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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星的黑暗面

白星的黑暗面

作者:潘海天
黑暗中彷彿有一點動靜。他轉過頭看,那隻狗又出現了。他掏出槍來瞄準,但並不想開槍。它注視著他,一雙大眼在黑暗中發出黃色的熒光。隊長試探著向前走了一步。
科幻小說中常常會出現種種駭人聽聞的小綠人、硅巨人、智慧植物以及等離子體生命等等,科幻小說家們為第三類接觸構想了種種驚心動魄的情節和故事。
「卡維特,把你找到的東西發往艦隊,他們會從中挑選出有價值的部分的。」他說道,也許他們會得出更好的結論。但那通常需要很長時間,而他根本沒有這麼長的時間。
礦區就在營地東方的一座山後。雖然木星的位置離天頂還較近,遙遠的太陽落下去的時候,凍結的大地還是了昏暗下來。一路上,他們小心翼翼地觀察陰暗的灌木林和潮濕的苔蘚覆蓋著的陰影區域。生怕那隻帶著病原體的狗突然闖出來。
阿瑪滿不在乎地說道,「這種溫度下,不會感染的。」
他嚴厲地環掃了部下一眼,「從現在開始,我們要進入戰鬥狀態,每個人都要保持安靜,兩個小時以後,務必到達第一集結點——金,你當尖兵,注意警戒。」
「怎麼啦?」
屍體被戴著呼吸器和手套的士兵移到一起,並排放在空地上,他默默地清點著數目,他看見醫生也在這麼做。
隊長點點頭,他們在黑暗中迅速而無聲地移動,隨即在坑道的側壁上發現了一個低矮的支坑道。
「長官,」有人在陰影中喊道,他從黑暗中走了出來,那是一個健康的,充滿活力的卡維特。他走到隊長面前,敬了一個禮,「通訊士官卡維特向你報到。」
「來自外部的入侵?」

那隻狗一轉身,迅速穿過低矮的枯草叢跑走了。
「回答?我沒有聽到任何呼叫?」他聳了聳肩膀,拍了拍頭盔兩側的耳機,「這裏頭儘是些該死的噪音。」
「難以判斷病因。」醫生悄悄地和隊長說,「我只能給他注射抗菌素和鎮靜劑,其餘的只好聽天由命了。我認為是一種惡性傳染病,告訴你的人,不要把呼吸器取下。」
「首先,有七個人的身上有不同程度的燒傷,這些燒傷很奇怪。創面很小,但內部受傷面積很大。」醫生說,「他們像是從內部燒起來的。」
「三號,這裡是營地,」卡維特在報話機中驚惶地叫道,「阿瑪的病情有變化,他的身上全是黑斑。」
走在前面擔任尖兵的唐突然停住了腳步,他揮手讓大家停了下來,自己轉動腦袋四處張望。
等到綠燈亮起來的時候,溫度只稍稍降低了一點。但他們不用多餘的命令和手勢,立即鬆開四點式安全帶,打開艙門,跳上那塊白色的冰冷的以及陌生的土地。只有他還留在原處。著陸點是預先選好的,不至於有危險。但兩個人還是一出艙就卧倒在地上,在最有可能出現威脅的方向架設起兩挺機槍以防不測;其他的人快速而有條不紊地在著陸艙周圍架設防禦系統。緊迫的工作使他們沒有時間考慮將要面臨的未詳之物——但是他有。
「惡性傳染病?不是狂犬病嗎?」
這地方的四壁都是濕漉漉的,彷彿在往下淌著水。隊長伸手摸了摸,實際上是厚厚的一層冰,但冰面是濕潤的,表明這裏的溫度大約在零度左右。空氣彷彿也變得更加濃重,不知道從哪兒不斷地吹來一股暖暖的風。
他重新戴上了夜視鏡,在黑暗中著辨認方向,朝著陸艙的方位摸索而去。
「長官,我先上去看看。」唐報告說。
在月球基地里,小分隊里每個人都曾一遍一遍地聽從殖民營地傳來的最後信息。
雖然踏上這顆星球只有幾秒鐘的工夫,但隊長立即明白了,這兒永遠不可能成為地球。
媽的,那隻狗,隊長惡狠狠地想道,他對著通話器叫道:「所有的人往後退,不要靠近他。醫生他媽的在哪?」
醫生沉默不語,他抬眼望向深黑色的宇宙,遙遠的星星像鑽石一樣閃著光,巨大的木星靜悄悄地旋轉著,照耀著這個白色星球的黑暗面。
「沒這麼簡單,」醫生說,「如果只是太空瘟疫,蓋斯勒會打死所有的人然後自盡嗎,而且,他可以把這件事在無線電里簡單明了地說清楚。」
「上哪?」唐青咋咋呼呼地問道,「如果是傳染病,我們應該打報告請防疫局的那幫老爺們上這來。」
「也許我們該去那兒尋找,唐,」他大聲命令道,「幫我把阿瑪召回來,我們準備出發。」
寒風肆虐,雪卷了起來。他讓小分隊長線散開,形成了一個包圍營地的半圓唬天空中,木星的大紅斑清晰可見。隊長抬手發出信號,這個信號依次傳遞到每個士兵。然後,他們開始前進。
棚子塌了,明天要讓伊特修好它。提醒本礦區的燈具需要補充。
「坑道。」隊長簡潔地說。
「最後一個理由,」醫生冷靜地說道,「我可以殺死你,在你按下按鈕之前,然後和卡維特登上登陸艙回到『本能』號上。通訊已經中斷了,他們並不了解下面發生了什麼。但是我不想這樣做。一切由你決定,隊長。」
「難道不是這樣嗎?」隊長不動聲色地說道,他悄悄地向綠箱子挪近了一點,但他自己也覺得希望渺茫。
他很少告誡手下要小心,這有看輕他們之嫌,但願阿瑪能明白這次與以往的不同。
「發現了?」他問。
醫生在喉式通話器中喘了一口氣,「穿透性槍傷,子彈近距離射進左肩,從右腋下穿出。」
阿瑪點點頭,一聲不吭地端起他的狙擊槍,朝邊上的小山包爬去。
「阿瑪,你擔當掩護。」他下命令說。
「我正在探察原因,」醫生疲憊地說道,「但是我估計很難找到活體了。這會花去二到三個小時。」
他搖頭甩去這些令人不快的想法,看來他們必須分開行動了。「金,你和卡維特留下照看阿瑪。醫生,帶上你取樣的那些傢伙,跟我來。唐,你也來。」
「一定是大屠殺發生時,她逃出去了,但是第一個黑夜來臨時,她就會被凍僵。」
「好,先說說你的發現。」
一個三十來歲的金髮男子僵硬地伸展著四肢,趴在營地入口處的平坦處,空洞的眼窩注視著遠方,一隻破爛的、沾滿泥土的、幾乎分不清顏色的室外服手套躺在他身邊的泥地里。
他點了點頭,「那個小女孩。她不見了。」
「找到她。」隊長簡短地說道。「我們就是為了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存在的。」
他們緊隨其後,離開「百目巨人」構築的小小要塞,呈鑽石隊形,開始向前進發。
「你為什麼不回答呼叫?」
「它跑了。順著山脊跑的,速度很快。」阿瑪有點沮喪。
他們不知道即將要面對的是什麼。他沒有立即下達命令,而是停頓了一下。不知道那是什麼,正是恐懼所在,他想道,未知使他們恐懼。
他們飛奔回營地,正好碰上阿瑪醒了過來。他的目光茫然,彷彿認不出周圍的夥伴。
他沒有注意腳下急劇變大的茫茫雪原和突露的頁岩,像所有的人一樣,他緊緊夾住膝間的武器,盯著顯示著陸姿態的指示燈。黃燈亮了,他們默默地計算時間,隨之而來的巨大震動把所有的人摔向了一邊,騰起的雪霧包裹住了狹小的艙室。他們著陸了。高溫使他們包裹在一大團濃厚的噝噝作響的水氣中。
醫生並不急於開口,他四處望望,找了塊平整的岩石坐了下來。他的舉動是一種侮辱,還是友好的表現?他開口說道:「我對細菌學並不在行,但畢竟有所接觸。長久以來,我們對著生命都存在著一種誤解,這大https://read.99csw.com半要歸咎於達爾文的進化論,它讓人以為不同的生命,不同的種族之間只有殘酷的生存競爭。」
「少尉,」他厲聲說道,「我是說我們立即撤離。」
隊長的手悄悄地無力地鬆了開來,但是他的臉依然蒼白無色。「你說服我了,醫生。」他無力地苦笑了一下,「可是如你所說,這些病毒擁有可怕的力量,而面對這股力量,我們準備好了么?不,醫生。我沒有權利作出決定。我只是一個軍人,免疫系統上的普通一環。而這些病毒,它會給我們指引一條星際大同的道路,還是給我們的免疫系統提供更可怕的火力呢?不,醫生,我沒有權利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大家都沒有。」
他彷彿根本不在意隊長的敵意,樂呵呵地笑道:「你聽說過線粒體嗎?它可能是我們身上數量最多的細胞器了,但它實際上是一種細菌。它在我們身上開拓殖民地,繁衍生息,但同時也給我們提供腺苷三磷酸和碳水化合物。事實上中心粒和基體也是這樣的一些細菌。有人提出進化的道路實際上是不同的生命體間不斷地變異,尋找融合的一條途徑。」
「他們都死了,不要派人來……永遠不要!」那是一個歇斯底里的中年男性的聲音。艦隊的語言學家從他的嘶啞口音中分辨出斯堪維的里亞口音,那麼就只剩下一個可能:那個男人是營地站長,退役的前功勛宇航員比爾·蓋斯勒。
6月10日
「他們是被槍殺的。」上尉猛地回過頭去緊盯著醫生。還是第一次有人敢如此直接了當地對他的命令提出不同意見。
「為這麼一個瘋子,驚動了整個聯邦,這件事本身就夠瘋狂的。」金若有所思地點著頭說。
隊長知道他的話有道理。這個年輕人有點意思,他想道,息事寧人地揮了揮手,「你可以找一間房間來干,讓金幫助你。動作要快。我不希望在天黑后展開搜索。」
阿瑪爆滿血絲的眼睛茫然地向前張望,卡維特的大功率無線電台正好處於他的視野當中,它轟隆一聲垮了下來,碎片四處飛濺。卡維特轉身躲避,但是一大塊星形碎片躲過了他的鋼盔擊中了他的臉部。
醫生正蹲在卡維特的身邊施行急救。唐青沒有上去幫忙,他臉色蒼白,驚恐地注視著他的胳膊。
「我什麼也沒說。」醫生的口氣中帶著一絲陰鬱,他那灰褐色的眼睛躲藏在帽檐下的陰影中,「還有一件奇怪的事,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死於槍擊。從他們的表情來看,他們是在痛苦中死去的,蓋斯勒在他們每個人的額頭上很仔細地補了最後的一槍。在這些人的身上都有一些奇怪的黑斑。但是他自己……」他大步走到解剖台前,俯身拉開遮著屍體的白布。解剖台上躺著的正是情報局的前特工蓋斯勒,他的外衣已經除去,赤|裸的上身布滿了……黑斑。
「她不可能還活著,」唐青說出了大家的心裡話。一個小女孩,在這酷寒,缺乏食物的星球上堅持整整一個月?
「它們沒有,」醫生說,他捲起了袖子讓隊長看光潔的胳膊,「黑斑只是暫時性的現象。它們闖入人體,並且造成一些破壞,但它們很快意識到錯誤,這是違反共生條約的,隨後它們進入腦中定居,並且釋放出奇妙的化學物質,我發現這種新的物質恰巧能夠刺|激大腦的甘納沙區,我們大腦中開發最少也最神秘的一個區域,其的直接結果是——」他抬眼望了望一個支棱在山岩旁的自動發射槍,沒有多餘的動作,那支槍突然冒出了一束耀眼的火花,炸成了碎片。
「毀滅那兒幾乎是不可能的,」上校說,他轉過身去,看著軍艦指揮室那冷冰冰的圓形舷窗,「並不僅僅是無法向公眾交代——政府和軍方在那兒投入了巨額資金,他們絕不會就此罷手。」
外間就是他們發現兇手的地方,營地的主電腦和無線電台成為蓋斯勒最後瘋狂的受害者,通訊士官卡維特在碎片中找到了他要的東西。他那雙戴著手套的手捏著一張錶殼大小的光碟,並把它塞進了腕上電腦中。他的手指就像耍魔術般在比三明治大不了多少的鍵盤上舞動,即便是隊長,也對他這一手欽佩得五體投地。
他闖進了「百目巨人」的防衛範圍內,這兒一切正常,平靜如昔。他靠著登陸艙那弧形的艙壁歇了歇,這兒的空氣太稀薄了。他喘了口氣,把步槍扔在一邊,從坐椅底下把綠箱子拖了出來,打開箱蓋,入迷地望著箱子中的微型原子彈。
「阿瑪沒有回答。」唐青道,甚至忘了敬禮。
「來了。」隊長在心中暗叫,腎上腺素在他的身體中激烈地迸發。沒有時間去體會恐懼,訓練使他們學會在關鍵時刻把恐懼隱藏起來。他飛速地拔槍,動作快如閃電。「機槍一號,榴彈一號,跟我來。」他叫道,沒等他的命令下完,小分隊已經快速行動起來。金的位置在左方,唐青在右翼,醫生和卡維特作為火力支援留在了營地。只一瞬間工夫,小分隊迅速做好了戰鬥準備。
他們全副武裝,擁有著地球上最先進最具殺傷力的單兵武器;他們每個人都受過最苛刻的特種訓練,早已準備好面對一切危險;在頭頂上30000公里處就是一艘隨時可以提供火力支援的東部聯邦的太空船,它那令人生畏的強大火力幾乎可以摧毀一切……並且——他們都是自願前來的。然而,在這當兒,恐懼依然悄悄地掩藏在六張緊繃有如面具的臉下。
一直以來,我們都在想辦法改變這座星球,現在,它開始反擊了。他邁步踏入這片黑暗當中。身後傳來一聲槍響。
「好。阿瑪,我要你注意觀察營地外的動靜,一小時后我們會去和你會合。要小心。通話完畢。」
隊長在門口站定腳步,他明白唐青話中的意思,卻無力回頭制止。

短短的一分鐘里,他的小分隊就遭受了重大損失,兩死一傷,而且使剩下的人受到嚴重的心理損傷,這種創傷也許花一輩子的時間也難以醫療。
醫生點了點頭。
「別做蠢事,」醫生說,「那沒有用。」
沒有人能夠阻止我,他想道,我只要伸手一按,這兒的一切,包括半公裡外的殖民營地都會灰飛煙滅。爆炸的閃光會給等待在3萬公里上空的「本能」號巡洋艦足夠的信息。以後人類將會避開這座星球,他們將在太陽系中四處登陸、探察、生活、繁殖後代,把那些星球改造成地球的模樣……但是不會包括這座星球了。這一切都很簡單,簡單到沒有其它的選擇,只是……「你這麼干太蠢了。」一個聲音在他後面說。
隊長不願太早下結論,但是從受害人排布位置和中彈部位來看,唐的猜測是有道理的。沒有外來襲擊者的痕迹,只可能是場內訌。
金先於眾人50多米。他一邊搜索,一邊謹慎向前。凍結的冰層在他的靴子下劈啪作響。
剛走出礦山,他們就收聽到了營地的報告。
實際上,人類最初接觸的外太空生物最大的可能會是一些微生物。太陽系中大部分星球都環境惡劣。而菌類和原生動物處於進化的最底層,它們不需要長長的浪費的生物鏈來維持生命。雖然至今為此,人類登上的十數個星球都沒有發現微生物的報告。但微生物一旦出現,會給闖入它們生活圈子的人類帶來什麼威脅呢。
「我報告過了。有一隻狗,」阿瑪嘟囔著說,「我看見了一隻雪橇狗。」
「安靜點,阿瑪,你冷靜點。」醫生叫道,伸手攔住阿瑪的舉動。大個子金幫忙把阿瑪死死地壓祝「它在https://read.99csw.com控制我,在控制我!你們懂嗎?我的大腦在變化,我知道它在變。」阿瑪痛苦地嘶叫著,「殺了我,快殺了我。」
醫生很快把營地里最大的空間——站長室的內間會議室改成了解剖室,大約是要把會議桌當作他又砍又鋸的工作桌。隊長走進室內的時候,滿不情願的金正繃著臉幫醫生搬運那些屍體。在隊長的軍人生涯中,見過無數慘不忍睹的景象,即使如此,他也不願看那些醫生們習以為常的血腥場面。他微微一笑,走出了會議室,很高興把這個苦差使留給了別人。
隊長站在空地邊緣,觀察著四周。他注意到一個門框被燒得變了形,靠近門洞放的一個工具箱被炸成了碎片,像是經歷了一場激斗。

「你說這些有什麼用意?」隊長冷冰冰地說道,「讓我們和這些病菌和平共處么?你不能否認大部分的細菌給我們帶來災難,我不懂醫學,但也能舉出黑死並傷寒、敗血病和腦炎。」
「不僅僅是她,」醫生反駁說,「還有兩隻狗也不見了。」
對醫生的反駁他不置可否,隊員則重新開始緊張起來。
隊長嘿嘿一笑,轉身去找醫生。在此刻,他意識到,他需要的不是無往不勝的戰士,而是一個善於邏輯分析、推理判斷的人物。他不得不承認,醫生倒是這麼一個傢伙。
他摘下夜視鏡,讓眼睛適應了一下燈光,然後湊到了窗前。
他們的體形都很相似,又瘦又高,有著寬闊而結實的胸膛,相貌剛毅,目光警覺。
他讓通訊士官卡維特架設起天線,向艦隊報告情況。在木星系統的強大磁場中,這從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自己的耳機里就沙沙作響。「狙擊手一號。」他說道,「這是三號,我的通話器好像有點問題,你能聽清嗎?」
宇宙就像是一個充滿誘惑力的潘多拉之盒,把這個東西打開可能是非常危險的。
「這需要檢驗。」醫生說道,他毫不畏縮地迎著隊長緊繃繃的目光。
「也許這種病讓人瘋狂。」唐青嘟嚕著說,「我們到底上哪兒?」
然而他碰到的是一塊灼|熱的烙鐵,那把手槍掉在了雪地上,嗤嗤作響。他捏緊燙傷的手指,把它藏在身後,此刻,他不想示弱。
他去尋找醫生和卡維特。卡維特依然處於昏迷當中,醫生不在他的身旁。
「這些斑點?」他試探著詢問。

他知道礦工們有這種習慣,帶著金絲雀或狗到坑道里,萬一坑道里存在有毒氣體,敏感的動物會比人更快有所反應。布洛克也許是有所發現,也許是正在發|情。
尤因感冒了。
他從阿瑪的屍體旁轉過身來,從他的臉色看不出喜怒哀樂,這是他的職業所要求的,雖然他的心中也有悲傷、憤怒和驚恐。
「沒必要了,我準備收隊,離開這兒。」隊長從口袋裡掏出揉皺了的列印紙遞給他,「坑道」一句下被畫了一條粗粗的線。
隊長沒有跟著進門,醫生的行為讓他迷惑不解。屋裡的燈亮了,那是一盞電瓶燈。
「立刻回去,讓醫生給你處理傷口。你們都聽著,下次再發現那些狗,格殺勿論。」看到阿瑪想開口說話,他厲聲補充道,「這是命令!」
「你將有最後的發言權。」他沒有直接回答,再次慢悠悠地轉過身去盯著舷窗。
「你有三十秒鐘時間給我一個理由,別讓我按下這個該死的按鈕。」他不帶感情地說道。
「我相信是溫度的緣故,」醫生沉思著說,「這兒的其它地方還沒有發現過它們,受害者的體內也找不到活體,它們對溫度十分敏感。」
「渴,渴死了,天哪,給我水,」他絕望地兩手捧頭呻|吟不止。
暫停掘進,加固通道。布洛克煩躁不安,在坑道里尤其如此。沒有發現氣體泄漏。
「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在它的控制下說的這番話,你也許想回到地球上去,到處散布它們,直到控制整個人類。」他的責任太大,無法就此做出判斷。
他戴上夜視鏡,走出門去。
「好啦,好啦,不會有事了,我們是來救你的。」唐青拍了拍她那小小的冰涼的身子,柔聲安慰道。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唐的話,她鬆開手指讓醫生把她接了過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隊長說,「我們都有呼吸器和手套,而且和阿瑪接觸了這麼久,還沒有人出事,因此它不會是接觸傳染。」
會議室里一片狼籍,醫生還在提取樣品,他抬頭看看隊長,「我有所發現。但還需要時間檢驗。」
隊長明白因紐特人對狗的感情,即使他們現在住在炎熱的大城市裡,開著小汽車,但他們還是懷念在冰原駕馭狗的那段歷史,而且他們過分相信自己駕馭狗的能力了。愛斯基摩狗是一種比狼還要兇猛的動物,很多年輕人並不明白這一點。
我們有和平共處的勇氣么?
……
「阿瑪摔倒了,他好像在發燒。」唐青回答說。
「我們的免疫系統一旦接觸到某些細菌,就彷彿接到了總統的戰爭動員令一般,它們立刻展開地毯式轟炸、扔集束炸彈、灑落葉劑、發射巡航導彈、甚至……動用原子彈。」他用下巴點了點綠箱子的方向。「它們用來抵抗細菌的火力是如此的猛烈,又牽涉如此多的細胞組織,以至於它們帶來的危害比入侵者還要大。我不想這麼說,但我們的太空艦隊就像是反應太過敏銳的免疫系統,特種部隊隨時待命出動,太空艦隊隨時準備遠程轟炸,但停下來認真想一想,正是我們挑起了種種事端,你想想月球城事件,還有巴爾幹危機。我們就像上個世紀的霸權國家派往世界各處的警察部隊,他們不能維持和平,反而挑起各種規模的衝突,甚至於全面戰爭。」
也許他們會給死去的人樹碑。他們是尋求星際大同道路上的第一批犧牲者。也許人類能與這些細菌一起創造出更輝煌的新文明……可是,我們準備好了么?他注視著自己的軍服,上面流著阿瑪和卡維特的血,也許還有唐和金的血。他們是為了國家和榮譽而死還是為了尋求和平而死?

掘進了30尺,遇上凍土層。斷了一根探頭。
6月13日
「我們為什麼對那兒感興趣?」隊長小心翼翼地問道,他的問題已經超越了職權範圍。但是上校沒有在意這一點,他喜愛眼前這位無所畏懼的上尉,「木衛三殖民地的改造成功就意味著一個向銀河系恆星世界遠航的行星際站,它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而且木星系統中蘊藏的氘和氚是整個太陽系中最豐富的,它們蘊藏的巨大核能無論對哪個政府來說吸引力都是巨大的。」
「這樣很危險,」醫生輕聲道,「我們配備的是防寒服而不是防疫服。」
黑斑正在他的身上靜悄悄地蔓延。
硬式頭盔兩側的耳機咔咔地響了一會兒,「三號。你的音響效果不太好,但能聽見。這兒一切正常。」
醫生的話說得很有道理,坑道里的溫度確實比外面高得多,雖然這兒依然只有零下二十度,但少了外面肆虐的寒風,給人的感覺猶如——「子宮。」醫生說。
「你被狗咬了?」隊長問道,他的話中有一種難以置信的口氣,「傷口在哪?」他粗暴地問道,一把抓過阿瑪的胳膊,發現厚厚的軍用防寒服被撕開了一個口子,靠近手套的腕部有兩個不大的牙櫻「傷口處理過了么?」
卡維特把水遞給他的時候,他卻憤怒地揮手將它打翻,「為什麼不給我止痛藥,九*九*藏*書為什麼?」他使勁捶打著自己的頭部。
隊長把唐安置在一間圓頂小屋的卧室里。他躺在製作粗陋的床墊上咧嘴一笑:「隊長,我想我這次全都搞砸了,是嗎?」
他們是第一批志願者,其中有理想主義者,有破產者,還有不願回地球去的退役宇航員,他們在聯盟政府的直接資助下,建立了一個有點像早期的蘇維埃集體農莊的生活營地。
這兒的溫度確實開始變高,而溫度能提高它們的活力。目前它們還只限定在黑暗溫暖的地層深處,但是有那麼一天,溫度變得適宜人們生活的時候,它們的活力將進一步增強,飄散到大氣層中去,隨著空氣和風四處傳播,沾染一切有呼吸系統的生物。
「我不會像阿瑪那樣。」唐青在身後說。
隊長的目光緊緊地盯著他,或者說「它」。他明白醫生已經被控制了。它利用醫生穿過了「百目巨人」的火力網,而他像個傻瓜一樣,坐在原子彈面前浪費了寶貴的時間。
小分隊繼續前進,他們很快發現四處都有屍體,大部分屍體集中在空地四周,一具齜著尖牙的雪橇狗也躺在空地上。它大概是有幸逃出了狗舍,因為他們立刻發現狗舍里塞滿了被槍殺的狗屍。隊長看著他的隊員快速地交替掩護著踢開每一扇門。「這兒沒有活口。」唐青報告說。
「不可能找到她。這兒散布著成千上萬條冰縫。」卡維特說。
隊長臉色陰暗,他回憶起太空艦隊里關於太空生物問題的種種思考。
小小的著陸艙顫抖著,尖嘯著在夜空中劃出一道深邃的弧線,朝著白雪皚皚的伽利略衛星落去。佔據了四分之一個天空的那個巨大的寂靜的星球很快淹沒在舷窗外滾燙的騰騰霧氣中。
「就是這兒了。」醫生說。他取出家什開始取樣和檢驗。

所有的屍體彷彿都在注視著他。
醫生低下頭去為她做檢查,在他的夜視鏡下有個用來看地圖用的小燈。她的體溫低得嚇人,脈搏幾乎找不到了。太遲了,嚴重脫水,腎衰竭,他想道,沒治了。就在把燈關上的瞬間,他看到了小女孩的眼睛。她的眼睛在瘦弱的臉上顯得分外的大,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從中流露出一種——溫暖的感覺。沒錯,就是溫暖的感覺,他能感到自己的臉上暖烘烘的,一股熱流正在從小女孩的身上傳遞過來。他把燈關上,只過了片刻,小女孩就在他的懷抱中停止了呼吸。
他是兩個星期前臨時從「長劍」空間站戰區醫院調來的年輕少尉,據說他的表現很不錯,在特種部隊受過訓,擁有一家醫學院的碩士證書,對普通外科和各種太空疾病都十分在行。但是很顯然,他必須在實戰中有所表現才能最終被小分隊接受。隊長不喜歡這樣,因為這種不信任有時是致命的。
在登陸艙那兒,躲藏在「百目巨人」的庇護下,不用擔心那隻神出鬼沒的狗來騷擾。他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
「這就走嗎?」醫生疑惑地問道,「我可以留在這兒繼續檢驗,它的特性我們還……」
金沒有遵照他的命令在裏面作醫生的助手,他臉色蒼白地蹲在門口,裏面的工作對他來說顯然太過艱巨。「裏面那個變態的傢伙,」他輕蔑地說,「我三天之內都沒法再吃飯了。」
他們又在黑暗中爬行了半個多小時,終於發現自己來到那個奇特的區域。
營地在一座死火山底部形成的平原上,它們看上去像是幾座孤零零的印第安人的圓錐形帳篷。大部分房屋被漆成了紅色和粉紅色。周圍是一片空曠地,也許在夏季時是個農常營地沒有防護措施,因為他們覺得沒有必要。小分隊已經來到了營地西北角的一個小山上,佔領了80米寬的正面。這兒有一片排布整齊的人工林,樹榦都還很細。林中的風速很大,雖然隊長認為空氣受到污染的可能性不大,還是讓他們都帶上了呼吸器。
「送你一件禮物,它們治好了卡維特。卡維特,」醫生輕聲喊道,「你可以過來了。」
無線電里的那個男人雖然接近歇斯底里,但他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語無倫次的話中有一個明顯的語言重心——「惡魔」!隊長相信這個含義晦隱的「惡魔」就是使一個堅強的宇航員,一個堅強的特工精神崩潰的禍首,也就是他此行所要搜尋的答案。
「列隊!」他說道。沒有必要做最後一次戰前動員。但是所有的人都偏著頭看他,彷彿認為他多知道一些什麼。但是實際上他和他們知道的一樣多。
坑道是個傾斜的陡坡,露出深深的黑洞,猶如一個張著大口,等著吞噬人的怪獸。電源已經中斷了,他們不得不摸黑下去。在洞里,他們戴上了夜視鏡,沿著坑道里鋪設的輕軌道緩緩前進。
停頓了一會兒,他好像在腕上電腦中查對什麼資料,「本·哈萊斯,37歲,這兒的機械保管員。」他補充說。
「我沒看法。」唐大言不慚地說,「我不是那種會出主意的人。」
他們很快找到了兇手。他端坐在站長室里,右邊太陽穴上有一個深深的洞。地板上扔著一支大威力手槍,破碎的無線電台四處飛散。不用查對身份,他們都立即明白了,這就是那個在無線電里無助地號哭的男人。
「還有那兩隻狗。」醫生說。
他們是標準的特種兵小分隊。自從聯邦認識到茫茫太空中也存在著突發事件、間諜、變節和恐怖活動以來,這些小分隊就活躍在各個太空航線、軌道、殖民行星上,隨時待命出動,而這個小分隊是其中最優秀的小組。他們共事過很長一段時間,相互之間就像一部機器上的零件那樣默挈。在這裏頭,也許只有醫護士官是個例外。
「這可難說,」醫生嘀咕著,「坑道內外的環境有很大區別,而我們對這種疾病還一無所知。」
「唐?」他詢問式地對著通話器說。
「聽著,隊長,你不要衝動。」醫生說,「我知道要說服你很難,但事情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糟糕。你願意在按下那個按紐之前給我五分鐘的時間么?」
屍體不見了,換句話說,也許有人沒死。
「好了,你做得夠多的了。」隊長說,「我們走吧。把樣品帶上。」
隊長站在那兒,只覺得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老是想伸手去揉揉眼睛或是擦一擦臉。空氣中也許布滿了那種可惡的小生物,他簡直覺得每一秒鐘,都有無數的病菌透過他的呼吸器,他的皮膚,他的肺泡進入他的體內。
「特種部隊使用的一種射線槍也能帶來這樣的傷痕。」隊長說。
礦區顯露在地面上的只是一個低矮的棚屋,要不是醫生眼尖,他們幾乎錯了過去。
「我和蓋斯勒在月球上有過一面之緣,」醫生說,「他是個堅強的漢子。臨死前,他也許真的瘋了,但一個從來沒有精神病史的人不會無緣無故地發玻」隊長點了點頭。
艦隊的答覆很簡單,和他想像的完全一樣:「天使,這裡是方舟。繼續停留,彙集信息。通話完畢。」
「你是說它們都死了。」隊長說。
唐一直抱著她,她沒有任何動作,但在唐把她遞給醫生的時候,她小小地掙扎了一下。沒有人注意到,在掙扎中,她用力抓住唐青的手,骯髒的指甲劃過了他的手腕。
在醫生收拾器械的時候,隊長走到窗前。室外,阿瑪抱著槍坐在散亂擺放的木箱上,看上去一切正常,他在和卡維特說著什麼;卡維特把身上的水壺解下來遞給他;大個子金提著機槍,神情漠然地四處巡望。這是一支讓敵人膽戰心驚的精銳特種部隊,他們能夠勝任一切需要穿透槍林彈雨的任務,但在這場read•99csw•com看不見敵人的戰爭面前卻有點束手無策。橙紅色的木星光輝傾瀉在營地上,白色的大陸被鍍上了一層橙色,顯出一片暖洋洋的假象,甚至讓人想起了地球上黃昏的景色。在這片假象面前,很容易讓人的思想放鬆下來……空地上一片嘈雜讓隊長回過神來。他往空地上看去,他們不像受到了攻擊,一群人聚集在一起,俯身查看著什麼。
這些日記顯然是站長寫的,只是一種例行公事,因而十分簡略。他在主電腦邊上發現了一台尚未損壞的老式激光印表機,他把日記徑直翻到最後幾頁,把它們打了出來。
他猛地轉過身去,站在那兒的是醫生。他沒有帶武器,空著手微笑。隊長卻感到一種強烈的威脅感直逼上眉尖。
「你還記得小女孩嗎?」醫生還在微笑,「她絕對不可能在無水無食的冰地獄里生存3天以上。但她堅持了整整30天。就在坑道里看著她眼睛的那一瞬,我意識到它們可能是聰明的和充滿善意的。它們無法在死去的人體上存活,所以它們會竭盡全力地保護脆弱的人類。」
天空正在變暗,夜晚就要來臨了。卡維特的傷勢嚴重,因此隊長決定就在營地宿營。
日記到此戛然而止,而探測器收到信號是正是當地時間6月23日。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這事來得十分突然。礦區實際上是個試探性掘進的坑道,是與政府簽定的協議的一部分。一批物理學家和地質學家參与了此事。布洛克是只狗的名字,尤因是個掘進工。如此等等。隊長皺緊眉頭考慮他所了解的一切資料。他不是警察,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慢慢思考發生了什麼,他明白在這種時刻只能依賴直覺。相信直覺能救自己的命,這是他經歷過幾次生死考驗后得出的經驗。他慢慢地把那張紙揉成一團。
這是那個失蹤的小女孩,她的臉又臟又黑,發著低燒,而且快死了,但她畢竟沒有死。
在這片混亂當中,隊長朝前走去,他從皮帶上抽出重型手槍,慢慢地,禮儀般地開槍射擊,擊穿了阿瑪的頭顱。
隊長垂下槍口,進入一套三居室的粉紅色的小圓頂屋。屋裡的傢具粗糙但很實用,要不是到處堆滿了亮晶晶的食品罐頭,這兒會顯得十分舒適。這些罐頭都來自地球。在一間小小的卧室桌子上,他看到了一張小女孩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抱著一隻剛出生兩三個月的小狗。他把像框反過來扣在了桌子上。
他們沒有按照約定的時間發報,因而收到他們的警告十分幸運。一艘飛往土星的探測器截獲了他們的無線電,並將信息轉到了聯邦太空總署。
他迷惑不解地發現醫生把他的呼吸器和通話器都扔在了桌子上,武器和武器帶也散亂地堆在地上。他有點遲疑地四處看了看,好像希望能把失蹤的醫生從桌子底下揪出來。
隊長側頭看了看綠箱子,嘴角流露出一絲嘲諷,目前是它們佔著上風,為什麼不呢?
6月18日
扶著阿瑪的金一聲不吭地倒了下去,他那沉重的身軀軟綿綿地砸在了地上,他的胸部有一大塊燒焦的痕迹,火焰在他的背帶上慢慢蔓延,滾燙的鋼盔碰到雪地時嗤嗤作響。
隊長在通話器上輕敲了兩下,表示聽到了。他和醫生找了個掩蔽點,架槍掩護唐青的行動。
「但是蓋斯勒沒有這種武器。」
「仔細搜索營地,看看有沒有一些有價值的東西。我們將在30分鐘內出發。」隊長說道,他開始轉身向會議室走去,表示這是條已經下達的命令,他不再需要建議。
灌木叢中傳來樹枝斷裂聲,他們三人立即卧倒,瞄準前方。一個人影從樹叢中跨出,正是阿瑪。他猝然止步,吃驚地打量著周圍。發現有三支槍正對準著他。
「它在哪兒?」隊長問道,他的口氣鬆動了一點兒。
「你認為還有其他的兇手躲藏在營地附近?」
「你認為怎麼樣?」隊長把列印出來的紙扔給唐,問道。
「嘿,你們怎麼來了。」他驚異地問道。

只花了不到五分鐘,隊長就可以在自己的腕上電腦上看到成果了,那是殖民站的工作日記。
掘進50尺,遇上地下水,感覺溫暖,零下一到二度。
「隊長。這兒一切正常。」唐青的聲音在通話器中咔咔作響,含著一絲兒催促的意味。這兒的磁場高達12高斯,對所有的通訊器材都是一個考驗。
6月22日
他不由得想起了梯培特的清唱劇中的一句歌詞:世界在沉沉地轉入黑暗面……在黑暗的夜空中,他能看到軌道上一些遙遠的閃光,那是反射鏡在旋轉。
「我的天哪,她還活著。」他在耳機中驚嘆。隨後他倒退著從洞中爬出來,手裡抱著一團黑乎乎的東西。
小分隊的士兵面面相覷,他們受過的訓練從來沒有告訴過該如何面對這種情況。
太陽終於落到了山的另一頭。山脈的巨大陰影從遠處緩緩升起,如同緩慢但又不可阻擋的黑色洪水般漫向白色的冰原。
「什麼?」唐青莫名其妙地問道。
然而木星在那兒。它是個難以忽視的存在。大木星佔據了大半個天空,靜悄悄地無聲無息地旋轉著,展示著它身上那一道道預示著警告和不祥的黃色和棕色條紋,宣告著它對此塊宇宙區域的絕對控制權。太陽此刻依然可見,但它完全淹沒在木星的光輝中,彷彿只是掛在天際的一顆暗紅色的發亮的櫻桃。雖然身邊有著五個人,可是隊長猛地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孤寂感。
「可是,隊長!半個小時不夠,而且我需要有人幫忙檢驗這些屍體。」醫生提出異議說。

「為什麼離開哨位?」隊長厲聲問道,他狐疑地盯著這個矮個子的因紐特人。在他們執行任務過程中,幾乎難以置信會出現這種事,而且他沒有掛上呼吸器,讓它鬆鬆垮垮地在胸前晃蕩著。這一點讓他尤其惱火,難道他們就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嗎?
他四處張望,看到遠處有一個暗綠色的人影。他偷偷摸摸地跟在後面,醫生走得很慢,彷彿一邊走一邊還在思索難以解開的謎題。他恍恍惚惚地走著,猶如夢遊一般推開會議室的門,走了進去。
「堅持了三十天?一個奇迹。」
阿瑪的目光已經趨向瘋狂了。醫生伸手去掏鎮靜劑。「你們制止不了,你們制止不了它。」阿瑪叫道,卡維特的水壺在他的注視下砰的一聲,炸成碎片……他的能量讓人害怕,隊長想道,他飛快地回憶起那些死者身上奇怪的燒傷,還有那些燒焦的門框,以及特工蓋斯勒的瘋狂舉動……阿瑪正在被這些太空微生物所控制,就像那個科幻小說家羅伯特·海因萊因描寫的《傀儡主人》中的一樣……他將不得不採取什麼行動了。
一進入空地,他們就看到了屍體。
「狂犬病不會立即發作,而阿瑪的病狀來勢兇猛,從他被咬到發病只有十分鐘。綜合所有的情況,」他臉色嚴峻地說,「我不得不認為這是一種全新的惡性疾病,很可能是一種新病毒引起的。」
「醫生,你怎麼看?」他問道,當然,並不是真的向他尋求答案。
他看見醫生迅速跑了過去,跪倒在地上,俯下身子查看那具屍體,他的手上帶著醫用橡膠手套。兩名隊員調整好姿勢,把可以快速發射的步槍抵到肩上,替他掩護。
步槍離他太遠了,他伸手去拔腰帶上的手槍,動作之神速是人們難以想像的。
「數目不對。」醫生說。
唐青立即發表了他的意見,「很明顯,是這傢伙瘋了。他殺死了所有的人。」
在那兒,小女孩的指甲留下的小小九_九_藏_書抓痕旁邊,一小塊黑斑正在慢慢浮現。
「你是說,只有溫度較高的地方它們才能生存,比如地下和人體?」
「……毀滅這兒……」他在遙遠的黑暗的宇宙深處喊道,而在艦隊司令部里,他們喝著咖啡,想像著一個失去控制的男人在8億公裡外是如何孤獨和痛苦,「毀滅這兒,惡魔……」他哭嚷著說,「這兒全是惡魔……」
箱蓋重新合上的時候,窗外「百目巨人」的安裝也已經接近完成了。「百目巨人」是由陸軍最早為重要防護地區研製的一種自動守衛系統,由監視器和自動發射槍組成的警戒網,從理論上來說,任何警戒範圍內未佩帶自動識別裝置的移動的生命體都會被自動發射槍擊中,但是大部分時候,隊長還是更為信賴他的士兵,他知道永遠不能信賴這些人工製造的東西。
醫生肯定地點了點頭。
隊長不自覺地又想起了營地里生活的那些人。
在山坡下,他們開始碰到一些矮矮的灌木叢,這些灌木大部分是在短暫的夏季中撒播的抗寒植物。他們發現一些灌木的頂部積雪正在融化,那些遙遠的反射鏡正在起作用。這兒的夏季將會越來越漫長。
隊長咧嘴一笑,他越來越發現自己的思路和醫生合上了拍。在這個黑暗的沒有風的洞穴中,他的感覺就像回到了溫暖的母腹中一樣,他明白這是一種虛假的對他們來說也是危險的安全感,但此刻他寧願沉浸於這種短暫的放鬆,在這溫暖的黑暗的寧靜當中。
隊長沒有吭聲,他悄悄地後退,現在只剩下一件事可以做了。和艦隊的聯繫已經中斷,但是上校曾經授權他來對這個耗資5000億聯邦貨幣,極具戰略意義和開發價值的殖民計劃做出最後決定。現在他已經做出了決定。
「你錯了。」醫生反駁說,「細菌致病絕非常規,甚至可以說是罕見的。實際情況通常是共生的一方越過了界線,而一旦爆發戰爭,人菌雙方同時遭殃。不像你想像的那樣,隊長,」他嘲諷地挑起眉毛,「挑起戰爭的常常是人類一方。」
「不要派人來。不要派人來。」他在無線電中苦苦哀求著,但是他和他的小分隊來了,而且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阿瑪控制的制高點是座低矮的小山包,積雪中露出一叢叢枯黃的灌木。隊長和突擊組一直跑到山底下才停了下來。他打個手勢,他們小心翼翼地左右包抄上去,那兒是空的,雪地里只留下一個人躺過的痕迹。
金說。
他拿起武器,走下舷梯。降落引起的熱量已經慢慢地散失了,著陸時融化的雪水正順著弧度優美的艙壁滑落,彙集到飛船底部,並在那兒重新結成冰柱。更多的水順著冰柱流了下去,因此有一圈越來越大的冰跡在向外擴展。隊長發現自己就踏在這層薄冰上。
猛然間,隊長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軍隊一直告誡他要避免的悲哀最後一次回到他的身上,幾乎要把他擊倒。「好好休息吧,也許醫生……」他沒有把話說完,急忙轉身想走出去。
「繼續前進吧。」隊長在黑暗中說,「現在不是悲哀的時候。」
但是那兒確實有什麼聲音,甚至在他聽到之前就已經感覺到了。他望向唐青,那個綠色的影象舉起一隻胳膊。「一點鐘方向。」他在耳機里輕輕地說。
隊長的手沒有放開。「這不成為理由,」他的臉色更為嚴峻,「卡維特也許也被控制了。你還有5秒鐘。」
他們的生活方式無疑是十分艱苦的,猶如早期開發美國西部的殖民者,而且承受的危險和他們十八世紀的祖先不相上下。雖然外星殖民地應該是非軍事化組織,但由於改造計劃剛剛開始,這些殖民者目前還不可能獨立自主地生活下去,不可避免地要接受官方幫助。作為回報,他們必須向聯邦政府報告他們的一切探測發現,並聽從上面的指揮,他們將牢牢地被聯邦政府控制住,保證木星殖民地的「純潔性」。
所有的士兵都開始惡狠狠地瞪住他。
唐青小心翼翼地探頭往裡張望,他左右晃動夜視鏡,彷彿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隊長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因為他突然把槍放下,趴低身子,爬進了低矮的洞中,在夜視鏡中,他的動作看起來就像是一條蛇一樣。
他抬起頭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兒的空氣十分稀薄,但是富含氧氣。他有點搞不明白,科學家們用了什麼令人眼花繚亂的技術改造了這顆星球。他聽說過那些在軌道上旋轉的大鏡子。雖然這兒的氣候依然惡劣,但溫度正在上升,也許只要十年,或是二十年,這兒就會像月球和火星那樣成為一個小型地球。人類殖民的目的不就是把一顆顆的太陽系行星以及它們的衛星都改變成地球的模樣嗎,那兒畢竟是他們曾經擁有過的最美好的家園。
金點了點頭,他帶頭向冰雪封蓋的山脊走去。
隊長飛快地從朦朧狀態中清醒過來,他立定腳步,仔細傾聽著。他好像聽到了什麼,是有什麼東西在黑暗中挪動的聲音嗎?還是他的幻覺?這股緊張的氣氛使他更加警覺,但也會使他的幻覺感更加強烈。他必須防止讓自己陷入到幻覺中去。
「『聰明的』是什麼意思,它們是有智慧的嗎?」隊長把手放在了原子彈的控制鈕上,他的臉冷冰冰的。
「有一些奇怪的……東西,可以肯定是蛋白質構成的,小小的鹼基,但是有些取代基我從來沒有見過。它們的生命力好像並不高,取樣以後,大部分都已失去了活性。」
「你看,」他說,「蓋斯勒和阿瑪是我們這具反應過敏的免疫系統上的一個環,他們感受到了頭腦中的變化,並且做出了過激的反應,人類害怕思維被控制的恐懼使他們不顧一切地行動。」
隊長眨了眨眼,醫生的話讓他有所觸動,但是他心中仍有許多疑慮未解,「也許你說得有道理,但是這兒的病菌不是讓我們長出黑斑,讓我們瘋狂,讓蓋斯勒殺害自己的同胞么?」他又想起了阿瑪和唐青,還有金和卡維特。這些優秀的小夥子,如果說不是直接,也是間接地死在它們的手下。
他回過頭去端詳黑暗中浮現出來的臉。一張、兩張、三張……連他在內一共有六個人。
「長官!」唐在門口叫道,他的神情中暴露出一絲慌亂。
「沒有跡象表明他們捲入了這件事,第二世界的政府反應都很正常,而且,」他放低聲音——不是怕人聽見,而是暗示以下的話屬於保密範疇,「實際上蓋斯勒站長是我們的人,他是情報局一名經驗老到的特工,如果有敵方的滲入,他會早有警覺,並且不會在最後報告中含糊其辭——事實上我們更為擔心另一種可能。」
醫生沒有動那些屍體,他坐在燈下,解開了外套和防寒服,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赤|裸的身體。
燈滅了。
他的任務是在「百目巨人」防禦系統架設好之前,停留在艙中擔任另一項重要操作。一股股的寒氣隨著打開的艙門闖了進來。他不由自主地掃了安裝在門框上的空氣探測器一眼,綠燈一直亮著。像探測機器人發回的數據一樣,空氣潔凈,沒有任何致命的孢子或是化學元素。如果這場災難是由有毒氣體或其它污染物造成的,那問題倒是簡單了,他想。他掃了艙外一眼,把一個50磅重的中等大小的綠色箱子從坐椅背後拖了出來,箱蓋上有一個醒目的三葉草標誌。他掏出鑰匙,打開箱蓋,開始仔細地端詳著躺在其中的小玩藝兒。
他在荒原中跌跌撞撞地跋涉了很久,木星的光芒一如既往地灑在這個孤獨的人影身上,卻無法阻止無數黑暗的惡魔在他身後飛舞盤旋。
「既然如此,整個事件會是不結盟運動的陰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