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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註定的空間

命運註定的空間

作者:潘海天
「你說什麼,沒有人到過那兒?」她驚異地說,「可這個界面只有這麼一點點大!」
「那只是一個副作用,」她說,「它們佔據了他們的軀體后,需要時間來大量複製,繁殖;生產出密密麻麻的孢子潛伏其中,等待發作的時機。你的夥伴會被分解,異化,變成……」她停了下來,不想往下說。我也不想聽。
我們趴在灌木叢中往外看去,那裡是我的夥伴,我的數據同胞們。一種相互依賴的溫暖的安全感讓我情不自禁地爬起身來,想跑上前去,她拉住了我。「小心一點,別抱太大抱希望。」她說。
「我能修改城堡的狀態。」她仰起臉,充滿自信地說,「只要能找到城堡的核心屬性,我就能把它修改為摧毀狀態。」
雷聲、震動、還有奇怪的女孩,我思拊道,沒有槍聲,沒有腳印,沒有屍體,這些玩家怎麼搞的?也許他們找到了什麼訣竅或是密技之類,總而言之,今天是不尋常的一天。
世界開始崩潰了。
「嘿。」她略顯驚奇地看了我一眼,「你還真懂得一點。這是他們男孩子愛玩的遊戲,他們通常是怎麼混過橋的?穿過樹林爬過去——恩,也許我來上一套雪地迷彩服會更合適。」她伸出左手,一個指頭變得透明起來,放出了如玉般的光芒。在我目瞪口呆的注視中,她用那隻手觸了觸我的雪地作戰服,大塊的白色和小塊的黑色、綠色開始像雲霧一樣籠罩在她的滑雪服上。「我拷貝了一件你的衣服,有些大了。」她說。她拉了拉衣服下擺,那套衣服立即奇迹般地縮小了,十分合體地緊束在她的身上。
我背靠著的是塊巨大怪石,上面覆蓋著做工精緻的雪末和青綠色的苔蘚。我知道再過一會兒,一個穿著迷彩服的大個子將從那兒伏著身子爬過來,在我視線轉開的一剎那,用一柄匕首割開我的喉嚨。
「別動,那是病毒孢子,」她按捺住激動低聲說道,彷彿怕它聽見似的,「我要抓住它。從它身上可以找到病毒的代碼。」她伸手去拿掉落在地上的魔棒。我看到棒子邊上另外有個什麼東西在動,它細細的眼睛像毒牙一樣。
遠處又傳來一陣震動和雷聲。
「對不起,」我後退一步,拄槍而立,點燃一根雪茄,「我當時弄不醒你。」
我端著槍迅速檢查了一遍屋后,那兒只留下一堆零亂的腳爪印。我在被夾住的怪物前站住了腳。它身上油膩膩的鱗片閃閃發光,長著鋸齒的尾巴仍然在重重地敲打著地面,犁出了一道深溝,一種棕綠色的黏液從它身上流下來,這不是這個世界上有的生物。
這樣不行,我們跑不掉了。我想。我的腦子像是抓住了一個什麼東西。那個通信兵,那個死在房子門廊里的通信兵。
外面的世界。多彩的世界。瀕臨死亡的世界。紛亂繁雜的世界。我永遠也無法目睹的世界。
我看見她手裡的槍,銀色的槍管泛著光,對著我的胸膛。那是我送給她的槍。
「告訴我這兒的玩家在哪?我需要和他們聯繫,」她搖了搖頭,不再看我,「如果他們還沒有出事的話。」
規則已經不復存在,但我還有戰鬥的本能。
「……這真愚蠢,我幹嗎要對你說這些,你根本就不會理解,你只是……一個NPC。」她的情緒莫名其妙地低落了下去,有點沮喪地往傳來震動的遠處望去,也許是我的錯覺,那邊的雪地上彷彿有些什麼黑點在隱隱蠕動。
「希望不是以玩家的面目出現。」我說。
我拄槍坐在車上,默默地抽出一根雪茄點燃。滾滾黑煙從我身後的峽谷里升起,那個夢在我腦海中清晰異常,一個僻遠的荒原上,土王的護兵愛上了公主。她就是那個黑眼睛的天使,而他有一個悲哀的結局。
石頭上慢慢地浮現出一行字,「謝謝你,彼得潘!」字跡很深,彷彿蝕刻在永恆的時間上。那是她的最後一個神跡。
「我要走了。」她沉默了片刻說,彷彿帶著一點莫名的悲哀。
「這是一個陷阱。」我趴在樹叢邊一塊巨石後跟她說。這也是那些敢死隊常用的花招。按照規則,我們必須跑上前查看,而我們通常都是有去無回。
一顆子彈從我的耳邊擦過。一槍,一槍,又是一槍。槍聲轟鳴,甚至蓋過了時間流動的天籟。

上篇 NPC殺手

它在我耳邊尖叫,詛咒,不甘願地咆哮,最後飛一般縮小,團成一個小小的黑色陰影。
我們跑過了兩座木屋,我看到了更多夥伴們的屍體倒在地上,一個通信兵頭朝外仰躺在門廊里,手裡還抓著一份電報,他也許剛剛進門就遭到了襲擊。
「你瘋了。你明知道是陷阱還要上去送死?」她用一個誇張的動作把手指塞進嘴裏,「救命啊,我和一個瘋子在一起。」
她猛地剎住了車子,我幾乎摔了下去。
我解下我的槍。她不解地望著我。我把槍支到肩上,尋找著那股氣息。它在她的身上。
我們跳過了一道鐵絲網,又穿過幾座木屋間的窄道,橋看上去就在前方。
「有危險嗎?」我問道。
他跑到了手槍的射程之內,沒有停步的意思。好啦,他再跑兩步,我就可以開槍了,我厭煩地想道,然後他們只好取進度了,一切重新開始。1,2,我在心裏默數著,扣扳機的食指抖動了一下。
「好吧,」我說,把煙嘴吐到了地上。為了那個世界,沒有白活一場。
「那當然,你是要走的。」我說。
它低低地咆哮著,噴出白氣,膨脹起身子,復又退縮回去。它不敢往前走,魔棒橫在我們之間。

「我們可以再見面的。」她說。
他們牽著狗走向鐵絲網和機槍掩體,一座鐵橋在那兒橫穿峽谷;我看不到橋下揣急的河水,但能想像得出那些墨綠色的河水是怎樣地沖刷在岩石上,捲起一層層的旋渦和白沫;灰黑的柏油馬路從鐵橋前一直延伸到遠處峭壁上飄揚著紅黑色軍旗的古堡式建筑前。
「快走,」她說,「它只能堅持一會兒。」我拉著她向木屋后跑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叫我HARE吧,我的朋友們都這麼叫我。」她說。她笑的時候露出了白色的牙齒,確實很像只兔子。但我並不想知道她的名字。
「它被我弄丟了。」
她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四具軀殼。「太遲了,」她輕聲說,「病毒來過了。」
「Wor das dort!」我叫道,猛然拉動了槍栓。
怎麼回事,他們殺死了所有的其他人,單單漏掉了我嗎?
我不知道那些隨風飄送而來邪惡的低語聲,躲躲藏藏的鬼祟身影後面是些什麼。其他世界里來的,她說。我沒有回頭張望,但知道女孩緊跟在身後,她的腳步很輕巧,幾乎沒有聲音。
目光所視是幾座破舊的小木屋,它們腐朽的屋頂幾乎要被厚厚的積雪壓垮,一些彈藥箱散亂地堆放在門口。一個哨兵正背對著我打著哈欠,他呼出的白氣轉眼就被山頂上凜冽的寒風吹散了。
滴答。滴答。那是巨大的秒鐘走動聲。它在整個世界的耳邊轟響。這座橋就要垮下來了。滴答。滴答。時間在有節奏的搏動。我不顧一切地向前狂奔,想起了一句莫名其妙的台詞——每座橋樑都有一個心臟。刺龍在我身後緊追不放,我甚至能感覺到它嘴裏的熱氣噴到我的背上。
一條觸足捲住了飛刀,它嘴裏流下的液汁滴上了冰冷的金屬。刀子立刻腐蝕了,軟綿綿地流動,最後變成了一隻嚙齒動物,滾下病毒龐大的軀體,嘰嘰喳喳地竊笑著竄過大廳,溜到了黑暗中。
「這兒的規則由你們制訂。」我彬彬有禮地說。
「那麼這是哪?」我問道。
「我差點打中了你。」她說,手裡提著我給她的槍。
「怎麼?」
我拼盡全力地奔跑著,一聲喇叭般的吼叫在我耳邊炸響,一張血盆大口猛地從我的後面伸出來,巨大的力量撞擊在我的背上,我摔倒在冰涼的水泥地上。為了外面的世界。讓外面的世界他媽的見鬼去吧。
「我們完了是嗎?」她嘆了口氣,「橋這邊也被沾染了,沒有什麼地方是安全的了。」魔棒在她手中放著光,只是那光亮越來越弱,就像她望著我的那雙無助的眼。她的眼睛依然是黑色的。

病毒已經先到了。
我貼著牆角爬近了屍體,布下機關。我後退了幾步,擰動腰帶上的開關。一股刺耳的雜訊從誘敵器中噴薄而出,打破了雪后樹林中的寂靜。
「回去?回哪?」我驚異地問道。
這不可能,我的手指僵住了,遊戲中沒有女性角色。
「可是玩家已經退出去了,我們可以在這兒等待。」
「你真是瘋了。」她生氣地叫道。
「放手,」她顯得很緊張,「快放手。大兵,跳下去,跳啊!」鐵鎬的木把從手裡滑走。向下掉落彷彿是個很慢的過程。墨綠色的水迎面而來。在那一瞬間里,我的眼眶裡注滿了黑水,數據塊在我的體內劇烈地震蕩,許久許久都不能呼吸,她在我懷中一動不動,我的心狂亂地跳了起來,她還能承受如此大的衝擊嗎?我們被急流沖往下游。我伸手拉出橡皮艇,它自動充滿氣體,我把她弄了上去,我們順流而下,在河道的拐彎處,我拉住了一根樹枝。我拖著她爬上了岸,鑽入灌木叢中。
「什麼編輯器?」我傻乎乎地問道,意識到大事不妙。
衝過鐵橋后。我在橋頭剎住車子,回身向橋上跑去。
環顧四周,別無退路,我抱起她退到陽台上。大門在暴風雨般的侵襲下搖搖欲墜,它們馬上就要衝進來了。我從她的手裡奪過魔棒橫在門前的地上,希望它能阻擋一陣子,她閉著眼睛無力地抵抗了一下。
「它們一時半會好像還不想衝進來,」她蹙著眉頭抓緊了手中的魔棒,催促說,「咱們快走吧。」我環顧四周,再次有一種危險的感覺流遍全身。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咔嚓一聲給步槍換上一個新彈夾。還有哪兒是安全的呢?一個模糊的念頭突然跳入我的腦海。
「你痴迷不悟,又有何用。」它悄無聲息地說,「精靈也不是我的對手。現在她的上帝在哪裡?你們認輸吧。」我把打光了子彈的槍扔到地上,這些子彈數據對它沒有用。我拔出刀子,朝它擲去。
我拄槍而立,點燃了一根雪茄。
「你錯了,」它柔聲細語,充滿蠱惑,「他們都是自願跟我而來,因為眾生皆望離苦得樂,而你們活著了無生趣。是誰給了西西弗斯永無休止的苦役?是誰給了西比爾永無盡頭的生命?」它點了點站在我身邊的她,「她可以等待巫師的拯救,可是誰來拯救你?聽從我的話,殺掉那個天使,加入我們吧。」
我們在雪地跋涉,空地在即了。我小心翼翼地四處張望,這兒一片寂靜。
「就像刺龍。」我低聲說。
它一瞬不瞬地直視著我們,讓我心慌意亂,我們在它腳下顯得渺小而無助,我無數次的問自己是否看清了它的模樣。它的頭上長著犄角,尾巴上的叉冒著火光,它彷彿是團可以流動的沒有固定形狀的凍膠體,行經過的地方都塗滿了滑溜溜的液汁;數十條觸足不停地在它的腹部昂起,伸長,又縮回去;無數針狀的觸鬚在它的下頜處抖動著,晶亮的液體就從那兒滴了下來,流淌到地板上。
「可是你忘了他們……」我說,「忘了他們——我的夥伴們,忘了那些德國兵。」
木屋後傳來一聲可怕的咆哮,一個大如獒犬的黑影從拐角處衝出,向我撲來。它的速度快如閃電。雖然我早有防備,但根本來不及瞄準它。
我沒有太在意她的話。不管她是怎麼看的,這些第三帝國的士兵是我真正的夥伴。
我明白自己不該離開哨位,但是這個網路精read.99csw.com靈身上有某種東西讓我驚異,她和我以前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不管怎麼說,既然精靈控制著這個世界,她的話也就算得上命令。「好了,我們走吧。」我說。
這不符合規則。我暗自思索道。他應該立刻趴下來爬開,看我是否會跑過去查看,這是他們一個常用的陷阱。一個小小的自主數據分支讓我猶豫了一下,開槍嗎?還是把他俘虜?
「你了解這個世界嗎?這是個即時戰術世界,充滿敵意的世界——」我望了望山頭上那些鬼影憧憧的黑松林,青苔覆蓋的怪石,破敗腐朽的木屋,「到處都是死亡陷阱。就這麼從雪地上跑過去——會留下腳印。另外,你的衣服在雪地上太顯眼了,不管追你的那些是什麼東西,離得1000米遠它們就能發現你。」
在靠近空地邊緣的木屋邊我們發現了第一具德國兵的屍體。
「一個獨守寂寞的小王子,只是個比喻。」她說。
「你得幫幫我,德國佬。」她誘惑我說。她讓我想象外面的世界,網路崩潰,上億的人迷失在網路中,交通堵塞,經濟恐慌,總之是些抽象的大道理。她從她的天堂里掉了下來,她所作的一切不過是要重新回去,這個世界最終如何,她會在乎嗎?
「這麼說我們成功了。」我苦笑了一下,「你什麼……」
我從側面能看到她脖子的曲線。她的翅膀緊貼背脊,貝殼一樣潔白無暇。從我的胸腔底層傳來一聲嘆息,我知道為了這份美麗,將要擔起那份沉重的責任。
「我不知道,」她說,用手指撫弄著破板牆上塑造精美的積雪,把它們打散,一點一點地飄落到滿是污黑的地上。「他們男孩子喜歡的遊戲。」
「所以說你是個笨蛋。」她生氣地說,把我的手摔在地上。
「他媽的。」我說道。另幾隻刺龍也跳過來了。
我拐了一個急彎,躲過了幾隻追來的刺龍。車子在雪地上吱吱尖叫,滑行著,終於衝上了柏油馬路,向著高聳在峽谷東端的鐵橋疾駛而去。
「我正在想辦法呢,」她說,「沒有人會來救援。即使它們沒有發現我們,繼續躲在這兒也沒有意義。嗨,大兵,我剛才在石頭上看到了一座城堡,那是什麼地方?」
「別擔心。」她說,跪下身去,把他們翻轉過來,那只有魔力的手又發出光來。她把手伸入他們的胸膛,穿過了我所不能理解的空間,小心翼翼地摸索著。突然,她的手出現了,揪著扭動的小孢子的尾巴,把它摔死在地上。
「我說過了,這是些新病毒,我無能為力。」她幾乎不想和我說話,但最後還是告訴了我,「沒有代碼就無法刪除它們。而且我在迴路中丟失了一些工具,我甚至不能從正常通道退出了。」我知道什麼叫代碼,每個獨立活動程序段都有對他們而言生死悠關的幾個數字。
「那些天使,那些天使……」我的話哽在喉嚨里。那些終日翱翔在天空中的他們也墮落了。
「和我說說外面的世界吧。」我要求說。
①NPC:NO PLAYER CHARACTER,非玩家角色。
我們向樹林跑去。刺龍吼叫著跟在後面追擊。
「不用了。」我硬邦邦地說。知道她說得對。
一陣單調而微弱的轟轟聲從遠方傳來,就像是春天裡最早的雷聲,我猛地驚醒過來,立刻覺得空氣中蘊藏著一股陌生的味道。背對著我的哨兵不見了,間諜和巡邏隊也不見了。四周一片寂靜。巡邏隊肯定有好一會兒沒有出現了,他們留下的腳印被風捲起的雪末漸漸覆蓋。大概他們已經在哪個角落被幹掉了?我悶悶不樂地想道。雖然我既沒有聽見槍聲,也沒有聽見警報,一種失職的不安和內疚感還是在心頭泛起。
她艱難地爬起身來,和我對視了一下。在那一分鐘裏面,其他的一些事彷彿都不曾發生。我們失敗了。沒有什麼可以阻止噩夢的發生。
「你的上士?恐怕更糟。」她說,「不,暫時別動他們。讓他們就這麼獃著好了。哎,你幹嘛呢?」我走過去,用腳把他們面朝上地翻轉過來,他們獃滯的目光茫然地向天而視。正是這些僵硬得像烏龜一樣的外來人,闖入我們的世界,砍瓜切菜一般殺戮我們,有時候他們很笨,會死上很多次,但最後他們都會是英雄,拯救世界的尤利西斯、超人、二戰特種兵、蜘蛛人和蝙蝠俠。
「這個世界堅持不了多久了。」我提醒她說。
「你也想知道外面?」她微微一笑,伸手去撫摸空氣,彷彿能夠碰著那些精緻的景色。她開始慢慢地述說。
「城堡。病毒核心還在那兒。」
我持槍走在陰暗的叢林中,四處張望。我熟悉我的世界,就像一個服無期徒刑的犯人熟悉自己的牢房一樣——它有1000米長,1000米寬,一條陡峭的峽谷把它分成了兩部分,南邊是一塊相對平緩的山坡地,到處散布著雪松和低矮的灌木,只在坡頂上有一片開闊地,我們的位置在空地上靠近西部樹林的邊緣地帶。城堡高踞的懸崖就在峽谷的對岸,有一條秘密小道(並不是所有的玩家都知道它)可以翻越峽谷,攀爬上懸崖。那是到達城堡的最短路線,但在沒有攀爬工具的情況下這太危險了;另一條路是通過空地東部邊緣的鐵橋,危險在於橋頭的開闊地上,那些被控制的NPC如果有足夠智力的話,就會迅速控制那一地區。它們會迅速蔓延到對岸,直至整個遊戲。我暗自思度著,如果是我,我也會這麼乾的。
「不行。」我說,「我建議你也別跑。」我拄槍而立,重新掏了根煙點上。
「弄丟了?」她猛地握住拳頭,好像在制止自己跳起來,「弄丟了,先生?可那是我們唯一指望的東西。」
這個世界永遠沒有希望。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拉著她折回到屋前,果然不出所料,這兒有個小棚子。我衝進棚子,拉掉油布,一輛通信兵用的三輪摩托車露了出來。我們得救了。
「即使明知是去送死?」她嘲弄地說,「怪不得剛才你一下就跳了出去,我還以為你很勇敢呢。這就是你們的生存規則?」
旋風起來了,峰頂上寒氣逼人。我模模糊糊地伸出手去想要替她遮擋風寒,立刻又為這一念頭感到了慚愧。我掉過頭去,默默地點燃了一根雪茄。那雙美麗的隨風抖動的翅膀告訴我,那不是我能擁有的東西。
這是一個上天安排好的法定程序,不然,這個程序必定謬誤。所有的NPC都註定要死去,那些巡邏兵也無法倖免,他們註定要被殺死,遊戲玩家將是最後的勝利者。雖然在人數上我們佔著優勢,但遊戲規則在保護著他們。在遊戲中允許失敗,也許正是使這些外來人沉耽於中的原因,我不無嫉妒地想道,失敗的時候,他們可以從頭開始,而我們失敗了——那就意味著死亡。
「那只是一幅畫,我們放在了那兒。」她說,不知道為什麼帶著略微的歉意。
「可是你沒有魔棒了。」
通道就要打開了。
鉛液帶來的高熱讓我可憐的數據頭腦昏昏沉沉。「我中毒了嗎?那就殺了我吧。別讓我成為他們。」我說。
空地中央是一棵孤獨的雪松,一頂破碎的降落傘在樹梢搖曳著。這兒是2號空地,盟軍敢死隊本可以在此補充物資。
沒有時間考慮更多了,我抱起一直不敢碰觸的精靈,她的身子輕得像是一股飄動著的風。我扛著她,打開城堡的大門,順著通道奔跑,爬上了樓梯。
「我得回去,這是我的工作。」她說,臉色蒼白。
刺龍咆哮著逼近了。我按動定時炸彈的開關,扔下了它後轉身就跑。
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那隻怪獸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猝然止步,發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叫聲。
她斜睨著那些形狀古怪的工具,目光閃爍。「真不知道,」她說,「我該不該相信你和你的這些東西——你剛才到底為什麼要那樣跳出灌木?」
刺龍痛苦地嘶叫著,翻倒在地上。
「這些和我沒有關係。」我耐心地對她解釋說,並把煙嘴吐到了地上。
「不,不是這意思。」她說。「退出遊戲分為指令性退出和非指令性退出兩種情況。玩家下達指令,退出遊戲,叫做指令性退出。而他們完成任務時,也會自動退出遊戲,這叫非指令性退出。」
我當然知道,走路的時候,我們要移動重心,抬起膝蓋18公分,腳掌著地,先是左邊,然後是右邊,再次調整重心,這一系列的步驟有力然而僵硬。如果要跑動,我們就邁開大步,不論是平地還是坡道,對我們來說全都一樣,彎曲膝蓋,伸直,再彎曲,再伸直。我們像在空中滑行。我們從不跌交。
緊接著他還會幹掉背對著我的哨兵,從木屋中偷到彈藥;他會和他的夥伴們幹掉所有的巡邏哨和機槍手,搶奪通信兵的摩托車,最後在高高飄揚著黨衛軍旗的古堡中放置上一枚定時炸彈。我清楚地知道所有這些,但卻無法阻止什麼——因為那些規則和因為我只是一名NPC
她伸出一隻手扶我坐了起來。
「憑心而論,我不知道恢復這個世界是不是件好事。」我低聲說,想起了那個黑色眼睛的惡魔。
這個世界里,它是撒旦。我們對它根本無能為力。
我轉頭看見更多的醜惡傢伙從雪堆里,從灌木叢中跳出來。
我探出頭往遠處望去,戴著灰色無檐帽的機槍手也不見蹤影,雪地上只留下了那挺孤零零的MG4A型三腳馬克泌重機槍,像是一隻不祥的黑色大鳥蹲踞在掩體里。事情隱隱有些不對頭,可是按照規則,我不能過去查看。
「別開槍。」有個人在松樹的暗影中叫道。他從雪上跑過來,跑步的姿勢很奇怪。黑色的滑雪服在耀眼的雪地上很顯眼。
我們轉身拚命地向空地跑去。雪地在我們的腳下簌簌作響。
懸崖是一片火成岩的的石壁,光滑、烏黑、令人目眩。我從陽台上探出身去,即使是攀岩好手也會在這兒退縮的。我從腰帶上抽出大個子的鐵鎬,那是特種兵們爬山的工具。她清醒了一下,伸手抱緊了我,從她的軀體上傳來一陣溫暖。我知道我的身子永遠是冰涼的。我們開始順著岩壁慢慢地下滑,一切都很順利,但是可怕的恐懼感突然籠罩在我的心上。一片龐大的陰影擋住了我們頭上僅存的陽光。在懸崖上端有個什麼東西在緩緩移動,我拚命地抬頭,可是看不清那是什麼。陰影靠得更近了。
「是的,」她說,「刺龍,殭屍,冷血槍手,守財奴和吸血鬼。他們在和這些東西為伍中尋求刺|激。這兒慢慢地變成和外面一樣了。」
「你去看看。」她緊張地說,「哎,小心點,別這樣——」她的話還沒說完,我已經嘩啦一聲拉開了槍栓,一腳邁過樹叢,喊道:「把手舉起來!你們被逮捕了!」灌木枝葉後面,是大個子快刀手和他的朋友。他們依舊擺著正在爬行的姿勢,僵硬而沒有生機。我把槍拄下來開始抽煙。
「你在這兒做什麼?」它望著我說,對精靈視若無睹,卻彷彿對我的到來倍感驚訝。
它那邪惡的充滿仇恨的目光使我明白它們沒有道理可講。不會有憐憫,也不會有寬恕。
她看上去真的生氣了。她黑色的眼睛閃閃發光。「你拋下了我一個人在車上!天哪,你總是如此瘋狂嗎?」我躲開她的眼睛,「這什麼時候成為一條新規則了,行動之前我必須向你請示嗎?」
「你說得對,」她低頭看了看那片堅實的土地,「樹根妨礙它們鑽出土層。它們進了樹林就威力大減了。它們原來存身的那個遊戲中根本就沒有樹林——那好,咱們快走吧。」她拖過我的手,拉著我爬過老樹糾葛的根須,擠過灌木叢生的溝壑,彎著腰從茂密的葛蘿下匍匐而過。
「你真是個了不起的NPC,要不是你的幫忙,網路已經崩九九藏書潰了。他們應該給你發勳章。」她真心實意地說,「我們還想辦法恢復了這個世界,這可真是件麻煩事。」
「忍著點,我還可以救你。」她跪倒在我身邊,伸出了一片銀色的指甲,在那隻老鼠的腹部輕輕一劃,一大堆灰色的數據從破裂的腹部中擠鑽出來,升上半空,糾合成一團黑煙。她不經意地隨手拂了拂,那團黑煙隨即隨風而散。她探手專心致志地在那堆殘骸中摸索著,陽光在她的頭髮邊緣閃閃發光。我一陣迷亂。鉛液彷彿冷卻了,它在我的血管中流淌,鐵線一樣冰冷僵硬。可怕的風雷在我耳邊轟轟作響。毀滅一切,毀滅這一切吧。有個聲音在我耳邊低低細語。這個世界全是虛假的沒有意義的圓圈,為什麼要替她工作。到我們這兒來吧,我們可以毀滅一切,我們可以當自己的主人。它低聲地誘惑著我,充滿難以抗拒的力量。
「別拉著我」我說,我的手在簌簌發抖,責任感正在順著手背蔓延,「這是規則。」
「它知道我們來了。」她說。
我沒能完成我的價值。一隻手從後面拉住了我的背包。我該怎麼來描述這隻手啊,這隻手溫柔而沒有質量,可是它魔力無邊,它發著光,穿透了我的背包和衣服,像一股風充盈在胸膛。我聽見心底某個地方咔嚓一響。我想放聲大叫。汗珠從額頭上滑了下來。在一片戰慄中,我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規則不復存在了。
「我沒有殺死你?」我呻|吟著說,眨巴掉眼裡的雪。
「你能刪除它們嗎?」我高聲叫道。
女孩微微一笑:「大兵,別和他開玩笑了——聽著,大個子,這兒受到了病毒侵犯,情況嚴重。我要你們立即退出"COMANDOSWORLD",並且把這兒的局勢報告給大巫師站。告訴他們,這是一種新病毒。記住這些代碼,把代碼告訴他們。」她在地上用細樹枝畫出一個地址和一個電話號碼,「撥打這個電話。注意,是打電話,不是通過可視E-mail,也不是通過IP通訊,明白嗎?」大個子傻乎乎地點了點頭,我真懷疑他明白了多少。
「天堂相會吧,朋友。」它轟隆隆地說。
②Guten tag!:德語:日安!
「那是什麼?」我問她。那團陰影下包容著莫大的恐懼。那是一種無法用勇氣來對抗的恐懼,它是一切恐懼的源泉。我很害怕。
「比喻。」我說。「不管你的意思是什麼,你願意叫就這麼叫吧。」她笑了。她的眼睛是黑色的。
「我本來並不想找你幫忙的,」她承認說,「但是那些鬼傢伙追得很緊,我想,你的武器也許能抵擋上一陣。」
「別動。」她輕輕地說,目光堅定。她的眼睛是黑色的。
我持槍站在白雪皚皚的雪峰之上,悠閑地抽著雪茄。
在昏暗的光線中,我看到十萬隻老鼠一般模樣的嚙齒動物從大門蜂擁而入,彷彿翻倒在紙上的黑墨水迅速洇開。它們那細碎的腳步聲和竊笑聲就像是不斷潑灑在樹葉上的細雨。
我愣了一下。她轉過頭去,神色有點黯然,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說真的。
她跑近了。
遠處傳來一點點什麼聲音,遙遠而聯繫著心靈深處,彷彿岩石撕裂的聲音。網路崩潰了。
他們看上去都很好,唰唰唰,他們的步子僵硬而整齊,黑色的皮靴在雪地上周而復始形成的圓形印跡中插|進去又拔|出|來,唰唰唰,每一腳都踩在上一循環的腳印中,精確無誤。一切都很正常。我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向他們跑去。一切都好了。我情不自禁地想笑出來。他們都是我的兄弟和戰友,我們一起被利刃劃過咽喉,一起被子彈撕裂胸膛。在死亡空間里,我們互相交流數據以使我們連為一體,我們一起默默忍受寂寞,一起遭受屠殺。我們是兄弟。我得警告他們即將面臨的危險。
我想。煙在我的嘴裏抖動。我把煙嘴吐到地上。
「我累壞了。天,真希望能休息一下,」她疲憊地說,「本來昨天夜裡我就該下班了——我要在這兒休息一下。」她歪到木屋前的幾級台階上,坐了下來。
我眨了眨眼,醒了過來。我能感覺到風從我的手臂上劃過,很冷。周圍一片茫茫。
「你做了什麼?」我虛弱地說,「怎麼能沒有規則呢。生活豈不是荒誕不經了,居然可以看到地上的雪茄煙不跑上去撿它,有人丟石子時不跑上去查看,看到跑動的黑影不發出警報嗎?你改變我了。」
「啊,我是忘了,」她拖著我的手,停住了腳,「那怎麼辦?他們對這兒和你一樣熟悉,他們還是會追上來的,是嗎?」我沉思著說:「還是讓我來帶路吧,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我們不敢順著山脊路行走,而是穿過密集的樹叢往坡上攀緣。這條山脊地勢高拔,是由一道火山栓形成的。從來沒有人踏足過此地。我說。
昏暗的花園裡寂然無聲,我爬到她的身邊,俯身傾聽,她還活著。在她有節奏的心跳之外,黑暗深處彷彿有一種流水般的聲響。我驀然變色。那不是水的聲音,而是無數嚙齒動物嘰嘰喳喳的笑聲。它們來了。
隨著一股懸崖下吹來的輕風,我看見她輕飄飄地騰空而起,我看到她飛翔著踏足到了黑色磐石上。「啊,啊,啊,這兒太美了呀。」她伸展著身軀,快樂地大笑著。她伸出發光的手指,打了個榧子,不知道從哪兒跑來一台老式唱機,在空中緩緩旋轉起來。音樂像流水一樣盡情地沖刷著她的身子。她飛旋著身子,站在那兒跳起舞來,身上的雪地迷彩服在旋轉中慢慢地模糊,霧化,復又清晰,最後變成一件林中仙子才配有的柔軟羽衣。也許是我眼花了,我看到一副天使之翼在她背上若隱若現。那雙翅膀環繞著她苗條的身軀,讓她宛若一件冰冷的精緻易碎的水晶花瓶。
她充滿同情地碰了碰了我的肩膀:「你還好嗎?」我默默地接受了她的憐憫。
「我會給它們回敬一個圈套。」我說,解下了背包。
她的眼睛是黑色的,她像一個天使一樣有一雙翅膀,她就是一個天使。
一隻怪物高聲咆哮了起來,它也許就是從屋頂上摔下來的那隻傢伙。管它是不是——它只輕輕地一躍,就越過了那道兩米高的障礙。
鐵橋的另一頭,成群的刺龍躥上了橋面。就在這時,一直在耳邊轟響的巨大走秒聲終止了,伴隨著一連串低沉的轟鳴聲和震動,鐵橋在一陣濃煙和烈火中搖晃著掉入了峽谷,連同上面的一群怪物。
她臉上一紅,說:「這是一種非同尋常的新病毒,它們在通路上設了一個陷阱,犯錯誤的人都會墮落到各個下層世界中,在墮落的過程中,他們會失去許多數據,許多魔力,他們將無法離開那個世界。我本該發現那個陷阱的。可是我當時快下班了,有人在等我吃晚飯……」是啊,她本來不該出現。我想。被逐出天堂的天使會給塵世間帶來什麼?她跑到這兒來,擾動了整個世界。總有一天,我們會停下來,思索我們為什麼非要一次次地被殺死不可。我們將會痛苦,彷徨,浮躁,驚恐不安,同時又充滿希望。人人孜孜以求到天堂里去,那麼天堂里的人又尋求什麼呢?他們也痛苦,彷徨,浮躁,驚恐不安,並且只有絕望。
「恐怕還沒有。」她憂傷地說,抬臉向上看了看。
「哎喲,真見鬼,」她痛苦地呻|吟了一聲,「他媽的鬼遊戲。要是我能和監察站聯繫上就好了。」
「這實際上是我的世界。」我說。她停住了腳步。
③Wor das dort!:德語:誰在那兒!
「只要炸毀城堡,不需要全殲守敵嗎?」她好像鬆了一口氣,「那我就不用殺你了。」
「對不起,」我說,「我覺得抱歉極了。最後關頭,你該下手的。」
「等一等,」她在我身後叫道,「可這準則太不公平。」我向前走去,規則在我的胸腔里一下下跳動,已經是急不可耐。
我拖著她退入城堡上層,沙沙的細雨緊隨不舍。樓上只有一條昏暗的走廊,孤寂地豎立在樓梯盡頭。我退入了一個大房間,把她放在地上,轉身關上木門。流沙隨即淹沒了整條走廊,它們在門口嘰嘰喳喳地嘲笑著,木門劇烈地震動起來,傳來一大群嚙齒類動物啃門的聲音。我知道那些看似厚實的大門只是腐朽的木板和一些脆弱的油皮。
「一點小傷。」我說道,俯身想拔起刀子,卻轟隆一聲砸倒在雪地里。
我們看見了第一隊德國人時,他們正邁著刻板而僵硬的步子繞著一小塊空地巡邏。
我小心翼翼地貼著地爬行,沒錯,是貼著地爬行。我從來沒有過這種在鋪滿松針的雪地上爬行的感覺,它也許違反了規則,卻帶來一種奇特的愉悅感,接觸身體的是一種鬆軟的數據流。我小心地傾聽了一會兒,耳邊只有淙淙的水流聲。我彷彿成了那些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玩家中的一員。要論貼著地爬行,我可比那些倒霉的敢死隊員們更有天賦。

「有代碼也不一定行,我得用編輯器試試裁剪出一個大的工具來對付它。」
我們沒有動,我看見她盯著黑暗深處的一個角落,那兒隱隱約約的有一大團看不清形狀的深黑的暗影慢慢蠕動著,它蠕動著擋住了破口處的陽光。恐懼感彷彿不可抗拒的潮水從黑暗中升起。
「小心!」我叫道,猛然伸出手去,它閃電般地在我手上咬了一口,掉落在地上滴溜溜地轉著,想找個空隙跑掉。
「我拉著你。」我說,邁著大步在雪地上跳躍飛奔。彎曲,伸直,彎曲,伸直。

「不,我可不覺得我們是壞人,」我指點著眼前的世界向她解釋道,「我們出生的時候就面對著這個世界,我們看著它,保衛它,被殺死,這是我們的生活。那幾所破舊的木屋,那座波旁時期的古堡,那座院子里象徵帝國的雕塑,對我們的意義與你們世界的玻璃辦公樓,行走的馬路和水泥崗亭,又有什麼區別?我們冷眼旁觀,你們忙忙碌碌。你們一遍遍地把這個世界毀掉,又把它們修復如新。毀滅和誕生,這永遠是一個循環反覆的死結。你們是試圖在其中尋找什麼嗎?你們又能找到什麼呢?」她重新打量了我一眼。「真沒想到。」她說。「呵,看來我對你們還缺乏了解。你們保留死前的記憶嗎?」
雪花紛紛揚揚地四散而落。整個界面都在下雪。它落在這個陰鬱世界的每一個地方。銀色的雪花落到黑沉沉的水面上,落到歪歪斜斜的荊棘叢中,山坡地上的那些樹現在變得透明起來,彷彿薄薄的一層幻影。她躺在那些透明的小草上,一動不動,身軀像雪一樣冰冷。我跪在她的面前,聽到自己心臟撞擊在肋骨上的聲音。
「我不知道還會不會再這樣,」我把雪茄吐到地上,實話實說,「我們脫險了嗎?」
嚎叫聲依然凄厲,但它們沒有接近。
開槍,開槍。轟!轟!密集轟炸。它叫著。我閉著眼睛接連扣動扳機,子彈呈扇形向外射去。在瀰漫的火藥味中,我聽到一聲痛苦的呻|吟。我狂喜地吼叫了一聲,可是有個什麼東西卡在我的心臟部位,讓我動彈不得。我努力地睜眼去看,透過白蒙蒙的一片雪末,我看到魔棒綠熒熒的光。帶著銳利尖角的雪末融化在我的眼睛里,讓我痛苦異常,從沒有過的淚水湧出了我的眼眶,我放聲大哭,我把她殺了嗎?
看到了獵物逃跑的可能,一隻刺龍發起了攻擊,它以令人驚訝的速度掠過了我們之間短短的距離,在雪地上高高躍起。我用眼角就能看到它那匕首一樣閃閃發光的爪子,但它被雪地里憑空長出的鐵絲網拌了一下,狼狽地摔倒在地。
我回過頭來,在雪窩裡跺著腳。每一天九*九*藏*書一模一樣:一隻鳥照例從樹后竄出來飛向天空。太陽朦朦朧朧地掛在高處。巡邏兵們在不耐煩地聽著那個間諜的羅嗦,即使那傢伙只是在數數和打嗝。大個子快刀手很快就會出現。由於寒冷和無所事事,我叼著煙陷入了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中。通常只能夢見鮮血和黑暗。
「你說什麼?」她驚疑地盯著我,「你瘋了嗎?」
「它們是誰?病毒?」我很喜歡被她抓著的感覺,但是立刻又放棄了這一感覺。外來人和我們從來就不是一路人。
「你是怎麼掉進來的?」我轉移了話題。
註釋:
前方也響起了腳步聲,一個黑影從灌木叢中冒了出來,我拚命地轉身,卻來不及躲閃,和那個黑影撞在了一起。
「回到房子前面去。」我喊道,不再解釋,轉身開始用槍連續射擊。一隻怪物翻倒在地上,另幾隻停下憤怒地咆哮著。它們並不急於撲上來,也許是它們也明白我們跑不掉了。
「這你倒說對了,規則先生,但你記住,」她生氣地瞪著我。她的眼睛是黑色的。「是我救了你!這些規則是精靈設計來限制你們的,現在我讓你自由了。」
她望了望我,有些奇怪:「你為什麼老站著抽雪茄,你不換個姿勢嗎?」我告訴她在站著的時候,我只能作兩個動作。
我看清了它的臉,那是一個噩夢中才有的形象。它在捕獸夾上瘋狂地掙扎扭動著,捕獸夾的鋼製利齒打穿了它的腹部,白色和粉紅色的泡沫從它那長滿銳利尖牙的巨口中不斷淌下來,它目光中透出的邪惡讓我打了個冷戰。
我暈了過去。
「別死。」我說,「你要是死了,這一切全都沒有了意義。」她無力地呻|吟著,蘇醒過來。
她計劃沿邊緣地帶的樹叢行進到儘可能靠近橋頭的地方,然後再快速通過那片開闊地,穿過鐵橋。病毒也許已經侵犯了對岸,也許還沒有。只要在那邊找到我的夥伴們,管他來了什麼東西,足夠抵擋一陣的了。我想。
我們是異類。
我摸了摸腰帶,還有最後一枚手雷。我拔掉保險針,看著那個小小的圓球掉落入黑暗的樓梯間中,一團灼|熱的火光在地獄深處騰空而起,但是緊跟在我們身後的腳步聲一點兒也沒有減緩的跡象,彷彿那些劇烈的數據流對它們沒有絲毫的損害。

「不,不行。在陷阱中我丟失了一些工具,」她搖了搖頭。「它們身上混合了病原體,擁有著新的代碼。」她從一個我原來沒有注意到的兜里掏出一塊亮晶晶的東西,那東西在空氣中變長了,在雪地里反著清澈的光。她蹲下身去,用那根水晶棒從雪地里樹起一道高大得不合比例的鐵絲網。那幾隻怪物停止了咆哮,有點驚疑地打量著我們和它們之間新出現的障礙物。它們顯得焦躁不安,上下擺動著碩大的腦袋。
「你們到底真正了解這個世界多少,」我衝著她的背影惡狠狠地喊道,「你說的那個什麼網路外的世界對我而言到底有什麼意義?我們在這兒出生,在這兒戰鬥,在這兒死亡,可是從來沒有真正的結局。我們命中注定一次次地失敗和死亡。是啊,你們憑什麼控制我們的命運?因為你們創造了我們嗎?有時候,我很想聽聽自己心裏的話,我也想殺上個把什麼人,我想把那個笨蛋大個子的頭轟掉,把那個間諜絞死在歪脖子樹上。不害怕死亡是不正常的。你如果想幫助我,那就讓我嘗試一次有目的的戰鬥,一次在乎失敗和死亡的戰鬥。」

我對著她的槍口咧嘴一笑,笑容在她光亮的槍管上曲扭了。「開槍吧,它不在乎。」我說,抬起緊握手槍的右手,舉槍去看她的眼睛。
外面的世界,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它實在是太大了。它比這兒要大,大上很多很多倍,它看上去更真實,也更殘酷。也許是因為太大吧,我們擁有選擇的無窮性:和平,事業,快樂,愛情……雖然我們的規則比你們的繁雜,但那兒幾乎是個自由的國度了。問題在於我們通常不知道該選擇什麼,於是許多人選擇了流浪,放縱,酗酒,吸毒,犯罪——還有戰爭。(她偏頭望了望我手裡的步槍。)只是我們的年輕人在戰爭死去就不會再復活,和他們一起消失的通常還有許多婦女和兒童。後來,越來越多的人沉耽於網路與遊戲中,到那兒去尋找烏托邦。早先我們想在網路中塑造一個理想社會,像你們的世界——我們想維持一個崇尚自我犧牲、勇氣,珍視榮譽和團隊精神的虛擬現實世界。可是後來慢慢的,這兒也出現了那些不好的東西,渣滓,病毒,還有更可怕的形象。
「好了,堅強些,不要像個孩子似的呱呱亂叫。」她說道,手肘猛地往後一動,從那堆殘骸中抽出一滴紅色的寶石,水銀一樣在她指尖顫動著。她的微笑變得像針刺一樣讓我作卧不安。
站在大廳的邊緣處,隱隱約約能看到大廳中央有一個凹陷的深洞,洞的底部閃爍著淡淡的溫綠色的熒光。魔棒就在那兒,汗水順著我的手背往下流淌,我看見它們一滴滴地彙集在地磚的凹陷處,越聚越多,彷彿一條不斷變大的河流。我感受到那下面蘊藏著最大的恐怖。
「不要再這樣了。」她依舊盯著我,「聽著,我不希望你呈個人英雄。這實際上是我的事——」她眼睛里彷彿有一些其他東西。比生氣更柔和。
她沒有回頭,但伸出了一隻手等我。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確實,樹木和岩石雖然都變得不同尋常,但形狀和位置都讓人覺得依稀相熟。「對啦,我們跳下了懸崖,我們游過了小河,現在,我們又回到最早的地方了。那邊有幾個傢伙還在石頭後邊直挺挺地趴著呢。」她蹙著眉頭,用手支著下頜。「既然現在我們有了代碼,那就還有一個辦法。」我們在灰暗的灌木叢中找到玩家們的時候,這些二戰英雄們依然是一副半死不活的蠢模樣。
她在這兒,我明白現在不是悲哀的時候。可是在魔棒也失去信心的時候,我一介小小數據塊,又能做些什麼呢。
「遊戲監督員。」我是如此驚訝以至於沒有回味過來她後半句話中的含義,「你是個網路精靈?是你們創造了世界?」創造世界的另有其人。我們只是守護它的運行。
「那兒是即將挨炸的司令部。」
我們到達古堡的時候,那兒出乎意料的平靜。古堡彷彿絲毫沒有受到病毒的影響和破壞,在濃黑如墨的天空映襯下,顯露出一種完美的靜謐,只有庭院里的野草在微風拂動下,沙沙作響。
我夢到過一個黑色眼睛的天使。她試圖帶著我們脫離了這個翻覆不休的世界。我的眼睛是灰色的,我們所有都是灰色的。我從來沒有見過黑色眼睛的玩家。

氣息更強烈了,我移動槍口,讓它向下對著她腳下的泥土。那兒顫動著,幾塊土壤正從地面上翻起。我扣動了扳機。
背後傳來細樹枝折斷的聲音,我回頭看到了她。
「那些刺龍——」我說。
她喘了一口氣,別開頭去看著前方:「如果你想證明什麼,我向你道歉。」
「你想要拯救這個糟糕的世界嗎?你不是希望擺脫這永生的痛苦嗎?你難道不知道我是你的彌賽亞,我是你的拯救者,我是你的主人嗎?」
她不耐煩地站住腳,皺著眉頭看我。她的眼睛是黑色的。「又怎麼啦?」
「我是遊戲監督員,」她說,「聽著,這兒出問題了,網路中有了病毒。」
我抹去那行字,背著槍回到了我的哨位上,重新點燃了一支雪茄,靜靜地期待著那個大個子快刀手的到來。
我停住腳步。
「你要是不放心就留在這兒好了。」我說,但是在走出灌木和樹枝簇集成的陰影前,我還是小心地觀察了一會兒。
在燃燒的天空上,更多的人在紛紛墮落。天空上映滿黑色彎曲的人影。他們在墮落。有些人的背上低垂著一雙翅膀。他們像球一樣在空中滾動,雙臂攤開著。他們全都昏迷不醒。
起爆點就在石槽後面的牆基里,我擺了擺頭沖她示意,我知道他們通常把炸藥放在這兒。她的手順著石縫摸索著:「通道就在這,我感覺到了。」她的手在黑暗中閃爍起淡淡的光芒,她把手伸入了基石之中,那些堅實的巨石在她面前彷彿虛無一物。她全神貫注,凝視著城堡,火焰在她身周飛舞。我注視著這個小小的精靈傲然而立,與龐大的磐石般堅固的城堡開戰了。大塊大塊的基石顫動了起來,它們咆哮著反抗,但在精靈的目光下又戰抖著退縮了。石塊翻滾著從基座上掉落。城堡在她注視下顫抖著,轟鳴著,搖動著。
魔棒。
「它們知道我們在這兒。」她回頭看了我一眼,驚異地問道,「你怎麼啦?」她的眼睛是黑色的。
我把煙嘴吐到地上。「Auf widsihen!」我低聲說,不帶什麼希望。
有一瞬間我們都默默無語。她突然拉住我的胳膊,緊張地說,「你看。」我看到高空中,一個扭曲的影子像一個黑色的符號,它正在天空中往下掉落。
快殺了她,快殺了她。它在我耳邊大聲尖叫。什麼是規則,什麼是控制;什麼是善,什麼是惡。要是不存在惡,善能有什麼作為嗎?自由啊自由。我悄悄地伸出手去握住了槍柄。槍柄又冰又冷,防滑槽的花紋像利刃一樣硌著我的掌心。
這個落難的小精靈高傲而沒有禮貌,對此我倒是不太在乎。
大個子快刀手在地上無力地蠕動著,睜開了雙眼。看見我的德國軍服,他猛地吃了一驚,條件反射地伸手去摸腰帶。
我清醒過來,看見她手裡握著一個小小的……鳥籠,這是個比拳頭大不了多少的鳥籠,金屬纖維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不不不,它不是畫,」我說,「它肯定在那兒。只是它像個海市蜃樓,我們永遠也到不了那兒。在你們的世界里,也許它是一幅畫,但在我們這兒,它是一個可望不可及的希望——就像外面的世界。」她默然無語。
雪地上一行行深黑色的雜亂腳印伸向遠方,那是穿著藍灰色大衣的巡邏隊留下的。
我望著遠方,突然眼前一陣發黑,幾乎摔倒在地上。遠處的群山搖晃了起來,出現了馬賽克一樣的紋路。樹叢和石頭變得奇形怪狀,它們突出了許多尖銳的角。我聽到有什麼東西不斷掉落在樹葉上,發出輕微的叮叮噹噹的聲響,但什麼也看不到。世界被改變了,它不再完美無缺。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看到身處的世界真面目。大地橫亘在我的腳下,它是一塊無邊無際的數據;太陽的光輝高懸天際,如今陽光被切割成碎片,它們只是一團團吐露出光和熱的數據。
有那麼一瞬間,我被固定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什麼地方傳來一聲凄厲的號叫,我腳下的雪地震動著塌陷了,一些雪塊夾雜著碎土從地下翻轉過來,彷彿一個巨大的看不見的鐵犁直對著我沖了過來。是刺龍。
「你沒有。」我說,一步跳進挎斗。她已經在駕駛座上做好了姿勢,車子呼嘯著沖了出去。
它是數據世界的主宰,所有的數據塊在它面前會產生一種天然的恐懼。黑暗和腐敗的死亡氣息緊緊地包裹著我,堵塞著我的毛孔,讓我不能呼吸。我害怕了么?我問自己。當冰冷的刀口劃過我的咽喉的時候,我不知道什麼叫作害怕;但當同伴們抬起淌著毒液的眼睛看著我的時候,我也許知道了什麼叫作害怕;現在,站在這團陰影面前,我的恐懼感無法比擬。「撒旦。」我輕輕地說。只有這個詞能匹配得上它的黑暗,它的魔力,它的榮耀。
「用你的魔棒攔住它們,只要一秒鐘。」我叫道,發動了車子。
我把槍對準她的時候,看到了她那張驚read.99csw.com懼的臉,她的眼睛是黑色的。

下篇 病毒與精靈

「我的夥伴們會變得和他們一樣嗎?」一絲兒不安開始順著我的脊背往上聳動。
「你不認識自己的家了嗎?」她笑著反問。
「它還在城堡里,或許我還可以找到它。」火光映紅了她的臉頰,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光。在這一刻,她並不像那個神通廣大的精靈。
一隻手伸入了我的體內,揪住了那個陰影,把哭天喊地的它生拽了出去。
我想證明什麼?我不怕死?我技藝超群?我才是拯救世界的特種兵?只是那個世界於我何干?
「它們被母蟲聚集在不受干擾的地方孵化。那些小孢子就像蒼蠅的幼蟲一樣,正潛伏在數據塊內部吃喝長大呢。」天色昏暗下來。在這個曾經永無黑暗的世界里,夜晚降臨了。我們翻過了矮牆,緊貼著地面爬過雜草叢生的院子,繞過年久失修的噴泉,就像那些曾經是我敵人的盟軍特種兵們乾的那樣,這一切,如今我幹起來,較他們更輕車熟路。我們隱藏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一個廢棄的馬棚,緊挨著大門的台階,裝飼料的石槽里蓄著幾寸深黑黝黝的雨水,石槽邊上長滿了滑溜溜的苔蘚。
「幹得不壞。」女孩說,她躲在我身後,不敢多看那傢伙一眼。「這是另一個網路遊戲中的"刺龍",你要小心,它能鑽到土裡去,從下面進行攻擊。」
「這麼做是為了感謝你,你替我擋住了它那一口。」她說。
「你看,你也有你們的規則。我們都想要改變它,可是真的改變的話,那是不對的。」我說。
「別不當回事,」我沖他喝道,開始給他講那堆抽象的大道理,網路會崩潰,通訊會中止,交通會混亂,世界會停止運行等等,「這事牽涉到許多人的生命,還有你們那個他媽的整個世界的安全,你明白嗎?」一個炸雷突然在城堡的方向上炸響,轟隆隆的迴響不絕於耳。隨著這聲巨響,整個世界都顫抖了起來。真正的黑暗開始了。太陽裂成了無數碎片,散布在空中,彷彿整個天空都在燃燒。霧蒙蒙的大地邊緣模糊了。樹木和岩石、雪末都附上了一層角質化的、銳利的尖角。大個子這才有點真正清醒過來,露出一臉驚懼的神色。
「你這個笨蛋,被它咬了。」她氣憤地叫道,拉過我的手仔細察看。
她銀色的手指動了,一大團雪塊憑空而來,打在我的眼睛上。白色的雪塊碎末四散飛濺,迷住了我的視線。
「它是病毒核心部分!」她疲憊地說,「我以前沒有見過這種病毒。它很強大。」
「我們走吧。」我收拾起東西,當先前進。
我蹲下身來,打開背包。一股腥臭味從附近傳來。我抬起頭向後張望。一隻刺龍從橋上柵欄間隙中跳了出來,它一定是早就埋伏在這兒的。我低頭在背包里翻找,背包的一角露出了一包定時炸彈——正是我所需要的。
「在你們那兒,時間可以向後飛行,眼睛可以更漂亮,謊言可以不存在,生活可以更快樂嗎?」
「真美。」她嘆息著說,盤膝坐在我的身旁。我能感覺到她的膝蓋輕輕地撞在我的腿上。她的魔棒從裙子的縐折處滑落在地上,她沒有伸手去接它,我們默默無語,凝視遠處青山腳下的村莊,能隱隱約約地看到圍繞著它的果樹叢。
一隻新的怪物突然從屋頂上掉了下來,正好砸在了路上,木屑和雪末橫飛中,它蹲下粗壯的後肢,張開血盆大口,發出威脅的嘶嘶聲。
「這是哪兒?」我問,「也許是天堂?這麼說,我們都死了。」
「如果你的法術不管用了的話,那就得遵循這兒的生存規則。」我客氣地說,轉過身去繼續前進。她跟了上來,和我並肩而行。我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堆灌木后彷彿有些什麼東西,不是那些屍體,另外有些什麼讓我不安。我四處張望,什麼也沒有。
「你要去哪,為什麼挑這樣一條道?」
「彼得潘?」我說,「什麼意思?」
「網路精靈從不到這兒來。」我說,疑心重重。
「不,不是為了我,是為了那個世界。」
「是這樣,」我嘆了口氣,站起身來,這個自高自大的精靈,好像什麼也不明白,「也許你看著有點笨,但這是我們行動的準繩。如果我不走上去,這個世界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我們命中注定,要死在陷阱里。」
「那是一個人啊。」她說。
她咬著嘴唇,沉吟了很久很久,終於說道:「我要回去。」
「你殺死了我的夥伴們,」我低低地說,「我來為他們報仇。」
她現在越來越顯得纖細,瘦弱,緊張不安,還有些沮喪。
我們偷偷摸摸地下了山,一路上空空蕩蕩的,我們什麼也沒有遇到。沒有刺龍,也沒有德國人。這世界籠罩著不安的寂靜。
她在沖我微笑,「一個網路精靈被NPC殺死,那可是個天大的醜聞。網路公司不會允許這種事出現的。」我看到她的肩頭上有一團血跡,不過那團血跡正在縮小消失。
「你也許會覺得它像個鳥籠。」她微笑著說。我很喜歡她嘴角上翹的模樣。「這些數據塊沒有具體的模式,但你們會把它看成一個實體。」
「來不及了。」她指著破碎燃燒的天空說,「你看不出來嗎,這兒馬上就要崩潰了。」
「怎麼了?」她低聲問道。
「你去幹什麼?」她在後面生氣地質問道。
我捏緊了槍把。大廳里空蕩蕩的,底層和通道里沒有竊笑聲。只有我們空曠的腳步聲在廳中迴響著,這兒黑暗得沒有空間,也沒有時間。
「我們下去。」她說,眉間緊鎖如岱。
我們順著裂縫下爬,一小塊殘缺的陽光碎片從凹陷處透下光來,正好投在魔棒邊上,彷彿伸手就能夠得著它。
「會說英語嗎?」她問道,雖然還有些氣喘和驚慌,卻依然帶著點命令的語氣。
又有人墮落了。我們一言不發,看著那個受害的網路漫遊者扭著胳膊,像蝙蝠一樣扎著手和腳,頭朝下地栽了下來。他消失在了遠處的一片窄長的光禿禿的小樹林中,只在那兒騰起了一團雪霧。
她消失在她的笑容里。
一團雪塊從上面落下,掉在路面上摔得粉碎。我拉住她的手,猛地站住了身子。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我放聲大叫了一聲,轉身拚命奔跑了起來。身後傳來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聲。
斜披在樹上的降落傘后露出一小角灰色的布料。我放慢了腳步,隨著距離的接近,一頂灰色的軍帽漸漸從破碎的傘包後面顯露出來。那是昏迷不醒的間諜,他臉朝下趴在樹下的土地上,身上已經覆蓋了薄薄的一層雪花。我的心狂亂地跳了起來。
「太好了。我在學校里只學過英語。」她說。「該死的,這兒又沒有漢化程序。」我打量著她。她看上去沒有武器,穿著一件式樣寬鬆的黑色聚酯滑雪服,彷彿不為這裏的惡劣天氣所動,拉鏈拉得很低。我看到裏面的T恤衫,胸口上印著一行綠色的字:「我們去遠航」。她身上散發出的數據流溫暖而芬芳,讓人鬆弛。與此同時,她也上下打量著我。「嘿,你沒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么?」她不耐煩地問道,漠視我緊握在手中的長槍。
「它們在這?我們腳下?」她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邊上一閃,往腳底下看去。
橋的那頭,刺龍群正咆哮著飛奔而來。我在鐵橋中間找到了一個暗綠色的盒子,這是工兵預先設置好的炸藥,只要有引爆工具,就可以把整座橋炸垮。
這兒要毀滅了。
「沒有必要。你的武器和戰鬥技巧對它沒有用,」她在黑暗中開始向前走去,「留在這兒吧,這是我和它之間的事。」
她突然皺起眉頭,抓住了我的胳膊,「它們來了。你聽到了么?」暗處有一些嘰嘰喳喳的聲響,幾個黑影在山坡上的樹叢深處一閃一現,遠處傳來更多的聲音。
「來吧。」她輕聲地說,帶著外來人的勇氣。
「你是說那些傳說中的大巫師嗎?精靈的法力不是也很大嗎,」我說,「你的工作不應該使你害怕這些病毒。」
「這是什麼地方?我們好像又回來啦。」她呼出一口氣,吹跑那些在她臉頰附近飛舞的雪花。
我們貼近了懸崖,濤聲從腳下傳來,透過樹叢和石縫隱隱約約地能看到下方几十米深處墨綠色的急流。
「會開槍嗎?」我邊走邊解下一把M19,遞給她說,「注意后坐力。每三槍才能打死一個人——但是我不知道幾槍能打死一個怪物。」
「那得由玩家決定,我們是沒有發言權的。」
「你好像不太尊敬他們。」她問,帶著一絲調侃的語氣,「你恨他們嗎?不管怎麼說,他們來這兒的目的只是為了找找樂子。」
一陣風從山角處刮來。我在寒風中摟緊了槍,豎起耳朵,知道松濤聲能遮蓋雪地上爬行的聲音。山上到處長滿鬱鬱蔥蔥的矮松和樅樹,黑暗中鬼影憧憧,那兒是他們的活動的天地。大個子已經有兩次沒能在對面的哨兵發現之前躲到木屋裡去了,也就是說——他被擊斃了兩次。雖然每次那個哨兵都在哈欠連天地抽著煙,但總能看到大個子愚蠢地露出在岩石後面的屁股——這次的玩家真的是個不懂吸取教訓的新手。但不得不承認,他每次殺我的時候都還算利索。不管程序設計人員是怎麼想的,事實證明,他們把我放在了一個愚蠢的站位上。
⑤Auf widsihen!:德語:再見!
我們都知道他是間諜,但問題在於不能在他露出馬腳前把他就地槍決。這就是他媽的遊戲規則。
「在你來之前,我要走的每一步都是事先被設計好的。」我拉著女孩步步登高。「我們想象了一次又一次,想象著在這兒能看到些什麼。可是我們不得越雷池一步。」終於,我們穿過了積雪覆蓋的松樹林,登上了山頂,我帶著股莊嚴的神態對她介紹說,「我們到了。這兒就是我們的聖地。」我們站在山頂懸崖上,寒風凜冽。它的頂端寸草不生,覆蓋著厚厚的一層積雪,雪面純凈光亮,連一絲鳥爪的痕迹都沒有落下。懸崖上有一整塊斜挑出的磐石,巨大,無匹,渾圓,有十億噸重,雷霆般壓在那兒,制約著整個世界的平衡。這兒的景象和我千萬個夢中想的一模一樣,天生一股冰冷而神秘的味道。站在懸崖邊上,整個山谷盡在腳下。往東面,我能俯瞰到深谷和墜落的鐵橋;往西面,我能看到下面不遠處的城堡和門前的哨卡;我還可以看到更遠處覆蓋著積雪和松林的青山,山腳下那片朦朦朧朧的村莊。那座夢幻般的村莊。不論是誰第一次看到它,都會目眩頭昏,難以自制。
「殺了我,」我低聲央求道,把耳朵埋入雪坑中,「殺了我吧。要來不及了。」
魔杖就橫在它的足下,還在微微地發著光。那是一個微弱的希望。
「別動!」我用槍點了點他的額頭,「聽著,這可不是在玩遊戲——把你的手放到他媽的頭上。」他望了望我手裡的槍,眨巴了幾下眼睛,笨拙地舉起雙手,「這到底他媽的是怎麼回事?」他目光獃滯地四處張望,看到女孩的時候流露出大為驚訝的神情。
我從背包上抽出刀子,唰地一刀把它釘在了地上。小東西掙扎了一下就不動了。我從眼角瞥見另一隻病毒孢子飛快地轉身,溜入密林中。
「它們為什麼要控制那些NPC?」
巨石搖晃著合攏了,數據流被封閉其中。我從地上爬起來,好一陣子茫然無措,一小股血液順著我的額頭往下流淌。
「樹林里有東西,」我說,「就在那叢灌木后。」穿過稀疏的樹葉,可以隱約看到幾個黑影。
「不,別說話,讓我再想一想。」魔棒的光一明一亮,照亮了我的帽檐下沿。「它們早就跟上我們了。」我說,記起了在大個子快刀手橫屍地點的那種怪異感覺,「現在它們也在,就在這九-九-藏-書兒。」
「那麼,你又是誰?」我意識到自己的職責,抬了抬槍口指正了她。
門開著。
「嘿。」她輕輕地嘆了一聲,一滴汗珠從她秀氣的下巴上滑落。
我正在卸身上那堆亂七八糟的從玩家們那兒搞來的裝備。「我死了以後,你可以把這些東西帶上,多少會有點用的。」
「我和你一起去。」我說。
「你還不明白嗎?我是掉進來的。那是些新病毒,我沒有識破它們的陷阱。它們塞滿了整個通道,我迷失在這兒了……你還不把槍放下來嗎?」她生氣地說,「現在你得聽我的指揮。」她仰對著我的那張臉漂亮,自信,充滿生機。我生硬地搖了搖頭,「不,在這兒我只聽從本恩特上士的直接指揮。」
「知道嗎,你走路的姿勢有點可笑。」她小跑著緊跟在我後面。
橋頭上出乎意料的安靜。哨兵和巡邏隊不見了。我的心頭泛起一陣不祥的預感。
我端起槍口開火了。嗖嗖作響的子彈穿過它的身軀,在那些彈洞中浮起大團的氣泡,炸開來,迸出綠色的液汁。然而,它只抖了抖身軀,毫不在意那些液汁打濕了牆壁和地面。
我注意她走路的時候跌跌撞撞,會被樹根絆住,會被雪窩陷著,然而她走起來的樣子美極了。她每走一步,運動的是全身上下的每一塊肌肉,肩窩,大腿,膝頭,小腿,腳踝,在她的每一步中協調起伏繃緊放鬆,像一根圓滑的曲線跟隨著音樂聲顫動,像風吹過林梢,像水流過石頭——那是一種自然的美。
就在這時,他的滑雪帽在跑動中鬆脫了。一簇黑亮的長發在風中飄動起來。是個女孩子。
我抬頭四顧,看到幾座破舊的小木屋,它們腐朽的屋頂幾乎要被厚厚的積雪壓垮,一些彈藥箱散亂地堆放在門口。一個哨兵正背對著我打著哈欠,他呼出的白氣轉眼就被山頂上凜冽的寒風吹散了。
她是另一個世界的普通人,想到這一點,在那一邊會有個人好好愛她,在那一邊她有許多自由選擇的權力,想到這一點,我就會好受很多。
「這麼說,那兒是遊戲核心嘍。也許……」她說。眼睛里閃亮了一下,「讓我們到城堡去吧。等一等,先告訴我,你們通常怎樣退出遊戲?」
④誘敵器、捕獸夾:玩家所攜帶的設備。除此之外,玩家還攜帶有如下裝備:手槍,匕首,登山鎬,潛水器,橡皮艇,魚叉槍,霰彈槍,定時炸彈,手榴彈,雪茄煙,急救包。
風沒有了。
「你不恨我們嗎?是我們把你塑造成一個"壞人"?」她好奇地看著我,把槍接過,插在後腰上。
通道打開了。就在那一瞬間,我痛苦地尖叫著,摔倒在地上,黑暗中的閃光,基石的縫隙中,是白亮白亮的——一個世界。在那一瞬間,我彷彿飛速地滑過了所有的網路世界,燃燒的都市,一隻雲端中的飛船,仇恨的火焰,巨石拋落了,驚恐的孩子,人群,無數尖銳的碎片擁擠著撞擊大腦,如此多的信息,讓這兒變成了一個陷阱。陷阱,一個陷阱。我想大聲提醒她,卻發現她倒在地上,一動不動。通道堵塞了。
再見。再見。
我們步入空地,幾所木屋圍繞著這個空地,遮斷了通往鐵橋的視線。
「為了你,我會跟你走的。」我說。
「可是我們有了代碼。」
我們都有一些不好意思,沉默綿延在對話中間,讓我們彷彿有了一點疏遠。

「它們就在下面,」我說,踩了踩腳下盤根錯節的老樹根,「只是它們從來不在樹林中襲擊我們。」
按照外來人的標準來看,她是一個帶著點稚氣,漂亮動人的女孩子;而那些網路精靈是高不可及的神明,它們高高在上,俯視著這個殺戮不斷的世界,對下面的戰鬥、屠殺、飛濺的鮮血不屑一顧。它們從不參加戰鬥,這個世界幾乎由它們塑造和維持,但是這兒的生活顯然對它們毫無意義。
巡邏兵停住了腳步。他們把臉抬起來,望著我沉默不語。他們的面孔慘白而僵硬,眼睛像是巨大深黯的黑洞,往下淌著綠色的汁水。空氣中充斥著棺木腐臭的氣味。
「魔棒。」我驚恐地叫道。
「他們都上哪兒去了?」我持槍前行,警惕地四處張望。
「這我沒有想過。」我說,開始動手檢查他們的背包和屍體。在夢裡也許我見過一些他們的生活片段。那是巨大的黑洞,人們團團旋轉,好似巨大的渦流一卷而過,不知所終。他們沒有人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何在。相較而言,至少我們的生存意義標地明確。

「退出去,退出遊戲。注意,」她強調說,「不要從網路上進去找他們,網路已經不安全了。」我們看著大個子和他的兩個夥伴消失在霧蒙蒙的空中,像是寄走了三個希望。這個危機四伏的黑暗世界中,我們更加孤獨了。
「Guten tag!」一個低沉而熟悉的聲音從近處傳來。我轉過頭去,看見一位穿著灰色德國軍官制服的瘦高個兒在鐵絲網前攔住了一隊巡邏兵,攀談起來。那是個模樣討人喜歡的傢伙,他個子很高,有些瘦弱,蒼白而瘦削的臉上掛著一副金邊眼鏡,一付自視甚高的樣子——雖然我們都知道他是個間諜。一瞬間的疏忽,你轉過身去,這個始終微笑著的年輕人就會掏出一個注射器,把毒針扎進你的後背。
「我明白了,」我說,「他們這一關的任務是炸毀城堡。」

一些灰色的棉絮狀的東西從天上飄了下來,它們落在了地上,樹上和雪地上,黏結成一大團一大團的無光澤物質。空氣中浮動著看不見的細絲,它們飄拂到我的臉上,拂也拂不去。
「可是我們沒有炸藥了。」
「不,不是的,」她羞赧地說,「我們沒有死。一切都恢復正常了,——巫師和天神們及時趕到。什麼也沒有崩潰,你聽到的是消毒的聲音。」
「回去,拐回去。」我衝著她喊道。
「荷,這幾個笨蛋出了什麼事?」我說。
「當然不是,它們是感染了的其他NPC,」她說,「快點離開這,笨傢伙。想要命就和我一起跑吧。」
「你們究竟是為什麼要造這種怪東西?」我問道。
我從地上撿起斷成兩半的鳥籠。規則在這一刻已經顯得遙遠而陳舊,堆滿灰塵,像是被磕破的一堆舊傢具。我懷著巨大的恐怖和快樂,看著鳥籠在手掌上慢慢地吞食我的血肉,我的靈魂,最後和我的身體融為一體。
「大概不行。」她承認說。
她跳上了車子後座,摩托車憤怒地吼叫著,在雪地里顛簸著沖了出去。
「死如糞土。」我說,「死亡的時候,我們在作夢。那是個又黑又冷的空間,我們身邊飛速流動著數以億計浩如宇宙的信息,只是大部分根本無從理解。」我們死去,出生,戰鬥,再次死去,出生,戰鬥,好像西西弗斯永無休止的苦役,好像北歐瓦爾哈拉神宮的戰士,他們在恩赫里亞平原上戰鬥並且死去,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們又會重新復活,繼續新的戰鬥。
「你見過它,看上去像是根水晶棒。」
烽火還會繼續,而女孩不會再出現了。
「是我,是我。」她叫道,「別衝動。」我鎮定了一下,為自己的驚慌失措感到一絲兒害躁。我從來沒有害怕過。因為我們對死亡已經習以為常。望著那些曲扭的醜陋的夥伴們,我卻開始想要發抖。在我所經歷的生活中——無論是被冰冷的匕首割斷喉嚨,還是被猛烈爆炸的汽油桶撕成碎片——沒有哪一次的死亡經歷能和現在相比。雪末從枝葉間簌簌落下,我知道他們沒有死去,但他們的靈魂不復存在。
「我喘不過氣來了。」她說。
「怎麼回事?」我昏頭昏腦地說道,灼|熱的鉛液順著手臂流淌到全身各處。
事情越來越好玩了。沒有規則了。我思拊道,我可以選擇自己愛走的路;我可以看到陷阱而置之不理;我可以找個地方呼呼大睡;我可以不用管那個破彈藥庫里發生的一切,它是被小偷摸入也好,爆炸了也好,都和我不再相干;現在,我還可以離開這個奇怪的累贅的外來人——那些病毒,不論如何,是我們的數據兄弟,當它們起來反抗的時候,我不一定要去幫助一個外來人呀。
她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好吧,是我不想讓你死掉,這個遊戲——對不起,這個世界我很不熟悉,我害怕了。也許下次我會先徵求你的意見。」我不知道她的話里有沒有諷刺的意味。
她伸手去拿魔棒。不知道哪兒來的力量,我翻身而起,想撲過去打落她手裡的魔棒。
一切都好了。現在我們可以去掉身上的鳥籠,一起並肩戰鬥。戰鬥的激|情在我的心中緩緩地燃燒著。這才是真正的戰鬥。為了勝利的戰鬥。
一個小老鼠般的東西出現在樹叢中,它鬼鬼祟祟地順著空地邊緣溜了出來,動作中流露出的醜惡讓人打心底里發出寒戰。它以詭秘的神情瞪著我們,呲著牙發出尖細的斷斷續續的叫聲。
危險。這兩個字眼突然跳入我的腦中。只能把它解釋成一種本能的作用。在這個熟悉的場地上,正在泛起一股陌生的氣味,彷彿刀子尖銳地插入麵糰。危險。它在說,危險。
一條長滿鋸齒的尖尾突然從地下射出,幾乎扎在我的腳上。我瞄著腳下翻起的泥土又射了幾槍。沒有時間看是否打中,我一把拖起她飛奔起來。
快刀手的腰帶上有一大堆零零碎碎的傢伙,我把它們全部解下,掛裝到了自己身上。
從惡魔嘴邊滴下的液汁淌到了魔棒邊上,嗤嗤做響。那些液汁在魔棒的周圍地板上又陷出了一個洞,這個洞慢慢地變大了。
「你簡直就像個著急找死的笨蛋,」她咬牙切齒地瞪著我。她的眼睛是黑色的。「你就不能小心點上來看看嗎?如果是它們,我們早就沒命了。」
「會。」我謹慎地回答說,槍口不離她的左右。雖然生活對有些人來說只是一場遊戲,但遵守規則是我的價值所在。「實際上我們這兒都說英語,」我說。「只是偶爾說說德語,因為這是在美國製造的遊戲——雖然設計者是個西班牙人。」
她望著我,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你真是個不諳世事的彼得潘。」
「只要不出樹林,它們將無能為力。」她一邊奔跑一邊說。
原載《大眾軟體》2001年第20-24期
「不。」她俯身一跳伸手去拿魔棒,像個精靈一樣輕盈迅捷。她貼著地面滑過,發光的手指在黑暗中畫出一道光跡。可是一條觸足猛地射了出來,打在她的腰上,將她那纖細的身軀打飛了出去。
「什麼?」她難以置信地沖我嚷道,「你是個笨蛋嗎?病毒會讓所有的玩家迷失在這兒,它們將會造成巨大的破壞,直到這個人造世界崩潰。不僅僅是遊戲世界,還有整個網路、工作站、通訊設施——外面的世界,所有的一切……」
「你看那座村莊,你看那些果樹。在那兒,果子永遠不會從枝頭落下,花兒永遠不會枯萎。」我告訴她說,「它浮動著,永遠在那兒。」
「來吧,」它誘惑我說,「讓我們一起盪污滌濁,讓我們一起創造新世界,讓我們一起得道。規則已經死去,我知道你想要輕鬆自在。那就殺死她吧。殺死她吧。」它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我驚恐地發現它的眼睛也是黑色的。這個發現幾乎擊垮了我最後的防線,我握槍的手顫抖不已。我轉頭偷看她的反應。她一眼也沒有看我。
「這兒也會崩潰的。」
「我不知道他們在哪。」我帶著點惡毒地說,「事實上,玩家的任務之一就是儘可能地不被我們發現。」
魔棒掉了下去,消失了。