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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沙絞風

長沙絞風

作者:江南
終於,她聽見了一點聲音——貝兒的哭聲!貝兒的眼淚和一串晶瑩的珠子一樣垂下,蘇雪聆輕輕嘆了一口氣,她想到貝兒的媽媽一定是一個極美的美人,才會有貝兒那樣可愛的孩子,但是她並不是因此嘆氣,她嘆氣是因為她清清楚楚的聽見貝兒哭著說:「爹,你不要求他,你不要過來!」
一會兒,孩子已經換了衣服,在店裡跑來跑去的當起小二來,他人是靈活,但是滾燙的鍋碗端著,也不是一般孩子所能忍受的。可是他倒象熟門熟路一樣,一點也不埋怨。客人們也似乎很喜歡他,不時給他幾個銅錢,使得本來又有些義憤填膺的蘇大小姐也沒有什麼好說的。鏢師們安置了下來,把箱子堆在一個屋子裡,除了守衛,大家也開始要了酒菜。
許久,趙飛劫忽然道:「大當家的……」聲音竟是別樣的柔和,「大當家的居然還在太平棧,弟兄們真是有福了。」臉上的笑容卻實在是僵硬的可怕。
轉眼百多個回合已經過去,黑衣的馬賊內力消耗極大,眼看著刀勢慢了下去,手也開始微微抖了起來。她看在眼裡,清嘯一聲,身形白鶴一樣衝天而舞,雪劍以蘇家絕技「無言破天,一地驚雷」匹練一般飛揚而起,一道令人窒息的劍弧當胸直入。黑衣馬賊鐵板橋閃身避過以後,黑刀絕地反殺,「五虎斷門」的不世絕技「虎落平陽」一匹黑緞似的,刀在空中急吼,炸出一串霹靂般的輕響!可是黑衣的馬賊驚奇的看見雪光劍弧自在空中忽的飄散,劍在空中一頓,朵朵銀花爆出在頭頂,而後點點飄飛,三春柳絮一樣,漫天飄零,美的令人心碎的凄艷!蘇雪聆對自家老爺子的什麼刀法其實練的極其差勁,不過利用其無匹的勢頭掩人耳目,真正的殺招還是「迴風舞柳」的「年年柳色,霸陵傷別」!黑衣馬賊在一天飛花里顯然不知所措,眼看著蘇雪聆自己也一片落葉一樣飄下,帶著漫天劍光,蕭煞的落向自己頭上。驚恐之下,馬賊猛然大吼一聲:「當家的!併肩子上啊!」他的黑刀忽然之間,全然失去刀勢,仰首怒喝一聲:「長沙絞風!」聲如雷霆,黑刀在全力揮舞中彷彿忽然之間消失在空氣里,可是一股熾人狂風從他身邊的地上衝天暴起,攜著捲起的滾滾黃沙,十足的霸氣和狂妄,撲向空中的蘇雪聆。直欲割膚裂骨!
秦重看著她嬌嬌柔柔的樣子,有一點後悔自己為什麼來這裏,半大小夥子說是暗地裡傾慕大小姐來陪著裝英雄,自己怎麼也為一點銀子自告奮勇的跑這一趟?
蘇雪聆看看四周,發現別的鏢師似乎沒有對自己的莽撞出手有什麼偷笑啊,不屑啊以後,從衣袖裡拿出很多果子遞給小男孩。她自己本來好吃零嘴,衣袖裡的東西委實不少,也都很精緻。不料孩子又是搖頭,蘇雪聆幾乎要懷疑他是不是有一點傻的時候,孩子開了口:「姐姐,給我一點水好么?」蘇雪聆這才注意到他手裡的陶碗。大漠里的水本來珍貴的難以形容,但是蘇雪聆他們人多,所以帶的很充足,她也不是小氣的人,何況是孩子的請求。她咽下嘴邊的問題「你住在哪裡,你媽媽呢?」等等,拿了水倒在孩子的碗里。這裏本是太平棧附近,住家不少,所以也並不是很奇怪。孩子甜甜的說了聲謝謝后,急忙拿著水跑了。
她忽然間就虛弱了下來,道:「想不到摩雲天和你都是我爹的朋友,卻都出賣我們,人心真的難測啊!」趙飛劫忽然仰天一陣狂笑,笑的屋瓦巨振,良久才停息下來:「小丫頭,你多大,你知道什麼是摩雲天?這大漠便是我趙飛劫的地盤,我便是摩雲天!你不長眼,你爹更不長眼,哪裡有馬賊和人家結拜當人家管家的?要不是我這幫弟兄一時沒有湊齊,你家的蠢才早就通通見鬼去了!還是老子一念之仁,丫頭,沖這個你也該感激涕零吧?哈哈!」
蘇雪聆看見他原本整齊飄灑的長須這時候根根見肉,居然都憤怒的支在他血一樣通紅的面孔上,眼睛里的血管通通漲的鮮紅,簡直和要炸開似的,一種深深的怨毒如同一出生就紮根在他的心底,爆發的時候可以吞噬一切,包括他自己!他的話語越來越高昂,可是又嘶啞的和念一種失傳的魔咒一樣,他竟然著魔的開始說著當年血淋淋的場面,如同嗜血的狂魔懷念著最幸福的日子,又憤怒於有人拔掉了他的獠牙,悲慘的哀嚎著……黑衣漢子的臉並不必趙飛劫好到哪裡去,他的臉這時候一點一點的扭曲了起來,蘇雪聆看見他臉上壓制不住的痙攣,每一塊肌肉都在狂亂的跳動,他的眼睛裏面有一種攝人心魄的恐懼!他的雙眼直直的盯在客棧里鮮血流淌的地面上,身體開始微微的抖動,黑刀的妖異的刀弧在燭影里不斷的振動。看的出,他竭力在控制自己的雙手,但是漸漸的已經控制不住,他喃喃的說:「是!我殺的她!是我殺的,她矇著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她勸我不要滅古蘭敦的一族,我不知道,她裝的真象,我以為就是古蘭敦的女巫,我忘記了她也是古蘭敦的族人,夜太深了,我忽然想殺!我覺得刀在響,刀一響就要飲血,我覺得她很可怕,她每一句話都能說到我心裏,所以我就殺……血的味道……她的血……你說的對,是我殺的她,但我不是故意的,不是!!!」他就和要拚命解釋什麼給趙飛劫聽一樣,似乎已經渾然忘記了趙飛劫是什麼人,嘴裏只是說著:「不是,不是……」他的聲音在客棧的迴響開來,所有人都覺得身上每個毛孔都要寒氣往裡面鑽!他說著說著,身形忽然往前面一恍,趙飛劫本是這些人裏面最驚恐的一個,頓時以為他要衝上前來,左手順手一抓,扯住一個鏢師的脖子,用力一提拉的凌空飛起,在他胸口上猛的一掌,鏢師已是死人,屍身尚滿嘴噴血,直打黑衣的漢子!想阻他一阻。他卻並沒有衝上前來,屍體落在他身上,濺的他一身都是血,他呆下來一看,隨即猛的退後,瘋狂的要擦掉身上的血跡,蒼白的臉上只有扭曲的異狀,急促而沉重的喘息聲,本來高大的身軀這時候象被包裹在寒風裡一般劇烈的抖動,蘇雪聆看見他的眼睛!一雙眼睛不再空無,除了狂亂的恐懼,就只有死一樣的悲哀,駭人已極!
蘇大小姐當然不會為人保鏢,這本來就是蘇家自己的貨物,貨物本身倒也並不是價值連城,但是貨物的買家卻真的是了不得的人物,是大漠里出了名的豪客,回疆的「小賢王」。小賢王在回疆獨屬一支,手下的牛羊和人口也是出了名的多,那麼大的家子,往來的貿易也就很驚人。長安蘇家也就是這樣名振京畿的,靠著和小賢王的貿易儼然是長安那些富可敵國的商家中的第一人!每年長安的絲綢銀器,小賢王的牛羊駿馬,在西北的大漠來來去去,蘇家的銀庫里也就漲的不成樣子了。靠著蘇家在江湖上的地位,尤其是蘇老爺子蘇天海手裡的一柄「破天不語刀」,蘇家才硬是在這片荒蕪的大漠上站穩了腳跟。但是居然就真的有人敢摸老虎屁股,一連三個月,蘇家給小賢王的幾十車貨物居然都給人劫了!這在蘇天海,不但是沒有面子之極的事情,而且也是很危險的麻煩。小賢王的脾氣向來不是太好,沒有中土的各色貨物,奢靡的享受便是個大問題,他的反應應當是很可怕的。所以在沒有真的惹毛了他之前,蘇天海只得趕緊整治了一批各式各樣的貨物給小賢王送去,壓壓他的火。但是真的麻煩事是府里居然沒有合適的高手可派了,前幾次的失鏢頗是損了不少好手,劫鏢的人又非等閑之輩,派一般的鏢師去,豈不是羊如虎口?居然偏巧皇上的禁宮出了飛賊,掛著刑部五品的蘇天海給「聖召」去守了宮門,他的摯友,蘇家二當家「雙飛神劍」趙飛劫又一病不起,簡直快要咽氣了一樣,只得送回老家找名醫治病。實在不得已,蘇大小姐只好受命于危難。
蘇雪聆一聽之下,層層冷汗一瞬間湧出皮膚,她倒並不是為黑衣馬賊的聲勢所嚇倒,她還有未用的峨嵋「封卷一劍」足以抵禦這滅天絕人般的一招。但是她忽然想到,原來黑衣的漢子居然就是馬賊的首領!他的萎縮相自然都是裝出來的,他之所以開始沒有出手只是因為一直在等這個一舉破敵的機會。他就在自己身後,他只要一刀揮出,自己難顧兩頭,便只有一刀兩斷!但是事已至此,她無可選擇,總不能看著黑刀砍到自己的胸口,她已經來不及退!她人在空中,忽然回身一轉,背對著馬賊落了下去,片片的劍影銀花也消失不見,人如飄絮!她已經感到刺骨的狂風,爆裂凌歷的刀勁快要劃破自己的衣衫!這時候,她反手出劍,似乎是揮手送別,或許是挽袖留戀,總之極清極靜,一點銀華從劍尖划向馬賊的胸口,竟有纏綿之意!「迴風舞柳」之「封卷一劍」——「衰蘭送客」!
漢子笑了一聲:「長沙絞風,我真的好久沒有用過了,兒子,這刀你一生只能見這一遍了,好好領會,看!」
刀光漸急,水意漸高,趙飛劫的臉上已經是通紅,汗如雨下,但是他的手還穩,留風長劍在他手裡還是那麼的穩當,他還不願意認輸,貝兒在他手裡,他還有一個砝碼,他心理竟然還隱隱相信漢子只是虛張聲勢。
他真的猜對了,留風長劍刺在一個肌肉結實的背上,黑暗裡,他不用猜也知道那是黑衣的漢子,他撥不開自己的劍的,要想救兒子,就只有用命換命!他在笑了,等著聽那柄名振天下的絞風刀落地的聲音,那是何等的享受!
刀風清厲的呼嘯里,最後九-九-藏-書一盞燭火慘然而滅!銀瓶乍破!秋水本應奔涌而出,但是蘇雪聆只覺得熾烈割骨,咆哮激蕩的沙風,無休無止,無生無滅!在黑影里,刀意激昂的衝擊!趙飛劫沒有動,他思索如何才能接下這驚天動地的一刀,刀不到,他不動!以靜制動!
趙飛劫愣了一會,長嘆一聲說道:「我趙飛劫當今天下要說還顧忌著什麼人,就是大當家的你了,在焚荒城我就覺得象是你,所以怎麼也不敢出手,老七死的是冤,可是誰要是和大當家的為敵,才真是冤大頭了!本來我回去想著要是真是大當家的你,老七要死,念著當年的情份你是不會不救的,想不到真的還是你,大當家的,你也夠狠,讓弟兄們寒心啊!」
趙飛劫的聲音在客棧的每一個角落回蕩,誰也無法相信名振關中的「雙飛神劍」趙飛劫居然會發出這樣的聲音——顛狂一般的嚎叫,恐懼,壓抑,仇恨,悲傷……他的聲音里,有著一些誰也道不明的狂亂,幾乎人人都被他這種心底里忽然被震發出來的壓抑了許久的東西所震攝,只有黑衣的漢子靜靜的站在飄忽的搖紅燭影里,一張鬍子剌差的臉居然白的和紙一樣,他說完了話以後,似乎又被酒醉時那種莫名的空白所包圍,眼神忽然間就朦朧了下去。趙飛劫的嚎叫穿過客棧的大門在黑沉沉的天幕下向著不盡的大漠四周彌散,直入虛無,黑衣的漢子自己卻象虛無一樣,他站在那裡就象千里黃沙里的一尊石像,什麼都遺忘了一樣。
黑衣的馬賊忽然都雙手舉刀在頭頂,一言不發,一樣的黑刀,一樣的黑衣。趙飛劫的眼神猛的變的難以描述的驚慌,臉上立刻就給汗包圍了,蘇雪聆看的出那是一種根深蒂固在靈魂裏面的畏懼。
馬隊又前行了十幾里地,遠遠的黃沙里,一片灰色的土城一點一點出現在地平線上,只剩半人的高度,在細細的沙風裡孤零零的多少有一點凄清。離太平棧還有五里路。蘇雪聆卻突然下令休息,本來這樣的鬼地方她是踩上一隻腳都不願意的,可是她居然下令休息,連秦重這樣的鏢頭都摸不著頭腦。直到她叫小拴子去前面的客棧看看的時候,秦重才不由的讚歎這個丫頭狂是狂一點,心思也真的細密。蘇雪聆傳令大家整理貨物,自己翻身下了玉獅子馬,找了個乾淨的角落休息。靜靜的古城因為很多人的到來忽然熱鬧了起來,她卻扯著一株不知名的小草,顯得很無聊。
他陰陰的笑了起來,笑道:「乖侄子,你是不是那個賤貨和我們大當家的寶貝啊?叔叔很喜歡你啊!」他轉臉笑道:「大當家,我今天送你們一家子團聚了。」回過頭又沖貝兒道:「但是叔叔很喜歡你,不捨得叫你去陪你娘,你求求叔叔饒你,叔叔一定願意的。」說罷沖黑衣漢子擠了擠眼,就和在玩一個遊戲一般!黑衣漢子本來還在地下顫抖,這時候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忍著傷痛,居然挺身站了起來,但是想讓他這時候再反擊無疑是痴人說夢,他竟是只顧伸著雙手向趙飛劫走去,嘴裏含糊不清的說:「別,不要殺他,我求你不要殺他,我已經殺了他娘,我已經對不起他,他是個最可憐的孩子,你不要殺他……」
蘇雪聆劍若驚鴻,人似飛仙,手中「迴風舞柳」一千三百一十四招行雲流水一樣,劍尖的一點銀蝶振翼輕舞,劍氣縱橫中,全部是進手招式,劍劍逼人,步步攻心!黑衣馬賊卻居然都接得下,彭家「五虎斷門」刀七路而已,每路卻有八式,每式還有九招,上下揮戈,左攻右帶,一刀斬的比一刀狠,一片黑雲直有壓破蘇雪聆身邊的銀虹劍影之勢,霸氣逼人。
蘇雪聆倒沒有對秦重真的有什麼氣,她的心性還是有一點象一個孩子,再說她也真的不是很熟悉走鏢,很多事還是要秦重幫忙的。她就是一個急性子而已,而且這趟鏢真的丟不得!要不是它如此的要緊,養在深閨的蘇大小姐也不會真的閑著沒事,來一望無際的大漠溜噠。
蘇雪聆忽然開口打斷道:「其實我爹並沒有答應。」黑衣人真的一下傻住,半天才疑惑的問:「原來小姐果有垂青之意?」蘇雪聆搖了搖頭說:「其實傅公子武功不凡,傅家又是蘇州首富,和我家門當戶對,人還洒脫俠義,你知道為什麼我沒有答應?」黑衣人還沒有回答,蘇雪聆已經騰空而起,雪玉長劍在風中劃出一道清流,一泓劍光破影而出,夾著蘇雪聆的一句話:「因為他沒有勝得我這口劍!」劈頭蓋臉的涌了過來。
她很想留他在自己身邊,但是她看見她把那柄黑刀甩手插|進馬鞍時,她明白貝兒已經不是那個貝兒了。
黑衣漢子冷冷的道:「老三,這麼些年你還是看不開?真的要把當年的兄弟們拉到這片地方過刀頭上舔血的日子?你也該累了吧?」

第一章

所有人都出去了,蘇雪聆也不例外,她在客棧外的寒風裡,聽見了漢子平平靜靜的唱著一首歌,歌聲並不凄涼,只是在空氣里漂浮著多少一些無奈和輕愁,她只聽見開始的幾句說:「經年又是月圓時,空有桂魂高曠,霜娥何托……」似乎是江南遊子的輕嘆,而後似乎又是曹值的《野田黃雀行》,隨後又歌到李白的 《將進酒》,她聽不清,她只有滿眼的淚水,她自己也道不明的傷愁,聽著漢子的淺吟輕唱,她的眼裡漢子的樣子卻越來越恍惚,他是誰,他叫什麼,他的心裏有過什麼?忽然間她都很想知道,但是她只是在靜靜的心碎的聽,在夜風裡裹緊了狐裘,她睡著了,帶著一眼的淚,她睡的時候夢見了小時候的生活,父親的寵愛,母親的嬌縱,她問自己,我是什麼樣的人,這又是什麼樣的人啊?
斬殺二十七人之後,蘇雪聆被擒,馬賊似乎很怕傷了她,否則也不必花那麼大的代價。她被用繩子牢牢的捆著,客棧里除了傷者的呻|吟,一片無聲,馬賊們不說話,客人們縱然還有活的也都嚇的閉了嘴。馬賊居然自始至終沒有和蘇雪聆說一個字,這並不奇怪,因為蘇雪聆已經發現他們居然全都是異族,有回人,匈奴人,哥薩克人和許許多多蘇雪聆沒有聽說過的族人。
漢子滿臉的虛無空曠忽然間起了絕大的變化,他久久的看著貝兒綻滿淚水的臉兒,忽然轉身退出了三丈開外。他的背不再勾僂,臉上的神色誰也看不懂,嘴角有一縷微微的笑意,他居然有了一脈淡然的儒雅之氣,他遙遙揮手,一扇破窗應手而開,月影破雲而出,他一笑之下,拾起桌子上的一隻鐵燭台,拈起黑刀的刀柄,一隻手指掠過刀鋒笑道:「刀啊!你還沒有老吧?」忽的長笑聲中,他橫刀膝上,提起鐵燭台,一陣刺耳的裂響聲里,鐵燭台刮在刀身上,聲聲刺響似乎是刮在眾人的耳朵里,震的人人毛孔都炸開了,月影里,黑刀的刀身上漸漸漾起了比月華更皎潔凝麗的光芒,黑色的光華里,銹跡斑斑磨逝,映出一張鋒銳如刀的面孔!
「雙飛神劍」趙飛劫的春秋大夢在大漠里醒了,可惜他自己卻再也醒不來。
不過蘇雪聆反倒是有一點奇怪,她現在雖然和黑衣相拼正烈,她卻明白自己並沒有全力以赴,倒是黑衣馬賊刀刀奪命,霸氣逼人,分明是不要命的硬拼,全身的破綻也漸漸明顯起來,只不過他不要命的運力于刀,刀刀殺手,自己不敢輕舉妄動而已。只要再堅持片刻,他體力一衰,自己完全有把握一劍制敵。蘇大小姐學功夫可不是鬧著玩的,她的內力傳自名家,悠長得很,對手要是以為她是女孩子沒有長力的話,她可就樂翻了天了。
貝兒愣了半響,終於哭出了聲,不僅是因為殺了人的恐懼,還因為黑衣漢子背後的長劍。黑衣的漢子回身很勉強的笑了一下,但是笑得很燦爛,象貝兒的笑容!他居然靜靜拉著貝兒走回了桌邊,把貝兒抱在懷裡。長劍依然在背,他把一壇燒刀子淋在口中,輕輕說:「你們出去!」
……
但是,他能看清的時候,他才看見,月光下,他的手裡,沒有刀!
黑衣漢子著魔一樣的腳步居然真的停下了,他靜靜的聽著貝兒的哭聲,許久,張口問道:「乖兒子,你說什麼?」貝兒在趙飛劫的掌握下掙扎著大聲說:「我不要我爹是膽小鬼,我爹是大英雄,什麼都不怕!」漢子輕輕問道:「那你怕不怕?」貝兒漲紅了小臉大聲說:「我怕,可是我不要我爹害怕!」
一會兒,他又說:「可是你還是回來了,不是來給老七報仇的吧?銀子在前,你好象也不是真的很顧忌我的。是不是?老三,你五十歲了吧?回家好好過幾年吧!用刀者死於刀,殺人者殺自身,一身的功夫便是你手裡的那柄劍,劍開雙鋒,傷人傷己,當年我們殺的人還嫌少么?我們動不動就說恩仇,一有恩仇就用刀來了事。其實不管什麼樣恩仇,你想過死的那些人可還有什麼?他們的親人朋友又當如何?我們自以為擊劍任俠,有恩必償,有仇必報,你可想過一個恩仇了,堆下的白骨有多少?可是一個恩仇了,便又是一個恩仇生!我們自以為明白『義氣』二字,你難道有能為了義氣去殺人?一個普通人,老婆漢子過一生,除了命也沒有什麼別的,他們眼裡,幾個家人,自己一條命就是最值錢的東西!你一刀下去,痛的不是你自己,他們的痛你又怎麼知曉?」漢子的話微微細細的,和他的樣子一點都不符合,臉上沉的如水,只是還有一縷難解的愁苦,鎖在濃濃的眉尖,化不開!這個時候他不象一個在大漠上縱橫了十年的梟雄,倒更象read•99csw•com江南翠湖岸邊,楊柳蔭里,一個秋愁的白衣少年,只是他的秋愁未免沉重的讓人嘆息。他側過頭,對著趙飛劫身後的一個高個碧瞳的黑衣馬賊說了些蘇雪聆根本聽不懂的話,黑衣馬賊回頭又對別的馬賊用幾種不同的話傳述了些什麼,黑衣馬賊的隊伍里忽然就開始傳遞著一種隱約的騷動,蘇雪聆可以看見他們交換的眼神,但是他們依然不說一句話。趙飛劫臉上的神情這時候慌亂的難以述說,蘇雪聆明顯感到他持劍的手在不住的抖動,但是他居然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領頭的黑衣馬賊忽然舉刀奮力在地下剁了三刀,刀刀裂石,而後幾十名馬賊一起揮刀砍地,而後一聲呼哨,一起奔出了客棧,鐵蹄如雷,轉眼就消失在遠方,只留下一地刀痕,就如狂雷破土留下的痕迹,客棧里靜靜的,大家不約而同的想到這樣的刀落在自己身上的可怕,彷彿刺骨的寒意在腰間背後留連不去!
秦重嘆息了一聲道:「好好的城後來居然變成了摩雲天的一個寨子,那時候比現在還興旺一點呢!兄弟你這樣跑到那裡去,要是十年前命都沒有了!」漢子呆了半晌,笑笑說:「老哥你是不是老久不來了,那時猴年馬月的事子了?」蘇雪聆也嘆了一聲,輕輕柔柔的嘆息一下就給風吹散了,她自言自語的說:「現在哪裡還象什麼深綠之城嘛?」漢子插嘴道:「現在不是這個名字了,現在它叫『奇而達達加姆』,是說『不死之海』。」說罷一提馬韁,直往前衝去,高聲笑道:「小兔仔子,爺倆個到家嘍!」在馬上抱起孩子舉起來,託了幾下,放在自己肩膀上,果然,前面的炊煙里,溫暖的綠洲太平棧已經在望。蘇雪聆也高興提馬跑了起來,歡聲笑語里,急切的往不大的小鎮奔去,染血的白衣在馬背上飛揚掠過眾人的頭頂,象是一匹自在的輕虹。
黑光一劃,在空中彷彿還留連片刻,刀斜斜指地,如南針指北,凝然不動!叮噹兩聲落地,沉重的鐵燭台凌空分為兩半。冷風在空中捲動,撩起他的額發,絞起他一身衣衫,月光如水銀泄地,蘇雪聆想到了那匹飛揚欲上天的黑馬,飄揚曼逸中無往不勝的氣勢,和憤怒——平靜中隱現的高亢激昂的憤怒。
在貝兒驚慌的眼神和趙飛劫猙獰的笑意里,他里趙飛劫越來越近,蘇雪聆已經可以看見趙飛劫的尾指扣緊了劍柄,而黑衣的漢子此時是呆宰的羔羊!
太平棧,據說在百里長沙中風水是一等一的,不知有過多少商隊旅客來到這個小小的綠洲時痛哭流涕,因為他們終於能在浩瀚千里的大漠里死裡逃生!回語里它的名字卻是叫「夢想之國」。但是,真正因為想看看夢想之國來到這裏的人都只有失望,這裏沒有黃金美女,也沒有美酒佳肴,有的只是空氣里腥騷的羊肉味道和鬧哄哄的人來人往。太平客棧則是這個小綠洲上唯一的一間客棧。漢子的黑馬明顯比其他的馬匹要神駿的多,一席飛煙,第一個衝到了客棧的門口,一偏腿子下了馬,把兒子抱下來以後,往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腳,大喝一聲:「買酒去,老爹快渴死了!」自顧自先踏進了客棧,也沒有人招呼他,他自己踏著一張凳子張牙舞爪的坐在另一張凳子上,看起了夕陽。
黑衣人雖然意外,但是也不慌亂,他早就知道必然是要動手,嫁娶的話不過是想激怒蘇雪聆出手,好佔住上風。沒有想到蘇雪聆一個姑娘家居然也會利用這一著回應,搶了先手,促不及防,搶先發難。他一退三步,退的果決,而後橫刀一封劍勢,彭家五虎斷門刀「彎弓射虎」竟不顧己身,刀意奔涌,開始反擊。兩人一個凝重,一個輕靈,劍影刀光里,上來就是生死相拼,不留半分餘地!
蘇雪聆眉頭皺了一下,扯了掌柜到廚房裡問起黑衣的漢子和孩子的事,她本來想旁敲側擊一下,誰知掌柜一看她對那父子有興趣,話匣子就打開了:「真沒見過這麼奇怪的爺倆個了!」原來漢子是一個八年以前來到小鎮上的落迫牧人,身邊就只有這個孩子,他一嗜酒,二又懶,除了一身馴馬的身手別的什麼都不會,雖然他馴馬的身手當真不同凡響,什麼樣的烈馬都能手到擒來,但是每當拿到一點錢,就立刻換成了酒喝得乾乾淨淨。性子還特別的強,成天要麼別人看他不順眼把他打得頭破血流爬不起來,要麼就是沒有錢付酒帳給趕到大街上躺著。但是他兒子貝兒乖巧的難以相信,極為討人喜歡,五歲開始就會幫人幹活來養活他老爹,按掌柜的話說:「也不知道誰是爹了!」剛巧貝兒來著掌柜的,掌柜的嘆了口氣叫夥計給黑衣的漢子送一壺酒,半斤熟牛肉去。轉頭才向蘇雪聆解釋到:「貝兒求我讓他作點活給他老爹抵酒錢,哎……」蘇雪聆看著貝兒小小的背影跑到門口,回身來對她樂樂的一笑,又邁著小腿去忙活了,那聲嘆氣就和掌柜的在一起發了出來。
靜靜的客棧里,孩子哭著說:「你不要求他,你不要過來。」哭聲和著破窗吹進來的流風,貫進每人的耳朵里,蘇雪聆忽然有要落淚的衝動,還沒有來得及收束,珠淚已然滿衣。
兩邊的人都沒有出手相助,因為他們兩人實在是雙方武功最高的人物,一戰若勝,則對方勢頹無可挽回,貿然群戰反而會攪亂形式。所以都只是按劍一旁,靜觀其變。
只見其他的黑衣馬賊居然根本不為這場惡戰所動,一個個黑巾遮面,臉固然是看不見,可是身體半分都不移動,簡直象給點了穴道一樣。而更可氣的是破屋裡的黑衣漢子居然靠著土牆,縮著腦袋快睡著了一般,和一條死狗似的。她本來懷疑黑衣的漢子是馬賊派來踩盤子和調虎離山的,可是現在看來他要是馬賊,簡直辱沒了馬賊在大漠里縱橫的聲譽!
這時候,空氣中不知道哪裡忽然傳來一些極微極細的笛聲,剩下的十幾個馬賊居然上馬拉上那具屍體就走,走的乾脆利落,十幾騎黑雲滾滾,從一個沙山上沖了下去,很快就消失在遠方。只留下沙地上的一點點血跡,和一把黑刀。微風一陣吹過,蘇雪聆不由的不寒而慄,這一戰雖然勝了,多少有一點難解的地方,而且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馬賊,凶厲彪悍如大漠飛沙一樣的馬賊!
他的神色讓蘇雪聆都快以為趙飛劫只是和她在開一個小玩笑時,趙飛劫把剛剛拔出的「留風」長劍抵在了她胸口,哈哈笑著,都已經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笑的時候劍尖已經刺進她衣衫傷了她的肌膚。他終於斂起笑容道:「大當家的的,我還以為呢?原來你還是和八年前剛殺了那個女人的時候一樣怕血,不敢用刀,是個……哈哈哈哈……王八殼!就看著個大,傷不了人。我說你是懦夫,還忘了你還是個情種,八年了你還沒有緩過勁兒來,我還真要謝謝那個女人,要不是她嬌滴滴的迷著你,我現在早是你絞風刀下鬼了,還謝謝你教我刀法,不然就算你和龜孫一樣,我這把劍還是慢著了一點,你那麼喜歡那個女人,我就讓你再見見她好么?我把這個女人砍成你當年砍的那個女人一樣,怎麼樣?讓你重溫舊夢,哈哈,來啊,來救她啊?大當家的不是很英雄要保她的貞節么?你站起來啊!」說著,劍已經再蘇雪聆的胸口濺出了第一朵血花,他笑聲中緩緩刺下,蘇雪聆已經明白他正是要利用漢子心裏的毛病來治他于死地,他對於鮮血有難以解釋的恐懼,正因為此,在焚荒城他才會失態,自己正好是趙飛劫刺|激他的工具,他已經是俎上魚肉,轉眼之間,弱點暴露了出來就只有任人宰割!自己當真要死在這場難言變化中!
燭火里,蘇雪聆看見了黑衣漢子身後插著那柄長劍,貝兒的手裡是那柄黑刀,轉身護著貝兒的時候,黑刀也易主了,貝兒手中的絞風刀也還是絞風刀!
刀意轉眼已近,忽然之間,蘇雪聆感到一線從虛空里衝出的刀氣,無聲無息的凌越滾滾沙風而出,進而斬斷沙風,在被斬斷的沙風激蕩里,純粹的刀意無聲的砍向趙飛劫的脖子!
一個刀弧,黑亮的刀影漂浮在漢子身邊,隨後又一個,再一個,圓轉隨意,飄渺如風,生時已滅,滅而復生,直如劃破虛空的輪迴。翩翩舞動的風刀里,漸漸有清亮明晰如水波一樣的光華,空靈剔透,彷彿是水花被絞在刀風裡徘徊不去,似乎是明鏡映星,秋水含月,粗豪的漢子忽然有了一派無邊的風華!
只有趙飛劫飄忽的聲音在屋裡飄蕩:「真的是你?長沙絞風刀?居然真的是你,還是你!」
趙飛劫的聲音終於靜了下來,他的聲音一靜,客棧里就是死寂!所有人都為一種情緒所控制著,目光集中在趙飛劫和黑衣漢子的身上,周圍好象都空了許多。被趙飛劫制住的蘇雪聆,這時候也為那種感覺所包圍,不是凌厲的殺氣,一向膽大的她只是覺得心底里的寒冷,她也不知道那是因為趙飛劫,還是黑衣的漢子,總之以前和藹的二叔,總是喝醉的漢子,忽然間他們都不象這個世界的人了,她不由的恐懼起來。
蘇雪聆悄悄把貝兒拉到自己房間里,她想不通孩子怎能這樣幹活,所以下定決心要給貝兒一些錢。誰知道找遍了口袋居然一個銅錢也沒有,蘇大小姐出門跟班少說也有四五個,什麼時候倒要自己帶錢的來著?她又不願意叫下面吃喝的面紅耳赤的秦重等人拿銀子,只得抽下自己頭上的碧玉點鳳釵塞到貝兒的衣襟里。她本意是要貝兒留著,什麼時候他的混蛋老爹不管他自己喝死了也好有點錢買吃的。還生怕貝兒太要強不願意接受,誰知道貝兒看到這個「好姐姐」送給read.99csw.com他的釵,樂得合不攏嘴道:「謝謝姐姐,又有錢給爹買酒了!」蘇雪聆無話可說,只有懷疑孩子真的是傻的不行了。
長劍立刻出鞘,蘇雪聆喝起鏢師們急忙封住客棧的大門,自己挺劍立在門后。她是女流,可是她是這些人裏面的頭,所以一劍當先,她自己想都沒有想。門是沒有用的,當遠來的雷聲聚集在客棧的門外幾乎要撕碎客棧忽然間顯得很薄的牆壁衝擊進來的時候,她看見兩個黑馬持大鐵油錘的馬賊撕紙一樣頂破客棧的大門,連人帶馬直衝了進來。雪劍飄紅,她不假思索,上來就用了「迴風舞柳」的一式「外招」——「神女生涯原是夢」。兩個人頭直墜地下,本來這是峨嵋當年一個出身青樓的女尼所創,她很不喜歡這個名字,決不願使用的劍招,現在不要猶豫就使出來了,因為她知道門外的馬賊有幾乎百人之多,生死如線,還有什麼不能忍的呢?她劍氣徒升,身邊長劍所及,七尺飛紅,血光影里,斷肢嘶吼,一片修羅殺場。
貝兒很果斷的說:「不怕!」這時候他的小臉上嚴肅得令蘇雪聆心碎。
蘇雪聆被擒,她倔強的昂著頭,她在等,她的性子強到她一定要看見是誰在大漠上陷害她們蘇家,只要這點心愿沒有完成,她的心怎麼也不會死,何況她還並沒有受什麼傷。
蘇雪聆走進客棧的時候幾乎快踮起腳尖,她簡直沒有辦法想象這也能叫做客棧,在兩扇醬色的門板后,地上滿是幹了的牛羊血跡,一群各式各樣的大漢擺著各式各樣的姿勢,卻不外都在喝酒,似乎也沒有什麼比剛才的黑衣漢子強的地方,人以群分而已。剛才那個孩子卻在掌柜的身邊說著什麼,他個子不高,掌柜的居然很和藹的彎下腰來聽他說話,面上卻有難色。孩子拉著掌柜的衣袖,搖了好半天,掌柜的才無奈的摸摸孩子的小腦袋,狠狠的用眼睛斜了一下黑衣漢子,叫來一個小夥計領了孩子去了。
趙飛劫象聽到一個最有趣的笑話一樣,忽然彎下腰去狂笑了半柱香的功夫,面容變的鐵青,冷冷的說:「前些次,有回去的么?」蘇雪聆嬌美的面龐忽的變的煞白,身體不由自主的微微抖個不住,她這才明白,今天的命運是什麼了。趙飛劫臉上又綻開笑容,手摸著鬍子,湊近蘇雪聆的臉旁道:「侄女,其實叔叔也不是沒有關心過你的嘛!」他的手摸著摸著居然摸到了蘇雪聆雪嫩的臉上,嘿嘿笑著說:「叔叔當年勸你爹把你嫁給我,兩家成一家,本來多美的一段姻緣,你爹偏偏棒打鴛鴦,到今天這個地步,叔叔很痛心啊!」
她看著黑馬漸漸變小在黃沙的盡頭,馬上小小的身影穩健輕靈,終於一點都看不見了。她唇間也有了微微的笑意,她看見一線天光破影,黃沙盡頭,朝陽又一點點的染的茫茫的大漠燦爛如金!
忽然,她聽見遠處奔騰而來的雷聲,滾滾巨雷卷地而來!她內力最為精深,最先聽到,也最先反應過來,那不是雷聲,是馬蹄聲!而且她可以斷言——摩雲天來了!
筷子在趙飛劫的短劍上「叮噹」一聲極清厲的振鳴,趙飛劫短劍當時脫手飛去!何等強勁的力道!可是另一隻卻只是在蘇雪聆人中上輕輕一彈,蘇雪聆的牙齒便沒能咬下去。同時的兩隻筷子,剛柔之變如同天淵!
「這裏還稱作深綠?他們的綠色和我們漢人一樣么?」蘇雪聆是討厭透了這個地方。「原來是很綠的!」漢子的沙啞嗓音彷彿有一些感慨,「這裏三百年前是附近最大的綠洲,比現在太平棧的綠洲大幾百倍!」蘇雪聆和秦重都不由的一驚,太平棧的綠洲是這裏現在最大的綠洲,不是它在那裡,有水源和食物,恐怕沒有人能從這裏穿越大漠,而居然還有綠洲比之大上百倍!
她也沒有事情做,拿來熱水仔仔細細幫貝兒洗了個臉,也許是她女孩的母性起了作用,這些本來是侍女做的事她做起來也很開心。折騰了一會已經是夜了,黑衣的漢子居然也就沒有想到要找兒子,蘇雪聆帶貝兒下樓叫吃的東西的時候,已經醉成了一堆爛泥。他醉了以後和醒的時候截然不同,蘇雪聆看著他的一雙眼睛時候居然覺得一陣難以忍受的恐懼,他本來就朦朧的雙眼喝醉了以後空洞的什麼都沒有了一樣,似乎是瞎子的眼睛也比他的來的有神采。他怔怔的盯著蘇雪聆和自己的兒子,許久才轉頭對貝兒說:「乖兒子,你餓不餓?」乖巧的貝兒趕快說:「不餓!」漢子無言半晌,道:「好!」拉了貝兒坐在他腿上,一會兒,他自己就把頭扣在桌子上,靜靜的似乎是睡著了,一雙手卻緊緊的摟著貝兒。自始至終似乎就沒有注意到蘇雪聆這麼的大活人的出現。
為首的一個黑衣客眼光就直盯著蘇雪聆,許久,沙啞的說道:「久仰蘇家大小姐人材無雙,今日一見,名下無虛。不知在下仰慕多日,大小姐能否屈尊下嫁,以這些貨物為嫁妝,不知尊意如何?」他聲音極為低沉,卻偏偏在耳邊縈繞不去,鬼陰陰的調子,可是卻並不象故意嚇唬人,就和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一樣,又彷彿在施法惑人。言罷,又歸於安靜,兩對人之間,除了風聲,還是風聲……許久,蘇雪聆踏上一步,秦重一驚之下,忙道:「大小姐不要答應他!」他忙亂出聲,說的不倫不類,彷彿叫蘇雪聆不要答應嫁給那人一樣。蘇雪聆這時候居然顯出了蘇天海的飛揚氣概,輕笑一聲道:「蘇州傅家『金槍醉雪』傅傳青你有沒有聽說過?」
蘇雪聆整了整長鬢狠狠的罵到:「見鬼!這裡是什麼鬼地方?」
她本來以為黑衣馬賊敢這樣挑釁,自然是自恃武功,刀上的造詣恐怕驚人的很。現在看來,還不是她蘇雪聆手下敗將?她心頭一樂,也就有閑心四處留神,看看周圍的情形。
其實蘇雪聆也不是不擔心,她知道自己家裡的那些好手的功夫和閱歷都不是凡品。馬賊居然狠到一個也不放回來,可見不是泛泛之輩,她和病床上的趙飛劫仔細討論了路線,確定這是最隱密的一條,只要今晚到達太平棧,明天便可直驅小賢王的地盤。她蘇大小姐的第一次江湖之行,也就圓滿了。
他緩過勁來,抽手就是一個嘴巴抽在蘇雪聆的臉上,一手又撕掉了她左手的衣袖,瑩玉一樣的臂膀頓時露在外面。嘿嘿冷笑不止,抽出腰間的「春翔」短劍指在蘇雪聆的胸口,忽然回頭用各種語言狂說了一通,黑衣馬賊中頓時開始有隱約的騷動。他會頭淫笑著道:「大小姐,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么?哈哈,我說他們沒有機會見識中原的絕世美女,今天就可以一償宿願了。哈哈!大小姐,你有沒有想到自己被剝光是什麼樣子?哈哈哈哈!」蘇雪聆看見劍尖指進自己的衣衫,知道無可挽回,當下努力一咬舌尖,準備自盡當場。
「剛才的那個土城原來叫做達馬克,漢文是『綠寶石』,這裏原來一直有一個來自更西的部族,傳說跋涉上千里來這個水草豐美的地方定居,成了這裏最大的部族,又建設了這個大城,受到前朝的晉封。東南有坐石山土名叫做『炮石山』,風從那裡由北風折了回來,所以有一年到頭的東南風,那個地方也叫『風回首』。這個部族據說很有能人巧匠,植草放牧,引水耕種,所以風沙一直沒能掩蓋住這裏。後來部族的軍力強大了,和回部衝突了起來,雙方惡戰了三十多年,最後這個部族還是取勝了。回部遠遷三百里,部族佔據了深綠之城周圍數百里方圓。但是因為戰時人死的太多,土地疏於耕作,無人放牧植草,風沙就漸漸把這裏變成了這個樣子,綠寶石也就被放棄,成了現在的『焚荒城』,那個部族也不知道又流浪到哪裡去了,回部重新遷回了太平棧北邊,太平棧也就是還沒有被吞掉的小綠洲了。」
天明的時候,她醒來已經看見了客棧門口的砂土墳,只有一塊簡單的木牌,上面沒有名字,只有兩道縱橫的刀痕。這是不是他的一生呢?
秦重的感嘆還沒有完,眼睛里一閃,蘇雪聆的身形徒然拔高七尺,素衣揚塵,人在空中輕折,雪玉一樣的長劍已然出鞘。落地時,已經點在一個人的喉嚨上!荒城裡還有別人!秦重不由後悔自己的莽撞,同時對大小姐的功夫也有驚慕的感覺,一時沒有回過神來。蘇雪聆卻已經尷尬的有些手忙腳亂,因為她的修長的劍正頂著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小男孩的神情倒比蘇雪聆還自然一點,只是給劍指著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剛剛從一堵土牆后跑出來,手裡拿著一隻破陶碗。
頭頂的烈日轉眼間已經西墜,可是腳下的沙地還是熾熱的讓人難以下腳。鏢師秦重沙啞著嗓子喊了一聲:「大小姐,讓弟兄們喝口水再上路吧,天黑以前準定到的了太平客棧!」馬上纖細窈窕的姑娘卻並不回頭,只是仰首看了看西沉的紅日,無語片刻,回頭大聲說:「不能停!沙暴說來就來,天黑到不了太平棧,弟兄們全部得死在這裏。你走鏢十幾年,真不知道怎麼就沒走出點樣子來。」口氣老到得不得了,簡直沒把秦重這個鏢頭看在眼裡。馬上的人回頭的時候,夕陽溫和的桔黃色的光影里,卻是一張稚氣未脫的女孩子的面龐,真的是一張美麗已極的臉,尤其是晶瑩如水的肌膚,和漫漫黃沙的天地根本不協調,在一臉的紅霞下,卻更是有一份驚艷的絕美。一陣細風吹起她的長鬢時,秦重這樣有家有室的半老爺們也要感嘆老頭子養的好女兒。
雙方都集中注意著一場惡戰,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對父子已經來到了一旁,那漢子明顯還是睏倦的不行,幾乎是給那個小男孩拖著來的,https://read.99csw•com來了以後,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繼續打瞌睡。孩子倒是緊張的看著場里,一張小臉上似乎很是擔心。
「那些以前的事,久得大家都記不清了,我也忘記了。」黑衣的漢子還是靜靜的。趙飛劫嘆了口氣說:「大當家的真的不管兄弟們了?」漢子嘴角忽然抽|動了一下,然後居然輕笑了一聲道:「趙老三,我們七個弟兄里,你最大,可是功夫卻不長進,因為你太狡猾,太花心思去作戲,所以你的劍總是慢著一星半點。你在焚荒城為什麼看著老七死,沒有出手?你沒有聽見老七叫你叫的多慘?以你的脾氣,不是有什麼顧忌,難道會放棄那麼好的機會?你現在終於是大當家的了,你是不是對老天沒有把我這個魔星一雷劈成兩半很不滿意?不要玩這些箇舊把戲了,老三!」
蘇雪聆找了個乾淨點的桌子,靠著窗口,要了飯菜,她看到窗外夜已經極深,綠洲上別的住戶似乎都已經入睡了,只有太平棧還依然燈火通明,在床外的風聲漸急里,恍如風裡隨時會熄滅的一盞燭火。她不由的輕嘆,不知道這裏的人過的是一種怎樣飄搖的生活。
蘇雪聆好半天終於定下心來,恨恨的道:「好,我們蘇家從此不在在大漠一條道上討生活。貨你留下,我們走!」
「可達馬忘窟。回語是說『深綠之城』的意思!」不知什麼時候,黑衣漢子騎著他那匹黑馬,馬鞍上坐著父子倆轉到鏢隊後面來了。蘇雪聆剔了剔清麗的眉毛,大眼睛有一點奇怪的瞅了瞅他。他現在看起來倒是不那麼猥瑣了,也不再打戰,一身破破爛爛的黑衣,絡腮鬍子和頭髮都似乎很長時間沒有梳理過,但是蠻有一點不羈的樣子。他自己也頗不好意思的咧嘴傻笑了一下道:「酒醒了,哈哈,醒了。」

第二章

長安蘇氏,蘇家大老爺的掌上明珠——蘇雪聆。
她剛待走出小屋,忽然聽見遠處的鏢師們一起大喝,聲勢極其浩大,心頭一懍,幾乎暗叫起來:「調虎離山!」她來不及管那一對父子,剛收的劍又立馬拔出,一道流光一樣射出,衣袂輕揚,凌越牆頭,幾個飛縱,已經回到了鏢師中間。她方一落地,就覺得一股直砭肌膚的殺氣直接穿越眾鏢師落在自己身上。鏢師們居然在喊了一聲后,就不敢再分心發語,可見對方實在不是等閑的馬賊!她定神一看,十七個黑衣黑鞋黑刀黑馬的馬賊一聲不出的戰在二十步開外,一個個如標槍一樣直立在風中,無視己方數十人刀在手劍出鞘,彷彿毫無生命一樣,指頭都不動半個。黑刀彷彿帶著魔力,在細風竟然發出輕輕的吼聲。一片死寂。
其實她不是比別人高出一籌,她自己除了在峨嵋山下殺過一個淫賊,並沒有多少殺人的經驗,她自己比別人嚇的都更厲害,只是嚇過了頭,不知道怎麼表達了而已。況且她自己剛才背後空門大露,本來已是等那個黑衣的漢子一刀破體,能夠平安的落地已經是死裡逃生的驚詫和喜悅了。她抬眼看了看黑衣的漢子,右手緊握劍柄,穩步走了過去,正要開口詢問。忽然發現那個漢子的眼睛里居然是極度的驚恐,似乎某種極為恐懼的東西一瞬間籠罩了他。他本來黝黑的面膛變的煞白,雙手戰抖著抱住胸前,好象全身被冰封了起來,又象一個羊角風要發作的病人,直楞楞的看著她胸前背後衣服上的血跡。小男孩使勁扯著他的胳膊,也是毫無辦法,小臉上幾乎要流下淚來。許久,漢子出了一口氣,低低的說:「沒事,沒事……」蘇雪聆輕輕嘆了口氣,她看的出漢子不是在偽裝,而且面對手持長劍的她,她不相信有人有膽子拿命去賭。那麼漢子也許就真的是普通人,黑衣馬賊的話也許只是為了迷惑自己而已。
他的聲音變的高亢而凄厲,在客棧里回蕩不休,「長沙絞風刀!」
趙飛劫答非所問的道:「大當家的既然回來了,這八百里的黃沙又是咱們大家的天下了,弟兄們的刀都等著大當家的那把黑刀回來,等了好些年了!咱們兄弟聯手,當年的摩雲天還是會掃蕩這裏,管他什麼王爺大俠,官兒賊兒,當年的摩雲天一桿大旗,插遍這黃沙的角角落落,大當家的的一把刀,八百里的黃沙都劈的開,什麼人還再敢擋我們兄弟的路?」
趙飛劫也感到了,他真的失望了,自己的武功是無論如何接不下這鬼泣神驚的一刀的,他恨恨的一咬牙,一推貝兒,長劍直插向貝兒的胸口!他不是想用死來換貝兒一命,他不想死,他了解黑衣的漢子,他怎麼也不相信這樣一個人會放棄自己的兒子于自己一搏!他等著漢子救貝兒,他就會有機會,他賭上了!
黑衣漢子一字一頓的說:「兒子,生在我家是你的運氣不好,爹什麼都沒有,只有一把刀!刀不是好東西,你還記得爹給你說的故事么?大漠里的生生死死本來就和吃飯睡覺一樣,可達馬忘窟那樣在這個沙漠里消失的綠洲很多,總是因為戰亂,世人都以為武力越強越是可以凌駕眾人之上,其實結果是自己被一身力氣壓的爬不起來!殺人殺己不是虛言。但是爹還是要你知道這把刀,人生在世,總要有所求,一身藝業是為了守護什麼東西才流血流汗的練,是好漢子,死不可怕,心在天下在,心死天地灰,心不能死!該出頭的時候不要躲,死的要象個漢子!不要說爹不管你,爹有個好兒子讓爹喝醉了醒過來,爹會記得你,爹要出刀了,你現在怕不怕?」
「我爹會這樣?」蘇大小姐眼裡,她爹是無論如何不會向惡人低頭的。秦重「嘻」了一下,「我是府里的老人了,這我記的清楚著呢。摩雲天一柄黑刀縱橫十三年,只聽說過官差不敢走的路,沒聽說過摩雲天不敢動的貨。那時候你還小呢!」蘇雪聆不自覺的吐了一下舌頭:「那他們現在怎麼這麼對我們?」秦重搖搖頭,嘆了一口氣說:「誰知道?摩雲天不是尋常人所能了解的,一時劫富濟貧,一時又為了一些小恩怨殺人如麻。好好過了今天,明天到了小賢王的地方,什麼天也不如他的天來的大了!」
門外忽然響起了掌聲,在空空的土街上,掌聲顯得單調駭人,但是拍掌人的內力卻不消說是極可怕的。好在蘇大小姐不是給嚇大的,她第一個反應就是大喝了一聲:「滾出來,不要玩你的鬼花樣!」
這時候她又看見了一個小小的身影從黑暗裡忽然跳了出來,手持一根棍棒,迅捷的打向趙飛劫的背心,不用問,那又是貝兒,貝兒的武功已經很出乎意料了,居然在空中變招,改打腰肋,招勢也果真精妙,但是相比其趙飛劫實在是難以奏功,給趙飛劫一把伸手抓住,遞手就是一個嘴巴,貝兒洗完了以後白凈的小臉蛋上頓時就是一個血紅的掌印。貝兒竟是毫沒有猶豫,張口狠狠地把一口吐沫吐在他臉上,趙飛劫居然沒有來的及躲閃,他心裏一怒,立時起了殺心,可是轉眼一想,一把推開了蘇雪聆,封了她穴道,提起了貝兒!
蒙面的黑衣頭呆了片刻,回道:「『金槍醉雪』槍法的確不凡,當代少俠中槍法第一,怎麼不知?」
這時一個小小的身影忽然從人群里衝出來,直撲趙飛劫而去。不用看蘇雪聆也知道一定是貝兒,她心裏一急,舌尖就咬的慢了一點。就在這轉瞬即逝的間隙,一隻大手把衝到半途的貝兒凌空扯了回去,兩隻筷子同時激射而出,一隻打趙飛劫持短劍的右手,一隻打蘇雪聆的嘴。
其實蘇天海自己是絕不忍心把寶貝女兒送來冒險的,要不是趙飛劫斷言府內只有大小姐能力挽狂瀾,打死他都要把女兒拴在腰帶上。
她收起劍勢,眼睛適應了黑暗以後才發現屋裡還有一個人!黑衣的男人!可是她這會兒倒是不緊張了,黑衣人正坐在地上,剛才的孩子在喂水給他喝。他艱難的仰著頭喝了幾口,孩子小心的幫他擦著嘴角的水漬。面對這個情景,蘇雪聆卻是怎麼也沒有濟世救人之心,因為她已經看出了,那漢子實際上是喝醉了,而並非身患重病或是受傷。就算她對看人再不在行,滿屋熏死人的酒氣也告訴她了。漢子喝完了水,二話不說就在孩子頭上重重拍了一巴掌,罵到:「小兔崽子,怎麼那麼慢,老子都渴死了!」
蘇雪聆倒是不怕,提劍上馬,甚至巴不得會一會「大漠上那斯」。她雖然名門深養,卻真的是蘇家有數的幾個高手。師從峨嵋「相忘師太」,一手「迴風舞柳」劍法,劍下敗人無數。蘇天海終於在千叮萬囑之後,派出了最強的鏢隊,奔行了幾百里深入大漠來送這趟貨。
刀難道直接划入了虛空?他的冷汗衝出了每一個毛孔!他感到什麼錯了。剛有這個想法,就有一束纖細的刀風從頭劈下, 超越虛空傳遞著無盡的刀意!他擋不了,因為他的劍已經被那個結實的身體夾在了傷口裡,即便骨骼在劍刃上暴起裂響,他都沒有鬆開!
這可就讓蘇大小姐看不下去了,她兩條清亮亮的眉尖一揚,雪劍一指道:「你是何人?」那孩子一回頭,注意到蘇雪聆正站在身後。趕忙搖著那個漢子道: 「爹,就是這個好心的姐姐給我們水的!」漢子一聽,趕忙從地上搖搖晃晃的竄起來,拱著手,不停的說:「謝謝,謝謝……」身子一晃,靠到孩子的身上,忙亂的推了孩子一把,道:「去,小王八崽子,不要在這裏打岔!」蘇雪聆一看之下,一腔火起,長劍一揚,幾乎就要跳了起來。這時候,孩子居然跳了起來,擋在漢子前面說:「姐姐,你不要生氣,我爹就是這樣的,他是個好人。就是今天賺到錢喝酒喝多了一點。九-九-藏-書你不要生氣好么?」蘇雪聆這才想起自己只是一個外人,又跳腳又發火才真的有點可笑,沒好氣的「哼」了一聲,收劍如鞘。又摸了摸孩子的頭,自語道:「又是枉作好人。」回頭又看看那個漢子,還在作揖不止,徒然長了一副高大的身形,一臉絡腮的鬍子,和一張頗有些男子氣概的面膛,一身酒味不說,弓著腰,便和欠了自己錢一樣,猥瑣二字實在與他再合適不過。
他原本咄咄逼人的眼光忽然竟有了一片淫|情閃動,一隻手居然摸向了蘇雪聆的胸口!蘇雪聆哪裡受過這樣的屈辱?左腿一抬,狠狠踢中了趙飛劫的胯|下,趙飛劫武功遠勝蘇雪聆,可是淫心一動,居然中招,痛的在地下弓著腰,來來去去又竄了半柱香的功夫。
趙飛劫的臉真的蒼白的和死人一樣了,他慘然道:「這幫子人當真只認你是大當家,你叫他們作賊,他們就作賊,你叫他們不作賊,他們就不作賊,你到底算個什麼東西?」他這時候突然變得和一頭憤怒的惡狼一樣,嘶聲大吼道:「你算個什麼?你是個懦夫!你當年說我們在大漠上干出一番名堂來,你殺的人比我們誰殺的都多,你裝什麼慈悲,你裝什麼菩薩?夠膽的,敢殺人就不要後悔!錯殺了自己老婆,人就和死狗一樣,那女人算什麼?殺了再娶,賤貨哪裡都有!哈哈哈哈!叫我們不要作賊?我們還沒有玩夠!老子恨啊!當年你死狗一樣的時候,老子狠狠心,一刀宰了你,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你這個魔星不死,老子恨啊!」
他個子不是很高,一張小臉上滿是灰塵和草葉,但是看起來卻是特別的可愛,說不出來,一雙大大的眼睛晶亮如水,怔怔的看著蘇雪聆。蘇雪聆給他盯的有一點不好意思,尤其是自己出手指著一個孩子,更是害羞。不願給別的鏢師看見,她趕忙把劍收回鞘里,蹲下身,猶豫了一下,還是撫了撫孩子的小腦袋,問道:「你有沒有受傷?」孩子獃獃的看了她一會,臉上忽然出現一抹非常燦爛的笑容,使勁搖了搖頭。蘇雪聆不知怎麼搞的,對這個孩子一下子就喜歡起來,關心的摸摸他的脖子,給他撣去頭上的草葉。拉他坐下,說:「對不起啊,小……弟弟,姐姐不是故意的,沒有嚇到你吧?」孩子還是使勁搖了搖頭,生怕蘇雪聆自責一樣。
漢子眼睛里也又了些哀涼的神色,一會兒才恢復了面無表情說:「當年喝斷刀酒的時候,該說的我已經說了,不能一刀兩斷,喝不了這口,當年你和老七不也說了說再也不到這裏討生活么?我們實在已經不再有瓜葛了!」
蘇雪聆幾乎快暈了過去,進來的真的是自己叫他叔叔的——「雙飛神劍」趙飛劫!趙飛劫摸了摸蘇雪聆的面頰,微微嘆了口氣道:「賢侄女清減了!」半晌,蘇雪聆終於說道:「為什麼?」她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為什麼竟然是他!趙飛劫一笑道:「我當了二十年的馬賊,還是第一次有人問我為什麼劫財害命呢!」他得意的摸了摸自己的鬍鬚,乾笑兩聲,作深思狀良久:「實在是你爹,我大哥年歲已高,我覺得有必要接手這些生意,讓他老人家享點清福了!」蘇雪聆終於懂了,除了自己的爹,趙飛劫是最懂怎麼和小賢王作生意的人,只要蘇家洗手退出這片沙漠,千萬兩的銀子對趙飛劫來說不是手到擒來?這也就無怪為什麼三個月一趟鏢也沒送到小賢王手裡了。
燭光照不到的黑影里,一個聲音先罵了一句:「媽的,老爹在,什麼時候用你小王八崽子裝好漢?」轉眼之間聲音就冷卻到了冰點一樣,輕輕「哼」了一聲道:「趙老三,你要拿貨物,我不管你,你要搶生意,也就罷了,你鬍子一大把了,要了人家小姑娘,人家還怎麼嫁人?」他開始說話輕柔散漫,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卻有如利刃砍鐵,在場的人無不心寒!隨著他的話,一個人影從黑暗裡緩緩走了出來,最先出來的卻是一把刀——黑刀,斜斜指向地面的一柄黑刀,刀頭上妖異的弧線攝人心魄,毫不因為是一把銹刀而失色,然後是一個高挑修長的漢子,絡腮鬍子,散發不羈的垂在額前,有些疲憊的眼神,和一聲輕輕的浩嘆。
(完)
蘇雪聆有一點對秦重的大驚小怪不滿:「不是一樣留下把刀帶著屍體跑了么?」秦重看著她噘著嘴的樣子,嘆了口氣說:「哪裡就這麼簡單?摩雲天的馬賊要不是手頭夠硬,又怎麼能讓你爹送金送銀送了七年?附近的人什麼最霸道?小賢王不是?和摩雲天比起來還不是乾瞪眼?」蘇雪聆吃驚的嘴巴都要掉到地下了:「送金送銀給馬賊?」秦重無奈的笑了笑道:「十六年前這片大漠的摩雲天馬幫實在是我所知道最狠的馬賊,他們有千人上下,人人黑馬,善用一柄特別的黑刀,黑雲一樣來,黑雲一樣去。上到朝廷,下到百姓,敢去見他們已是英雄好漢,別說冒犯和剿滅了。朝廷制司使岳大人就因為孤身約見摩雲天大當家求的他放朝廷去西域的使節西行,官進三品,現在已經是朝中御史了!」蘇雪聆搖搖頭說:「難道真的還有這麼可怕的惡人?」她嬌生慣養,還是第一次聽說世上有這種怪物。秦重撓了撓頭說:「其實也不能一概而論,摩雲天雖然是馬賊可是也很有……賊風。從來不搶平民,只是和大漠上的各族王爺巨富過不去,比如說……大老爺那樣的。」蘇雪聆本來就大的眼睛現在快和銅鈴一樣了:「我爹難道容忍他們這樣?」秦重點了點頭道:「不僅容忍,你爹還說摩雲天大當家是難得的真好漢,每次貨物的進出,都抽三成給他們,從來沒有心痛過!」
客棧里的燈本來不少,現在只剩寥寥幾盞,幽幽的光影里,一個花白頭髮,花白鬍鬚,滿面春風的黑衣客走了進來,瀟洒和得意已經溢於言表:「大小姐別來無恙啊?」黑衣人的年紀足可以當蘇雪聆的叔叔,還是叫她大小姐。
貝兒已經騎在了雄健的黑馬上,他把那隻碧玉釵遞還給了蘇雪聆,說:「我不用買酒給爹喝了。」他居然還是笑了一下,很燦爛的笑容,但已經不是她初見他時的笑容了。
蘇雪聆一時好奇,跟上幾步,看著孩子直跑進土城深處,繞了好幾個彎到了一棟很大的土屋,屋子的一半造被風吹塌了,剩下的也好不了哪裡去。令人驚奇的是,屋子的外面拴著一匹黑馬,蘇大小姐嬌生慣養,可是對於馬匹的眼光其實是少見的好,黑馬非但高大,而且骨骼非常特別,尤其是顧盼之間,真有龍行之勢,見到生人來低低的吼了數聲,揚蹄縱身,未剪的馬鬃飛舞起來,似乎如狂龍欲搏人而噬一樣!
就在他控制不了手中的那柄黑刀以前,他猛的大吼一聲,黑刀的刀弧撲天蓋地的洶湧而出,處在刀意之中的蘇雪聆已經被那種狂亂的刀勢嚇得呆了,只覺得他身邊繚繞涌動的刀影簡直就是一頭咆哮的黑豹,狂暴已極!蘇雪聆眼看著那柄黑刀就要把自己和趙飛劫一起砍成四節,但是,一道天光一樣的劍氣這間隙中流星曳尾似的,輕輕靈靈的從她身後射出,在空中只有「嗤」的一聲微響,飄渺無物似的划進了黑光殺氣中,如一點明燈照亮黑夜,黑影頓時被光華刺破,一個高大的身子帶著一點飛血,落出兩丈開外。黑衣的漢子胸前,一個細細的血孔正有血流漫散開來!出劍的人自然是趙飛劫,這時候他臉上的春光笑意簡直和壽星老人一樣, 花白的眉毛輕輕顫了顫,又輕笑了兩聲。
人落下,蘇雪聆輕輕整了一整衣衫,馬賊的霸氣轉眼間消失殆盡,嘶吼了一聲:「當家的,你怎的……?」身上七個細小的血孔一起炸開,滿身的內力催動血液迷霧一樣衝出,濺在蘇雪聆背後的白衣上。一抹驚心動魄的嫣紅,血有如有生命一樣爬動,自己在她背後畫著一幅艷艷的圖畫!滿場皆驚。只有蘇雪聆自己安安靜靜的無言。
蘇雪聆暗暗說了一聲:「野馬!」這是一匹從野馬馴化來的坐騎,只有沙漠上的馬賊和很少見的一些馴馬人才會有這樣的烈馬,馬性之烈決非長安年少的駿馬所能並論。她驚而不亂,雖然想到可能是個陷阱,還是抽出雪劍,橫胸一掠,上一步踏進屋裡,劍上含著幾個變招,舞劍封住一身罩門。如雪一樣的劍光影里,她卻又一次有一點慌亂,因為屋裡沒有什麼兇惡的馬賊,只有那個孩子蹲在一個角落裡而已。
蘇雪聆嫣然笑道:「你知不知道傅公子曾在年初向我爹求親?」黑衣人乾笑了兩聲說:「『金槍醉雪』名號雖響,還是嚇不倒人,況且小姐還未出嫁,便有的是機會,未婚夫婿能如何,就算拜堂了又如何?只要小姐和我情投意合……」
收整了一下,發現鏢隊的人手貨物毫髮無傷,天色將暗,一行人就直奔太平棧方向去了。那個小男孩說他們家就住在太平棧,蘇雪聆自然也就不反對他們和自己一起走,反正太平棧也不遠了。只是在黑衣的漢子上馬的時候,她瞥見黑馬的捆龍鉤上,居然也插著一把刀,在刀袋裡似乎修長輕捷,一如馬賊的那些黑刀。只是銹跡斑斑,似乎很多年都沒有用過,簡直好象提起來就要斷了一樣。所以蘇雪聆固然驚心,但是也不動聲色。她和秦重走在鏢隊的最後,秦重忽然憂心忡忡的說:「大小姐,恐怕這回麻煩惹得不小了!」蘇雪聆一驚,急忙探了探頭問:「怎麼?」秦重亮出那個馬賊的黑刀給蘇雪聆看,道:「大小姐有沒有聽說過『摩雲天』賊幫?」蘇雪聆使勁搖了搖頭。秦重嘆了口氣說:「要不是聽說摩雲天在大漠上已經消失了十年,我死也不敢來這裏混飯吃的。誰知道今天又讓我遇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