋紅豆,懶懶的把一粒粒紅豆往銀針上穿去。每穿上一粒紅豆,歐陽烈就淡淡的笑一下,那種專註的笑容里,他好象把雷家兄弟還有那個少年都給忘記了。
歐陽烈還是等他笑完才道:「少主什麼時候來的?」
少年嘆了口氣道:「我已經封了你血行的七穴,下山再給你找個醫生吧。想不到雷天躍這個大塊頭還有這份功力。這隻騎馬的烏龜要死便死,還給我惹出這麼大麻煩來。」
「歐陽,我從來沒有想到過躺在地下和死人睡在一起的滋味。」楚楠苦笑,「我的背後都是血。小的時候我最喜歡聽十二叔說故事,他說的故事總是慷慨激昂,要麼一刀除魔,要麼快意恩仇。他倒是從來也不說快意恩仇后躺在血泊里的滋味。歐陽,你想過么?」歐陽烈想了好半天才說道:「不是想過,是躺過,躺過四次。」
「這就是江湖。」
無數道目光下,一個高大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出了內苑的大門,走到了燈光下,四周鴉雀無聲,只看那漢子不屑的掃視一眼剛才還在叫囂的江湖客們,那些粗豪的江湖客大氣也不敢出。楚楠只覺得那漢子的目光象利刃一樣刮過自己的臉,臉上居然覺得微微的痛。他面如刀削,兩條漆黑的眉毛和兩柄快刀一樣壓著他一雙閃亮的瞳子,看著那些江湖客,雷天塵冷冷的哼了一聲,快刀一樣的長眉一振,回首向貴客那一席走去。
「四次?難道你四次出手都累到只剩下最後一口氣?」
屋外低低的馬嘶聲夾在夜風裡若真若幻。馬,好象已經在那裡停了許久。不時傳來的清脆蹄聲讓人覺得馬兒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可是歐陽烈卻一直在那裡靜靜的穿他的紅豆。現在,他終於握著這串一百零八顆的紅豆串。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翻腕一振,刀光如月。胭脂色的淚,凌落如雨,打在小屋的地板上,化作一陣清亮的滴滴答答,彷彿春雨夜來。歐陽烈揮袖滅了燈火,透過窗戶映著天上的月,歐陽烈手中的刀,婉約如女子的眉。他輕輕的嘆息一聲,然後,他身上最後一縷柔和消逝殆盡。
「我不告訴你!」歐陽烈轉頭看著那個少年,很認真的說道。
「四個都要我埋?」楚楠擺出一個四的手勢連顫了顫,苦笑道,「我可是堂堂第一大幫四海千刀盟的盟主啊!」
「歐陽,你為什麼要為四海千刀盟殺人?」
歐陽烈手中娥眉一樣的刀光驟然飛揚,彷彿一個原本微笑的美人忽然振眉,於是柔和頓去,只剩下一股英凜的氣宇,颯然飛揚。月色的光華,纖纖的眉痕,在空中一閃而過。眉痕壓著斬馬刀上霸道的罡風,舒展開來,在罡風裡融化。穿透了罡風的壁壘,而後凝聚出來,斜斜的掠過那個似乎籠罩在狂雷暴雨里的雷神。
歐陽烈少了背後的一柄劍,那柄飛旋出去的掌中月又回到他手裡。他稍稍拔起身形,把貼肩的巨斧夾在左臂下。清淺的刀光再閃,柳葉似的眉痕擦過雷天中的額頭,雷天中鬆開巨斧的柄,圓睜著一雙眼睛倒下了。
少年楚楠欲嘆而無由。只聽得歐陽烈嘿嘿笑道:「不過今朝韁繩在手,還是要縱意馳騁,只可惜諾大太原府卻始終不是洛陽。」
「沒關係,我會教你!」隨著歐陽烈這句話,少年把手中的碗拋在了地上。碗碎裂的聲音里,少年扣住了桌上的烏鞘長劍。不過一瞬間,他臉上的笑容完全退去,他扣劍的一瞬間,他又回復了那個狂傲不羈的少年書生,他冷冷的抬頭看了一眼歐陽烈,眼底似乎有一根根鋒銳的芒刺閃爍著冷光。可是傷不到歐陽烈,因為在他扣劍的同時,歐陽烈按上了腰間的掌中月,於是他自己就變成了一把刀,他身上鋒銳的氣宇比他腰間的刀還要逼人。
然後他又道:「委屈你跑到這個地方來,這麼髒的桌椅你很少坐過吧?」少年道:「是我自己要跑來,不算你欠我的情。何況這一家的湯做的很好,坐這樣髒的桌椅是我自己樂意。」
這一陣,謝河陽才是必殺一擊。他本來一直在提防桌子邊扣劍的少年,可是現在死去的雷天馬下了必殺之令,於是謝河陽傾全力一劍奪魂。他劍光初現的時候,就已經佔盡先手,即使那個少年即刻出手,謝河陽也可以在襲殺歐陽烈之後轉身迎敵。而在他手下,歐陽烈的生死已經不是個疑問了。歐陽烈的掌中月再一次飛旋出手,旋轉的月光逼得左側的雷天關頓了一步,歐陽烈飛身疾退。可是雷天中的青刃斧已經壓在了他肩膀上,斧刃嵌進歐陽烈的肩膀,一溜飛血里,歐陽烈退得和巨斧跟進的速度不相上下,彷彿是巨斧在推著他退後。
他提刀昂然,聽著一聲浩長的馬嘶從小屋外傳來。一匹絕無僅有的好馬。嘶鳴的時候簡直象一場來不及掩耳的雷霆霹靂。隨著,這座山坡整個震動起來,鐵蹄每一次踏下,都有一陣激烈的振動傳進小屋裡。
「要是他們沒有殺店主,你真的會放他們一條生路?」楚楠在他背後問道。「也許吧?」歐陽烈說,「我也不知道。」
「追影刺」謝河陽!
今日就是太原天樞雷府的武林會,號稱天樞雷府第一高手的雷天塵撒下武林帖,邀請包括四海千刀盟在內的七個幫會。
「如果我死了,我也只要這樣一個木牌,上面寫歐陽烈三個字就夠了。我又何必給他多寫?」歐陽烈道。
少年想了想,又笑了起來。儘管這夜間山上,剛剛有一場惡戰,一人喋血,他卻依然笑的很自然。他笑著說道:「以後沒有你這樣一人冷著臉,垮著刀在我身邊來來去去,想來我會很寂寞啊!」說到寂寞二字的時候,他聲音一低,尾音不絕,似乎又真有寂寞之意。叫人聽來聽去,也聽不出他話里的真假。
他按著刀柄的手顫抖了一下,整個人摔倒在地下連連喘著氣,也不爬起來,從懷裡掏出金創葯艱難的灑在肩膀的傷口上。
「不是!但是我殺人之前一定要穿好紅豆串。」
許久才聽鄭翔冷然說道:「入了江湖,兵器無眼,拳腳無情,大家動起手來,傷到人命在所難免。死在別人拳下也只不過是自己學藝不精。雷大俠堂堂正正,從未用過卑鄙手段。我們楚盟主楠少爺深感欽佩,已經傳下話來,我們四海千刀盟和雷大俠的過節概不追究,只請雷大俠自己出來給這幾位一個交代就罷了!」
說話間,家僕已經端上了一隻尺余高的小鼎,鼎下的炭火燒得正旺,鼎底都給燒得通紅,油在鼎里翻滾。雷天塵提起自己那雙破山碎石的手伸到面前,看了良久,輕輕把手探到鼎的上方。他凝視著鼎里的滾油,一字一句的說道:「你們七個人,放下話來,雷某人今日就廢了這雙殺人的手。」
歐陽烈把腰間的掌中月拍在桌上,冷笑一聲道:「剛才你們真氣護體尚且不敢衝上來,錯過了良機,現在真氣一散,倒不要命了么?」
「好,很好!」歐陽烈點點頭,少年聽他這麼說不由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歐陽烈繼續說道:「有些人,是不該殺的。他們不入江湖,不沾恩怨,只不過想過自己老老實實的日子,他們沒有殺過人……」
宴無好宴,江湖上這種武林會往往都有不可告人的用心。
歐陽烈微微點頭:「我就是剛剛斬了雷天躍的紅豆殺手。」
楚楠忽然覺得自己的心頭有點澀,怎麼也笑不下去了。
凄艷的血花里,月光清淺如眉。
「我當初就沒有選上!」歐陽烈聳聳肩。
青黑色的穹天之下,山勢連綿,月照松間。
歐陽烈苦笑道:「還有更糟糕的,雷天塵現在在太原府雷家。」
少年一震,呆了一會兒才幽幽的道:「看來我是太刻薄了。」
雷萬山卻不說話,只是看著一言不發的鄭翔,誰都知道,雷天塵欠人人命欠得最多的就是四海千刀盟。四海千刀盟不說話,褚明珠和岳無畏那點命案在雷天塵不過十之一二罷了。鄭翔和雷萬山冷冷的對視,四周的人忽然都不說話了,周圍靜悄悄的,所有的人目光都匯聚道他們兩人身上。鄭翔說什麼不但關係到雷天塵的命運,而且關係到今夜是不是雙方要拉下面子當場動手,有的人已經悄悄摸起了兵刃。
歐陽烈搖搖頭:「江湖在你,還是建功立業揮灑豪情的地方,但是江湖在我……」歐陽烈停下來低頭片刻,忽然仰頭道:「已不過是一柄銹刀!」
歐陽烈沒有打開紙來看,他只是瞥了一眼,忽然道:「謝謝你。」說的很認真。少年攤了攤手笑道:「那你請我喝酒可好?」
那被稱作少主的年輕書生聳立聳眉毛道:「葬他?人死萬事休,要麼不殺他,要殺了他,埋骨何方又有什麼區別?你現在再怎麼對他好,終歸還是你殺的他!」他的聲音里忽然有了一縷淡淡的清幽。
他的眼光只在火焰里稍稍停了那麼一剎那,等到他忽然覺悟過來一件事的時候,一切都晚了。他忽然發現,雖然那掌中月帶起的那聲清嘯還鳴響在自己面前,可是持刀的歐陽烈卻不見了!驚懼里,他不由仰頭去找,頭頂居然有一輪明月!
能幾度,縱馬驅馳?能幾度,彈劍長歌?又能幾度飛觴痛飲,醉里殺敵?十年江湖道,到底能有幾次快意恩仇?楚楠不知道,歐陽烈卻不願意說,他只是把一聲呼喊壓在喉間,呼吸著烈烈長風揮鞭策馬,去揮灑他最後一次江湖豪情。
「如果你不姓楚,也許想找江湖都找不到。可惜你姓楚,那麼你想出江湖也出不去。」歐陽烈停下來看了少年一眼,繼續穿他的紅豆。
「你就是紅豆殺手?」來人惡狠狠的問道。
歐陽烈點了點頭:「江湖上,殺人不一定要償命,欠債卻一定要還錢!」他忽然頓了一下,臉上擺出個古怪的表情,似笑非笑,一口氣吹向面前的雞湯,對少年平靜的重複道:「殺人不一定要償命,只要小心謹慎就可以了!」
三更天色,楚楠摸著自己頜下一嘴大鬍子走在客棧的走廊上,自從他和歐陽烈上了路,他就給自己裝了一嘴大鬍子。晝伏夜奔七天,終於趕到太原府外的楓林口。
縫隙間,桔黃的燈光投射出來。在青黑色的山間,微微有些暖意,也微微有些疲憊。一燈如豆,朦朧的燈影里,有一雙修剪整齊的手,修長乾燥,指節間帶著些許蒼然的白色。一條條隱約的青色脈絡越過白晰的手背,隨著手每一個微小的動作,不時的輕輕動一下。手裡,紅豆艷紅如血。一顆顆圓潤的紅豆被捏在指間。就著燈火,歐陽烈仔細的看著每一顆紅豆上晶瑩剔透的色澤,然後把它們一顆一顆的穿到另一隻手裡的銀針上,緣著韌實的白麻線,並排在一起。
「你不是個老江湖,江湖在你眼裡還沒有那麼狡詐。」
他吁出一口氣,拋起了紅豆的鏈子,那一瞬間,他的手勢象是要撣去佳人長發上的一片落花。雷家三兄弟看見他的手指悠然的彈起,按上了腰間的掌中月。所有人都為一股寧靜悠遠的氣宇所震攝,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隨著歐陽烈拋出那串紅豆珠鏈而緩慢下來。四雙眼睛都匯聚在歐陽烈腰間的彎刀上,那一瞬間好象自己延展了開來。
「這裏也是江湖?」少年幽幽的問。
說到這裏少年書生竟然忍不住笑出聲來:「歐陽,歐陽,你哪裡配紅豆刀客這個名字?看看你那嘴鬍子,就和山東十二連環寨的鐵髯龍瓢把子象親兄弟一樣。你和紅豆同名,可莫要委屈了那可憐的紅豆!」
歐陽烈笑著搖搖頭道:「你手下春雨堂四大飛鷹之首的蒼鷹羽客鄭翔,你居然說不認識。虧得鄭翔在江湖上號稱四海千刀盟中忠義無雙的死士。恐怕他職司太低,你接掌大權這一個月他還沒有機會拜見你吧?」
「走吧,」少年拉了一把歐陽烈。歐陽烈嘆口氣,走出了幾步。落在後面的少年書生剛想趕上,不由自主的回頭看了看倒塌的小屋和廢墟中隱約可見的人馬屍首。眼光不禁黯然。他回過頭來,看見歐陽烈正一動不動的看著他,看著他把腦袋轉回來。
「誰是那個人?」
天雷浩蕩,如萬里長濤,小屋只是狂濤里的一葉輕舟。
楚楠忽然一陣咳嗽,而後臉上一付笑也笑不出,哭也哭不得的神情:「你聽沒聽雷天關說他家三叔七弟十二衛都正往這裏趕,難道要我們直奔太原一路殺將過去,斬了他家幾路人馬去殺雷天塵?」
四周的群豪也無不側目,暗自訝然。而在楚楠,他早已在笑聲中忘記了這是一場何等艱難的刺殺。到底什麼才是江湖?是快意恩仇我自笑傲?還是血流成河人盡傷心?他全然忘記了,只是盡情賓士,追逐著大笑的歐陽烈。
刀光尤然滯在空中,是月下遠山上的一隻孤鴻。
楚楠一愣,歐陽烈分明不是個可以與之共語詩詞的人,可是現在居然問他這句詩。他只得稀里糊塗的點點頭。
「看來眼力上的功夫我還得問你。」少年道。
「你們怎麼知道的?」雷天關喘息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