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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方律師

控方律師

作者:江南
「12號物證。」我對法警說。
我身上的黑袍束縛了我,如果不是它,我或許會一拳打在某個開公司,販軍火,賣毒品的名流臉上。可是我畢竟還穿著這件律師的黑袍。
他第一次去我的學校是我畢業的時候,我沒想到他會來,因為他說他沒有一件象樣的衣服,最好的一件也給人扯破了。我說那都怪你自己,誰叫你要和大耳窿借高利貸,給人打了也活該。他不說話,嘿嘿的乾笑了兩聲,後來有三天我都不理他。直到畢業典那一天,他一頭大汗的來了,穿得很整齊,我在一個人坐在內一個角落裡,覺得很孤獨。看到他真的來了,我忽然很想哭。後來他高興的哼著歌帶我回家,他說早就想好了,他趕了三個晚上,幫老闆清理了一個倉庫,老闆提前給他發了薪水,他趕著就去買了衣服來看我的畢業典。那是我第一次我覺得他很高大,我很為他自豪。
「反對!」鄒漢年終於感覺到了什麼。
鄒漢年慢慢的把子彈填進槍膛里,子彈和槍的口徑正好吻合,我知道他還在想,一定想得很苦惱。他緩緩的把槍對準石膏模型的頭,轉過來看我的眼色。
「我說的一切都是和案情有關的!」我惡狠狠的打斷他,看著那老頭子一臉嚴正的樣子,我很想把吐沫噴到他臉上。
趙奎海已經對著聽審席和律師席上的人們微笑了,他的笑容是那樣的得意和自然,是從心底里發出來的微笑,會心的微笑。聽審席和律師席上的人們也笑著互相點頭,儘管很不明顯。可是一種和諧的氣氛已經籠罩了整個法庭。
幾乎沒有人在聽,大多數人都在看我,我在看趙奎海,而趙奎海卻是平靜的看著那睡眼朦朧的科長。顯得有點滑稽。
我沒有理她:「在燈光裏面總要有人控制這一切,他們叫做趙奎海,他們是些很有身份的人。在黑暗裡面的人很多很多,你可以叫他們江年寶,也可以叫他們嚴家亮,當然他們還是顯得特別了一點,你能不能找個更合適的詞來概括他們?」
「陸警官,請問趙奎海和嚴家亮的雙人牢房在三灣口監獄的什麼位置?」站在我面前的是陸德明,三灣口監獄當天夜裡執勤獄警的隊長。他有一個碩大的肚子,一張胖乎乎的寬臉,似乎很老實。他有一雙小而亮的眼睛,我不喜歡這樣的眼睛,但是我還是強迫我自己不眨眼的盯著他,因為他眼裡閃動的光芒使我想起一隻大耗子,很賊,我一眨眼他就會溜走。
最高法院的走廊上,名流們在保鏢的圍繞下談笑,鄒漢年在他們中間,笑得很爽朗。李原一個人站在走廊一角的雕塑旁,靠著旁邊的柱子。他誰也不看,還是低低的垂著頭。
不出我的所料,阿依尖叫著轉過頭去。那樣恐怖的照片,那樣膽小的阿依。我覺得有點內疚。
「趙奎海先生在公司里的聲望怎麼樣?」
有一個陪審員點頭了:「畫得很象,我在那裡住過,只要在那裡住過的人,應該不會搞錯。」
「我不知道!」
「我不喜歡這個雕塑,」我對阿依說,「眼睛里沒有神采,可是我喜歡看她,我一直想知道她到底是個戰士,還是個商人。」
到了英國以後我還會夢見他,可是我告訴我自己我恨他我應該恨他,可是每次夢見他對我嘿嘿的笑,我真的懷疑我是不是在恨他。他不知道從哪裡搞到了我的地址,他開始給我寄錢,很大筆的錢,雖然對於拿律師學位還是寒酸了一點。他開始還寫信,可是我從來不回,但是我花他的錢,我覺得他欠我的,應該給我補償。後來他再也不寫信,只是一次一次寄錢,我從來都不去想他的錢從哪裡來的,等到我知道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22歲的李原一年前剛從警察學校畢業,還是個警銜最低的小巡警,沒有權勢,也沒有錢,工作是夜間巡查警員。那是個最苦也很危險的差事,因為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有搶劫強|奸或者殺人,而一旦衝上去制止,可能就會死在那裡。尤其是在李原巡邏的三灣口監獄附近。
「反對無效。」鄒漢年訕訕的坐下了。
兇惡狠毒的情緒控制了我,我很驚訝在這樣的情緒下我還能準確的運用那些心理上的知識。我對嚴家亮很清楚的重複了一次:「你對你親生兒子的指控沒有異議么?」我強調了「親生兒子」這個詞,滿懷快意的等待著嚴家亮在我的心理攻勢下瘋掉,我的心理學足夠得好,我甚至學過一點催眠術。我需要嚴家亮瘋掉,只有這樣這個審判才能停止,我才能等待下一次開庭,有個機會再拼一下。
法警取來了12號物證,一粒銀色的子彈包裹在塑料袋裡,正好是那種少見的10毫米口徑子彈。
「三月十五日晚上,嚴家亮他……」方大宏看來過於緊張了,我剛剛開個頭,他立刻就把全套供詞搬了出來,我相信他背得很流利。他低著頭和背書一樣不停頓的說著,我回過頭去,對陪審團聳了聳肩膀。
「油麻地淺水街2104號。」他回答得很果斷,也正確。
「每天無數的貨物從這裏來而又去,有食品,電子產品,機械和紡織品,很多很多,」我咳嗽了一下想使自己的嗓子不那麼沙啞,「還有毒品,軍火甚至人口,而真正流動的,是錢。一切都用錢來計算。」
我問江翰:「你是什麼時候移居瓜地馬拉的?」
我記不清楚自己又說了些什麼,腦子裡只有混亂。等我真正回過神來的時候,格雷森說:「休庭半小時。」
「六十五歲,已經沒有性能力了……」我低聲重複了一下,阿依的臉更紅了。
我拼了命才把嘿嘿的笑聲壓在喉嚨里。整整有二十秒鐘,除了想放聲大笑,我頭腦里什麼都沒有。
「我忽然覺得你今天比以前漂亮了。」我齜著牙笑了。阿依的臉紅了,她就是容易當庭臉紅,否則早就拿到律師執照了。
「趙先生在公司里一直很有聲望,大家都很尊敬他。」我微笑的看著方大宏一步一步踩進我的陷阱。
我拿起那幾張紙走到他面前,把紙一張接一張的展示給他看,在場的所有人只有他一個人能看到。展示完畢后,我把所有的紙片扣下,然後緩緩的問:「請問江先生,這幾張圖畫里哪一張是十四年前的油麻地?」
「反對!」
「我不走!」阿依搖搖頭,抬起朦朧的淚眼看著我。
趙奎海今天的表現很有趣,他穿著一件銀灰色的西裝,藏藍色的襯衣,素花領帶打著精緻的小三角結,卻沒有什麼昂貴的服飾,頭髮梳理過,但是很隨意。他的神色莊嚴凝重,目光又很柔和,不看科長的時候,他就微微低下頭,扶著被告席木籠里的把手,好象在思考什麼。如果我在教堂里見到他,我會對他作懺悔,因為他實在太象一位牧師了。
「謝謝趙先生和鄒律師,我已經問完了!」我截斷了鄒漢年的話,悠閑的走回自己的桌子。
「自由港,最大的轉口貿易城市,海上燦爛的明珠。」我說,這時候我能看見飛機正掠過蔡氏國際的上空。
「1980年,我十四歲的時候。」
「後來我們聽見有人往這邊過來,嚴家亮拿槍想挾持我。我只好和他搶那把槍,我剛剛把槍搶到手,警察先生就衝進了雜物間,我們被逮捕了。整個事情就是這樣了!」
嚴松強點頭,鄒漢年的助手把嚴松強的材料送到陪審團和格雷森的手裡。
我咳嗽了一聲站起來說:「鑒於被告已經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我請求休庭一個星期,拖后審判。」
我吐出一口氣安靜下來。
警方一共出動五十名精英特種戰士來保衛這次審判,對外隔絕了一切消息,也沒有報界的採訪。所有參加的人都是足夠身份的人物,只有陪審團的十二名陪審員例外,他們只是普通市民。
「他們的的房間是在樓梯的右邊是么?」
「我爸是大圈仔!他老和大圈仔的人在一起。原來我不知道。他每個月往家裡送錢,有一次忽然特別多,大概有三十萬,那個月好象是銀行的運炒車給搶了,電視上說是大圈仔做的,後來我才懷疑他是大圈仔的人。他很少回家,他在外面有好多女人。給抓了以後偷偷送信來,說是要老媽去看看有沒有五叔的消息,五叔是和他在一起的一個老頭,我覺得也是大圈仔的。我爸說很快就能搞到錢了,想從裏面出來很容易,讓老媽找個地方給他躲兩天,很快就能讓五叔搞船出去。老媽不信,去探監的時候,他趁人不注意,說正在敲趙先生一筆錢,趙先生不肯和他們一起干。只要多下點功夫,趙先生害怕了就一定會給錢的。」
我笑著搖搖頭,沉吟了一會兒。「江翰先生,你在香港的時候居住在哪裡?」
我聽見了阿依的腳步聲,然後阿依美麗的臉出現在我面前,她看著我象個孩子,我不由得笑了。「阿南……」阿依輕聲說。
「是么?」我挑挑眉頭,「這是一把很好的槍啊,難道不是趙先生自己專用的手槍么?」
九點鐘,名流們,保鏢們,趙奎海的幾十個家屬都來了。被告席後面的椅子上居然坐滿了一半,一共七名律師組成的律師團使得律師席不得不臨時加了座位。而我身後的椅子上只有司法署一個年老的科長在打瞌睡,律師席上更是只有我一個人。
我忽然明白原來趙奎海比我想得更有面子,這個「聲援團」的陣勢大得有點離譜了。竟然連黑道上的蘇,李兩個老頭,和「太子」李言震都來親自來聽這場審判,相比之下,鮮紅色賓士的主人,「大成公司」的裘顯君就算不得什麼了,雖然警方懷疑他在一起黑幫火拚事件中利用軍用火箭筒一次造成了七十九人的傷亡。據說那一次,公海的海面上鮮血染紅了方圓五百米的大圓。
全體起立而後坐下,這和劍道正好相反,那是先跪坐行禮再起立,不過意思都一樣,戰鬥的號角吹響了而已。
我相信他這樣說的時候很得意,因為直到我走到他身後一米的地方他才覺察到我的逼近。他急忙轉過身來,他看著我似乎很慌張,不由自主的連退了幾步。我不知道他在害怕什麼,事實上我的目光和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個叫江翰的證人身上,我沒時間去想他,我說不清我腦子裡在想著什麼。
「我知道,我們每個星期都賭,有點上癮了……」
「方先生……」
陸德明慌了神,他說不出話來,只是用眼角的餘光快速的掃向鄒漢年。
「請讓開,李警官!」我冷冷的說,我忍不住要把心裏那股狠勁透露在話里。
可我不是老師,我想他並不知道他的到來對於我是怎樣的安慰。他一出現,我心裏那些煩躁暴亂的情緒忽然都消失了,我忽然感覺到了信心,因為這個小警察的勇氣——那個夜晚,他揮著左輪衝進監獄的時候,那種依然年輕的勇氣。
早晨七點十五分,阿依在蔡氏國際的門口等我。天灰濛濛的,下著雨。
「阿依,你走吧,劉律師對我說過很多次他需要你這樣細心的秘書。」我輕聲對阿依說。
「後來嚴家亮和江年寶之間好象發生有了衝突,我不知道詳情。1994年三月十五日晚上十點的時候,同監獄的嚴家亮忽然把一把鑰匙塞到我手裡,說要帶我出去看看,我不願意。嚴家亮說如果他叫獄警來,看見牢房鑰匙在我手裡一定會重判,他說只是在監獄里走走。我很害怕他真的叫獄警,就跟他出去了。他帶我到牢房一層放雜物的小房間里,我看見方大宏,劉偉和陳玉都在那裡,江年寶被捆在地上。後來嚴家亮說江年寶出賣我們,然後他們就使勁的打他,他們有鐵棍和刀,嚴家亮讓我打,我不敢,後來他威脅我不準說出去,否則就和江年寶一樣。快到十二點的時候,嚴家亮說差不多了,他拿出一把手槍說要打死江年寶,又對我說打死了江年寶我們除了越獄就只有死路一條,問我要三百萬美元。我怕他們真的打死江年寶,就說如果他們不殺江年寶我過幾天就叫家裡送錢給他們。嚴家亮說不用等了,今天就可以走。然後他就開槍了。」
我現在很平靜,又很緊張。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情緒,我緊張,是因為我要去拼最後一次。我平靜,是因為我九-九-藏-書想到了以前的事,很久以前的那股淡淡的氣息,那種特有的聲響,那些閃動的情景,都出現在我心裏。我恍惚間彷彿回到了那個時候的凌亂和喧囂中,我看到那個自己,他在這件標志著身份的黑色律師袍后,是真正的我。我不用再偽裝,在那裡,在那個時候,我是真實的自己。那並不完美的一切都讓我覺得溫馨。
「對不起,請不要使用這樣的詞語,你不是證人,是被告!」我笑著說,「但是我們需要你的口供,請如實敘述你於三月十五日在三灣口監獄的所作所為。」
我遭到了鄒漢年的反對,而且我知道我這一輪的努力失去了效果。我的失態給陪審團留下了糟糕的印象,可惜我忍不住。
「據我所知,每層應該有兩名獄警一起巡邏,是不是?」
「可是我有個小小的疑問,大圈仔都是由大陸背景的新移民組成,而嚴家亮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不知道他怎麼會成為大圈仔的成員呢?」我對著趙奎海撇撇嘴。
我在出庭律師名單上劃掉了阿依的名字,只剩我一個人在上面,讓秘書小姐在電腦里修改了出庭名單,並且重新列印了,然後才交給法官先生。
可是如果看得多了,那些大樓上的燈光倒不會再吸引你的注意,燈火旁的黑暗反而透露出一種可怕的誘惑。有的時候我會在一陣戰慄中,覺得這個城市象是一群黑色的蛇,它們用黑色的身軀纏繞著寶石來守護它們,因為無數條蛇糾纏在一起,所以我們只看到一片黑色。
殺了人的魔鬼提著刀流淚,一切都挺象演舞台劇的。
「哭什麼呢?又不是去上戰場。」我拿出手絹幫她把眼淚擦乾了。
「有意思,很有意思,」我仰靠在義大利小羊皮沙發上,「阿依,如果你能有鄒律師的八分之一,你就夠當上大律師了。」
「當時夜很深,我沒有看清楚,我當時只是…只是…只是覺得可能是趙先生要向我開槍,後來我仔細回憶了當晚的情景,我沒有把握,我想…撤回我先前的證詞,我也因為我對趙先生抱有…抱有成見而表示抱歉……」
我抬頭看他,可能我的目光太刺人,他又低下頭去。
「認識!」趙奎海回答,「是我從嚴家亮手裡搶下的手槍?」
我不懷疑他的話,即使他收了黑錢而不干預趙奎海的行動,他也得做點什麼事情,賭馬是最好的選擇,很多獄警賭馬。如果是我,我也會去下一筆賭注,然後等在房間里,什麼也不幹。
「趙先生,你認識這支手槍么?」我問。
我忽然很想吻她。我把阿依緊緊摟在懷裡,懷裡阿依輕輕的顫抖,我本來可以狠狠地吻在她的嘴唇上,可是我的嘴唇不小心觸到了她臉上的淚水,冰冷的淚水。於是我只是輕輕掃過她的面頰。我鬆開阿依去酒吧那裡倒了一大杯威士忌。
「真美。」夜色下的九龍灣確實美得令人嘆息,其實幾乎整個城市都是這樣的美麗,象是一把明珠灑落在黑色的草叢裡。尤其是象這樣,坐在黑暗裡居高臨下的看去的時候。
「在那些燈光照不到的角落裡,有人正拿骯髒的針管往自己手腕里注射優質的可卡因,還有賭博,賭輸了可以借高利貸,還不了你可以選擇斷一條胳膊或者一條腿,有象你這樣年輕的女孩子在接客,她們用這種工作賺錢再使勁的花,然後再去工作,有人說她們有時候一天可以接十個男人,有人說甚至更多,還有人拿刀把人當西瓜砍,當然也可以用槍,如果兩群人互相砍,你可以看見他們砍的血肉橫飛,甚至踩著自己兄弟的腸子……」
「我也很尊敬趙先生。」
「把案子再給我說說吧,別臉紅了。」我從文件堆里翻出了那個案子的材料。
看著阿依埋怨的眼神,我只能笑笑,她不願意我拿自己的前途去賭,我早就知道了。沒人會覺得我這麼做是明智的。尤其是對於一個御用大律師。
我看著趙奎海,四周靜得嚇人。我是很想笑,可是又笑不出來。我忽然發現自己完全想錯了,鄒漢年根本不準備把趙奎海作為從犯進行辯護。在他的故事里,「海龍王」趙奎海是無辜的,甚至可憐的。這個巨大的變化讓我腦子有點轉不過來。
他一點也不象個律師。
鄒漢年拿著兩樣東西愣在那裡,我對他微笑著表示鼓勵:「隨便射擊就可以了。」
嚴家亮抬起頭來,還是躬著腰,雙眼無神的四處遊動,那確實是一對死魚眼睛。他的衣服也算考究,可是我看見他脖子上的泥垢,我可以肯定他至少一個禮拜沒有洗澡了。
「江翰先生,你真的是被害人江年寶的兒子?是不是對於江年寶的兒子這個位置,你還有兩個競爭者呢?」阿依昨天還告訴我找到三個人可能是江年寶的兒子。
法警從證物間里用取出了證物,一隻銀色的大口徑手槍,包裹在編號11的塑料袋裡。以色列飛鷹系列手槍的傑作,10毫米口徑,70米射程,這是一支很少見的軍用手槍,經過改造,能夠容納大量火藥的爆炸而能有更大的出膛速度。手槍的柄上,用純銀雕琢出六翼的熾天使,銀光耀著我的眼睛,有點痛。
「這枚子彈難道不是您的么?趙先生?」我問。

第五章 被背叛的勇敢

「嚴家亮先生,對您兒子的指控您有什麼異議么?」鄒漢年的聲音透著古怪的柔和。
八點四十五分,阿依在鏡子前幫我整理假髮。鏡子里的人年輕而高大,帶著溫和的笑意,又不乏嚴正,我對這個形象很滿意。然後我大喊了一聲:「糟糕,一個證人的口供留在我辦公室里了!」鏡子里的那個人似乎很緊張的樣子。
陪審席上漂亮的女陪審員舉手了,那個二十多歲的妙齡女郎以動聽的聲音說:「我想進一步了解趙先生和匪徒搏鬥的細節。」
我不相信,不敢相信!
現在我再一次的感覺到那雙眼睛在看我,我覺得有無數細小的針在刺我,一種激烈的情緒把我包裹起來,我甚至不知道那是痛苦還是快樂。

第三章 被告席上的牧師

嚴家亮看見了我,他忽然失去了平靜,他狂暴的抓著被告席的木欄,雙眼通紅的盯著我,他用盡全力搖晃著身邊的牢籠,歇斯底里的嚎叫著:「沒有!沒有!沒有!我沒有異議,他說得對,都是我乾的,來殺我吧,殺我啊,殺啊!」
「我不怕,」我嘿嘿的冷笑,「我沒有親人,沒有親人了!只有我一個人,要來,就沖我來吧!」
「李警官,這裏你可以摘下帽子。」我說,我想讓他放鬆下來。
「嚴家亮先生,」又到了我的提問,「請敘述你在1994年三月十五日夜十點到十二點的行動。」
「是這樣的。」方大宏想了半天才小心的回答。
可是就是這個小警員,在當晚的巡邏中聽見了槍聲後用他點三八口徑的左輪打碎了監獄的大門,獨自衝進了三灣口監獄執法。並且在陸德明等五名獄警的阻攔下,堅持與其對峙五分鐘,直到支援的到來后將趙奎海等五名人犯逮捕。
鄒漢年不失時機的向陪審團散發趙奎海的資料,奎海公司象徵愛心的心形標誌很醒目的印在表面上。
我把臉輕輕貼在阿依的面頰上,阿依的面頰頓時燙起來了。我坐回椅子里,在支票本上寫了一張五十萬的支票,輕輕彈著支票看那五個零。
「陪審團似乎也了解到這個證據,但是,他們還是認定江年寶是主犯。也許鄒大律師的庭前辯護確實太出色了。」
在我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鄒漢年已經開始提問江翰了。江翰很簡要的回答著問題,他證實自己的父親江年寶曾經多次寫信到瓜地馬拉,要求他提供隱蔽的地方並和偷渡的蛇頭接洽。他說江年寶曾經屢次提到要向趙奎海敲榨一筆錢,但是遭到趙奎海的拒絕。他甚至出示了一封署名江年寶的信來證實自己的話。
然後坐回桃木椅子上,阿依就在我的身邊,我不再看她,也不再說話。很久很久,阿依終於轉身走了。我的心猛的抽|動了一下,然後放鬆下來的時候,心裏空蕩蕩的——她終於還是走了。我聽見阿依的腳步聲停在門口,我知道她正回頭來看我,我背對著她,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寬大的椅背把我整個人都遮住了。
「狗!哈哈,」我笑了,「他們不象狗么?阿依,這麼簡單的答案你都想不出來么?象狗一樣生,也象狗一樣死。」
門關上了,阿依走了,又剩我一個人在黑暗裡。
「蔡氏國際」的大樓很高,而我的辦公室幾乎在最頂層。我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也很古典,鏤花的生鐵窗欞總是讓我想起中世紀的教堂。頂上有一對生鐵蝕刻的六翼天使,似乎很慈愛的看著我。但是我害怕他們的眼睛,他們的眼睛是鏤空的,嵌著威尼斯產的藍色玻璃,玻璃後面是天空。總是使我懷疑天空里的那些熾天使們是不是真的看著人間,這樣的目光灼灼。
「我剛才聽錯問題了,確實是江年寶屬於雙青組。」趙奎海回答的還算流利,不過話音已經僵硬起來。
「五十萬?人命在香港真賤啊!」我輕聲說,盯著地面愣住了。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阿依正關切的湊上來看著我。我笑了笑,在阿依的眼睛里,我看見自己笑得很難看。
雖然我不喜歡他們,可是我從來沒有想要改變這個辦公室的格局,因為它確實是個完美的設計。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坐在這裏,我就會覺得正在一個中世紀的城堡中,窗外強烈的光芒象是撕裂天空的雷電,冷色的光芒照在我身上,顯得凄厲。在電影里,這樣的時刻往往會發生什麼事,比如一聲嚎叫,大魔王終於蘇醒了。
「律師先生您在說笑話了,香港是不允許平民擁有武器的。」趙奎海糾正著我的錯誤。
「趙先生,不要以為每一次犯罪都能逃脫懲罰,」我對趙奎海說,我的聲音很低,我相信只有趙奎海和我身邊的鄒漢年能聽見。可是又清晰得能夠讓每個字都清清楚楚的進入他耳朵里。我把煙草渣吐在地下,笑著,詭密的舔著牙齒:「有些懲罰是逃不過的!」
「你的本名是叫江翰么?根據你名字的英文翻譯,可以有幾十種甚至上百種可能。」
這樣奇怪的感覺,一個人的死亡使自己如此快樂。尤其當我想到趙奎海開槍前江年寶的眼睛。我沒有真的看見那雙眼睛,可是我覺得那個乾瘦的老頭子,那雙失神的眼睛在看我,一直在看我!我甚至會在夜裡驚醒慌張的看著四周,想找到看我的那雙眼睛在哪裡。冰涼的夜,那雙黑暗裡的眼睛。
「我想你的意思是說趙先生在你們職員一直很有威信是么?」
無論第一回合的勝負,我已經失去了陪審團十二分之一的支持。這是我早就料到的事情,即使在警方的嚴密監控下,錢一樣可以收買到良心。我已經看見了,現在我只想知道錢到底收買了多少良心。
休庭半小時后,我要求傳喚一號證人從犯方大宏。方大宏人如其名,大塊頭,聳拉著腦袋站在那裡。
我翻到那一頁,別針別著現場的照片,一具瘦小乾枯的屍體趴在地下,沒有頭,一半的地面上都是鮮紅的血,血肉的碎片浸在血泊里。
我看著他垂下頭,不再看他的兒子,默默的流淚。我忽然覺得我知道那筆錢是從哪裡來的了,那是嚴家亮賣給趙奎海作「大紅棍」的「賣身錢」。現在,他的兒子,以這筆錢作為一個證據要法庭「公正的裁定」他所謂的罪行。我很想知道嚴家亮在想什麼,應該是一種心死的感覺吧?
李原沒有看,他甚至沒有抬頭,他的頭還是低低的垂著。
阿依是我的助手,已經一年多了。我從英國回來她就一直在我身邊,我辦的十六個案子都有她的功勞。沒有她,去年那件毒品轉口案我絕不可能打贏,現在也不會有御用大律師的頭銜。全香港也只有四個御用大律師而已。
「我很快就會回來的!」阿依慌慌張張往外跑,跑到門口她忽然又跑回來,在我面頰上吻了一下說:「小心啊!」
我只是隨便笑了一下:「趙先生,我記得你剛才告訴我們江年寶屬於大圈仔,嚴家亮屬於雙青組是不是?九*九*藏*書
「對不起,我好象犯了個錯誤,你似乎說的是江年寶屬於雙青組而嚴家亮屬於大圈仔,」我向法官微微鞠躬,「對不起,我太緊張了。」我要防止鄒漢年的反對。
「三分鐘左右。」

第四章 黑玫瑰和油麻地

看著那個女陪審員秋波流動,我忽然想起門口的那尊司法女神像。我忽然覺得她真是太可愛了,雖然她的雙眼沒有神采,可是至少她不會脫|光了跑到大庭廣眾之下為撒旦唱讚美詩。
水幕從車窗上嘩嘩的垂落,我看見司法女神舉著劍,提著天平站在雨里。
鄒漢年猶豫著走到我旁邊,我知道他的腦子一定在飛快轉動,他想知道我下一步棋怎麼走。他是個有經驗的律師,他當然不想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因為不謹慎而全盤皆輸。可是我知道他想不出來,我心裏嘿嘿的笑。
我說爸爸,他卻不回答。
「真賤啊!」我說,隨手撕碎了支票。阿依不說話。
我很後悔,我想向所有的人說,向他們大喊,說我很後悔,可是我沒有時間這麼做。我只有時間去想,拚命的想,我要把以前的一點一滴都想起來,我不知道以後自己還有沒有時間這麼做了。
「到底為什麼要接這個案子?」阿依頑固的問我。
阿依點點頭:「如果膽敢違背老大的意思,下場就是『棒槌』的懲罰,全家老小都要死,這是江湖上常用的手段,因為他們的命已經賣給老大了。」
我在一件遺產分割案里的收入可以達到一百二十萬美元——按比例收費。可是這宗案子,我什麼也拿不到,我自願充當司法署的辯護律師,不要一分錢。被害人連家人都沒有,不會有人感謝我。警方只派了一個探員協助我,司法署表示他們無法提供資金和進一步的幫助,我好象是一個人面對我的前輩——香港最有名的御用大律師鄒漢年。有據可查,從他當大律師開始,二十六年,三十多宗殺人案的無罪辯護,他的委託人從來沒有被處以十年以上的監禁!
「阿南,你和趙奎海有仇么?」阿依低聲問。
我看著鄒漢年驚惶失措的樣子,然後用一記完美的勾拳打落了他眼鏡和幾顆牙齒,他沉沉的栽到在地上。同時我已經從他手裡奪過了銀色的手槍。我的身手雖然不足以從法警手裡奪槍,但是對付鄒漢年是綽綽有餘了。
可惜鄒漢年的準備比我想象的充份,接下來的提問中,嚴家亮和趙奎海的敘述保持了嚴格的一致。即使在細節上我也挑不出毛病。我所能做的就是把他逗得象木偶一樣重複回答,把這一面暴露給陪審團看。
「你呢?」
阿依趕快擦臉:「有麵包渣么?」她剛剛喝過下午茶。
趙奎海的眼睛里緩緩流下了淚水,他的頭垂得更低了。我靜靜的看著這一切,在他聲淚俱下的演講里,我都快懷疑我是不是剛剛睡醒,腦子裡還殘留著夢境。
「我害怕,」阿依說,「有人說趙奎海從來不會放過和他作對的人,以前也有一個律師幫助警方搜集證據想起訴他。後來全家都給人用鐵棍活活打死了!」
「是我。」他說話的聲音很動聽,國語出奇的標準。這時候我忽然想到了點什麼,我停止了提問,靠在證人席上想了十秒鐘。等我再次抬頭的時候,我又能微笑了。
「所以他們就昧著良心誤判這個案子?」我挑了挑眉毛看著阿依。
「那麼,他們當晚在哪裡?」我湊近了陸德明,在我的注視下,陸德明那對小眼睛一閃一閃,他太胖了,挪動脖子不方便,只能藉助轉眼珠來逃避我的目光。
染著趙奎海鮮血的假髮摔了出去,我另一隻手裡的案卷也摔了出去,在地下展開來。那一頁上是被害人的照片,那個瘦小乾枯的老人。我想他在看我。
我走進洗手間,摘下那頂假髮,然後把頭放在水下沖了很久。我抬起頭久久的注視鏡子里的那個人,他滿臉的水,一樣在靜靜的看我。
格雷森沉默了,沉默了很久,然後他說了我怎麼也想不到的話:「總督先生已經收到了大量的請願信,要求儘快審理趙奎海先生的案件,因為奎海公司停止運作以後,造成了很多社會性質的問題,包括大量失業。總督先生希望我儘快完成這個案子。根據今天的情況,我想趙奎海先生是主要被告,而嚴家亮失去控制前已經提供了我們所需的證詞,因此我們可以繼續審判,不知道陪審團有什麼意見么?」
「犯罪嫌疑人是怎麼得知江年寶告密的?」
我在拿自己的一切當玩具,所有人都這麼想,大概只有阿依還希望我能勝訴吧?我覺得應該安慰安慰可憐的阿依。「如果我真的贏了,我就是香港律師界第一的御用大律師了呢!」我說。「如果……」阿依打住了,又翻開了案卷。
「奎海公司對僱員的要求主要強調能力,對背景的考察很缺乏,漸漸的我才發現身邊的一些高級僱員有相當程度的黑社會背景。我沒有及時向警方報告,現在感到非常遺憾。我對我自己的一些所作所為非常悔恨,我不想為自己在1993年12月的那宗傷害案里的錯誤尋求辯護,只有悔恨。受害人江年寶,我對他表示同情,是我公司的高級職員,但是他和嚴家亮兩人分別屬於不同的黑社會組織雙青組和大圈仔,他們在那宗傷害案里和我一起入獄。從入獄后他們一直向我提出逃跑,並向我要求兩百萬美金的現金準備逃往南美,被我拒絕了。」
司法署的科長拖長了聲調宣讀起訴書,似乎還沒有睡醒。
「看見九龍灣了么?」我指著窗外問她。
「那當嚴家亮要挾你的時候,你忽然產生了勇氣是么?」我微笑著說。
「我不知道……」
「好,在我桌子的一個抽屜里有一個藍色的信封套,裏面就是那份口供,如果不在桌子里,就在那個胡桃木的文件櫃裏面。你一定要看清是那份口供,上面有我的簽名。」
「能稍微等一會兒么?」我說。
「鄒律師,」我說,「請問能不能幫我做一個當庭實驗呢?我需要復現犯罪的場景來證明手槍的歸屬,這對分析案情將會很有幫助。」
「是不是和趙先生說的一樣?」我忽然用一種特別柔和的聲調問他。
我的腦子處在混亂中,我正把自己放到陪審團的地位去思考鄒漢年和我所提供的兩個「事實」哪一個更可信。可是鄒漢年這樣說的時候,我的一切思路都被打斷了,他的話象一聲焦雷轟在我耳朵邊上,我的腦子裡忽然出現了一片空白。這一著棋完全超出了我的計劃。
那種狂然的快意,只有我自己明白。
「趙奎海在黑道上被稱為海龍王,在警方卻沒有案底,經常參加社會慈善救濟,是一個教會的獨家贊助人,絕對的上層名流。不過今年三月因為一樁妓|女虐待致死案被警方抓住了把柄。本來是可以判處死刑的案子,不過你老師的朋友,御用大律師鄒漢年為他辯護。結果陪審團一致認定趙奎海的一個手下江年寶才是主犯,而趙奎海只是從犯,江年寶被判處無期徒刑,而趙奎海被判了十六個月的監禁就算了。」
「叫,他,滾,」我微笑著,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反……」鄒漢年站起來了。
「法官先生,我以御用大律師的身份保證我正在詢問與本案關係密切的一些事實,請允許他把這些事實展示給尊敬的陪審團成員們。」我照搬了鄒漢年的話,我敢打賭,連口音都模仿得很象。
「嚴家亮是個花|花|公|子,小的時候家裡有錢,給他揮霍光了。只剩下在外面養的六個小老婆和九個私生子,好象還很多情,為了賺錢養孩子,一狠心把自己賣給了趙奎海當大紅棍。你要想勸他翻供太難了,他那堆老婆兒女在那裡,他不敢冒險。據警方說連日里大量黑社會的人在他家附近走動。他的一個兒子嚴松強有很多黑社會性質的朋友,最近已經神秘失蹤,據說是趙奎海常用的手筆。」
「你根本就不是江年寶的兒子!」
「第二張。」他終於說。
只有他們認為真的東西才是真的。我想司法女神是不是應該蒙上眼睛,當你知道什麼是真實而別人都認為它是虛假的時候,還是蒙上眼睛不要看更好一點吧?如果我是那個真實,我可能會羞於讓他們看見自己。
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人走上了證人席,不過還是個孩子。很雅緻的裝束無法掩蓋他的身份,他的神情和動作無論如何都更象街頭那些未入流的黑社會小弟。他一邊走,一邊賊眉鼠眼的看著四周的人,鄒漢年,我,還有他的父親。
巨大的轟鳴聲讓我的耳朵短暫的失去了聽覺。我覺得四周的一切都那麼安靜,我笑著看那些人,法官,律師,保鏢和黑道的大哥們。我看著他們恐懼的樣子,真是開心。過去的一切又一次在我的腦子裡閃回,我好象又回到骯髒而混亂的油麻地,在那棟簡陋的房子里,一幕幕都是灰黃色的,有點象那種失去了色澤的老電影。
「趙先生,請問江年寶在遭受殘酷的毆打時,你在幹什麼?」我問。
「是的。」
雖然我的辯護記錄和他一樣優秀,但是我是小輩,香港律師界甚至沒有敢當我的助手!
可惜我卻不象個教徒,我斜靠在自己的座位上,叉起十指一動不動的看著他,除了慢慢的嚼我的煙草。我還在微笑,我相信我笑得很象一匹狼,詭秘而狡詐。
(完)
戴上假髮,我走出了洗手間,無論如何我都要繼續下去,畢竟我還沒有輸掉一切。
其實我有的只是大概一秒鐘的時間,一秒鐘里居然有那麼多東西都在我的腦海里閃過。槍響了,一顆UZI衝鋒槍的九毫米子彈打碎了我的膝蓋,幾個強壯的法警撲在我身上把我死死壓在地下。可是我已經贏了。
我的話似乎嚇了李原一跳,他整個人就象一根繃緊的弦。他猛的低頭看向我,有點愣愣的,一雙眼睛也沒有神采,不象他給我談案情的時候。看來法庭對他產生了一種無形的壓力。
阿依說他們會保護我,但其實熾天使們只是懲罰。
「我不知道!」
他會打我,有的時候打得很兇。打完了一個人抽著煙不說話,然後他會找各種理由帶我出去玩,給我買東西,直到我開心了。有一次他真的打得狠了,我整整一個月都不理他,後來他居然搞到錢帶我去了一次海洋公園。那天我很開心,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很久以後我才知道,為了有錢帶我去海洋公園,他整整一個月都沒有去賭,在他那是第一次,誰都不會相信,除了我。我從來都不因為他打我而恨他。可是那一次我無法忍受,我揮著一把菜刀砍在了他的胳膊上,血濺了出來,我一下子就拿不住刀了。刀落在地上,我走了,他在背後好象是叫阿翰阿翰,我沒有回頭。那天晚上下雨,他沒有追出來。他不能追我,因為他給大耳窿打斷了一條腿。
我很驚訝嚴松強會這麼說。雖然我早就料到嚴松強會給出對趙奎海有利的證據,可是我沒有想到他竟然赤|裸裸的說:「我爸是大圈仔。」說得那樣自然。甚至說到他懷疑他爹和大圈仔的人一起搶劫銀行的運炒車,原因是嚴家亮把錢寄給了他。我很想問一問他知道不知道他正在把他的親生父親捆上電椅。雖然他的父親不是個好東西,可是嚴家亮畢竟是搶了錢給他花。
我幾乎已經贏了這一局,雖然贏得很僥倖。收買證人將使鄒漢年失去陪審團的信任,而且這本身也是一項重罪。我不在乎鄒漢年,我想到的是趙奎海,我想他會被判處死刑。他會恐懼,會哭嚎,或者失魂落魄,被一灘稀泥一樣捆上電椅,在一陣5000伏的高壓下,在他自己的恐懼中永遠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我是趙奎海,您好,律師先生,」趙奎海平靜的說,他的用詞和發音都很考究,他的手按在聖經上說:「作為一個教徒,我向主起誓如實回答一切問題,幫助案情的調查!」
嚴家亮真的瘋了,四個獄警象拖一條野狗似的,拖著嚎叫的他走出了法庭。我很詫異,雖然他已經完全失去了控制,可是他還是把手死死的伸向嚴松強——那個剛剛出賣了他的兒子。
我只得站起九-九-藏-書來,把阿依摟在懷裡。她的頭枕在我肩膀上,低聲的抽泣著,我那件八千多塊的衫就這麼給她的眼淚打濕了,阿依的眼淚還真多。
我設想了所有可能出現的證據和證人,可是這樣一個證人是我從來沒有想到的。

第二章 司法女神

我想了一會,對她笑著說:「以後你就知道了,總會知道的……」
有那麼一個夜裡,他出去賭,賭回來的時候,媽不讓他進門。那一夜,下大雨,他躬著腰坐在門口的台階上。屋檐太窄,雨水打濕了他的背。我拿一張毯子搭在他頭頂,他對我嘿嘿的笑,笑得挺狼狽。我陪他坐在門口,他拿出一包臭豆腐說帶給你吃的,今天沒有輸光。臭豆腐濕了水一點也不好吃,他抱歉的說下次包好一點就不怕雨打濕了。我說你就不能不要賭么,他尷尬的笑。夜裡我們坐在一張毯子下面吃那包臭豆腐,居然吃到了天亮。
鄒漢年叫了反對,格雷森請我注意自己的提問方式。我艱難的點頭示意,我一張張的拾起那些照片回到自己的桌子旁,我想我的背影也象一條狗,一條給打瘸了腿的狗。
「是個賺錢養家的!」我笑了,笑的時候呵呵的聲音在喉間滾動,我自己都覺得很難聽。
他已經到了理智和混亂的邊界,只要輕輕的推他一把,他立刻就會瘋掉。問他這個問題前,我根本沒有想到。而現在當我看到,我卻並不奇怪,一點也不。
我轉過身,把槍伸進被告欄的木籠里,密集的欄杆死死的卡住我的手臂,可我還是成功的把手槍抵上了趙奎海的額頭。一切我都計算過,我是個律師,有的時候需要棋手一樣精確的計算。趙奎海面無人色,他看著我顫抖,我能感覺到他有多恐懼,他每一點恐懼的神情都讓我欣喜若狂,我只希望他能更加恐懼一點,讓我更加快樂。我想知道他是不是比那個夜晚的江年寶更加恐懼。
「我來這裏作證,只請求法庭根據法律公正的裁定我父親的罪行,不要誤判了無辜的人!」嚴松強輕描淡寫的說。
「嚴家亮已經承認自己是主犯,但是警方認為這根本不可信。因為嚴家亮和江年寶一樣,是趙奎海手下的『大紅棍』。大紅棍是黑話。聽警方的人說,凡是大紅棍都是黑道大哥手下死黨,這些人就象賣身給老大一樣。老大給他們一大筆錢,從此他們人和命都是老大的,按照江湖規矩,老大有任何危險,大紅棍都會幫老大去拚命。和一般的小弟不同的。」
我不知道什麼打動了格雷森,或許是他字正腔圓的英語。「控方律師,請讓趙先生繼續他的陳述。」
「不是據說,他就是黑道的大哥,警方記在他頭上的毒品和軍火走私案一共有十九宗,不過沒證據指控他就是了。」我歪歪嘴,吐出嘴裏嚼著的煙草。
到現在,我才敢承認自己真的失去了一切。我失去的不只是陪審團的支持,而且是法官和當局的支持。陪審團當然有權裁決這個情況並決定繼續審判,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誰都明白只能以我的敗訴告終,就是說他們已經把「無罪」的判決完全表露了出來。他們自己也應當明白,他們更應當明白自己收了多少黑錢。
我把第二張圖畫亮給大家看。當學生的時候沒有錢,我在海濱作過很長時間的素描,賣給遊人賺幾個小錢,我相信我的筆依然很準確。「這是英國七十年代末典型的低價住宅區,當時在香港也不少。」
他這一次輸得也許一生都想不明白。可是我又勝得何其艱難?如果不是鄒漢年的大意,如果不是那個特殊的原因,我又怎麼能猜得出江翰的身份。僅僅是一個偶然,如果不是這個偶然,或者趙奎海將在一個小時后回到家裡,坐在他的豪宅里喝一杯加冰和檸檬的威士忌。
「唔……」阿依點點頭。
我從自己的震驚中恢復過來以後,能做的第一件事是翻開我手上的資料。我親眼看見李原曾經向我提供的書面證詞還在那裡,帶著他的簽名,而它的主人已經翻供了!
「反對無效。」
我伸出了手,然後在最後一秒鐘把手收了回來,鄒漢年的手尷尬的停在空中,我微微笑著向他點頭,然後走過那些身份高貴的大人物進入法院。
「保鏢。」
「賭馬?」我點點頭,「我也喜歡,請問那天贏的是四道的黑玫瑰么?」
我把那杯威士忌倒進嘴裏,入口我才知道黑暗裡把餐前紅酒當作威士忌了,可是我還是一口灌了下去。餐前紅酒很酸,濃烈的酸味從舌尖一直泛到胃裡,有一種嘔吐的感覺。
「為什麼哭呢?小女孩。」
「我以我的人格發誓,我是江年寶的兒子江翰!」年輕人說的很堅決。
「這麼嚇人么?」我還趴在九英尺長的橡木辦公桌上。滿桌子的文件,中間正好空了一塊,我可以藉著反光看見阿依。阿依眉頭皺著,很發愁的樣子。
「阿南,有件事我知道你不想聽,可是還是要告訴你,趙奎海的私人律師一直在外面等你,他們開價五百萬美元……」
心理醫生的報告被放在法官席上,格雷森仔細閱讀以後很嚴肅的說:「反對有效!」
「我不會輸的,我總能出奇致勝,贏在最後一刻!」我眨了一下左眼。然後我看著她出門上了車。
「沒有…沒有…我沒有異議……他說的都對,都對,都是真的!」嚴家亮貼著被告席的木欄向下滑去,全身的骨頭好象在一瞬間被抽走了。眼睛里只剩下絕望的死灰色。
他就是嚴家亮失蹤了將近一個月的兒子嚴松強,以海龍王的神通,要想找到他並且讓他出來說話實在太簡單了,其實我也已經想到了這些。
「很有眼光,我就喜歡黑玫瑰那樣的西班牙馬。」我對著陸德明讚許的點點頭,我相信我的演擠不比趙奎海差。在鄒漢年高喊「反對」的時候,陸德明已經說了我想讓他說的話:「我也喜歡。」
「阿依現在在哪裡呢?」我忽然很想她。
「我回去拿吧!」阿依趕緊說。
一陣暴風雨一樣的發泄后,他跪倒在被告席里胡亂的說著話:「我是大圈仔,我搶了運炒車,我殺了人,是我開的槍,和趙先生沒有關係,都是我,是我乾的,是我乾的……」這樣說著的時候,他的眼睛還木愣愣的落在嚴松強的身上。
我對格雷森點頭致意說:「我不會再在這個問題上詢問證人了。」
我抬起頭微笑著看她,沒說話。
嚴家亮愣愣的看著我,然後沉沉的點頭。他點頭的時候,那顆大腦袋一顫一顫,好象會折斷他的細脖子落下來:「是的。」
然後我又微微搖頭,斜著眼看了陸德明許久才說:「陸警官,你所下注的黑玫瑰是一匹純種英國馬而不是西班牙馬,當晚您賭馬的時候好象心不在焉啊!」當知道別人在外面殺人的時候,恐怕沒有人能認真的賭馬吧?
「其實這樣的人也很可憐,我小時候也在油麻地住過……」阿依低聲說,見我不出聲,阿依只得繼續說:「他把自己賣了五十萬,就跟了趙奎海。他的鄰居和朋友都拒絕提供他的任何消息。」
「天平用得多了,拿劍的手就不會有力量,是不是,阿儂?」我笑笑說。
「是么?你在哪匹馬身上下的注?」
我一動不動的看著李原,等他的回答。我不想在法官和陪審團面前表現得如此緊張,可是我確實期待著他把曾經對我說的那些話告訴陪審團,這對我太重要了。
「我們在執勤的大房間里賭馬……」
「包括幫老大去受刑,或者……去死?」我又拈出一點煙絲在嘴裏嚼著,這種煙絲的味道很辣,我把煙絲狠狠地壓在舌尖下,辣得舌頭全麻了。
大約有十個黑衣的保鏢站在司法女神的雕像下,其中有一個走向了我的車,他毫無顧忌的站在我的車前面。我停下車,打開了窗戶。他站在外面的雨里,一言不發的看著我。他魁梧的軀體包裹在緊身西裝里,厚實的胸肌幾乎要把衣服撐炸。我對他笑了一下,然後一瞬間,我的笑容就消失了。我想這一定嚇了他一跳,因為他眼裡立刻閃現了警惕的神色,他的手勢也隨即改變,看來是個空手道的高手。我按下了車窗的按鈕,車窗緩緩的升起,把他那對巨大的牛眼擋住了。十個黑衣保鏢現在全都站到我的車旁了,冷冷的看著我,阿依很害怕,緊緊的握著我的胳膊。

第六章 熾天使

「我一直堅持練習太極拳!」趙奎海居然很正經的說。
「我記得那把手槍是趙奎海心愛的武器,足足有十毫米口徑是不是?」我看著那張照片,打斷了阿依的話。
他是要掐死嚴松強?還是要擁抱他?我不知道。
李原點點頭,摘下帽子,沒地方放,就緊緊的攥在手心裏。
科長揉著惺忪的睡眼和我一起站了起來,英國籍的法官邁特格雷森穿著紅黑相間的法官服已經站在了法官席上,同時十二名陪審員入席,他們手中握有決定權,是今天的大人物。
我要堅持,我是一個律師,一個仇恨著的律師。
鄒漢年大律師正和一群人在屋檐下談笑,十幾個黑色西裝的保鏢恰到好處的形成一個保護圈。鄒漢年看見了我,那個老頭子帶著和藹的笑容走出人群,把手伸向我:「後生可畏。」
「我…我覺得…在先前提供的證據我中犯了一些錯誤。」李原低低的垂著頭,他的聲音很低,我幾乎覺得是不是只有我能聽見。因為他的聲音太低,也因為聽見那句話后我的耳朵忽然麻木了。
阿依沒有猜錯,這就是仇恨!
趙奎海對我輕輕點頭,他居然還微笑了一下,然後以很平穩的聲調說:「我是奎海公司的董事長,奎海公司1991年成立以來發展很迅速……」
但是今天居然有了我沒算到的事情,七點三十分,法院的門口已經停滿了車,我能分辨其中的一輛金色羅爾斯羅依斯,還有一輛白色的,一輛水藍色的蘭伯基尼「鬼怪」,四輛賓士,其中一輛是鮮紅色的,在朦朦的細雨中顯得蒼老。剩下的車幾乎是圍繞著這些車的,已經明顯的破壞了停車的秩序。
我笑著來到江翰的面前:「江先生,你不會記錯了吧?也許你根本就沒有在油麻地那樣骯髒的區住過!」
然後我覺得我又一次聽見了黑暗裡江年寶的嚎叫,鐵棍的呼嘯,趙奎海的叱罵,甚至骨頭折斷的聲音。我竟然還能隱隱約約聽見阿依的哭聲,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幻覺,或許她正被阻擋在法庭外,那個可憐的小阿依拿著一份辭退書無助的哭泣。我甚至沒有寫一個字給她。我腦子裡忽然響起一聲槍響,然後所有幻覺都消失了。我靜靜的走向被告席,去把握我的最後一個機會,只要還沒有結束,我就沒有輸。
「不知道。」
鄒漢年的提問很巧妙,最大限度的讓趙奎海發揮了他的故事,把每個細節都精心的修飾了一下。格雷森轉向陪審席:「各位陪審員有什麼問題么?」
「嚴家亮是怎麼得到鑰匙的?」
當我看到他落在嚴松強身上的眼神時,我幾乎要放棄這個最好的機會,我幾乎要開始憐憫他。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想到江年寶那失去了頭顱的屍體,我想就是這個人曾經也拿著鐵棍和匕首,用力的扎他,打他,打得鐵棍都彎曲了!我身上猛烈的疼痛起來,隱約間似乎無數鐵棍和匕首正落在我身上。
「請把模型拿來。」
我那輛黑色的寶馬在十五分鐘後到達高級法院,七點三十分,我還有一個半小時去準備開庭。和我的預計一樣,我的計算從來沒有失誤過,我甚至計算到了交通狀況和天氣情況。作律師就是這樣,什麼都要計算在裡面,象是下一盤棋。
「阿南,這個案子會毀了你!」阿依一本正經的對我說。
「不是,是五道的刀鋒。」鄒漢年沒有反對,我輕輕的笑,舌頭舔去了牙齒上的碎煙草末。「作為一個獄警,在工作時間賭馬是會被取消警官資格的,陸先生,你不會不知道吧?」
阿依看著我,好象很害怕,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以為大魔王蘇醒了。
「這是一樁公訴案,是以司法署為起訴人的,被告名叫趙奎海,據說是黑道上有名的大哥,他名下的奎海公司走私毒品九-九-藏-書和軍火,每年都有三十億以上的黑錢。」
「尊敬的陪審團先生和女士們,基於受害人在個人品德上的不檢點,我想我們已經找到足夠的理由說明他為什麼要向警方告密。作為黑幫內部的矛盾,這並不奇怪。足以證明我的當事人在這上面的敘述。」鄒漢年稍微鞠躬,微笑著對陪審團說。
在我笑的時候,淚水從嚴家亮的眼睛里落下來。
「離一樓的雜物間很遠吧?」我問。
一片寂靜里,陸德明的聲音顫抖著:「保護監獄和犯人的人身安全是我的工作……」
「是的,這是我聽來的。」
「趙先生的身體一定很好吧?」我說,「嚴家亮有南派洪拳的底子,趙先生居然奪下了他的手槍,可見趙先生身手不凡啊!」
「李警官,作為證人,你只要據實敘述當晚的情形就可以了。只要是事實,你不用為此承擔任何後果,你會得到法律的保護。」我又說。
鄒漢年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優美的英語修辭,濃重的牛津味:「格雷森法官大人,我以御用大律師的身份保證我的當事人將會敘述于本案關係密切的一些事實,請允許他把這些事實展示給尊敬的陪審團成員們。」
「反對有效。」
「是的。」
我的笑容僵在了臉上。臉上的肌肉木了起來,我下意識的去改變臉部的表情,可是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臉在不在動。我知道他在作偽證,我也讓他們看到他在作偽證,可是即使這樣他們還是不相信。
「我保留對嚴先生進一步提問的權力。」我退回了自己的桌子。
他們在背後的神情一定很有趣,我一直微微的笑著,阿依緊張的看著我,一步也不敢落下。
一旦成為御用大律師,就是律師界的頂尖人物,身上似乎有了一隻神聖的光環。一個御用大律師簡直可以稱作沒有缺點的社會楷模,當然我只是說沒有缺點讓別人抓住,永遠讓別人無可指責。
鄒漢年又一次反對了,不過我並不介意。
我看見鄒漢年走向嚴家亮問他嚴松強的證詞是不是真實,嚴家亮含混不清的回答著,答案卻是很肯定的。之所以含混是因為他失魂落魄的看著他的兒子,他的注意力不在鄒漢年的身上,他現在不象個木偶,象一條看著小狗的老狗,喘息著看,很可憐。當我聯想到狗的時候,我覺得他和江年寶一樣,根本不能把握自己的命運。
「你在法庭上可不能這麼說,你是大律師,要講證據的。」
我幾乎是發瘋一樣把那些照片擺在李原的面前,我說:「看這些,看這些,李警官,這不就是當晚你自己看到的情景么?難道這會是假的么?」我明白我的話和案情沒有任何關係,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只知道翻著一張又一張照片送到他面前。
「花錢買命啊!」我歪著嘴笑,「再說說其他人的資料。」
我對他笑,他也對我笑。
我走過名流們的身邊,然後走過李原的身旁,走向洗手間。我走過李原身邊的時候,他忽然走向了我,攔在我的路上。
我的頭被法警死死的壓在案卷上抬不起來,我只能翻起眼睛去看他。
「怎麼會呢?」我吃了一驚。
「江年寶是個瘦小的老頭,健康報告表明他的健康正逐年下降。那麼,」我很狡詐的笑,「那上一宗妓|女虐待致死案里,精通太極拳的趙先生作為從犯,難道沒有能制止他的暴行么?我記得趙先生是因為阻攔江年寶進一步虐待被害人而被減刑的吧?」
「不是很遠。」
「你在奎海公司的職務是什麼?」
「嚴松強先生,請問你能說說你所知道的你父親的背景么?」鄒漢年提問道。
一身嶄新的黑色巡警制服,李原以很標準的立正姿勢站在證人席上。頭微微揚起而帽沿壓得很低。很年輕的一張臉,臉上的線條崩得緊緊的,一臉的嚴肅。其實與其說是嚴肅,不如說是緊張,他臉上的表情有點僵硬。
然後我把大陸的低層樓房住宅圖和德國式的鄉村住宅都展示給陪審團看,它們之間確實有一點相似。最後我拿出了一幅畫:「這就是十四年前的油麻地貧民住宅區,各位有人曾經在那裡住過想來不會弄錯吧?」
「我不知道!」
阿依還是不說話。
「其實,誰都知道那是誤判,那個妓|女身高六英尺左右,而江年寶只有不到五英尺高,身體瘦弱,根本不可能虐待被害人。更何況……」阿依臉又紅了,「我查了入獄的體檢檔案,江年寶已經六十五歲,已經……沒有性能力了。」
那就是所謂勇敢,一個22歲的小警察那不計後果的勇敢!
不知道什麼時候夜已經深了,我還坐在那張桃木的轉椅上,有些時候我很容易忘記時間,特別是我有很多事情要想的時候。
「我是說趙奎海先生的敘述,是一樣的么?」
「嗯…….」阿依搖搖頭,「記不清了,口徑那麼重要麼?」
足足有半分鐘的沉默,那麼長的沉默讓我心裏有一點發冷。
「從3A17牢房到雜物間要多長時間?」
趙奎海忽然愣住了,很長時間過去,他才疑惑的說道:「不是,我沒有見過。」
格雷森走上了法官席,他戴上眼睛,環視四周后平靜的宣讀了陪審團的意見:「經過陪審團全體陪審員的討論,並參閱江翰先生的供詞,我們認為現有的證據不足以證明江翰先生提供了偽證。但是對江翰先生的身份也表示一定的疑問,我們認為審判可以繼續進行,但是江翰先生不宜繼續作為證人出席。」
而那雙黑暗裡的眼睛,他在憂傷的看我。

第一章 御用大律師

「為什麼要阻攔警官進入監獄逮捕犯人?」
「三樓西側3A17號牢房。」陸德明嶄新的警服多少給他增加了一點氣派,他的回答很緩慢,也很傲慢。證人席大大高出地面,他低頭傲慢的撇了我一眼。我微笑著看他,眼神柔和而且散亂,我知道他看了一定很驚奇,我相信鄒漢年一定提醒過他要小心我對他施加心理上的壓力。然後我微微眯起眼睛,讓我的眼神越來越朦朧。陸德明開始緊張了,他看我的時候越來越多。因為他看不懂我的表情,他感覺到那種未知的恐懼。
「據警方估計,趙奎海在御中策劃越獄。而越獄的當天晚上,江年寶似乎出於報復的心理向獄警作了報告,但是獄警沒有理睬,警方確信所有獄警都收受了趙奎海的賄賂。因為趙奎海竟然得到了消息,對江年寶進行了殘酷的虐待,從屍檢的結果來看,被害人全身骨折二十一處,全身銳器傷痕十六處,鈍器傷痕難以計算,因為大量的鈍器傷痕重疊在一起,脊椎骨粉碎性骨折,腎臟脾臟大量出血,應該是黑道上最殘酷的手法,據說叫做『棒槌』。最後趙奎海親自用偷偷送進監獄的手槍打死了江年寶,在手槍上發現了趙奎海的指紋。打鬥聲驚動了附近執勤的巡警,他不顧獄警的阻攔進入監獄逮捕了趙奎海和他的四個手下。巡警已經指認趙奎海就是開槍的兇手。」
格雷森對我說:「控方律師,瓜地馬拉當局已經通過電話提供了江先生的一些信息,可是作為移民,江先生的履歷並不完整,我們無法確定江先生的身份。請不要在這個問題上繼續停留,讓我們繼續審判。」
我在一邊笑著,我是對自己笑,笑自己很傻,這個結果我早就應該知道。我曾經是那些人里的一個,我去參加酒會,也和他們一起去釣魚,去歐洲度假,我知道那樣的力量有多麼強大。我只是忘了,如果沒有那些力量的支持我又多麼渺小。從我站到他們對面去抗拒他們的那一刻開始,我已經一錢不值。我從未敗訴,那今天就是敗訴的開始。御用大律師是上等人,既然我已經放棄了自己作為一個上等人的立場,那麼我也就不再是無往不勝的御用大律師。這就是我來這裏作為控方律師的代價,代價很巨大,可是我不會後悔,因為我有自己的理由,什麼樣的代價都沒有那個理由來得重要。
想當一個御用大律師有多難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了。御用大律師對學歷的要求極高。想獲得足夠的學歷不僅要求極高的天份,吃得了苦,還要有一筆數量驚人的錢支付學費。可是通常有錢的學生吃不得那個苦,吃得那個苦的學生卻沒有錢支持學費,象我和鄒漢年都是湊巧有一筆錢才能讀完學位的。可是拿到學位只是第一步,連續三年超過三十次的資格考試是當上大律師的條件,四百個考試者里又只有不到一個能成為大律師。然後還要在某個特大的案子里表現極為突出,得到律師工會的一致推薦才能獲得評審資格。當律師工會考察了律師本人和他的全家老少甚至他的朋友,確定他全家都沒有不良情況,沒有和任何有犯罪記錄的人存在密切關係,無不良嗜好,社會聲望極其良好——良好得和趙奎海一樣,才能被授予御用大律師的頭銜。
一個年輕的法警對我抱歉的笑了一下,然後他搜遍了我的全身上下,他甚至扣下了我的裁紙刀。趙奎海的律師向法院申請了特別手續,要求檢查參加庭審的每個人,包括律師和法官,法警外的任何人不得攜帶武器入場。關押期間有十名探員輪流保護他,理由是趙奎海有大量的仇家。我打賭如果我不是御用大律師,這個盡職的法警會把我脫|光了搜查,所以我微笑著表示謝意,然後我在兩個黑色作戰服的特警隊員拱衛下走到了自己的桌前,他們手裡的以色列產UZI九毫米口徑衝鋒槍閃著烏黑的冷光,晃著審判庭里每個人的眼睛。
「我……」
我詫異的看著一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出現在證人席上,他大約二十多歲,戴著細框的眼鏡,白晰文雅,和照片上的那個老人毫無相似之處。
法警把一個石膏制的半身像拿到了法庭上。
我得意的看著他左顧右盼,開始撓自己的頭髮,哼哼唧唧的說不出來。看著這傢伙被我耍弄得團團轉,我心裏有一種惡意的快|感。他的國語使我想起以前香港人花錢進行國語糾正,那要花一筆不小的錢才能真的糾正好,而且保證以後語音不變形。而十四年前的油麻地是地道的貧民窟,一個有錢進行語音糾正的人恐怕根本不敢走進荒涼的油麻地,更不要說去那些陰暗的住宅區。那裡有賣淫,有賭博,有毒品交易,還有殺人。
「是的。」機械的回答,嚴家亮很象一個木偶。這個效果正是我要的,他本來就是一個受操縱的木偶。
「反對!」鄒漢年的聲音又一次揚起,老頭子對著格雷森說:「我的當事人當時處於一種極混亂的狀態,巨大的刺|激使得趙先生在精神上直到現在都沒有恢復,我抗議控方律師用當時殘酷的場景刺|激我的當事人,這會導致當事人產生錯覺。」
每當我看到照片上那個瘦小乾枯的老頭和那具失去頭顱的屍體,我都會控制不住自己。我強迫自己安靜。最後,我的嘴角狠狠地抽|動了一下,終於平息了。
其實我早就該知道自己不可能忍得住。
然後我緩緩的發動汽車,駛過他們身邊開進了法院——我是律師,有出入的許可。
「犯罪的兇器是怎樣進入監獄的?」
我的心裏有點冷,也有點空。
我走回自己的桌子,拿起幾張白紙,用鉛筆在上面草草的描了描。
「有很多時候,陪審團就是一群豬,」我說。
「趙先生,你錯了,這顆子彈確實是你的!」我還在微笑的時候,扣動了扳機。強大的後座力推著我,子彈穿過趙奎海的頭顱,他的頭顱在一瞬間變成無數的碎片四濺開去。一陣嗆人的硝煙后,沒有頭的屍體倒在地上。瀰漫的血腥氣真的讓我很快樂。
李原現在正站在我面前,也許是因為緊張,他緊緊的抿著嘴唇,額頭上掛滿細密的汗珠。高大的李原有點象一個老師面前的學生,他在微微的顫抖。
我看見阿依獃獃的看我,我想笑,卻沒有笑出來。
「趙奎海先生,我想請您看這件物證。」我微笑著說,「警官,11號物證。」
「鄒律師也有射擊的愛好吧?請您裝上子彈,大家都準備好以後,對模型進行一次近距離的射擊。讓我們看看結果。」我說,隨手把塑料袋包裹的槍和子彈遞九_九_藏_書給了鄒漢年。
「那是以色列飛鷹作戰手槍的改造品,那樣大的口徑,所以打到腦袋上的時候根本不是一個洞,」我把照片翻過來遞到阿依鼻子下面,「你的腦袋在一瞬間就會給轟成碎片。」我比了一個槍的手勢,點在阿依腦門上說:「轟!」
「我很害怕,什麼也不敢做……」趙奎海低著頭小聲說,竟然有點害羞的樣子。我絕對相信他可以去百老匯,這樣精湛的演技讓那種嘔吐的感覺又跑到我胃裡了。
趙奎海和嚴家亮同時作為被告出席,這種雙被告的例子很少見,是因為被告辯護律師鄒漢年的強烈要求,據說對了解案情有極大的幫助。而嚴家亮自己的審判則被安排在趙奎海的審判結束后。他垂著頭縮在那個木籠子里,很象一條狗。
我忽然間象是失去了說話的能力。看著阿依,很久,我才苦笑一下,長長的嘆了口氣。
再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老了。我回到香港,岳伯告訴了他,他一次一次給我打電話說阿翰我就想看看你,我在電話里大聲說我不會原諒你我不會見你。很多次以後他不再打電話來,直到有個深夜我忽然接到一個電話,夜裡那麼安靜,電話那邊什麼聲音也沒有。後來電話給掛上了,臨掛前的一刻,我聽見了一聲咳嗽,那是他咳嗽的聲音,整整十四年我不用想還是一樣能聽出他咳嗽的聲音。那天夜裡我失眠了。然後我讓岳伯通知他我在茶樓見他,我看見他坐在茶樓里,拘謹的等待時,其實我想說過去的都算了吧。可是我還是走了,我說你已經見到我了,不要再來騷擾我。他卻只是一遍遍的說他很高興。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這麼說,或者是我真的還無法忘記,或者是我們的身份已經不同了,我是一個御用大律師,我已經是一個上等人了,而他不是。如果我原諒他,我將失去我努力得到的一切。現在我站在這裏,我想說我可以付出所有的一切去換他回來,可是已經沒有用了。
「律師先生,我…他們打電話到我家……我有父母……」李原在我身邊低聲的說。
我相信李原,他的證詞是我最有力的反駁,鄒漢年他們的編造將在李原的證詞下漏洞百出。
「還是一群豬!是不是,阿依?」我笑著,緩緩的問阿依,我知道我笑得猙獰,甚至有點恐怖,阿依看著我似乎有點害怕。
「無辜的人?誰是無辜的人?趙奎海么?」我咧著嘴,無聲的笑了。那根本不是嚴松強自己的話,可是他背得很好。
「那麼我們不要浪費時間了,」我說,「讓我們從別的東西開始。」
我也明白鄒漢年必然能出示一份銀行記錄證明某年某月某日嚴家亮的一個女人存了大概三十萬塊錢到戶頭上,來加強效果,甚至嚴家亮自己很快就會承認自己確實搶過銀行的運炒車或者從大圈仔的手裡分到過錢,既然他是大圈仔的人,就很好解釋為什麼趙奎海作為他的僱主反而遭到他的敲詐。他們父子會齊心協力的給出種種證據,把嚴家亮自己捆上電椅,這好象很好笑,可我居然笑不出來。
武力的壓迫下,法庭的氣氛尤其嚴肅。只有我一個人還在不慌不忙的嚼著煙草,我看見鄒漢年不停的看我,不知道會不會告我藐視法庭。
我看見阿依流淚了,我想她總會哭的,能忍到這個時候已經很不錯了。
我想說我知道他在作偽證,可是沒有人會聽。我忽然覺得鄒漢年沒錯,錯的是我。沒有真假,我認為是真的的東西,陪審團不認為是真的,無論是因為愚蠢或者被賄賂。
「阿依你不要這樣看著我,我沒有說錯,我的犯罪統計學學得很好,如果你不相信,給我一個計算器,我能告訴你每一小時這個城市有多少賣淫,多少搶劫和多少殺人案,我連它每天的毒品消耗量都能計算出來,信不信在你。」我聳了聳肩膀。
陸德明忽然意識到他說錯了,那雙小眼睛愣愣的看著我,一擠一擠的。
過了好久,阿依才嗔怪的看看我,又繼續說:「鄒律師這次還是趙奎海的首席辯護,他已經向陪審團遞交了文件,要求把趙奎海的手下嚴家亮作為主犯,恐怕又準備採取上次的辯護方式。你是司法署唯一的律師,而且不收錢……阿南……」
「我想請證人李原警官出庭作證。」我說。
「阿南,你不要怪我偷聽你的電話,我只是……」阿依要哭了。
我不耐煩的擺擺手,似乎漂亮的女孩子都那麼多嘴,這可能是阿依唯一的缺點了。
「誰都有父母!」我一字一字的說,這一次,我沒有笑。李原終於退後一步,我擦過他的身邊。我知道李原和那些名流們都在看我,可是忽然沒有人說話了。
「方大宏先生!」我提高了聲音,「我想你會提供和嚴家亮,趙奎海先生一樣的證詞吧?」方大宏茫然不知所措,點點頭。
在我急速的提問中,陸德明汗如雨下。我刻意提高聲調,加快語速,讓陸德明在慌亂中隨著我的節奏回答問題。他準備的答案根本不起作用了,他只能說「我不知道」!
「趙奎海先生!」我以一種很凌利的語氣打斷了他,「請直接敘述你在1994年三月十五日夜間約十點十五分至十二點的一切行動!」
「嚴松強先生,你是嚴家亮先生的兒子么?」
「李警官,請問你當晚在三灣口監獄執法的時候,被告趙奎海是不是曾經手持以色列產飛鷹手槍向你做出了射擊的姿勢?」我著重強調了「做出射擊的姿勢」這幾個詞,如果真象趙奎海編造的那樣,他從嚴家亮手裡搶槍,那麼他根本無法解釋為什麼他曾準備向李原開槍。李原在執法過程中不但鳴槍示警,而且一直在喊「我是警察」,他不可能搞錯。
「是的。」
我鬆開了阿依,坐回我那張價值四萬多塊的桃木轉椅上,轉過去對著窗戶。「去準備準備吧,明天就開庭了。」我說。
「趙奎海的上一個案子你就悄悄向警方提出由你作控方律師,可是受害的妓|女家屬懷疑你是收了趙奎海的黑錢,所以拒絕了你,還打電話來罵你,警方也警告你不得意圖影響受害人家屬。可是直到開庭的前一天你還是想聯繫他們,是不是?」阿依低著頭,小聲的說。
「是和趙先生的的敘述一樣么?」
格雷森法官終於示意我可以提問了。我站起來,盡量回憶鏡子里那個人的笑容,想使我的微笑顯得柔和一點,至少也要柔和得象趙奎海。向陪審團點頭致意之後,我走到趙奎海的木籠前,一言不發的看了他五秒鐘,然後說:「趙奎海先生?」
「嚴家亮先生,對你兒子的指控你難道沒有異議么?」我終於忍不住要說這句話,雖然這句話好象對於我根本就沒有用。
案卷里夾著的照片落在地下,那些是當晚犯罪現場的照片,血和染血的骨肉在地面上濺開不知多遠,乾枯瘦小的老人趴在地下,好象一條給一棒打死的狗。
趙奎海謙虛的敘說了他和嚴家亮的搏鬥,很有說書的感覺,只要稍微改編一下可以是一部武松打虎一類的山東快書。女陪審員眨巴著長睫毛的大眼睛仔細聽,很有幾分風情。我叉起的十指關節錯在一起,暴出一串輕響,我微笑的聽著,臉上的每一絲笑容都很清晰。
我燒掉了原先的名單,在鏡子里調整了我的笑容,然後走向了審判庭。
「夠了,驗屍報告很清楚,謝,謝,你,方先生!」我一步一步慢慢走回了了自己的桌子。
而格雷森所說的總督的請求也沒有錯,雖然他無權干涉審判,可是他有權請求最高法院加快進度。他之所以這樣請求是因為奎海公司的停業造成了一些麻煩,那麼他希望這個麻煩永遠的繼續下去么?他當然不希望,所以他不會希望趙奎海被捆上電椅,他希望的是看見趙奎海回到家裡繼續開他的公司,販毒,走私,當然也繼續上稅。雖然這隻是他的希望,可是他是總督,他隱隱的希望象山一樣快要壓垮我的脊樑。
我搖了搖他說:「嘿,嘿,醒醒了,開庭了。」
其實對案子我已經很熟悉了,我只是習慣性的問,這樣的對話會幫我自己找到一些被忽略的細節,它們往往很重要。
「我希望能傳喚一位證人,江年寶的兒子江翰先生。」鄒漢年對格雷森說。
車開走了,我很得意。如果阿依發現那幾個抽屜里足足有三百個藍色信封套,她的表情一定很可愛吧?如果她找遍了那三百個信封套,最後拿到的只是一張支票和一份辭退的通知,她是不是會哭出來?如果她不哭真的很糟糕,那麼我整整一個晚上的準備就白費了。如果她哭得太傷心了也不好,畢竟我還是喜歡看見開心的阿依。
「知道我怎麼會當上御用大律師的么?」
「江年寶是個賭棍,有線人說他十年前就已經賣給趙奎海當大紅棍了。他本來有老婆兒子,可是自己濫賭,大耳窿找上門來要債,他老婆上了吊。他兒子一怒之下拿刀追砍他,怕給警方逮捕,花錢買了國籍去了瓜地馬拉。我們和瓜地馬拉政府交涉了很久,找到三個人有可能是他的兒子,可是沒有人承認。雖然他的兒子可能就在那三個人裏面,可是他們自己不願意就無法傳喚他們到庭,這件事是你親自聯繫的,後來還有消息么?」
「黑玫瑰。」
鄒漢年的錯誤在於他想把這個謊話變成事實,所以他費勁心機去修飾每個細節來取信陪審團。但是謊話永遠是謊話,在某些他難以想到的地方永遠會有漏洞。
趙奎海說不出話來,他眼睛里第一次射出了狠毒的光,他咧著嘴的樣子叫我很懷疑獠牙就要露出來了。我終於笑出聲來,我實在忍不住。
我托著下巴撐在證人席上,讓我的目光能夠直射進方大宏的瞳孔,我慢慢的綻放笑容,沒有聲音。方大宏恐懼的看著我笑的時候,我才說:「那麼你在受害人江年寶被殘酷毆打虐待的時候,你不但沒有去幫助你尊敬的趙奎海先生,你還加入了殘酷毆打的行列,打斷江年寶的肋骨,用匕首連續捅他的全身,並且使用鐵棍打斷了他的左腿?」
「也不能這麼說,據說趙奎海的手下要挾了所有陪審團成員。」阿依是個很替別人著想的女孩子。
十二位陪審員中有九個人表示支持繼續審判,只有三個陪審員站在我這一邊。
「江翰先生?」凝視了那個年輕人很久,我終於開口說。在我的目光下,他一直想退後,可惜他的周圍都圍著證人席的欄杆。
「反對!控方律師無權將與本案不相關的案情帶入審判。」
其實不只是他,我相信誰也看不懂。誰也不知道我在想什麼,這是我最後的砝碼,也可能是我唯一的砝碼。
「我還以為陸先生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呢!原來陸先生還知道保護犯人的人身安全,當陸先生知道這一點的時候,你的犯人已經死了!」我的手拿起那份報告,上面貼著江年寶的照片,我拿著它舉到陸德明眼前,幾乎摔到了他臉上。我制止不了自己手上的抖動,我壓制著自己的音量,可是我還是能感覺出自己話語里咆哮的意味。
走廊盡頭響著我孤零零的腳步聲。
黝黑的地面,鮮紅的血,勾勒屍體的白線在脖子上憑空畫出一個頭的影像,可是在黏稠的血泊里,他沒有頭顱!
包括我都很難想象他這種舉動,他沒有什麼可以和陸德明他們抗衡的,監獄的事情本來不是他的職司範圍,陸德明的警銜遠遠高於他,是他見到了必須舉手敬禮叫「阿SIR」的人,他一個人一支槍也不是對方五支槍的對手,要知道當時陸德明已經做出最嚴厲的警告,說如果他不立即退出監獄,他們就有權以持械私闖監獄而擊斃他。可是這個22歲的小巡警創造了奇迹,他真的逮捕了海龍王,估計這會是黑道上的一大恥辱。
緊急休庭一個小時后重新開庭,我冷笑著看看鄒漢年。我是真的想笑,而且我再也不用裝出一臉溫文爾雅的微笑。我得意的笑容應該顯得很刻薄,甚至狠毒。我甚至想一拳打在那個江翰的臉上,打碎他的眼鏡,讓碎玻璃扎滿他文質彬彬的臉。
我搖搖頭。
「我想請本案嫌疑人之一,嚴家亮的兒子嚴松強出庭作證!」鄒漢年說,他微笑著看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